第19章
夜色昏昏, 暗沉無光。
巨大的天體懸掛在地平線上,這天體也是漆黑的,唯有邊緣一點勾線似的猩紅光芒能標識它的存在。
令夷手中提著一只花盆,花盆里頭長著一株茁壯的向日葵。
向日葵頂端掛著一枚明亮的小太陽,它的光輝沖破了層層的夜色,猶如涂抹在已經干燥的深色油畫上,里頭調入了少許金黃色的大片白顏料。
隨著她腳步往前,明亮的光芒如同直刺的劍芒,扎進了周遭的黑暗里——而在黑暗中,一些或凄厲、或幽咽的嘶吼哀鳴接連響起。
明明是一條規整平坦, 足以彰顯此地正在文明秩序管理下的道路,但這些聲音卻讓這里仿佛陰曹地府黃泉路似的, 帶上了十足的恐怖氛圍。
令夷的眼睛很好, 所以她能夠看到那些快速縮入黑暗中的、灰白且浮腫的肢體。
這些肢體在光觸碰到它們的一瞬間, 就如薄雪見艷陽一般融化殆盡, 連一點殘留的痕跡都剩不下。
在她身后,應星身邊跟著的燈晝龍魚嘴里叼著一個一模一樣的花盆,也是同樣的向日葵、小太陽組合。
相比之下,景元對自己的外形就沒有那么的在意,他為自己準備了一頂帽子,帽子沒有檐,但是負重還挺大的……因為花盆和向日葵都盤在這頂帽子上。
就……看在這張臉的藝術完成度上,這個造型或許可以被送上T臺,畢竟,它大膽而前衛、可以供評論家們做出無數種解讀,而景元的這張臉又好看到了哪怕頂著這樣一頂帽子,也不會有人覺得他是從神經病院跑出來的。
對此, 景元表示:“燈頂在頭上,才能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照亮四周,只有這樣,我才能安安心心地當隊伍最后一個壓陣的,不是嗎?”
他這話說得是相當在理的,因為,此時他們所在的這個世界的規則相當粗暴且冷酷——光明照耀不到的地方,會有死去的尸身接著陰影的掩護,靠近活人的身軀,撕扯活人的皮肉,用鮮血來暫時溫暖那些冰冷的手指,用新鮮的、尚且還在做最后跳動的心臟來暫時填飽他們永不滿足的饑餓。
根據出發之前,神策府給的情報,這個名為圖瑪-歐拉克羅(也就是原住民語言中“吃人的黑暗”的意思)的世界,是幻朧曾經經過的世界。
相信一位絕滅大君路過了一個文明而不下點黑手,還不如指望哪天納努克性轉男媽媽,懷了藥師的孩子。
考慮到就算是在仙舟那些千奇百怪、花樣百出的同人文中,藥師也總是以cp右位的形象出現,這個比喻其實在生動形象之余,還帶上了一點隱而不發的惡毒。
這個世界常年浸泡在黑暗中——它所在星系的核心恒星,是一顆暗物質恒星,無法給出光熱條件。
但這個世界上還是出現了生命和文明,因為,曾經有一位豐饒令使路過這個世界,令使感嘆于此處的荒蕪,生靈絕跡,于是為這顆星球施加了豐饒的祝福,令它繁育生息。
然而,這豐饒卻不僅僅祝福了身活人,它也“無私”地關照著死者。
尸體,除非被焚燒得特別徹底,否則都會從地里爬起來,頂著一張和往日相似但又絕對不同的臉,將活人拉入地獄。
唯一的好消息是:這個星系中還有一顆小恒星,對于圖瑪-歐拉克羅來說,它每個月中都會有三天時間靠近這顆小恒星,從而獲得光明。
而從暗物質中滋生出的活尸,無法在光明中存活。
圖瑪-歐拉克羅文明,也正是靠著這每個月三天的喘息之機,才成功存活到了現在——畢竟,在他們這顆星球上,幾乎所有的東西都是暗物質和豐饒之力混合的產物,這些東西產生的光芒,可以勉強喝退那些活尸,但若是想要用這些東西生火,從而毀滅活尸……
想太多了,根本沒這種可能。
就在今年,這顆星球在公司的幫助下接入了星際交流網絡,而仙舟的支援幫助,也循著豐饒賜福的味道來到了這里,看起來,圖瑪-歐拉克羅文明即將擺脫纏繞它們數百年的陰影。
但事實當真如此嗎?
公司和仙舟兩方面就他們對宇宙的觀察所得結果對了對賬,隨后就發現了不對勁:絕滅大君幻朧來過這里。
那位先前被觀察到過幾次,但始終都沒能獲得其姓名,一直到最近,才從一些古老的歲陽、十王司中老住客們的口中探聽到“幻朧”這個真名的絕滅大君。
好歹不管是仙舟還是公司,都是有復數位令使的強大勢力,不至于連一位絕滅大君的蹤跡都挖掘不出來。
仙舟方根據幻朧在仙舟上留下的歲陽布局,得出其有可能與豐饒有所交易,甚至聯手;而公司方則通過星際地緣學得出,一旦這顆星球掌握在反物質軍團、或是豐饒民手中,附近數個星系的文明都會遭遇嚴重威脅。
這些文明中,既包括了公司的重要商務運輸路線樞紐,也包括了仙舟聯盟庇護下的星球。
所以,不管不行。
幾乎是在了解到這個世界相關資料的一瞬間,令夷就意識到了自己在圖瑪-歐拉克羅文明能發揮出多高的水平。
也難怪這么個難度系數不低的任務,將軍竟然會派三個未成年來——這專業,實在是過分對口了。
只要有足夠多的豐饒之力,就能無限種植的向日葵,以及向日葵上產出的小太陽,著實是對付此地活尸的神兵利器。
這個任務,令夷責無旁貸。
當然,騰驍在把他們送過來的時候,也不是沒有做第二手準備。
畢竟,世事險惡,倘若這幾個好苗子真的運氣不佳,一路上不得不打了無數的逆風局,眼看就要陷入九死一生的困境——
騰驍也給他們選擇了兩條保駕護航的后路。
第一條是白珩,第二條名為鏡流。
前者專門負責風緊扯呼,在危急時刻帶著人逃出生天,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后者則代表著,在仙舟看來,這個世界的難度系數已經高過了適合派云騎軍前往的程度。那么,就讓此時仙舟聯盟之中,帝弓七天將之下最強的單體戰力,用劍來終結一切吧!
某種意義上,如果把令夷他們三個比做是仙舟聯盟,那鏡流就算是帝弓司命——一個負責嘗試著救救看,另一個負責連人帶病一套帶走。
*
“所以說,既然公司和仙舟都已經同圖瑪-歐拉克羅建立了邦交,那為什么我們不能直接對和他們對接上的領導人闡明來意呢?”
仗著手中向日葵帶來的無敵效果,令夷完全沒有遵守這顆星球上的鐵律——不要在黑暗中發出聲音,活尸會發現你——她甚至還巴不得活尸能多來幾只,這些已經不該存在于世界上的東西,就應該和魔陰身一樣,趁早安安生生地進入輪回。
她在出發之前就很奇怪了——景元建議他們幾個在來這兒的時候,先混進公司派往這里的飛船中,假裝是公司的職員,而非擺明了自己是仙舟的使節。
因為時間緊迫,而且景元的判斷在絕大多數時候都是正確的——所以令夷并未反對,也沒來得及問。
一路上,公司的飛船里又和沙丁魚罐頭似的塞了太多的人,根本就沒有適合開口的時候,她就繼續把困惑壓在了心里。
一直到現在。
他們從公司的隊伍中悄無聲息地離開,單獨走在圖瑪-歐拉克羅的長夜之中,四周除了活尸再無別人,甚至于這條公司援建的運輸公路上都還沒來得及加裝路燈和監控儀。
終于不再隔墻有耳,令夷也可以把讓她抓心撓肺了許久的問題問出口了。
——順帶一說,她在轉過頭看向景元的時候,因為仍然沒有做好心理準備,所以被對方頭頂的明亮光芒狠狠地閃了一下眼睛。
景元開口解答,但這一次,他的聲音卻不如平常那么自信,而是帶著一點猶豫不定:“因為……抱歉,只是個猜想。”
“我猜測,按照幻朧的手段,她應當不會錯過腐蝕此地首腦的機會——還記得神策府中關于她的記錄嗎?”
幻朧是個并不以正面的進攻毀滅事物的絕滅大君,她更喜歡給事情一點兒推動力,然后看著它自己走向終焉。
令夷恍然:“你在擔心要是同那些領導人合作,或許反而會被拖累效率。而且,那些人可能還保留著召喚幻朧的后手?”
景元:“至少是摧毀這顆星球的后手。況且,一般情況下,需要和當地力量合作才能推展工作,往往是因為當地的抵抗力量較強,但是我想,只要還有足夠多的向日葵,我們就不用擔心太強的抵抗力——不管是來自當地人的,還是來自于這些活尸的。”
令夷覺得他的猜測相當有道理——他們此時要面對的,是一位令使留下的后手,雖然令使本人不在此處,但考慮到令使和普通命途行者之間那云泥般的差距,他們再怎么小心也不為過。
“況且,公司和仙舟能夠聯絡上的領導人,也不能代表整個圖瑪-歐拉克羅。”
圖瑪-歐拉克羅星球上的生態情況,注定了在宇宙其他文明對當地人伸出援手之前,這兒的文明水平無法發展到足夠的高度。
各個“邦國”林立,那些在暗物質的影響下,突變而擁有了異能的人,是邦國的核心,而那些異能中帶有火、光之類能夠直接傷害、驅散活尸能力的,則會成為邦國的王。
在一些運氣足夠好的年代里,當那顆小恒星更靠近圖瑪-歐拉克羅的時候,因為引力的作用,這兒的白晝時間會被延長。
延長后的白晝讓“邦國”能夠聯結起來,城邦興起、人們開始成群結隊地清除野外的活尸。
因為豐饒力量的強大,他們可以不用太多的辛勤耕耘換來充足的食物,所以,在光照條件得到保證的這些時候,文明的發展速度也是相當快的。
宗教信仰、藝術人文……甚至是非常非常偶爾的與外界其他星球的貿易交流——這些都曾經出現在圖瑪-歐拉克羅的歷史上。
而當這些特別幸運的時代轉瞬即逝后。
曾經建立在異常不穩定的根基上的高塔注定會分崩離析,就像是一朵花到了花期,花瓣一定是要零落的,而聯合的國度最終與鏡子共享同一結局。
在曾經的文明上,小小的“邦國”再度出現,人們重新會到黑暗的籠罩中,進入蒙昧的狀態,但還能從那些宗教神話、歷史傳說中汲取些微的希望和力量。
或許,光明的時代會從明天開啟呢?
可惜,根據博識學會的研究,屬于圖瑪-歐拉克羅的光明時代之間的間隔將會變得越來越長——這個悲傷的事實尚未被公司帶到這顆星球上來。
最近一次的光明時代是在大約兩千年前,因此,相距較遠的兩個邦國,可能數十年、數百年地無法與彼此相遇(哪怕一個邦國的持續時間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加起來都無法達到百年的長度)。
——因此,此時仍然有相當多的“邦國”零散在地面上,和那些運氣足夠好,已經躲進了公司修筑的地下庇護所的“邦國”彼此都從未聽說過對方的存在。
景元仔細地考慮過:幻朧在這顆星球上布置的手筆,應該是那種不出意外是能夠實現目的的計劃——但是,她應該也沒有特別認真、將每一個細節都仔細打磨過。
圖瑪-歐拉克羅在地緣政治上有其重要性,但也不能算是一枚棋子定勝負的那種重要。
“如果一個邦國的體量較小,那么就算他們被并入了公司庇護所,原本的首領也很難在庇護所中說上話,很難達到幻朧心儀棋子的效果。”
換言之,讓絕滅大君去腐蝕這么一個人,從整盤計劃的值得與否去盤算,實在是有點兒太不劃算了。
而這,就是他們可以趁機切入的關鍵點。
“絕滅大君確實強大,或許可以給此地的一些人毀滅的能力,起到殺滅活尸、克制豐饒之力的效果;但是,過分強大的毀滅之力,也會一并抑制住這顆星球上的豐饒力量,當地人的生存還是需要依靠這些豐饒力量維系的。”
景元笑瞇瞇地看著令夷。
“所以說,那效果絕對比不上你的向日葵——畢竟,向日葵的光是直觀的、而且也沒有副作用。”
說實話,如果不是令夷種出來的這些植物都不太適合吃,景元會覺得光是靠她一個人的力量,遲早都能把圖瑪-歐拉克羅變成一顆宜居的星球。
“所以,現在我們的目標就是找到一個相對弱小的''邦國'',獲得足夠的話語權,然后混跡其中,以本地異能者的身份帶著邦國成員進入公司庇護所?查清是否有高層已被幻朧腐化,然后快速出手解決他們?”
一直保持沉默的應星此時突然幽幽開口:“我想,我們已經找到那個可以幫扶的邦國了。”
——前方的原野上,零星紅色的光芒時明時滅,看起來像是有誰舉著火把,在夜色中艱難地跋涉著。
公司使用的照明燈顏色是黃色的,溫暖,象征著存護克里珀的顏色,另外,它還帶著少許的危險感,著實是公司這個龐然大物、寰宇巨企的最好注腳。
這種強度不高,顏色也比較原始的光,絕對是本地人弄出來的。
令夷具現出一塊田,在上頭種了幾顆堅果,隨后又拖下來三臺小推車——
在《植物大戰僵尸》給出的那些田地,隨著解鎖的植物越來越多,也升了一次級。
原本田地就至少普通的方塊格子,但在那次升級之后,田地某一端出現了一排整齊排列的小推車。
經過研究,這些小推車的力量相當強大,能夠創飛面前的所有敵人,而且速度飛快,站在上面的駕駛員操控起來也挺簡單的,緊急制動很好使。
要不是它只能開直線,而且現在還沒有研究出能讓它在虛空中開的技術,這玩意現在就該被送去戰爭前線,如割草機一般把步離人的前鋒剃個光頭。
她把小推車分給景元應星,一人一輛:
“走吧,坐車能快點,放心,很簡單的,我都會開。”
不過,不能在和豐饒民的戰爭中用上這東西,現在卻剛好合適,根據公司給的地圖,這片區域是平原,最適合小推車一路創過去。
應星:“……”
他看了看自己身邊的燈晝龍魚:“稍等,我先把它拆一下。”
他頓了頓,補充道:“向日葵也再給我一盆。”
他是見過令夷那看起來簡陋的小推車沖起來有多么快速的,并且非常清楚,因為身邊材料帶得不夠,他暫時無法把燈晝龍魚改成燈晝海豚——龍魚實在是游不了那么快。
那就只能自己提著向日葵了。
*
四周的活尸正在靠攏上來,甚至有一只格外強大的活尸堅持到了握住卡里拉的腳脖子,這才被火焰的光芒灼燒潰散。
活尸的身體,冰冷、僵硬,但是皮膚表面有種像是被浸泡在水里了好幾天似的腫脹、柔軟,而且皮膚下方似乎兜著由肌肉和脂肪融化而成的膿水。
隊伍中膽子最小的赫麗雅正在強忍著尖叫的沖動,好幾次,她恐懼的嗚咽聲已經從嘴角淌出來。
卡里拉想要安慰對方,但是,在黑暗的荒原上,發出聲音是致命的——暗物質的影響使得活尸們沒有視覺,所以他們才能靠著這點小小的火焰在荒原上穿行。
要是發出了太大的動靜,驚擾到了更為強大的活尸,那些可以在火焰直接灼燒下堅持過半分鐘的活尸能夠在自己被她的火焰徹底摧毀之前殺死整個小隊!
一路上,她的心逐漸一點點往下沉去,而到現在,卡里拉已經不得不接受那絕望的未來。
她們迷路了,而她的異能就快要支撐不住,分散出去,讓眾人保護自己的火苗再過一頓飯的時間就會熄滅,而她自己手中托著的這一枚更強大些的火焰核心,哪怕能堅持更久一點,恐怕……也就只能勉強再多堅持十分鐘。
而如果她死在了外面,部落里的另一位異能者,光元素異能擁有者米斯巴哈也無法長久地庇護整個部落的安全。
卡里拉已經能夠看到部落的死亡,強烈的哀傷縈繞在她心頭。
她試圖從自己的身體中擠出更多異能,讓火焰變得再大一點,但是已經瀕臨干枯的身體反饋給她的卻只有枯竭的悲鳴。
或許,這就是人誕生在這個世界上的宿命,被生育他們、包裹他們、吞噬他們的黑暗同化,不管在生命尚且勃發的時候,那人是有多么的抗拒這黑暗,多么野心勃勃地想要用自己的光熱刺破這黑暗。
卡里拉閉上眼睛,抹去這突然出現在自己心頭的虛無之聲。
那至少,也要奮斗到倒下之前的最后一刻。
卡里拉停下腳步,打算將自己的判斷告訴隊友。
她會堅持到最后,并用火焰焚燒他們的尸體,讓他們能夠避免落入那可悲的結局——轉變成為自己最痛恨的活尸。
她深吸一口氣,打算將自己最后的潛能用盡,在荒原上最后也最熱烈地燃燒一次,然而,遠方呼嘯的風伴隨著天曉得是什么玩意的轟鳴以及轉瞬之間就來到近前,差點就閃瞎了毫無防備的小隊全體成員研究的光明——
一場意外。
附近匍匐爬行著的那些活尸被碰撞成碎片,已經很不牢靠的關節發出折斷錯位的響聲,碎片在半空中被焚燒成灰燼,它們陰燃的速度太快了,以至于卡里拉幾乎覺得這些活尸是在瞬間消失的。
……或者是她的眼睛已經被那強烈猶如白日的光芒弄瞎,除了光明,什么都看不見了。
好在,雖然暫時失去了視覺,她的聽覺還仍然敏銳,雖然方才的風聲、劇烈的響聲還有隱約混在其中,少女的大呼小叫也挺讓人耳膜震痛的……
但她好歹聽見了,也感覺到了:一種她聽不懂的語言,還有一只溫熱的手,那溫度絕無可能是活尸發出的,那手觸碰在她的臉上,然后,隨著耳垂上短暫的、像是小蟲咬了一口那么輕微的疼痛,她發現自己聽得懂對方的語言了。
“你好,請問……現在是什么時候?為什么活尸變得這么多了,我們不是已經清掃完了全世界的活尸嗎?”
此時,卡里拉的視覺也慢慢地恢復過來了,她看到,自己面前站著三位少年、衣著整齊干凈、皮膚白皙,不沾塵埃,渾然和這個世界的調性格格不入。
而他們手中提著的金色的、正在對外釋放光芒的花卉(是的,景元雖然不怎么在意形象如何,但不至于當著陌生人的面也仍然要把向日葵頂在腦袋上),圣潔強大得就像是……
就像是從圣日中走下來的神使。
哪怕在多年之后,已經進入秩序的文明世界許久,并且徹底融入其中的卡里拉仍然會想起那一刻,那時候的她會意識到手里提著個陶土花盆,花盆里面還栽著一株會發光的向日葵,這樣的形象到底是有多離譜。
哪怕再怎么高的顏值、再怎么于危急關頭搶險救火——都無法抹平這種強烈的碰撞風格帶來的違和感。
但是現在,出生窮鄉僻壤的卡里拉只是深深地感嘆于這幾位撕裂活尸大軍的震撼景象,并且下意識地在如此安全的光明中將身體松弛了下來。
死亡的威脅掃清,她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在調動身體中最后的異能時,同樣也已經消耗掉了僅剩的體力。
她差一點就要踉蹌倒地。
面前那位長著紅色耳朵和尾巴的少女扶住了她,還從身后的背包里拿出了一小瓶看似清澈的液體——效果相當立竿見影,她才喝了兩口,就覺得自己好多了。
卡里拉這才終于能夠開口,嗓音尚未來得及被剛才咽下去的那兩口清甜甘冽的液體浸潤恢復,因此帶著疲倦與嘶啞:“謝謝。”
在這位紅發少女的允許下,她將手上這瓶用仙舟文字寫著“鱗淵冰泉”的礦泉水遞給了身后的隊友們——其他人雖然沒有和她一樣幾乎耗盡異能,但狀況也確實沒好到哪里去。
*
“我們沒有統一的紀年,我所在的部落已經衰落太久了,曾經記錄圣日的光輝照耀大地次數的神官年老死去,他的尸體被我焚燒,他的靈魂已然歸去,與圣日同在。”
——在圖瑪-歐拉克羅,人們將那個可以給他們帶來三天光明的小恒星稱為“圣日”,又稱呼為“光輝女神”。
稍稍緩過來片刻之后,卡里拉開始對這幾位陌生人介紹當前的情況,順便,回答他們提出的問題——哪怕這些問題,她也不知道答案。
“你們……也是這顆星球上的人嗎?”
令夷嚴肅地點了點頭,并且拿出了在等待著應星拆解燈晝龍魚的時候,她和景元你一眼我一語商量出來的世界觀設定。
“或許文明的傳承已經斷絕,或許,是我等沉睡得太久了,如今的圖瑪-歐拉克羅已然絕非我當年認識的模樣。但我們仍然記得,自己是它的孩子,也是諸神的神官。”
雖然這是個相當緊急的秘密任務,但是該看的資料,景元是真的一點沒少看。
身為長生種,他將自己的熬夜能力發揮到了極致,整夜都在研究:要怎樣做、怎樣說,才能最大限度地忽悠住這群原住民。
應星也熬夜,當他熬得不如景元那么狠,在終于撐不住,為了給之后的任務留點精力而沉沉睡過去之前,他若有所思地對景元說:
“你現在這么精力充沛,以后要睡多少覺才能補回來啊?”
景元也不知道,他聳聳肩膀,繼續去研究這個世界本土的,原始且民俗的信仰去了。
——還真的很能派上用場。
令夷一臉嚴肅地說道:“我乃是光輝女神的神官,代表圣日行走在地上的力量。在我身側的,分別是智慧之神的神官,以及一切工匠與技巧之神的神官。在我們陷入沉睡之前,我們聽從神明的指令,在人間清掃活尸與黑暗,待到諸事都已完畢、那黑色的太陽對文明的影響不再,我三人便隨神明一同陷入沉睡。”
令夷的這個c位當仁不讓——不過,很顯然并不是因為她的身高可以讓隊形呈現出比較平衡的“v”字形。
而是因為,在這個世界中,很顯然,象征著光輝的神明的位格一定是最高的。
“不過,在我等尚且行走在這世界上的年代,圖瑪-歐拉克羅上有宏偉的文明,他們興建起純白的宮殿,還建造能夠與太空中其他星辰交流的飛船和港口。我還以為,你們應該接入星網許多年了,卻不想,后輩竟然已經連聯覺信標都不知道了。”
在經過一些更為深入的交流之后,卡里拉得知,按在了她耳垂上,讓她能夠聽得懂對方在說什么的小東西名為“聯覺信標”,是曾經,在這個文明還沒有“沒落”之前,本地人與星際的行商做交易時換來的,甚至可以讓人聽得懂蘑菇說話。
倘若蘑菇之間真的存在一種可以互相交流溝通的、成熟且有邏輯的語言的話。
在剛開始的時候,卡里拉還對令夷三人的上古*神官身份很有點猜疑,之所以一直都沒有將那些懷疑說出口,完全是因為對方手中真的握著能夠掌控他們生死的東西。
真不真假不假,反正他們到現在為止還活著這件事是真的。
但是隨著談話的繼續,卡里拉將自己了解不多的那些歷史知識全都融入到了對話中,試圖從對方身上套出他們的身份——然而她卻發現,似乎她問越多的問題,對方古代神官的身份就坐實得越是徹底。
不是吧?真的啊?
卡里拉帶著這樣的疑惑又確認了幾個問題,最后大致確信,對方大概出生在圖瑪-歐拉克羅的神話時代。
她真的開始相信了,雖然理智讓她保持著半信半疑的態度。
這三位,或許當真是出生在黑暗時代結束的古代神官,并且親眼見證了光明時代的開啟。
令夷覺得卡里拉大概是那種不怎么套別人話的人(想想也是,在這種一年到頭總共加起來就沒有多少天是陽光明媚可以方便社交),因為她的想法以及情感變化,幾乎是都已經寫明在了臉上的。
她為此感覺到愧疚,因為她認為自己極有可能傷害到了一個純潔而稚嫩的靈魂。
或許這就是狐人的宿命吧,能夠表現得特別純良然后把人一通亂騙什么的……不過說起來,其實這個騙人的核心思路也不是她自己的。
騙人的核心思路,一如既往地來自景元。
景元相當有經驗地向她傳授師門秘技:“讓別人相信你的身份,最好的辦法不是自己偽造出一個天衣無縫的身份——因為有時候表現得過分完美了,反而會被人懷疑是不是經過了精心的偽造。”
“最好的偽裝,是讓別人主動為你勾勒出一個至少在對方看來天衣無縫的偽裝。”
凡是有思維的生命,在出現了自己的意識之后,便會下意識地以自己為世界的衡量,在多數人,甚至是絕大多數人雖然嘴上承認著自己是個會犯錯的凡夫俗子,然而當一些證據擺在他們面前的時候,卻也會選擇視而不見,一直到那證據堆疊起來,湊到他眼皮子底下,還有人怒發橫眉,戟指而向,將他的錯誤大聲呼喝出來,他才會終于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認。
令夷先前也沒有什么實踐這套理論的時候,現在用出來才發現,確實好用。
景元老師平常出門在外,都是這么忽悠敵人的么?這不早晚得把某個一直自詡聰明的敵人給忽悠破防了?
卡里拉的神情中已經多了幾分崇敬向往,她問令夷:“像您這樣強大的人,”她一邊說著,一邊看向令夷三人手中的向日葵,“當初在光輝女神的神殿中,應當也是最前列的神官吧?”
出門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給的,就像是在人前顯圣環境中,只要沒人戳穿,天曉得持明族到底是有五位龍尊還是六位,再往多了說,七位八位的也行啊。
所以,令夷沒有否認。
她這副神情,落在卡里拉眼中,那自然就是默認了。
她開始邀請這三人同自己一起返回部落:“我知道這個要求有些過分,但如諸位所見,我們這一支小隊,若是沒有您幾位的庇護,下一秒就會被無窮無盡的活尸吞噬。而我所在的部落,它同樣處于生死攸關的時刻,若非如此,我們也不會在這么危險的時候,冒險橫穿這片荒原。”
卡里拉在賭這幾位“神官”的心腸——她曾經聽說的所有神話故事中,神官們都有著慈悲心腸,會幫助每一個需要幫助的人。
是的,哪怕是變成了活尸的死人,神官們也一樣會幫助的。
畢竟,幫助對方獲得永世的解脫,這怎么不算是一種助人為樂了呢?
“我們可以與你們同行——畢竟,我們才剛剛蘇醒。”景元對著對面整個團隊微微一笑,將高級神官該又的模樣拿捏得可謂是惟妙惟肖、就算是真星神來了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欠這小子一個令使級別的賜福。
“我們沒有目的地,只是想要了解現在的世界變成了什么樣子,順便,如果神明尚且對我們還有一點眷顧的話,我們想要如從前那樣,爭取讓光明的時代再次到來。”
隊伍中的絕大多數人都相信了他的說法。
畢竟聯覺信標可以翻譯語言,卻無法將音色、咬文嚼字的習慣一道更改掉——而景元的聲音本來就是那種又好聽、又能讓人產生十足信任感的調性。
“從一個普通的部落開始,我沒有意見。”
就在方才兩位隊友在線編撰出門身份的時候,應星已經默不作聲地完成了對于燈晝龍魚的重新拼湊,此時,他手中的向日葵也轉交到了燈晝龍魚的嘴中。
他言簡意賅道:“這個時代的工匠技藝實在是太爛了,我看不下去。”
從各種意義上來說,應星說的是真話。
而卡里拉也相信了:這位表面上看起來冷冰冰、頗有點無情的神使,其實也是一位外冷內熱的好人。
他在看到這個時代的技藝落后如斯后,忍不住想要將那些光明時代的精湛技藝傳承下來。
她試探著問:“我聽說,在光明時代,工匠與技巧之神的神廟中,神官們甚至能夠鍛造出一種口中噴出火焰的機械造物,他們將這種機械造物羅列在大軍的最前方,能夠將活尸焚燒成灰。而這種機械造物非常堅固,普通活尸完全無法傷害到它分毫。”
應星輕描淡寫地“嗯”了一聲,再一次將連著花盆的向日葵從燈晝龍魚口中摘下來自己提著。
燈晝龍魚朝著旁邊,向日葵照耀不到的黑暗中游動過去,在光明和黑暗模糊的邊界處,它張口,對著外頭那些扭動著的灰白色活尸噴吐出一口火焰。
這火焰,對于仙舟人來說,也就是個皮外傷,甚至都不需要去丹鼎司,自己在家等著燒傷的皮膚長好就行,甚至都不需要半個時辰。
但是對于此地的活尸,特別劃重點,是體內充斥著位格不那么高,同時量也不那么大的豐饒之力的活尸而言,這些從信奉巡獵的工造司中制造出來的小玩意,威脅性可就不是一點“皮外傷”能夠概括的了。
火焰、巡獵對豐饒的特攻加成,當然,還有仙舟科技對于下位文明的碾壓,這三者結合在一起,最終表現出的效果是驚人的。
活尸理所當然地抵抗不住,表現出了卡里拉從小聽說的,歷史傳說中被光明時代神官們研制出來的最強機巧輕易擊敗的模樣。
在接連小聲的“臥槽”中,被火焰焚燒成黑灰的活尸肢體殘渣掉落在地面上,將原本看不出顏色的土地覆蓋成了焦黑。
就,很還原。
有一說一,要是他們三個人的設定,和這個世界本身的歷史、傳承重合得再多一些的話——哪怕理智如應星,估計都要開始懷疑這并不是一場巧上加巧的巧合,而是他們三個人曾經通過時空隧道去往過圖瑪-歐拉克羅的過去,并且在時間長河的上游留下過屬于自己的標記了。
人群中爆發出克制的驚呼聲。
說是克制,其實倒也沒有那么克制——畢竟這么短短一會兒的時間,這個小隊里的隊員們就已經經歷了從死里逃生到撿上大漏的大落大起起起起的心情驟變。
就算想要克制,也很難徹底克制住。
卡里拉心中的雀躍程度也和隊友們相當,但她還記得自己是小隊的領袖,在出門之前,叔叔嬸嬸都告訴過她,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沉得住氣。
她盡量讓自己喜怒不形于色地:“那么,幾位神官,我們現在就出發吧?”
部落那邊應該也很需要這幾位神官的幫助!
巨大的狂喜已經讓她忘記了先前遭遇的迷路困境,或許她還記得他們正在迷路,或許,她覺得強大的神官們肯定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如果有個地方歇歇腳,至少,不需要聽到從降落在這顆星球上之后就始終縈繞在耳邊的活尸哀嚎——那確實是個相當不錯的選項。
但是令夷輕聲道:“請先稍等片刻。”
她舉起手中的花盆:“光靠著我們手上的這些向日葵,恐怕無法保護好整個隊伍。不過請放心,用不著多少時間。”
卡里拉肅然起敬:神官的意思是,她能夠創造出更多發光的花朵,讓他們也如神官這般,提著圣日的神跡前行,不必擔心陰影的角落中活尸突然發起的攻擊!
在場的活尸有很多,每一只體內都有豐饒的力量,哪怕每一只體內的豐饒之力都不是很強,但整合在一起,幾百只一起拼拼湊湊,倒也不是不能起到和一只步離人相近的效果。
令夷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認知正在朝著名為“云華女士”的深淵傾斜。
她毫無芥蒂地將那塊9x5的田地放在了方才被燈晝龍魚一口噴出來的空地上。
刀耕火種嘛,做為一個熱衷于種地,至少興趣愛好中有這么一項的狐人,令夷當然也是知道這種最古老、最原始,但效果也不能算太壞的耕種方式的。
歷史考試的選擇題里面,基本上都會有這么個考點呢。
她屏蔽了身后人群小聲的交頭接耳,一邊往地里扔向日葵,一邊隨口問卡里拉:“你們一共多少人?”
卡里拉:“十七個人。”
令夷:“……”
她嘆了口氣,抬頭:“種多了。”
9x5的田里,要是種滿的話,一共可以種下四十五株向日葵。
她剛才一排一排地種下去,一個不小心就種滿了三排——也就是說,現在多了整整九株向日葵。
“沒關系,大不了留在這里,隨它自生自滅好了。”
令夷擺擺手,顯然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反正這兒豐饒之力多得是,向日葵種了就種了。
隨手扔垃圾、隨手大小便,那確實是不文明行為,但沒聽說過隨手補充綠化是什么不文明行為,不是嗎?她甚至還能算是個環保小標兵呢。
剩下兩排都被她用來種花盆了。
是的,花盆其實也是植物。
系統是這么說的。
它還在令夷發出質疑聲的時候用一句話把她堵了回來:[一切解釋權歸系統所有。 ]
好吧,植物就植物吧。
植物都能消滅步離人了,花盆也是植物有什么不合理的嗎?
誠然,每塊田都能單獨挖出來,但一塊土的能量續航,確實是比不過系統出品的花盆。
每個花盆能夠積蓄的豐饒之力簡直就離譜——一整個現場原切的步離人都無法撐滿花盆的胃口。
況且,手里捧著一塊土趕路,令夷都不敢想等到了目的地的時候,這些人的手會變成什么臟兮兮的樣子。
向日葵很快開始發光,片刻后,金燦燦的小太陽接連從花蕊中蹦出來。
整個花田看起來就像是一塊反射了陽光的反光板,根本看不了一點。
活人都受不了這么明亮的光,那就更別提活尸了。
活尸們的表現就像是這個世界上突然騰起了一朵蘑菇云,灰白色的肢體,扭曲到仿佛下一秒就要掉落下去的頭顱……活尸成片成片地倒下,像是收割機開過的麥田,只剩下光禿禿的地面。
令夷熟門熟路地掏出防護眼鏡,自從神策府中的第一聲“瞎了瞎了”響起之后,所有和這些植物沾邊的人都習慣性地隨身常備一把護目鏡了。
然后頂著這過分耀眼的光芒,她把寬大的袖子打結系起來,尾巴用力向上翹,貼著后背。
她就這么蹲了下去,一株一株地拔起向日葵,塞進花盆里。
那背影,可太老練農民了。
為了表現出“光輝女神神官”的職業性,原本可以找人幫忙的工作,令夷還愣是裝出了嚴肅的樣子,告訴旁人,經過了她之手的植物,才能夠存活更長的時間。
拔起向日葵的過程中,許多小太陽落下,鉆進她的身體里。
于是令夷也開始發光,并且明亮程度逐漸增加,一直到了她都覺得自己過分閃瞎人,從包里抓了一顆堅果,放到燈晝龍魚面前借了個火,隨即用力扔了出去。
從遠處掀起的、過了好幾秒才傳到近前來的沖擊波力度看,方才的這一發堅果,威力大概不會遜色于白珩小姐的一發星槎。
但真狐娘從不抬頭看爆炸,將堅果扔出去,把自己身上的厚厚一層金光用完后,令夷就繼續蹲下去裝向日葵了。
十七株向日葵,拔了種拔了種,總共也用不了多久時間,她很快完成了工作。
應星從包里掏出繩索,和景元分了之后開始給花盆套結——先前已經有過訓練了,他們打結的動作那可是相當熟練。
不多時,整個隊伍都被武裝上了,令夷拍拍手站起來。
在其他人用向日葵武裝自己的時候,她把空出來的田地上補種滿了向日葵。
“現在可以出發了。”
她露出一個明亮無陰影的微笑(這四周的光照條件確實有點好得過分了)。
“請帶路吧,卡里拉小姐。”
卡里拉終于想起來了:他們還在迷路呢。
“呃、抱歉,我們還是第一次離開部落那么遠。”
她抓抓頭發,很不好意思,但還是老老實實地承認。
“我們其實已經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但反方向走應該就行了吧?”
確實如此。
畢竟卡里拉他們探索過部落周圍,沒能找到靠近的“邦國”,也就是說,只要沿著相反的方向走,只要不偏差太遠,視野范圍內能看到的唯一火光就會是部落所在的位置。
令夷頷首:“走吧。”
她最后看了眼身后的向日葵花田,走出了點兒距離后,才將護目鏡摘了下來。
*
這一整路都沒發生什么事。
畢竟向日葵開道的效果確實很好,活尸悄無聲息地就被超度了個七七八八。
卡里拉還是第一次體驗這么順利安逸的趕路,她湊到令夷身邊,向她詢問在她的時代,人們是否都是這么趕路的。
這個問題略微超過了令夷準備過的范圍。
令夷會演,但是她對下一步自己應該演到什么程度卻是沒數的。
做為一名優秀,但是還沒有到演而優則導的演員,她選擇向導演&編劇景元求助。
“智慧之神的神官”很準確地在一個極其細微的眼神中覺察到了同伴的意思,明明他看起來甚至都沒有看向這邊。
智識命途,很神奇吧?
景元說:“在光明時代尚未到來的前夜,我們的確靠著女神的賜福,如今天這般行走在黑暗中。”
卡里拉很是感慨:“原來如此……或許是我們忘記的歷史太多了,我們已經不知道要如何向神明尋求幫助。每次部落外出的時候,我都需要將我的火焰分給隊伍里的其他人,但我……我還是很弱小的,所以我的火焰也堅持不了多久。”
她打起精神來:“說起來,我可以跟著各位學習怎樣向神明禱告嗎?我也想成為神官……嗯,是像你們這樣的神官。”
景元的語氣變得堅毅起來:
“神國的大門已經關閉。在我們陷入沉睡之前,神明最后的神諭是,從今往后,便是屬于人類的時代。所以,我們也不會向神明祈禱,哪怕這是我們的信昂,不要等待神明的回應,請記住,要用人類自己的力量戰勝那黑暗。如果你暫時做不到,我們可以教你,總有一日,你便能做到了。”
卡里拉肅然起敬:“我會認真學習的!”
聽他用區區幾句話扭轉過了卡里拉想法的令夷:智識命途,真的很神奇。
嗯,當然,仙舟對于信陽的觀念也是很好的。
畢竟,帝弓的光矢如流星般劃過夜空,它不會回應凡人的祈愿,卻會在人類激發出命途上星點微光的時刻出現在凡人的身后,宣其贊揚的綸音。
*
部落距離卡里拉她們迷路的地方并不很遠,在有了向日葵開道之后,這群人的行進速度甚至超過了來時的三倍。
“我記得的!我們出發的時候就經過了這棵樹。”
赫麗雅提著向日葵燈跑上去,她在看到這棵樹的時候就覺得自己算是到家了,興奮地跑了上去。
“我們離部落不遠了啊——!”
倘若向日葵燈不是掛在他們的手臂上,而是由這些人自己提著的話,赫麗雅的花盆絕對要砸在地上摔碎了。
但哪怕如此,她仍然踉蹌著倒退了好幾步,驚恐地看著這棵樹。
在足夠明亮的光芒下,去的時候沒能看清的樹終于完整而清晰地出現在了他們的視野中。
這棵樹和普通的樹完全不一樣,在本應該長著皸裂樹皮的地方,一張張痛苦猙獰的灰白臉龐從樹身上浮現。
它們感受到了人類、光和熱的靠近,原本看似堅硬的眼皮睜開,露出下方混濁的眼睛,眼珠很小,不懷好意地偏轉過來,盯著靠近的人類。
它們看起來,已經不那么畏懼光明了。
赫麗雅在受到了嚴重驚嚇后,大概是因為手中的向日葵光芒太過明亮,給她帶來了遠超于平常的自信,她拍了拍胸口,又一次提著燈試圖走近一點。
“它們為什么不消失呢?”
在嘗試著將燈往前舉過好幾次后,赫麗雅接受了這個現實,她回過頭來,問這幾位在她心中已經快要變得無所不能的“神官”。
就在她回頭的一瞬間,這棵樹像是突然活了過來一樣,樹干擰轉,樹身上的那些臉隨之扭曲到了可怖的程度,那些枝條甩得極快,徑直朝著赫麗雅的后背抽來。
進入光照范圍,這些枝條的模樣也終于暴露無遺:它們是柔軟的,覆蓋在表面的是活尸的皮膚而非樹皮,像是一條條被拉長的手臂,頂端則是長開的五指。
燈晝龍魚搖著尾巴游了上去,這小東西的引擎質量不算太好,沒辦法快速跑長途,但如果只是近距離的話,還是能做到普通人眼中的閃現水平的。
從它口中噴出的火焰燎得枝條發黑,片刻后就被烤得蜷縮起來,這棵樹像是也知道疼痛一般,那些枝條都擺正回了原本的位置,樹身上的活尸臉也全都縮了回去。
“神官”們救了求救者,但卻并沒有開口說出這棵樹的來歷,以及,為什么它身上的活尸無法被光照殺死。
赫麗雅有點迷惑,但她看三位“神官”湊在一起,像是在商量著什么,便自己在心里開解道:也許是因為,在神官們尚且活躍的年代里,是沒有這樣變異的植物的。
但事實上,“神官”也不知道那個年代的植物是啥樣子的,現在嘀嘀咕咕的,是和她所猜測不同的內容。
應星:“他們并不知道有這樣的變異植物存在。”
令夷:“是走過的地方太少了,沒機會見到,還是以前沒有?”
“這棵樹的模樣,和魔陰身頗有幾分相似,仙舟三劫中的魔陰空劫中,便有一些不死老者與建木同化,身形猶如此般。”
景元嘆息道,“也和仙舟大敵,那位豐饒令使,倏忽的法術有些相像。”
也就是說,這棵樹如今的模樣,是非常典型的豐饒力量影響——它興許是和活尸共存,從而共享了能力,活尸變得不那么畏懼光,但還是害怕火焰,而樹木則可以驅動活尸,靠著生物來補充養分。
令夷托著下巴:“感覺可以切片后送回仙舟,給他們研究一下呢。”
她吃了上交系統的紅利,全心全意地支持一切奇形怪狀的東西都應該上交這條政策,現在遇到了有些相似的情形,滿腦子里想著的自然而然就還是上交。
景元:“整株吧,但估計不太好運輸,太高了。”
如果不能完整把這棵樹送回去研究的話,研究得出的結果估計就要大打折扣,最好是能夠定個點位,等到這邊的問題處理完畢,讓公司幫忙運回去。
反正,公司和聯盟是友好伙伴關系,給聯盟報價的時候從來都不獅子大張口——神策府也不會缺這點錢。
應星:“我覺得你們送不回去。”
令夷:“為什么?這棵樹也沒有什么危險性啊——帝弓司命在上!”
她轉過頭去看了一眼,發現燈晝龍魚已經超額完成了任務,它似乎是已經識別到對面這棵樹是有危險的東西了,于是哪怕這棵樹已然將自己收攏了起來,把所有活尸的部分藏在了里頭(這也就意味著無法用消滅活尸的辦法來對付它,這對于這個時代的人們來說反而是更困難的),它仍然沒有停止攻擊。
一口口灼熱的火焰噴吐在樹根的位置,燈晝龍魚中噴出來的火焰并非凡火,就如同仙舟上的普通人,也只是看著像是普通人而已,實際上隨便拉出去一個都是被砍下了腦袋也不會死、力氣大到能夠隨手舉起一艘星槎的頂級豐饒巡獵雙命途。
燒了沒一會兒,這棵樹就被攔腰燒斷,在卡里拉的警告聲中,轟然砸向地面,但除了揚起的一陣煙塵之外,它什么都沒砸到。
在這棵樹轟然倒地之后,它猛地一整個散開了,曾經出現在樹身上的那些灰白色的臉孔從樹干上分化下來,變成一具具活尸。
光照到的那部分快速消融,與普通的活尸沒有什么區別,剩下的則如同快速逃命去的蜘蛛一般,騰挪著肢體就滾進了徹底的黑暗中。
卡里拉幾次朝著令夷他們這邊望過來,又快速地將目光移開了。
令夷看著心滿意足,搖頭擺尾著回到應星身邊來的燈晝龍魚:“……哥,不管管嗎?”
應星:“一開始為了安全,開了個自動化模塊,剛剛忘記控制了。”
等到他聽到令夷和景元說,想要把這東西弄回仙舟去研究研究的時候,燈晝龍魚已經很盡職盡責地把樹根噴燒了一半了。
那時候就算停下,這樹也活不了,還不如就這樣解決了拉倒。
應星抬手,他摸了摸鼻子。
稍微,有那么一點點不好意思。
但是要說令夷真的很把這棵樹放在心上嗎?那當然是沒有的,她只是看到什么奇形怪狀的東西都想拿回去研究研究,但自己的水平著實不到位,所以就只能讓常駐神策府的那個研究班子幫自己完成這需要學術水平的一步。
當前,她更感興趣的甚至是燈晝龍魚。
“應星哥,你的魚會對你撒嬌誒?”
她指著那只正在用腦袋蹭著應星小臂的燈晝龍魚。
“我還沒見過會對主人撒嬌的魚呢。”
應星:“那是因為確實沒有會對主人撒嬌的魚——不算那些水下的哺乳動物。正常情況下,燈晝龍魚的原型,最多只有一分鐘的記憶,它們連主人是誰都不一定記得住。”
他頓了頓,仿佛有一點羞恥:“我用了……呃,狗的模塊。”
畢竟狗是真的親人而衷心,而且智商也不很低,應星在閑暇的時候,偶爾也會稍微刷一點萌寵視頻看——不是他主動的,而是大數據的推薦,在所有的網絡模塊里面,他最不討厭的就是這個,于是時間一久,他的玉兆上就都是萌寵了。
在所有的寵物里頭,應星偏愛最多的還是大型犬類,不管聰明還是呆呆笨笨的,他都覺得很可愛。
于是,在購入自動化模塊的時候,他下意識地選擇了……邪惡白色棉花糖。
于是,他現在看向這只燈晝龍魚的時候,都會下意識地覺得,它好像在對自己翻肚皮,然后露出一個傻乎乎的、吐舌頭的笑。
“咳,反正這種樹之后應該還能再遇到的。”應星僵硬地、快速地結束了這個話題。
令夷若有所思,她覺得自己已經知道應該在應星生日的時候送給他什么禮物了。
*
部落到了。
這個部落確實有些殘破,外圍是一些帳篷,還有一些木制的籬笆,在帳篷中間,有一處圓形的空地,空地中央坐著一群人,多半是年老體衰的,少數是小孩子。
在他們中間,有一位僧侶打扮的中年人,他腦袋正中間的那一塊頭發都被剃掉了,只剩下圍繞著天靈蓋一圈的頭發,看著倒也不算太稀疏。
他披著一套毛氈衣服,衣服瞧著有點舊了,顏色是那種有些偏近似泥土顏色的紅,上頭原本應該有些繡花的,但是現在已經看不出來了。
他閉著眼睛,盤腿坐在一塊石頭上,一只手掐起了一個相當繁復但好看的姿勢,在他的食指指尖,有一團明亮的白色光芒閃爍跳躍著,始終保持將這一片空間籠罩覆蓋的大小。
卡里拉:“這就是我們部落中的另一位異能者,他原本是一位行路僧侶,但在看到我們部族的情況之后,他便選擇了留下來。到現在……我都不知道過去多久了,只知道他留在這里的時間,應該比我的年齡還大。”
她加快了步伐,幾乎是一路小跑著走到那廣場中央的,剛剛站定下來,甚至還沒有站穩,手中的向日葵花盆已經被她解了下來,放在地面上。
明亮的光芒穿透了僧侶閉著的眼皮,他驚訝地睜開眼睛……
然后就因為直視掛在向日葵邊上的那枚小太陽,被刺激得默默又把眼睛閉起來了。不僅如此,他的眼角甚至還被刺激出了點生理淚水。
“米斯巴哈大叔!”
在僧侶轉過身去,擦掉那些生理淚水的時候,卡里拉撲了上來,她高興地握著對方的肩膀,克制著力氣輕輕搖晃。
“我找到能夠救我們的人了!”
部落中的人過了一段提心吊膽的時光,不管是離開部落去外面尋找一線生機的那些,還是留在了部落中的這些。
因此,景元相當有神官氣質地告訴他們,此時最重要的事情是確定彼此安然無恙、并且將好消息互相通傳。
借著這些人都在放置向日葵、和親朋好友抱在一起痛哭,或者是興奮地說著這一路的峰回路轉、柳暗花明的時候,令夷打開了玉兆查看更新狀況。
大概是在這一路上向日葵干掉的活尸太多了,在抵達這個部落之前,令夷就感覺到自己的玉兆不停地震動、彈出新的信息。
尤其是在那棵活尸組成的樹被燈晝龍魚一口氣燒斷之后,向日葵一下子收割了好多活尸的時候,她感覺自己口袋中的玉兆幾乎就要進入鬧鐘振動模式。
現在終于到了地方,她可以在停下來休息的同時,將玉兆掏出來仔細查看一番了。
結果,這一看不要急,一看簡直嚇死人——系統更新的植物數量實在是太多了吧這也!
令夷終于可以確定,神策府中的那些研究人員們,在步離人這一實驗素材(是的沒錯,哪怕日理萬機,正常來說不應該那么快批復文件的元帥已經就步離人成為實驗素材這件事給予了回應,答案是批準)的損耗方面,他們還是真的挺克制的。
畢竟,多少個活尸才能頂一個步離人啊!
“寒冰射手、大嘴花、雙重豌豆射手、陽光菇……”
令夷數著更新出來的植物,覺得自己這次回去后,那些神策府中的研究人員又可以連著熬上好幾個大夜了。
“或許可以在這里自己實驗一下,給他們減輕點壓力,反正有那么多素材可以運用呢。”
令夷關上玉兆,決定就算要實驗也不急著現在,她可不是仙舟人那種可以在理智狀態下活到八九百年,甚至一千多年的極長壽版長生種,狐人的壽命就三四百年。
對她們來說,養生可是很重要的,尤其是,耳朵尾巴毛也都要靠著養生護理。
所以,如果可以不熬夜的話,令夷還是會認真睡好每一個覺的。
她小小打了個哈欠。
景元不知道從哪里翻出三顆強效薄荷糖,分給了她一塊,一塞進嘴,令夷就被冰了個哆嗦,她有些怨念地看向他:“其實我想睡覺,不想清醒來著……”
景元:“做為神官,你已經睡了幾千年了。”
“那也還是需要睡覺,”令夷抓抓耳朵上的毛,感覺自己已經沒有多少梳理它的想法了,“我們能不能快點把這個環節過了——我是說,歡迎什么的就不必了,給我個帳篷睡覺吧。”
她的愿望得到了滿足,景元去對著這個部落中的人扯了一堆關于“神官們”是怎樣跋涉了千里迢迢的“略帶隱瞞”的真話。
畢竟,坐著公司的飛船飛了那么遠的距離,他們確實可以說得上是遠道而來。
這個部落中沒有太多人,而常年生活在危險的地方,讓他們不得不為了生存互幫互助,完全沒有機會鍛煉出多么深的心眼子。
在聽說“神官們”需要休息之后,包括僧侶米斯巴哈在內的所有人都表示,加起來足足有二十盆的向日葵已經足夠保護整個部落的安寧,他們現在甚至只需要安排三五個人守夜,剩下的人都可以去休息。
“自然的,光輝女神的神官大人,您的休息應該是放在第一位的,您為了保護我們的安全已經做了那么多,您一定相當困倦了。”
卡里拉將自己平常運用異能的感受代入了令夷——她想,自己使用異能的時候,每每動用的力量稍多一點,就會渾身乏力,感覺自己可以躺在帳篷里睡上一整天。
而神官大人雖然比她強大,但她制造出的光明也遠遠比她那點小小的火焰強,不是嗎?
她熱切地將自己的帳篷簡單清掃了下,請令夷睡在她的毯子上。
但這位長著美麗的、猶如最為明亮熾熱火焰的紅色尾巴的神官少女卻沒有這么早去休息。
卡里拉聽到她說:“沒關系,我還沒有那么困,先帶我去你們部落周圍看看吧,我或許可以布置一點……嗯,讓你們每個人都能安睡的東西,就像是向日葵。”
在圖瑪-歐拉克羅,“向日葵”這個詞是不存在的,這樣的詞匯,聯覺信標是無法翻譯的,卡里拉他們也只覺得這些都是佚失在了歷史中的東西,就像是關于這三位神官的記載、像是這種可以輕易驅散黑暗的神*圣花朵本身。
聯覺信標翻譯不了的東西,卻可以通過眼睛看出大概的意思來,卡里拉認為,“向日葵”應該就是能夠誕生下小圣日的神圣花朵的名字,現在她已經能夠勉強學著仙舟發音,念出“向日葵”這個詞來了。
“除了向日葵之外,還有別的和它一樣神奇的植物嗎?!”卡里拉相當興奮,“請務必讓我跟著您一起去!”
但其實跟著“神官小姐”出去走的這一圈也不能說是很見世面,畢竟卡里拉先前已經見過了她是怎么扔向日葵、拔向日葵、再把向日葵塞進花盆里面去的。
現在做的事情,本質上來說,和先前種向日葵的行為也沒什么區別。
卡里拉就看見這位“神官小姐”不停地往地上開辟出田地、不停地往田地上扔植物。
除了向日葵之外,還有名為雙重豌豆射手、堅果、寒冰射手的植物。
她還看到“神官小姐”掏出了一顆被她稱作“土豆雷”的植物,然后又給塞了回去,一邊塞一邊評價說什么……“我才不想睡到一半突然聽見爆炸聲”。
部落不大,但是繞行一圈的距離絕對不能算短。
卡里拉陪著令夷在半個小時的時間里,圍繞著部落足足布置下了三十七塊田,每一座田中都被種植下了起碼十株向日葵。
到最后,卡里拉覺得自己的眼睛已經快要適應這個力度的強光了。
等到圣日再度照耀天空的時候,她興許可以直接抬頭,靜靜去注視圣日。
部落周圍都是亮堂堂的,光明圍繞著這些殘破的帳篷形成了一個非常漂亮的圈子,至少在卡里拉看來是這樣。
圈子外,是可怖的黑暗原野,是滿地的活尸,是死亡的代名詞;圈子內,是光明、是安全,是燃燒著的篝火、正在加熱的湯和面包。
是明天、后天,還有好多好多個未來的日子。
想到這里,她的腳步忍不住輕快起來。
“走吧,神官小姐,現在我們可以回去休息了!或許您想要一碗睡前蔬菜湯嗎?”
令夷對蔬菜湯有點感興趣。
不過,她小幅度地搖頭,糾正卡里拉道:“我的名字是令夷,我更喜歡你叫我的名字。”
*
令夷這個年齡的狐人小姑娘,怎么睡都能睡得著。
她沒有厚到能夠把腦袋蓋住的試卷要做,也沒有考大學、就業的壓力。
她這一覺睡了很久很久,久到尾巴上的每一塊肌肉都放松下來,每一根毛都伸過了懶腰。
令夷終于睜開眼睛,發現天還是黑的——她差一點就要躺回去了,還好,她及時意識到了自己此時并非在仙舟上。
狐人小姑娘慢吞吞地從攤子上爬起來,打了個哈欠,掏出玉兆,有點不想面對現實地劃掉了成片的《植物大戰僵尸》系統更新提示。
在自拍模式下,她慶幸地確定自己的耳朵和尾巴都還算是整齊,隨意用手指梳兩下就能出門。
很好,但每天的必修課程都不能放松。
令夷仍然認認真真地拿出梳子、尾巴專用油膏等等護理產品,給耳朵尾巴做了一整套的保養,這才出門。
圖瑪-歐拉克羅沒有統一的時間,反正絕大多數時候這兒都是黑夜,樂意幾點起床就幾點起床,只要活尸沒有吃掉你的腦子就行。
但這個小部落里有自己的時間表,因為卡里拉和僧侶米斯巴哈需要輪班,他們各自負責部落半天的照明。
當然,從現在開始,這個時間表就有點沒必要了。
因為向日葵可以讓所有異能者下班。
令夷走出去的時候,應星和景元都在部落中央的空地上,并且瞧著已經醒了好一會兒。
應星身邊坐著兩個人,正在跟著他學習最基礎的工造機巧。
而在這兩個人身后,還站著一群臉上神色復雜,既又好奇和向往,又有點兒害怕的少年。
令夷猜測,在她還沒有起床的時候,這些人大概也是跟著應星學習的。
不過,嗯,可想而知,應星這種人嘛……
應星也不是故意的,但是在他眼中,云騎學校里布置的作業根本就不能算是作業。
同理可知,在他眼中,很多學生根本就不能算是適合學習的人。
而在工造方面,這種情況表現得有其嚴重。
令夷本人就是被他勸退的眾人之一。
說實話,到現在為止竟然還能留下兩個沒有被勸退的,令夷已經挺震驚了。
她轉開目光,不太想反復提醒自己那被勸退的恥辱感。
另一邊,景元正在和僧侶米斯巴哈交談甚歡。
令夷毫不懷疑,如果現在她走過去的話,景元都能給她當場背誦一遍本地的宗教詩篇。
不過,在她有幸聽到景元用當地語言背誦宗教史詩之前,景元已經注意到了她。
他抬起頭來,笑著對她打招呼,學的是星際和平播報主持人的腔調:“盡管世界沒有晝夜的概念,但還是祝你早上中午晚上好。要來點早餐嗎?我覺得這兒的早餐還挺不錯呢。”
令夷不是部落中醒得最晚的人,昨天跟著卡里拉出去的那些人中有一半還沒有醒來,其中也包括那個受驚嚇最嚴重的小姑娘赫麗雅。
她去的時候,早餐還很熱。
隨著一碗搭配面包的蔬菜湯入腹,令夷也差不多補全了自己在睡覺期間錯過的信息——這個部落的歷史。
景元將收集到的信息匯聚了起來,言簡意賅地轉述給了令夷聽:
這個名為伊拉的部落曾經強大過,擁有十幾位異能者,但后來,隨著時間推移,它衰敗了。
聽說是因為一個最強大的異能者——一個庇護了整個部落數百人四五十年的火異能者的死去。
他非常強大,但他到了應當死去的年齡,所以他和凡人一樣死去了,死去的時候他讓人把自己焚燒成為灰燼,埋在了部落的地下。
最強大的人倒下了,就像是棲居著猴群的樹木倒下了。
一些人走了再也沒回來,剩下來走不了的老弱和照顧他們的少數青年人在這里等死。
一位善良的僧侶路過,他同時也是一位光異能擁有者,他看到了部落的景象,他決定留在這里,保護這些剩下的人。
日子這么一天天地過去。
直到一天,一對老夫妻在野外撿到了一個孩子——這孩子被發現的時候,身邊全都是蠢蠢欲動的活尸,但她堅持著活到了救援的到來,她身邊燃燒著一圈不屈的火焰,將所有靠近的活尸灼燒成灰。
生的渴望壓過了一切,她拯救了自己。
這個孩子被老夫婦撿了回去,視若己出地養大——這個孩子,便是卡里拉。
她長大之后,順理成章地留在了部落里,分擔了已經逐漸不再年輕的米斯巴哈保護部落的責任。
而現在,他們決定搬離這里,于是卡里拉帶上了一些有戰斗力的青年外出探路,試圖找到一個可以收容他們的部落。
令夷覺得這里的蔬菜湯還挺好喝的,她決定再來一碗,順便還能問景元更多的問題,她不太明白:“那既然他們都已經留在這里那么多年了,為什么現在突然選擇搬走?”
明明他們已經證明了,哪怕沒有其他部落的幫助,他們也一樣能夠過得還行……嗯,考慮到蔬菜湯的好喝程度,甚至可以說是過得很不錯。
景元:“問對了,我想,這里頭藏著很重要的線索——”
“他們要搬離此處的愿意,是在最近一段時間,這附近游蕩的活尸越來越多了。而且,那位僧侶米斯巴哈說,他覺得附近有很多事情正在發生巨大的變化。”
“哪怕只是民俗神明的信徒,但信仰本身匯聚起來的力量就相當不俗,在一些關鍵時刻更是能夠爆發出強大的力量。我想,他的話不能完全不信。”
“就比如說是昨天那棵樹,公司交給聯盟的情報上并未提到有和活尸共生的樹木,但是我們卻遇到了——我并不覺得公司會刻意對聯盟隱瞞情報,而這些當地人……不,公司直接翻譯了他們所有的歷史記錄,隱藏了相關記載的可能性太低了。我更傾向于,它是在最近這段時間轉變的。”
“另外,還記得昨天卡里拉在回程途中對我們說過嗎?她覺得在部落附近的活尸更強大,也跟兇殘。”
總之,不管這兒發生了怎樣的轉變,總之,僅有的兩個異能者不敢確保再這樣下去,他們能不能保護好整個部落,所以他們開始向外謀求生路。
令夷放下裝著蔬菜湯的碗。
她沉默著想了一小會兒,然后對景元說:“我有個聯想。”
景元可太鼓勵她多做聯想了——只有經過足夠多的鍛煉,才能保證每一次都能想出令人意外的法子,從而保證個人目的的成功達成。
況且,從上一次令夷威脅蕭葉時候的腦洞來看,她實在是有點天賦。
先前被埋沒了,純粹是因為步離人是在太過不當人。
令夷說:“先前看的資料上不是寫過,圖瑪-歐拉克羅正在遠離那顆小恒星嗎?不管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導致它被暗物質恒星影響得更厲害、從而導致了活尸等的強化——總之,這個星球當前的困境是因為沒有一顆能夠照耀它的恒星導致的,對吧?”
她沒有等一個捧哏式的回答,而是徑直往下說,語速還挺快的:“那么,如果我可以給這個世界補上一個恒星一樣的光源,它是不是就能變得安全了? ”
令夷:“就像是墨鏡那次的加強版向日葵,要是能夠把豐饒之力集合起來點,培育出一株特別強大的向日葵,那么等它孕育出小太陽后,是不是就可以當做這里又有了個恒星光源?——至少,在這個部落的勢力范圍內?”
用向日葵去代替太陽,景元笑著說:“確實是個很妙的主意。做為光輝女神的神官,你確實應該擁有在人間托舉起第二顆太陽的資質。”
令夷有點兒懷疑景元是不是在自己之前就想到了這個辦法,畢竟他看起來也太平靜了。
“但是匯聚豐饒之力是個問題,”令夷摸著下巴,慢慢地說道,“使用花盆或許是個辦法……”
景元:“這個先不著急,這可是個被豐饒令使祝福過的星球。”
豐饒令使的能力往往都非常強大:藥師的命途約束了祂,凡是向祂索求力量的,祂都會慷慨無私地給予。
用倏忽的實力去做為衡量豐饒令使的指標的話,便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他們個個應當都有著讓整顆星球活過來的力量。
就像是倏忽當年的所作所為。
讓曾經天舶司退休司舵月偃轉成為藥王密傳首任魁首的那一“神跡”,復活了古老的星辰羅睺,并且指使著羅睺吞噬了仙舟蒼城。
“還是先去履行一下神官應盡的責任吧,昨天我說,能把我們會的教給這兒的人,讓他們得以自立,我確實是這樣想的。但你我的能力都不好學,只能讓應星哥大展身手了,他現在還在教學呢,也不知道教到哪兒。”
景元全然沒有自己坑害了應星的自覺,他提議可以四處逛逛。
應星么,就和向日葵、卡里拉等人一起留在部落里,負責教會本地人如何走上工造這條從入門到入土的不歸路;
而他、令夷,還有那位很顯然比此處其他人更見多識廣的僧侶米斯巴哈,則可以稍微探知一下四周的環境。
像是附近有沒有和昨天所遇到相似的共生樹木,或是別的一些正在朝著活尸轉化的生物……這些都是很值得探索的。
*
不過,這個原本應該很容易成行的外出計劃,這一次還是沒能實現。
原因倒不是僧侶米斯巴哈不同意,或者其他人覺得只有三位“神官”都在部落中才算安全于是出言阻攔什么的。
情況是這樣的。
他們原本已經出門了,但是在走到那一圈帳篷外頭,看到令夷昨日睡覺之前開辟的那一整圈將整個部落都包裹起來了的田地的時候,三個人都選擇了“今天還是留在部落里吧”這個選項。
僧侶米斯巴哈是覺得這個世界已經變得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樣了。
如果“神官們”所言非虛,他們真的能夠掌握神官們擁有的力量,那還探什么險、去什么黑暗原野。
直接以向日葵為前鋒,一點點往前推進不就好了——古代不是有這么個詞嗎?日拱一卒。
景元和令夷則是發現這些向日葵的長勢有點好得過頭了,倒也不是說那小太陽的光芒有多么的明亮耀眼,而是它長得有點太高了,已經快要有令夷肩膀高了。
不對勁啊,正常向日葵是個什么尺寸,他們這幾個三天兩頭往神策府里跑,就差把神策府當成放學后活動中心的人能不知道嗎?
令夷皺著眉頭仔細研究了下,發現了問題所在。
她昨天大概確實是困到神志不清了,往地上甩田的時候,那田地格子的尺寸,一次更比一次大,最后一塊田的尺寸直接比起第一塊的要大了一倍有余。
這是個無心之失,而且確實算不上什么大問題:區區向日葵長高了點兒罷了,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但令夷撐著膝蓋,盯著這些長高了三分之一有余的向日葵看了幾分鐘,感覺自己找到了靈感的最后一塊拼圖。
這些向日葵長得很好啊,發光也很正常,看起來,應該是因為這兒的豐饒之力確實夠用,所以這些更大的小太陽,用同樣的亮度,輻射出了比小號小太陽更大的光明范圍。
令夷覺得自己悟了,她連忙抓著景元的小臂,讓他幫忙判斷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可行。
剛張口,景元笑著道:“我猜,你是打算開辟一片巨大的田地。”
令夷已經到了嗓子眼的話被迫咽了下去,她恨恨地哼了一聲,不怎么情愿地承認自己的想法被猜中了:“嗯,是啦。”
反正田地也不是她親手開墾的,系統會自動生成,想開多大開多大。
唯一的問題是,現在系統還沒有解鎖田地自動開墾的技能,所以所有的田都需要她手動操作了放置。
升空是個問題。
但也不能算個大問題。
畢竟——
“還有我們無敵的應星哥在哦!”
應星哥就像是江戶星產出的知名動漫里的那只(需要注意版權嗎?不管需不需要總之先在這里打個碼好了)藍胖子機械貓一樣,能夠從口袋里掏出(造出)一切他們需要的東西來。
令夷當即調轉方向。
一聲應星哥,一生應星哥。
應星哥,她來啦!
應星其實確實很有成為藍胖子機器貓的實力,因為對著應星哥許愿的效果確實要好過了對著流星許愿,帝弓司命不會輕易地讓一個狐人族小女孩成為令使,但應星哥是真的能夠現場改裝機巧,賦予令夷飛天的能力。
螺旋槳在身后旋轉,發出切割空氣的聲音,令夷被帶著伸高,她對著下方的應星揮手,大聲喊:“開穩一點啊哥——”
應星的駕駛技術還可以,沒有到讓令夷有機會感嘆自己還好是只狐娘,是天生的飛行士,不恐高也不暈飛行器。
令夷更快就來到了大約百米來高的位置,她用懷中抱著的向日葵對準下方,也并不是很能看清下方的情況——圖瑪-歐拉克羅上的黑暗實在是太嚴重了。
她嘆了口氣,心想總歸還是得試試看,萬一能成了呢,就算不能成也沒有關系,多試驗幾次總是好的。
她盡量地想象一個足夠大的田地方塊,努力具現其尺寸,將自己的想象力催動到了極致——哪怕是在步離人的帳篷里,她想象著自己未來能逃出步離人的帳篷,過上好日子的時候,她都不曾動用這么多的想象力。
為了確保自己確實投放了這么一塊田地下去,令夷在投放之后還特地檢查過了玉兆。
投放成功的消息混雜在眾多今天早上被她劃掉沒有看的彈窗里,她翻了好幾遍才總算是沒有錯過這一條。
應星的操作水平確實優秀,甚至都能和他的工造技藝相提并論了,令夷降落在了她起飛的原點,摘掉身上的飛行器后,她跟著一群親眼看到地面上出現了巨大溝壑、已然震驚到無以復加的部落住民朝著發生了異象的地方跑。
卡里拉也在這些人中,她比令夷醒得晚一點,在她吃早飯的時候打著哈欠從帳篷里走出來,到現在,早就清醒得差不多了。
她完完整整地看到了令夷飛上天去的全過程,她逐漸縮小,直到像是一顆……一顆隱約可見的星辰。
古代傳記記錄中的星辰——卡里拉并不知道這東西到底是個什么樣子的,但既然條條項項都和令夷此時的模樣相當,她就直接將這個詞語和令夷關聯了起來。
先是星辰,然后則是轟地一聲,地面上出現凹陷,像是有巨人的手指在大地上書寫文字。
真是可怖的力量啊,但是這力量,現在是站在他們這一邊的,于是卡里拉胸中又生出了無限的激動。
或許黑暗時代會終結在她的青年階段呢?
令夷也看到了自己投射下來的田地。
窮盡想象力的努力是很有用的,因為現在她看向前方,能夠看到的就只有一條橫著的溝壑了,什么轉角、什么對面的平行……那些縱橫交錯的格子,令夷全都沒能看見。
真……大啊。
不過,事情到了這一步,她的目標也算是完成了一半,接下來就要看此地的豐饒之力能夠被向日葵利用上幾何了。
令夷深吸一口氣,將向日葵扔了出來。
這也是這一整座田里,現在唯一的向日葵。
根據神策府的研究,田里的獨苗苗長勢往往會稍微好上一點,但好得不多,也就百分之五十左右——所以在正常情況下,他們都不會讓田里只產出一株植物。
而現在嘛,現在這是特殊情況。
向日葵落到那看不見邊際的格子上,轉眼就躥了上去,它躥得極其猛烈,令夷甚至能夠感覺到大地在輕微地顫動。
它的根系隨著地面上的部分一起增大,此時正在自由地朝著大地深處延伸,這顆星球上少到幾乎可憐的文明發展水平此時也為向日葵提供了便利,它的根系可以隨意向深處扎去而不被堵塞、禁錮。
“已經比工造司的金人高了,它最終能長到多高?”
應星仰著頭看向天空,就在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向日葵又猛地向上躥出了老高。
景元沉吟片刻,說:“感覺,會比將軍的神霄雷府總司驅雷掣電追魔掃穢天君更高。”
感覺剛剛有好長一串詞,就像是響聲里頭報菜名似的就滑過去了……
令夷帶著些許敬畏地看向景元:“神……什么君?”
“就是神君,神霄雷府總司驅雷掣電追魔掃穢天君,簡稱神君。”
景元:“啊,應該已經比神君高了,它長得好快。”
令夷:“是吧,感覺應該也是這里的豐饒之力足夠豐富,否則撐不起這么大個的營養。”
又過去了半分鐘左右,顫抖著的地面平靜了下來,此時再抬頭往上看,向日葵的大盤子就已經徹底隱沒在厚重的黑暗里頭,無法看清了。
真的,好高。
景元:“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神策府里似乎從來都沒有做過植物最高成長高度限制。”
應星用看奶牛貓——即一款著名貓中神經病的目光看向他:“差不多得了,飲月君在門上留下的痕跡才剛剛補好,你又要把神策府的屋頂掀了嗎?”
放過將軍吧,將軍現在在神策府里辦公的條件已經夠慘了。
應星想,有那群其實也不怎么著調的研究人員、有正在修補神策府的云騎軍、他甚至非常有自知之明地反省到了自己。
——還有他們三個。
……騰驍將軍是真挺慘的啊。
景元詫異:“我沒說要在神策府里研究啊,應星哥,你還是太不明白我體諒將軍的心意了。”
令夷聽得惡寒,她打了個哆嗦,雙手交叉抱住大臂。
景元:“鱗淵境不就是個好地方?”
應星:“下次你和飲月君坐一排。”
如果不是向日葵在此時朝著地面投射了第一縷陽光,令夷懷疑景元都會被應星開除人籍,轉送去持明族入籍。
但是,現在的天空逐漸亮了起來,于是,所有原本在交頭接耳的人都停住了說話,他們齊齊地抬頭,看向這光明初生的片刻。
用豐饒之力轉換而成的光芒照亮了空中的黑暗,同時也照亮了向日葵自己,巨大的向日葵仿佛能通天徹地,那巨大的花盤整體熒熒發光,每一片狹長形的花瓣都像是用滾燙的黃金剛剛澆鑄而成一般。
普天之下,比這更為壯麗卻又精致綺麗的景象,估計也就只有在朱明仙舟上才能看到。
那光明越來越盛,逐漸讓人懷疑是否圣日提前駕臨,被穿透的黑暗越來越多,光芒甚至開始觸碰地面,無數的活尸在這一瞬間悲鳴著逃向遠處,尚且黑暗的地方,但是更多的則直接在光照中被超度一條龍。
在短暫的嘈雜聲后,四周竟然離奇地安靜了下來。
來到這個世界后,令夷還是頭一次覺得四周如此的清凈——做為一個聽覺格外靈敏的狐人,她現在有種去做了個徹徹底底的全身按摩兼皮毛保養的舒爽感。
真不愧是她種的植物!對她真的太友好了!
不對,但是,等等……!
令夷看著越來越亮的向日葵,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一邊伸手去掏防護眼鏡,一邊大聲喊:“不要直視向日葵——”
但好像已經來不及了。
當花的光芒明亮到極致的一瞬間,一枚小太陽——不,現在已經不能管它叫小太陽了,畢竟它看起來比普通的恒星天體要大上不少——這枚太陽從花蕊中猛地蹦出,和平常的流程一模一樣,只是這次特別亮……
甚至亮炸了。
令夷也沒來得及戴上防護眼鏡,但她要等到事后才能來得及譴責在準備工作上做得比她到位但是居然都不提醒她一下的應星和景元。
她視野之中最后看到的,是一點刺目的光芒,以及變得清澈起來的天空,然后就被一只手捂了個完全,只能從修長的手指指縫中繼續感覺到這光的強度是多么離譜。
一個新生的太陽,貫徹黑暗的第二圣日,一朵托舉光明的希望之花,它注定要成為圖瑪-歐拉克羅文明史上濃墨重彩一筆,以及未來星際旅游必打卡點。
無數圖瑪-歐拉克羅人會歌頌它,為它創作成無數的神圣詩歌與壯美史詩,他們將它命名為[克拉歐彌] ,意為“人的神跡”,并將其投稿在了星際和平公司的《星級旅游指南》上,占據人文景觀的頭版頭條……
不過那都是之后的事了,而現在,這光芒的出現,只是一個覆蓋范圍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區域內,即時吹響的信號。
一個象征著扭轉的信號。
一行人在荒原上歇腳,他們是被流放的□□,在瀕臨死亡的時候看到了一簇明亮的光芒,便朝著那光芒的方向走了過去。
在這一叢未曾見過的花中,他們終于能夠坐下來,將政斗勝利者假惺惺贈予他們,原本是期望著他們永遠也用不上的食物和水分享吃掉。
“我們或許可以在這里生存,這些花是希望,我們……可以在這里興建部落,凡是落魄路過者都可以加入。”
一人提出想法:他們總不能這樣漫無目的地游蕩在荒原中,每一點生存的機會都應該被牢牢地把握住。
而就在此時,他們看到天變得明亮起來,緊接著,光輝自上而下覆蓋了他們,所有人呆愣著,瞪大眼睛彼此注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
一條翻涌的黑色大河對岸,一個部落正在與活尸血戰。
部落中的異能者被活尸包圍,這個須發皆白的劍杖雙持老者已經在最前線奮戰了一天有余,他一次又一次地擊退了活尸的進攻,但是現在,他的異能、體力乃至生命都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風中搖曳的殘燭隨時都有可能熄滅,而這根堅韌的燭芯,此時正朝著后方的人嘶啞地吼道:“蠢貨……!跑啊!”
后方的孩子哭著喊著,伸手想要將他從活尸堆中拽出來,但卻被同樣滿臉覆蓋著淚痕的大人抱著攔住。
“我會送你們最后一程……”
老人呢喃道,他舉起手中的劍杖,口中念念有詞,無形的風來掀揚起他白色的卷發,他開始微微發光,但他的吟唱被打斷了。
四周活尸攻擊的動作停了下來,而他們如同被石化的、僵硬的那一刻之后,便是光明的到來,活尸如雪般消融于其間。
老人茫然地放下劍杖,他喪失了全部的力氣,喘息著踉蹌欲倒地,后方的大人連忙扔下孩子,沖上來扶住他:“您沒事吧!”
老人的嘴唇在顫抖,但他仍然盡量清晰地發音:“這光……”
*
更遠處些,一個還算強大的城邦遭逢災變,他們筑起的城墻被活尸繞過,沒人知道原因,但是今日,城邦的騎士和士兵將會為他們的家園而死戰,婦女兒童躲藏在地下室中瑟瑟發抖,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
城邦之主,那位人至中年的威嚴婦人,她被尊稱為“火焰女巫”,穿著一身覆蓋著鎖子甲的紅色長袍,頭頂戴著火焰形的冠冕——這是城邦發掘的古代遺物,能夠加強佩戴者的異能,相傳,這是一位瀕死的異能者以身投熔爐后打造出來的圣物。
火焰女巫站在城邦的街道上,手中垂下一條由火焰凝聚而成的長鞭,前方,朝著她而來的是一只體型極為龐大的活尸,它像是由好幾個死人融合構成。
“火焰女巫”確信,這個沒有被處理干凈的死者,生前曾經是一個異能者,而且,是個比她更為強大的異能者。
在這具活尸還活著的時候,她應該打不過對方;而當對方死了之后,擁有黑暗的加持,則更是如此——這樣強大的活尸甚至不會輕易被火焰灼傷,甚至于受傷之后,傷口還能快速愈合。
她曾經面對過這樣一只活尸,但那時候,她的丈夫,也是護衛她的騎士,一名光異能者站在她身邊與她一同戰斗,而他為給她創造出決勝的機會,毅然決然犧牲了自己。
她再也沒有遇上那樣契合的同伴、戰友、愛侶。
而且她不再是那個體能和異能一樣強大的女戰士。
活尸的壓迫感沉沉地踩在她的心上,但她深吸一口氣后,卻覺得自己比任何時候都要冷靜,她甚至能夠隱約聽到丈夫久違的、年輕的聲音:“優迪絲,我是,也永遠是你的盾。”
“……來吧。”
火焰女巫將鞭子繃緊,猛地朝前抽了出去。
鞭梢沒能傳回擊中的手感,但是——
那強大的活尸消失不見了。
優迪絲不敢相信地看向自己的火焰長鞭,她的火焰還沒有強勢到這個地步,她不可能只是輕輕擊中那么強大的活尸,就把它徹底焚燒成灰燼……
不是她,是光!
從城墻外頭直射而來的光芒照耀著城內,除去一些小小的死角,其他地方,喊殺聲在逐漸停息。
騎士們茫然,士兵們環顧左右,但確實,這就是事實,活尸……消失了。
他們挺了過來,哪怕沒有勝利——哦!
他們遲鈍地意識到不對勁,而此時,那位往日總是莊嚴而肅穆的女領主像是她的鞭子一般快地,已經沖上了城樓。
她扶著城墻,大聲叫道:“圣日!”
火焰女巫深深地注視著那光源,一直到她橙紅色的眼睛中蓄滿了淚水,她這才回頭,對著下方的騎士長道:“清點損失!掃清城內剩下的活尸,讓地下室里的人都出來!快到光里來!”
她難得沒有快速拾起手上的工作,而是就這樣趴在城墻邊上,在擦掉了眼淚之后,繼續看那光明亮起的方向。
“不,那不是圣日。”
她搖著頭,輕聲自言自語道。
“但是……但是,騎士。”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