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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在感染力和表現力方面, 狐人永遠不會落后于任何人。

    狐人,尤其是狐人小姐姐們,個個人美聲甜, 天生來不僅僅是賣茶葉圣體, 一旦進入這一行就能擠兌得其他人紛紛失業, 從此不得不去開辟一片藍海,甚至還能夠進行一些極具煽動性的演講, 從而奠定一個截然不同的局面。

    仙舟那廣度令人震驚的教育,教了她歷史上一些非常經典的演講,雖然令夷的水平還沒有達到能夠現場發揮地完成一份原創的、那么優秀的演講,但是她可以借鑒那些演講中運用到的素材、結構以及技巧啊。

    因為坐在這里的幾乎所有人,在一開始都是被她的聲音吸引的,因此在令夷開始講話之后,幾乎沒有人發出聲音,四周的觀眾席非常的安靜,頂多,有一兩個坐在高臺上的步離人看著令夷背后垂著的尾巴,小聲交頭接耳地說她的尾巴真漂亮。

    “步離人”。

    畢竟會欣賞狐人的尾巴的步離人, 鮮少存在于現實世界中。

    令夷的語氣得以變得激昂:“現在的稅收,已經從曾經的百分之三十五, 變成了百分之七十!而你們知道在大約十年前, 這個數字是多少嗎?是百分之二十, 而在更早,它其實只有百分之十五——我們的稅率一直在增加, 一直往上漲, 并且增長的速度越來越快,有時候我都在懷疑, 是否有一天它會變成百分之九十,或者干脆百分之九十五——天啊,到了那個時候,我們要怎樣生存呢?”

    她做了很多準備,包括去調查市政廳內儲存的數據——不一定準確,但是她同樣也問過了那些打電話過來的人,所以,這個數據至少是具備一些說服力的,而不是憑空漫談。

    “不是生活,是生存。生活是需要質量的,對吧?我記得在諸位之中,有一位正在還房貸的女士對我說,她當初就是看中了房子帶陽臺,才寧愿多花了一筆錢買下一套房子。但是,那個陽臺是違法的工程……它,額,它特別脆弱,沒有什么承重能力,勉強可以晾曬兩件衣服,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能做——甚至是種一點花花草草。”

    “我們有權利要求我們的生活過得更好一點,對吧?畢竟這是我們的生活,我們已經如此努力地去為了讓它變得更好一點而拼搏了,但是……”

    她聳聳肩,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在演講中間插入了一個小小的暫停,幾乎所有人都聽到了她呼吸聲中的顫抖戰栗。

    不管她是在忍耐著憤怒、忍耐著共情后的眼淚,還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而如此——至少全場在短時間內變得躁動了起來。

    終于,令夷第一次獲得了大量的、因為她激怒了旁人而產生的暴怒點。

    ——如果按照比較標準的選手試圖通關流程判斷,她這么遲才獲得這些暴怒點,大概是要不及格了。

    但是,很顯然,現在的她已經開始走向收尾的部分,她鋪墊的那張大網,現在正在緩慢地收緊起來。

    “……但是有些人阻撓著我們過上更好的日子,明明他們自己已經在享受這個世界了,卻還想要更多,他們從來都沒有低頭看過我們一眼,不在意我們的生活,不在意我們是否能夠生存下去。我猜測,或許在他們眼中,我們就只是一群骯臟的臭蟲,影響了他們世界的美好吧?”

    “我已經辭職了,這是大家都知道的,那么現在我就可以比較肆無忌憚地對大家講起這份工作……很可笑的,它是一份非常潦草的工作。從我入職的第一天開始,就非常、非常潦草。”

    “我在辦理入職的時候,是個什么情況呢……就是,我走進市政廳里,對前臺,當時市政廳里唯*一的員工,也是我后來唯一的同事說,我說我想要在這里工作!

    “然后,我的同事打了個電話,他就說有人要來干活,然后我就上崗了,從頭到尾沒有任何人來考核我是否有這項資質。”

    “聽起來非常隨意,但是考慮到我們這個世界已經隨意了那么多次——其實好像也還行,對吧?怎么說呢……就是,能接受!

    “我也能接受,我的接受程度還是挺高的,甚至包括接下來我的那位同事交給我的工作要求!

    “但是,我不得不說,我對市政廳的那群老爺們有很大的意見,因為他告訴我說,我的工作是敷衍每一個打電話過來的人,隨便各位的態度是怎樣的,我需要做的就是嗯嗯啊啊,然后一直不答應改進。”

    “當然、當然,大家都知道嘛,我完全沒有按照這份工作要求干活,對吧。”她笑嘻嘻地抬頭,環顧了一圈四周的看臺,“所以,我就這樣成為了接熱線的員工,遇到了大家!

    “我在市政廳內沒有遇到任何一個官員。請記住,是每一天、每一個,全都沒有遇到!

    “所以……那時候我就知道了我們的政府機構有多糟糕。好吧,糟糕就糟糕了,我想,反正我能做點什么。”

    “我很感謝大家對我的喜歡,我承受了很多……很意料之外的好意!闭f到這里,她像是害羞似的暫停了一下,低下頭,一些坐在前排的人都能夠看到她臉上的一點淺淺紅暈,頓時開始歡呼喝彩。

    “所以,我想我應該還能為大家再多做點什么,所以……很抱歉,我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哪怕是因為好心!

    “我去那些市政廳老爺們的金庫里拿了一些錢,就是那些……是的,就是那些我給出來的錢。抱歉,因為它確實違反了法律,所以在今天之前我并未告訴任何人!

    “對不起,在那時候我還……我還相當不成熟,我以為只要我弄到了錢,一切就會好起來的,況且我看到了那些金庫,里面的錢好多好多,堆積成山!

    “我心想,少一點點,他們應該沒辦法發現吧?我都快要在黃金閃亮的光芒里頭睜不開眼、暈過去了,他們應該不會清點得那么仔細吧?但是事實卻不是這樣的,他們發現了,比我想象中的敏銳很多,然后,接下去就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了,他們選擇了加稅,并且是直接翻倍!

    “這畢竟是因為我而發生的事情,所以我想我必須得負擔起責任來。”

    令夷在手指上擦了一點姜汁,味道淡淡的,幾乎聞不出來,但是用來催人淚下,尤其是催自己的卻相當好用。

    她開始哭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但同時卻又不可避免地帶上了幾分抽噎的聲音:“那么多的稅……那么多,我應該把他們的金庫全部偷光,一分錢都不留下來的!

    令夷抬手,用手帕擦掉眼淚,順便將那點沾染在眼角的姜汁也給擦除。

    “我覺得這樣下去……不行。我們在不斷地進入更深的深淵,看看我們身邊,生命遭到威脅,財產朝不保夕,生活質量從未提高——那我們納的稅都上交到哪里去了?都進了市政廳那群老爺們的口袋里,成為了他們享樂的工具么?!”

    “所以我決定要站出來反抗,至少也要讓大家看到我的決心,而且,我也確實覺得日子不能再這樣過下去了。錢越來越少,一個月的工資甚至買不起五條面包,再這樣下去,哪怕是我們中家底最豐厚的人,都會因為買不起面包而餓死!

    “餓死,又或者是在反抗中死,從結果上來看,都是一模一樣的。但是餓死,是倘若這種狀況延續下去之后百分之百會導致的結果,而反抗,只要我們的力量足夠強大,只要我們足夠團結,死亡的概率其實未必會有那么高!

    *

    令夷沒有花太長的時間演講,她的煽動屬于是比較溫和的那種,不太容易讓人覺得太過激進從而產生不舒服的滋味。

    并且,在講完自己想要說的話之后,她將自己前兩天又兌換了的錢放在了體育場上。

    雖然數量不算多,但是隨便拿隨便取,她已經決定和市政廳的老爺們撕破臉,就不再介意自己會不會暴露的問題。

    隨后就是例行的關心環節,談話、聊天、共同的立場、共同的仇恨……一切環節照常,她仍然需要通過這樣的方式來維持自己和其他人的關系,從而將這個新生的集合連接得更為緊密一點。

    有人坐在她對面,激動地說:“熱線小姐,您今天的表現真是太棒了!

    令夷露出略微羞澀的微笑,低下頭:“謝謝你的喜歡!

    如果讓景元來的話,她覺得對方應該能表現得更好,畢竟這種需要優秀口才的公開環節,她還是稍微欠缺了一點天賦和鍛煉。

    但是沒關系,至少最終呈現出來的結果相當完美——哪怕不看體育館現場的人情激憤、人聲鼎沸,光是看她后臺的暴怒值的累積,就能夠得出一個結論:

    這群人已經被調動起來了,至少其中的絕大多數,從現在開始,已經成為了她手中的士卒。

    而他們正嗷嗷叫著,要給這個世界來一場巨大的內戰,哪怕在演講結束之后,從體育場中撤走的那些人也依舊在義憤填膺地嚷嚷著,對著天空揮舞拳頭,大聲喊叫一些粗魯但卻又充滿了激憤的短句……他們已經決定了要給這個世界一些沖擊。

    他們也確實這么做了。

    這不是一場暴亂,當有人沖進城市之巔的那些豪華住宅中,將武器架在那些市政廳老爺們的脖子上的時候,當養尊處優的上等人脫口而出一句這是暴亂”的時候,他們將自己心中已經逐漸開始神圣化的少女嚴肅地說出的一句話重復了出來:

    這是一場革·命。

    “這不是一場暴亂,這是一場革·命!

    又或者,可以稱作一場內戰。

    血流成河是肯定的了,而那些受到令夷影響最深的則逐漸開始從習慣性的暴怒情緒中抽離,總之,當整個世界為之一新,新的秩序被定下,新的規矩出臺,雖然比先前要多,但是對于人們生活的壓迫卻比先前要少,并且,能夠更大程度上保護身處下層的人們的生活之后,令夷就及格通關了。

    她的暴怒點倒也沒有白白浪費:畢竟,那些市政廳的老爺們在這座城市的歷史中之所以能夠成功地奪取了權柄,最主要就在于他們掌控了最多的暴力,不僅僅是服務于他們的軍隊,更有一個特別強大的存在,庇護著他們的安全。

    令夷與那只巨大的、如同長著翅膀的飛馬,又有點像是一頭龍,身上覆蓋著反物質軍團最常見的外骨骼盔甲的末日獸戰斗了大約半天時間。

    如果不是她撐住了這場戰斗,那么興許另一邊的情況不會那么順利。

    總之,在贏了之后,她就離開了這個世界,但也還蠻有儀式感地在市政廳中接聽熱線的那個電話下頭壓了一張告別的紙條。

    一次告別,一句祝福,以及從此之后就往前走,如果沒有機會的話,大概不會回頭的未來。

    她在通關之后又一次看到了水晶騎士,水晶騎士微笑著告訴她,她的通關速度在朋友們中排行第二,已經很快了。

    她第二?這個排名其實挺正常的,畢竟令夷可是從一開始就想到了自己應該怎么辦,并且一刻也沒有停息的,她甚至還覺得按照自己這一次開局時刻的靈機一動,能給自己沖個第一呢。

    沒想到還是慢了點。

    “啊,真不錯,差不多的速度,你的又一位朋友通關了挑戰,要把你們送到一起去嗎?”

    賽后交流一直是不能欠缺的一環,要不是有這個環節在,令夷覺得自己也進步不了那么快,優秀的案例肯定是要學習的,她可太想進步了。

    *

    比較出乎意料的是,最先通關的是丹楓。

    和她差不多時間的是應星,反而從來在這些通關策略方面點子最多思路最活的景元還沒出來。

    同樣的,水晶騎士說,幻朧也還沒出來。

    “她太習慣于自己過往的經驗了,以至于她下意識地運用著她過去的成功,但她卻忘記了,此時的她并不是那個強大的她!

    水晶騎士如此評價。

    “我并不看好她。”

    在水晶騎士提供的休息大廳中,令夷看著那些都是用憶質模擬的事物,決定嘗試一下巧克力——反正對于憶者們來說,制作一塊犬科可以食用的巧克力根本不算是個問題,而她確實很好奇那種大厚塊的巧克力是個什么味道。

    她嚼著巧克力,感受著那種兼具了硬質和快速在口腔中融化的滋味,問丹楓遇到的是什么情緒。

    丹楓已經在這里等待了一段時間,他甚至還閉目修行了一個周天,他坦然地說自己是因為運氣好,所以遇到了一個自己專業對口的情緒:

    恐懼的夜城。

    在慘白色的城墻內外,夜色彌漫,而在夜色之下,藏著會從某處突然出現的怪物,怪物會收割走城內居民的生命。

    哪怕是城內最小、最不懂事的孩子,在聽到媽媽用顫抖的哭音說“怪物來了”的時候,也會因為恐懼而收斂起啼哭,不敢再發出更多的聲音。

    丹楓說恐懼其實沒有什么大不了的,讓那里的人變得勇敢起來所需要的其實只有三樣東西。

    一、能夠治療絕大多數傷口的醫藥;

    二、能夠提升戰斗力的戰斗方式;

    三、一場為他們帶來振奮的勝利。

    畢竟,在仙舟面對步離人的時候,那些對抗著步離人釋放出的狼毒的云騎軍們所需要的,也就是這三種東西。

    好在,這三樣東西丹楓都能夠提供。

    他在剛剛知道了這個世界的背景之后,就決定先當一個知名的“勇者”。

    就是那種整個城池都知道他大名,都是擅長隱匿起來的存在,這時候要比的就是誰的觀察能力更敏銳,誰更能夠快速找到隱藏起來的敵人。

    踴躍這項技能,在這個版本所表現出來的含金量就擺在這里了……什么叫版本之子,這就叫版本之子。

    走出了城,沒有被夜色中的怪物刀了,反而反手刀掉怪物的丹楓的英名傳遍了整座城市,他當仁不讓地成為了這個世界天降的管理者,而做為龍尊,他優秀的管理能力更是能在這個崗位上發揮得極好,隨后,他開始籌備那三項必須。

    丹楓掏出了丹鼎司公開的、隨便任何人去學習的醫書,在挑選了幾個最有天賦的人進行教學之后,他留下了教科書,讓這個世界的醫學自己發展;

    隨后,他將自己知曉的一些戰術以及強身健體且沒有副作用的法術在城中公開宣傳,很快打造了一套幾乎是全民皆兵的陣容;

    最后,他帶著這些人完成了一場勝利,雖然有點慘勝,但是丹楓靠著潛伏在水霧中,用斬首計劃一次又一次地重創對面的怪物,成功刷爆了來自怪物的恐懼點,就這樣一路把自己的戰斗力堆到了能夠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怪物族群的水平。

    ——他創造了希望和勇敢,而勝利的光輝最后驅散了恐懼的陰霾,丹楓成功通關。

    嚴格來說,除了去刷怪物的恐懼點這個操作讓人有些意想不到之外,其他的都是非常標準的超高數值面板玩家通關的標準操作。

    什么都別管,只要贏就可以了。

    這種操作確實不是一般人能夠打出來的,需要擁有足夠多的技能,而這么多的技能本身……正常人其實都沒什么機會全部學會、學透。

    令夷分析了下自身的情況,隨后發現其實自己去這個世界贏面也是很大的,畢竟她的植物列表中有一種就叫做路燈花,別的能力都沒有,只會釋放出能夠驅散迷霧的光芒——看起來就非常的專業對口。

    但她只能留下植物,卻不能從根本上武裝那些恐懼的情緒,所以在治標治本方面確實還是比不過丹楓。

    隨后,她清了清嗓子,特別將糊在喉嚨口的巧克力用溫熱的水流往下沖了幾次,這才說起了自己的經歷。

    一整套階·級革·命理論下來,應星斜斜地睨了她一眼,開口道:“平?床怀鰜戆,你竟然是個危險分子!

    令夷覺得他這話說得太不對了:她怎么算是危險分子了,她分明就是帶去進步和積極的優秀青年。

    而且,效果也很不錯啊。

    她反駁:“如果你和一個危險分子擁有同樣的效率,那你是不是也算半個危險分子?”

    應星聳聳肩,神情相當坦然而隨性:“我什么時候不承認了?”

    他對應的是虛無的骨城——從命名上來看,不是很能看出來這座城市是怎么個模樣,因此他大致形容了下這座城市,以及里面居住的那些“生命”。

    這些生命就像是從虛無的河流中走出來一樣,附著在他們身上的血肉全部被剔除了出去,只剩下一個個像是所謂“血罪靈”似的存在,從這條黑色的粘稠的大河中走出來,全身都是白骨,組成了一個由亡靈組成的世界。

    骷髏架子、夢魘生物……一級級往上,最強大的是死靈法師,而他們追尋的是與死亡完成交易,獲得強大的力量,從而擺脫死亡。

    聽起來就沒有什么實現的可能。

    “我出現的時候,這個世界的亡靈法術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突破了,整個學界一片恐慌!

    應星說:“很顯然,賽道選擇問題!

    解決起來也不麻煩,只要走別的路線,然后擊敗這個世界最強的死靈法師,從而證明死靈法師這條路不是唯一,也實在是沒有必要繼續堅持下去,就可以動搖很多人的心思,從而引領出另外的態度。

    只要不再去和死亡做交易,不再如蜘蛛那樣靠著一根蛛絲懸掛在死亡之河上,剩下的事情都好辦。

    而應星面前有一條非常成熟的道路可走。

    ——血肉苦弱,機械飛升!

    和靠著從死神那邊交易過來的亡魂來操控骨骼相比,很顯然還是機械動力更為牛逼。

    當然,在這個世界,想要搞到好用的機械原件幾乎是不可能的,哪怕是廢料都搞不到手,想想看吧,金屬冶煉也是需要工業技術的,在這個萬事萬物都用骨頭架子解決的地方,怎么可能出現好用的金屬。

    但是沒關系,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錯,這困難還不至于難得倒仙舟的百冶。

    用骨頭以及少許其他魔法材料制造機甲,這確實是個非常行得通的方法,而各種能量供應,以及強度提升什么的,就要從各種亡靈魔法的輔助魔藥里頭尋找辦法。

    他的前期實驗花了大約一個月,后面就開始八倍加速,在一天之內完成了打敗所有亡靈法師到成為這個世界的魔法學院終身院長的一系列成就。

    完全沒有靠著來自水晶騎士和假面愚者給予的加成點。

    應星的嘴角不怎么明顯地上翹:“如果不是前期的實驗花費了太多的時間,我能通關得更快!

    第62章

    只能說是各有特色。

    這樣的通關過程,就算是騰驍將軍來了也沒辦法挑出什么刺,只能承認他們一個個的確實都是人才,每個人都身懷絕技。

    “所以, 景元呢?他還沒出來?”

    丹楓一直都會記得,自己是這群人里面年齡最大的,因此哪怕平常看不太出來,他也始終將“需要把這個隊伍帶起來”的責任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在他、以及其他人的預期中, 景元應該是很早出來的那種, 而不是需要等待……

    令夷抬頭,看到這間休息室的屋頂上繪制著絢爛的圖卷,在這一幅描繪了水晶騎士是如何遇到最初的同行者故事的典型蛋彩繪壁畫中,隨著她的目光落在壁畫中的水晶騎士上,那位騎士也確實從壁畫中跳了出來。

    “有什么我能幫忙的嗎?”

    令夷回頭看向同伴:“要不……同時開戰第三個挑戰?畢竟是競速呢。”

    她的語氣有點猶豫。

    趁著現在幻朧還沒有通過第二關挑戰,他們這邊的幾個可以先看看第三關的內容,甚至直接開始挑戰第三關,這樣等景元完成挑戰,拿到第二枚鏡子碎片的時候,說不定第三枚碎片已經被他們拿到一半了。

    這樣是效率比較高的做法,但是景元畢竟是非常重要的隊友,很難說這個隊伍少了一環之后會被削弱多少的競爭力……

    所以她現在還非常猶豫, 到底要不要速開……

    水晶騎士露出一個不易被覺察到的微笑:“不用擔心, 第三個挑戰很簡單, 它只是一道題,僅此而已。”

    題?

    令夷睜大眼睛:“文字題嗎?就是那種, 和選拔公務員一樣的考試題?”

    水晶騎士:“是填空題, 放心,沒有數據計算, 如果你能夠回答出這道題來,你只需要一秒鐘就能夠得出答案。”

    他輕輕敲了敲令夷的額頭:“所以,不用著急。”

    *

    一道填空題……令夷怎么都沒想到最后的挑戰會是這種形式的。

    總不能是那種公考里的運氣題吧,就……沒頭沒腦的,就像是考驗的對象不是答題者的大腦是否靈活、思維是否縝密、道德價值觀念是否正確,而是考核的答題者這輩子的運氣是不是夠好。

    大概是她的神情忐忑得有點太明顯了,應星又塞給她一塊巧克力,這一塊比她剛才自己拿著吃的還要厚,有一種在考驗她的牙口是否足夠堅硬足夠強壯的美感。

    “趁著你還能吃,多吃點,出去之后,你就是第一個吃了那么多巧克力還和沒事人一樣的狐人了!

    令夷嘗試著咬了一口,發現自己的牙口威力在這塊巧克力面前似乎太過弱小了。

    沒有力量!

    她或許會需要一把菜刀來把這塊巧克力磚切開,然后再一點點地吃掉它。

    這里沒有菜刀……沒關系,可以有。

    在她想到“我想要一把菜刀”的時候,一把菜刀就出現在了她的面前,令夷下意識地轉頭看過去,發現水晶騎士正在轉身回到壁畫之中。

    她一邊切著巧克力,一邊對應星說:“也說不定呢,如果有人決定坐在丹鼎司的急救病床上,一邊搶救一邊吃,或許能吃得比我現在更多!

    應星還沒來得及說些什么,丹楓已經震驚地看了過來。

    丹楓:“……丹鼎司的醫師們都很辛苦的,這種事情最好還是別有為妙。”

    就請不要用這樣怪異的事情來給他們增加工作量了。

    令夷摸了摸鼻子:“只是理論上的可能性啦。”

    應該也不存在這樣的狠人吧?對丹鼎司的醫師們是很惡毒,但對自己也多少是有點惡毒了。

    丹楓的眼底浮起一點回憶的色彩,隨后說起了一個在在場所有人出生之前(丹楓輪回之前)的,記錄在丹鼎司卷宗上頭的“故事”。

    在仙舟人剛開始和步離人交戰的時候,雙方傷亡都很慘重,因此那時候民間涌現了一大批對于步離人深惡痛絕,感覺對于一切的俘虜再怎么過分也不為過的人士。

    當然,也不止是民間了,在丹鼎司里也有。

    有一位醫師看到步離人的長相,就產生了如果靠著喂巧克力這種對于犬科來說的毒藥,有沒有把步離人毒死的可能——更科學一點的說法就是,比較一下到底是步離人的再生能力更強,還是巧克力對于他們的毒性更強。

    原來還真的有這種相似的前科……

    令夷好奇追問:“所以后來呢?”

    丹楓:“吃死了,但是——”

    還真的能吃死!令夷驚訝,她還以為步離人的再生能力已經好到了百毒不侵的地步呢……順帶一提,雖然吃死了這個結果本身就挺讓人驚訝了,但很顯然,一句話中“但是”之后跟著的部分才是真正重要且炸裂的。

    “因為耗費了太多的巧克力,而后期那位醫師已經被沉沒成本綁架,所以,他把自己搞破產了,之后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都吃住在丹鼎司,打免費的湯配不要錢的饅頭。”

    丹楓語氣冷靜平和地說完了這個故事。

    令夷:“……”

    這結局是真的……非常悲劇,她聽了都想在身下的沙發上劃一個“慘”字。

    “慘”字尚未劃下第一筆,伴隨著四周的空間上出現一道像是漣漪一般的圓形波折,景元從扭曲的空間后面鉆了出來,他的胸前,有一塊看著非常尊貴、非常制式的銘牌,正在隨著他進入這個空間而消散。

    景元走過來,發現大家都在:“哈,實在是抱歉,來晚了一點。但是看你們的樣子……好像也不是很著急?”

    準確來說,是不知道應不應該著急,畢竟看不到幻朧那邊是個什么情況,現在的進度到了哪里,所以不知道這會兒是不是應該乘勝追擊把完整的進度給趕了。

    景元:“我出來的時候也問過了,他們說幻朧的進度才剛剛到百分之二十左右,但是先通過第三個挑戰再復盤肯定是更好的主意!

    當他得知第三項挑戰只是一道填空題后,他用狐疑的眼神掃過其他幾人。

    沒說話,但是意思已經相當明確了:難道你們覺得沒有我,這道填空題你們就做不出來嗎?雖然非常感謝各位對我的認可,但或許你們對自己都太妄自菲薄了一點。

    應星哼了一聲,聽起來像是在說景元自戀得過分了;而丹楓解釋說:“我們畢竟是團隊!

    令夷抬手摸了摸鼻尖:真的,她其實差點就真的要把景元扔下來——但是這種聽起來就很沒有同事情團隊愛的事情,還是不要告訴景元為妙。

    畢竟,現在的景元也很高興能在這里見到他們。

    *

    既然人已到齊,那么不開啟下一步就有點說不過去了,水晶騎士又一次被召喚到此地,并且下意識地看了看令夷手邊的巧克力。

    當得知這些挑戰者選擇開始答題,水晶騎士招招手,在自己的面前具現化出十幾卷漂浮的卷軸,隨后表示:“你們可以在這些卷軸中隨便選擇一卷——這就是最后的挑戰,關于挑戰者對于皮耶格爾這個世界的了解與熱愛。”

    如果成功走到了這里的挑戰者是皮耶格爾世界的本地人,那么此時供此人選擇的卷軸就不會是這一批——水晶騎士會詢問的問題就會變得“本地化”很多。

    而對于那些從以外的世界進入此地的人們來說——“這些問題是你曾經在游戲的諸多周目中所經歷的,所以,倘若你在游戲中玩得開心,那么,你一定能夠回答出一個令所有人滿意的答案!

    很顯然,這道題就是專門給令夷來作答的,她一拍腦袋:“早知道我就早點回答了——況且,其實我們也真的不用著急誒,幻朧大概不玩游戲!

    考慮到水晶騎士對于這個世界的熱愛,他大概不會容許任何不愛皮耶格爾的人獲得到改寫世界的筆這樣神奇的物品吧?考慮到這一點,幻朧從根本上就不符合可以獲得這支筆的條件。

    當然,她也可以選擇用自己身為令使的強大強搶,但是水晶騎士一樣是令使,而且是一位格外強大的令使,身邊還有一群和他一起創業多年的朋友們,他的團隊不是那么容易被擊敗的。

    看著那道的確很簡單。

    在每一周目中都有著大量劇情的一頁世界中的一家想要完成劇情就一定要去(“實際上是我特別喜歡,抱歉,在這一段的劇情設置上,我藏了一些私心!彼T士如是說。)的酒館中,每一次酒保都會非常認真地推銷的那款雞尾酒的名字——是的,這就是題目。

    這可是每一周目都要去上不止一遍的地方,它甚至可以被稱為那一頁世界里頭的信息集散中心。

    這種幾乎快要刻在了DNA里面的臺詞怎么可能會不記得——就像是在另一款游戲中經常刷屏的“中原雜碎,好吃不貴”一樣。

    令夷快速完成了回答,從頭到尾花得最多的時間甚至都不是答題思考與回憶,而是感慨自己竟然已經在那家酒館里面喝了那么多次酒,以及,這一次來到皮耶格爾,她竟然沒能去一次這一頁世界。

    水晶騎士能讀到她腦中所想,對于憶者來說這再容易不過:“你可以等下一次再來,不管怎樣,皮耶格爾總是歡迎客人的,你唯一會遇到的問題,就是想要再這里度過你的一生而不想著離開!

    畢竟這次是帶著任務來的,等結束了之后還有一場戰爭要奔赴——水晶騎士做為流光憶庭中非常根正苗紅的秩序一派,已經為了庇護一個世界獻出了幾乎一切,他非常能夠理解仙舟的一切行動,同樣的,倘若不是皮耶格爾情況特殊,而他已經與這個世界深度綁定,他甚至會樂意去幫助那些正在反物質軍團、蟲群,或者是豐饒民的影響下被毀滅的文明重建家園,以及,幫助那些世界抗爭、反擊。

    三枚鏡子碎片組合融匯,像是沒有被打碎過一樣重新聚合成一面光滑的大鏡子,而鏡子邊緣裝飾著的那些花紋,仍然和在游戲開場動畫中展現得別無二致。

    而此時的鏡中,一根羽毛筆的模樣逐漸變得清晰可見,就像是從鏡子深處漂浮上來一般,令夷伸手抓住了它。

    這支特殊的羽毛筆看起來就和普通的羽毛筆沒有任何區別,令夷將鏡子還給了水晶騎士,隨后細致地上下打量了下這支羽毛筆。

    “我原本以為它會看起來更炫酷一點呢!

    畢竟憶者們都是一群很有個人風格的存在,按照他們的話說,就是人人都擁有自己的記憶美學,這種理念后來還被反物質軍團抄了過去,每個絕滅大君都會有毀滅世界的偏好——他們很沒有創意地把這稱作是毀滅美學。

    而且水晶騎士自己的鏡子,以及他本人,就很有幾分獨特的氣質和審美,而且,那位喜歡收藏貨幣的憶者自己,也屬于是很有一套自己審美的類型。

    水晶騎士接過自己的鏡面:“我也這么以為過,不過,按照皮耶格爾的形成,當時也沒有多少時間給我的那位友人調整外表的裝飾了。如若不然,我覺得她一定會精細地制作這本世界書,或許都不會用羽毛筆,而是用精美的、筆桿上雕花的鋼筆呢。”

    他有些感慨地看著這支羽毛筆:隨著他逐漸徹底融入了這個世界,他對于皮耶格爾的把控逐漸更進一步地加深,后來者甚至幾乎要覆蓋掉了友人最初“形成”的那部分,撰寫世界的筆也逐漸變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靠著自己的力量,也可以完成對于世界線的篡改。

    但是它仍然是陪伴他許久的寶貝,也是一件異常強大的武器:“雖然離開皮耶格爾之后,它會受到現實宇宙的限制,無法發揮出全部的力量,但是,在一些情況下,它仍然可以在小范圍內段時間地塑造出一條類似真理的規則!

    這樣強大的功能,無怪乎幻朧沖著它而來——這東西要是用在豐饒和巡獵的戰場上,在最關鍵的時刻,只要能夠成功針對騰驍將軍或者其他帝弓七天將中的隨便一個,對于仙舟都會有不小的打擊,而為此付出的代價……豐饒民,至少從宏觀層面上來說,能夠付得起幾乎一切代價。

    水晶騎士說:“我已經許久沒有接觸過現實世界,因此,要如何在現實中運用它,我也并不怎么清楚!

    在他表示自己多少有些愛莫能助之后,水晶騎士問他們是否打算徑直離開這里,還是有什么別的想做——畢竟,倘若要離開的話,這副仍然靠在沙發上的樣子就多少有點……

    景元:“暫時當然不會離開了!

    在令夷上去答題的時候,他已經問過應星先前自己錯過的全部了,他知道幻朧此時仍然被困在情緒的城市中尚未能夠通關——而在進入皮耶格爾之前,已經獲得的一條信息就是,幻朧在皮耶格爾世界中無法做到隨意來去。

    她需要按照水晶騎士的規則通關,不能隨心所欲地制造破壞,出手強行搶奪這支羽毛筆。

    幻朧在這個世界里被限制得格外厲害。

    所以,既然這支羽毛筆在皮耶格爾之外會被限制,那也就意味著在這個世界之內它是沒有那么受限的嘛!

    這樣一來,即可得出現在便是難得的,興許也是他們這輩子最有機會以下克上擊敗幻朧的時刻這樣一個結論。

    那么,既然這個結論都已經得出了,不如等待幻朧從那個情緒的世界中出來,然后趁著這個她弱而己方強大的機會給她來一下狠的。

    如果運氣好的話,或許幻朧就要栽了也不一定呢?

    水晶騎士聽到了他們這樣的訴求,笑了笑,隨后點頭應允下來:“當然可以!

    于是,令夷他們便開始一邊等待,一邊聽景元說他在情緒城市中的經歷。

    事后復盤,永遠都是不能錯過的重要環節呢。

    景元的眼睛看向并不存在的遠方,仿佛此時的他擁有了看穿墻壁的能力,可以看到在這一片憶質形成的空間之外的其他空間中所發生的事情。

    在這種帶著三分悵惘、三分追憶、以及四分激情燃燒過后的平靜的神情中,精準地把控了一張餅圖的景元將少年人難免的中二造作表現得淋漓盡致。

    如果這里能夠有一根道具煙(而且一定要是那種能夠制造出迷迷蒙蒙煙霧感,甚至能夠讓他吐個煙圈的)的話,此時的景元絕對會完美復刻那句話:

    點一根煙,說起了從前。

    應星隱晦地翻了個白眼。

    *

    景元被送入的,是代表著混沌的情緒所形成的混沌迷城——代表著*人類對這個世界的過去、現在以及未來的迷惘,對于自身命運的迷茫。

    這座城市的外觀不如其他的情緒城市那樣明顯,沒有四處可見的紅色和混亂表現暴怒,沒有漫天的霧氣也沒有黑色的死亡之河以及滿地行走的骨頭架子。

    這里看起來是一座正常的城市,但是一切也都相當不正常。

    首先,懸掛在所有人腦袋頂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是:這個世界很快就要毀滅了,有一只域外天魔(丹楓:“域外天魔是什么?”)正在到來此地的路上,它已經被觀測到了(應星:“一種玄幻小說設定!彼瑫r看向景元,非常懷疑對方平常起不來的那些白天所對應的半夜是不是在偷偷看小說。),并且按照當前人類的實力,他們無法對抗這種摧毀了他們所科考到的、比他們當前的科技要發達很多的前文明的怪物。

    于是,他們擺了。

    沒有人制定目標,沒有人規劃明天,這里有相當多的哲學家們,抱著自己的桶坐在街道上,縮在那個小小的桶里,全身說不出是放松還是緊繃,臉上的神情看著和大腦發育不完全,小腦完全不發育的生理缺陷者也沒什么太大的區別。

    學校里的教師們仍然在上課,但是今天上課的內容或許與昨天一樣,或許與一個月之前的一樣,學生做著功課或者選擇根本不做,每一天的選擇或許與前一天不同,但沒人要求講新的知識,老師也不會管任何人。

    沒有管理者,或者說管理者們都已經抱著他們人生的小桶來到了街道上,把自己裝在那些桶里面,頂多露出雙腿和腦袋,茫然地看著天空,仿佛天上寫著什么能夠讓他們參透這個世界最深秘密的文字,而他們需要為此付出全部的時間和頭腦。

    或許有人過不下去這樣的日子選擇死亡,也沒有人在乎,走過吊死鬼雙腿的人就像是沒有看到這些一樣繼續往前走……

    他們說:“世界將要毀滅了,但是毀滅的一瞬間應該不會疼,所以繼續過日子吧。”

    生活仍然在繼續著,但不是活著而是死去。

    令夷咋舌:“難度好大!

    這樣一潭死水的社會可比她遇到的暴怒世界要困難多了啊,畢竟在暴怒的世界,只要你有動作,四周的人就會給出反應,而在這種社會里面,或許你一通表演下來,對面的人根本看都不看——完全沒有效果。

    難怪呢,難怪這次景元是最后一個從情緒城市中出來的,合著他拿到的這張試卷難度就和其他人不是一個等級的。

    景元端起一杯茶,吹了吹熱氣騰騰的表面,讓那氤氳的濕熱水汽漫過自己的鼻梁:“確實,這是一道難題,但是,它還沒能難住我!

    當一只貓進入了偶爾的臭屁階段時,人類最好給出的反應是順著貓——不管怎么說,當一只毛發繁密且蓬松,尾巴長長、眼睛圓圓的貓驕傲地將尾巴尖尖往上翹,嘴角也跟著彎高的時候,那種可愛真的是人類所無法抵御的強大啊。

    “用逃避和無視來解決問題,這是非常典型的虛無主義!

    景元說。

    “用來對抗虛無主義的方法有很多,其中比較合適的,我覺得是存在主義!

    如今學界對于存在主義的定義是非常浪漫的:在認識到了世界的荒謬之后,仍然為自己無意義的一生做出選擇,并且為之承擔責任。

    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但是存在主義者會賦予它意義。

    丹楓點頭,神情中帶著肯定:“的確,這是非常積極的態度,但是,和虛無不同,堅定的存在,本身需要的是足夠強大的意志!

    他好奇地問景元:“在所有人都已經意志崩塌的時候,你是怎么為他們重建堅強的?”

    景元聳聳肩,輕松道:“靠造謠啊。”

    第63章

    景元造的第一個謠, 是關于上層政府與域外天魔的。

    “反正這個世界也沒有人是在認真工作的,所以我很輕松地進入了宣傳系統,然后我對外公布,統治者關于域外天魔的宣傳是假的,他們之所以這么做,是為了讓世界失去監管機構,好讓他們在每天白天躺桶之后,回去享受奢侈的人生!

    考慮到這個世界的老師在教學方面幾乎沒有任何的建樹和推進,并且這種狀態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景元的造謠在經過了一系列精細的加工,以及鋪天蓋地的宣傳(感天動地,這個世界在徹底擺爛了下來之后徹徹底底地變成了個草臺班子,他覺得自己憑借著那三寸不爛之舌可以隨心所欲地做成任何事)之后,徹徹底底以畫面、文字、聲音等多感官的形式,強行擠進了所有底層人的心里。

    同時,他靠著自己那幾戶可以說是無師自通的造謠技術,提前把當前執政者們可以打的任何補丁都給提前堵死了,比如說自證——那就是擺拍;再比如說調監控——那就是作假。

    實在不行甚至還能說那些躺在大街上的是替身, 當景元有所準備,并且他自己也覺得自己的準備頗為充足的時候, 沒有人!可以!從他設下的險境里面完好無損地逃脫!

    所以, 第一個謠言非常成功。

    域外天魔是降維打擊, 并且是沒有人能夠逃避過去的降維打擊,在這種情況下選擇擺了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些發現自己所在的行星已經被虛無捕捉, 并且永遠沒可能從中逃脫的文明中有很多人選擇走上了虛無的命途, 而且絕非混沌醫師之類試圖對抗虛無的類型。

    但是,發生在自己身邊的事情, 那可是觸手可及,并且可以用匹夫之怒來改變不公,或者,往稍微陰暗一點的方向思考,他們可以通過怎樣的方式讓自己過上這樣的生活。

    欲望這種東西,不會因為陷入了虛無主義就不存在的,可能一些特別虛無的人,或者是步入了荒誕的人會這么認為吧。

    一切都沒有意義,或者爺不在乎之類的,但是大多數人確實也沒有進入到那么深的狀態。

    飯還是照樣要吃的,有錢人還是照樣會去買更美味的吃的,而那些掌管一切的,就連躺的桶都比其他人躺的要好上不少。

    里面還能墊上點兒柔軟的布料和墊子呢。

    人啊,一旦因為反智主義而進入了偏聽偏信,甚至是盲聽盲信的狀態,之后就算是基本被媒體拽著鼻子走了。

    而且因為人類天生來對于小道消息的偏信,所以,只要掌握了特殊的消息宣發渠道,就可以得到更為立竿見影的效果。

    就比如說各種野史吧。

    正史靠著讀書人以及官方的扶持流傳下來,但是野史可沒有這個待遇,靠的就是百姓們聽完之后的口口相傳,而且,越野的史,它流傳下來的概率就越大,傳播范圍也會更廣,就比如說曾經興盛一時的鉤子文學,它的傳播廣度和影響力度……就絕對不是一般的野史可以媲美的。

    所以,景元開始成功牽著整個社會的鼻子走,在用反智的大多數將少數真正睜眼看世界的人給搞下臺去之后,他做為掌控了一切喉舌的存在,把自己給搞上臺了。

    這個世界雖然開始“撥亂反正”了,但是很顯然,它還沒有走在一條正確的道路上。

    迷惘的人需要指路的明燈,而很顯然,景元覺得這個所謂的明燈啊,他肯定是當仁不讓的啦。

    聽到這里的丹楓:“……”

    先前曾經掛在他臉上的贊賞和認同,此時已經悉數消失,并且被強烈的懷疑替代。

    在方才景元講述自己經歷的過程中,他那搭在大腿上的手時而握緊時而放松,嘴唇也抿得非常猶豫——那是欲言又止與止言又欲的交替出現所導致的結果。

    景元……你……

    可真是個危險分子啊。

    景元的后續操作完全就是政治手腕,什么開始執行“一個孩子都不能掉隊”政策,用嚴要求以及更多的教學來保證至少農業、工業和科技基礎被重新夯實、并且在原有的基礎上無限拔高;用相對嚴厲的法律來規范人的生活模式……

    總之,就算是讓仙舟元帥來看了,都只能說景元啊,你天生就是個當將軍的料。

    畢竟對巡獵的純粹、對羅浮的感情、以及足夠正確的三觀都能夠保證他對仙舟一定是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而這些手段就能夠保證他的一切足夠好的想法都能夠排除萬難地得到推行。

    丹楓想到近幾年來騰驍將軍在面對內部一些歷史遺留問題處理時愁眉苦臉的樣子,一個有些大不敬的想法漸漸升起。

    其實到了這個時候,所謂迷惘的情緒已經在文明多年中斷前進的衰落之后,加快恢復發展所帶來的經濟增長等中消散了個七七八八。

    畢竟,當這個世界還在滾滾向前,當經濟增速年化還在百分之五以上,當所有人都還在吃著時代的紅利的時候,享受一天好似一天的日子就已經能夠占據人們幾乎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時間了,更何況這也不是單純的享受,所有人都是要努力干活的。

    這樣的“土地”,不適合虛無迷惘的情緒滋生。

    一旦現實的成就能夠通過物理的方式讓人確定其“存在”,換言之,也就是讓他們不必自己勸說自己是正在不斷地推動石頭,并且從中獲得快樂的西西弗斯,而是能夠在快樂里感覺到自己的存在——那就夠了。

    嚴格來說,都到了這一步了,本來應該已經算是完成了任務——但是域外天魔是這種迷茫的虛無情緒產生的根源,所以,至少在這個世界,不是解決了情緒問題就算結束,畢竟挑戰的要求是消除大量會造成皮耶格爾世界危機的情緒,而搖擺不定的情緒可不能算是被解決。

    這也就是為什么景元會出來得那么晚——因為他還需要等待到域外天魔降臨的那個節點,并且在這場戰爭中取得勝利。

    域外天魔的強度如何,現文明唯一的了解就是從前文明留存的那些記錄中找到了相應記錄。

    因此,想要仔仔細細地將這個敵人研究徹底,必然不是什么輕松的事情,甚至有可能有那么點無從下手。

    于是景元根本就沒有去研究域外天魔。

    他花了大概半年的時間,用飛船將一些材料送到了一顆遙遠的星球上去,并且用機械將那些材料進行了組合。

    在等待了一段時間之后,他觀測到了那顆星球被巡獵的光矢命中的現象。

    黑暗森林法則,對于一個被星際和平公司連接起來的星際文明宇宙來說并不怎么可靠,然而,相似的道理在豐饒和巡獵的對立關系當中,卻是仍然成立的。

    巡獵的光矢,永遠會落在已經無可救藥的、被豐饒民影響了個徹底的世界上的。

    仙舟對于豐饒民的了解最為深刻,甚至還掌握了一些豐饒民都沒能掌握的豐饒技術——因此,對于仙舟來說,想要弄出點動靜來,召喚一發光矢的難度并不能算大。

    而且,這個結果也算是論證了:這個情緒組成的世界,也承認各種客觀常識——就比如說,星神的存在,以及星神的偉力對于凡人來說永遠都是降維打擊。

    只要這一套成立那就好辦了,剩下的就是把該做的威脅做好,然后同域外天魔建立聯系。

    建立聯系交流并不困難,對于世界來說,足夠強大的生命基本上都是走上命途的,或者干脆,如同貪饕那樣的黃昏古獸,甚至會自己走出一條命途。

    因此不用擔心這些生命的智力,它們不蠢,就是純壞。

    域外天魔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后慌得不行,尤其是當域外天魔看到了那顆被光矢毀滅的無人星球之后。

    曾經,他們是懸掛在所有人頭頂上的威脅,而現在,這個威脅變成了巡獵的光矢,跨越時間空間而來,只要射出就代表著一定命中,效果比一切其他的威脅都好。

    景元做了一套優秀的判定選拔機制,將這種威脅手段傳承了下去,并且沒有給予任何公投的機會……總之,在盡量確保了這個世界的延續之后,他成功通關,脫離了世界。

    從治標治本的角度上來說,景元倒也沒能做到直接將域外天魔解決了,但是這種威脅只要能持續下去,就確實能夠讓域外天魔形同虛設,這樣……也算是足夠了。

    況且他的通關確實相當有效率,這樣的難題,花這么多的時間——水晶騎士都得承認顧及整個皮耶格爾都找不到第二個能夠這樣快速上位,并且用不那么“正確”的手段將所有人帶上一條正確的道路的人。

    只能說是天才,眼光上的天才,手腕上的天才,甚至還是表演上的天才。

    別看景元說得簡單,但是那些省略了的部分可以說是夠普通人學習一輩子的難度了:哪怕這個世界已經變成了一潭死水,只能靠著慣性繼續往前,像是政府喉舌之類的地方也不是那么好去的,另外他要怎樣才能說服別人為自己干活、要怎樣才能做到那樣大量地投入……細節處全都是真功夫。

    至少令夷覺得如果自己身處在那種環境,可能就不能和景元一樣快速地給自己套上一個政府內部知情人員良心發現的身份,而是得繼續從民間自媒體人開始做起——她對于體系之內的了解,以及對其動刀的膽子還是不夠,換言之,還有的好學呢。

    令夷又問了些細節上應該如何處理的話。這些問題讓丹楓的眉頭接連著跳動了好幾下。

    想要了解得那么細是什么意思,別說她以后還想在別的地方復刻這樣的操作。

    正當他快要忍不下去,打算站出來提醒令夷這一套在憶質的世界里面用用就算了,在現實世界中高低有點危險(總不能真的干涉其他文明的內政吧,要干涉的話先把仙舟的籍貫退掉再說,仙舟是仙舟,又不是星際和平公司),就聽見令夷打了個哈欠,然后很奇怪地問:“說起來……幻朧那邊還沒結束嗎?”

    關于要怎么運用這支世界筆,先前在景元不緊不慢地講著自己是怎么通關的時候,他們也就順便試了試,大概總結出來了一條最根本的用法:撰寫規則而不是隨心所以。

    舉個例子,這支世界筆可以添加上一條“所有人面前都會出現一份巧克力舒芙蕾配海鹽焦糖冰激凌”的規則,但是卻不能寫上這樣一條“請給我一份巧克力舒芙蕾配海鹽焦糖冰激凌”。

    這本是應該限制使用者,讓他們無法針對一個人的規則,但架不住幻朧和其他人的差別太大了。

    又是純粹的毀滅命途行者,又不是和平愛好者,心懷鬼胎不提,還是純粹的能量體生物……

    這種規則性的東西用在她的身上,效果可以說是立竿見影的。

    因此就算是針對她的規則都已經想好了,只等她從情緒之城中出來——甚至于,此時他們的聊天場景都已經轉移到了幻朧所在的絕望之城的出口位置。

    但是,一直到現在,幻朧都還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名為絕望的情緒之城出口處,大門緊閉,除去他們的聊天之外鴉雀無聲,并且看起來將要繼續靜謐三千年。

    幻朧怎么到現在都還沒有通關。

    情緒之城真的不能算是那種特別有難度的副本吧……至少對于令夷自己來說,她得承認自己在過去兩年的時間里經歷過的就有過幾次比這個更需要腦洞的。

    她到底是個什么水平啊……原來其實絕滅大君的水平這么爛的嗎?

    不至于吧……就算她不習慣變得弱小之后的自己,但是這么長的時間過去,應星都引導學界改革了,景元甚至都刷了一輪總統成就了,幻朧這邊仍然一點動靜都沒有?

    很顯然,幻朧表現出來的進度的令人疑惑程度已經徹徹底底地拉滿了,應星問:“我們能進去嗎?”

    丹楓一時間還沒能反應過來:“進去……哪里?”

    “絕望!睉强粗堑狸P閉的大門,“我不相信幻朧會那么容易被困住,那句話是怎么說的來著?孩子靜悄悄,必定在作妖——這話用在絕滅大君身上也一樣適用。”

    丹楓隨即的表情就像是應星剛剛講了一個很冷很冷,甚至可以觸發離神的冷笑話。

    令夷:“那就問問水晶騎士吧?”

    就令夷目前見過的幾個憶者來說,他們每一個都具備著隨時出現的能力。

    因為無法感應到全宇宙的信息,所以需要提前留下一些信物,好用來感知,但只要有了信物之后,只要喊出對方的名字,或者是做出任何當初約定好的行為——憶者就能夠感知到,誰、在哪里,然后出現并提供幫助。

    而對于水晶騎士來說,雖然他沒有給出自己的信物,但整個皮耶格爾都能算是他的身軀和靈魂,因此在這片區域中,他可以被認為是近似于全知全能的。

    他確實可以被隨叫隨到。

    事實上,還沒等令夷確定下來自己是否要發出邀請的聲音,這位騎士就已經從方才那對他名字的簡單提及中感受到了像是蛛絲顫抖一般的信號,他從無中走出:“需要幫助?”

    *

    水晶騎士并未否認其他人也可以進入幻朧正位于的這片名為絕望的情緒之城的可能,同時,他也沒有否認幻朧可能在作妖的可能性。

    那畢竟是一位令使,對吧?而且還是一位危險的絕滅大君。

    他詢問:“你們是否決定要進入絕望之城?”

    在獲得了肯定的回答之后,他點頭,表示自己允許了,以及幻朧的結局如何,他并不在乎,正如宇宙中的文明生命會為了當初被反生命方程式影響到的智械吵得不可開交,一部分說智械們已經造成了那么大的傷亡,而另一部分這說他們分明是被逼無奈的,他們也是受害者;但是,沒有文明生命會覺得反物質軍團有什么好洗的。

    這玩意就和它的主子一樣,外頭的皮是黑的,里頭也不帶著半點白色,哪怕放在漂白劑里面浸泡上個三天三夜的又有什么用呢?

    但是,絕望的情緒需要被消除掉。

    “不管幻朧想要做些什么,至少到現在為止,她都沒能很好地消除掉足夠多的絕望,”水晶騎士如是說,“而我做為皮耶格爾的守護者,希望這些情緒能夠得到妥善的處理!

    附加賽么。

    懂的。

    在通過這道被GM從外面打開的結束之門走入情緒世界的時候,令夷站在門口,莫名感覺當前的這個畫面像極了在皮耶格爾世界的結局。

    于是,她想到了一個其實原本已經快要忘記的問題,在一只腳已經踏入門檻的時候,回過頭去,問:“我能向您詢問一個人的結局嗎?”

    水晶騎士:“當然!

    令夷:“我想知道,那個將《流光憶庭的騎士》重復了一百多個周目的玩家,她在這個世界的結局是怎樣的!

    雖然仙舟一直以來的宣傳口徑都是長生種與短生種沒啥區別,但是不管是仙舟人還是其他短生種,在絕大多數時候都會覺得長生種確實擁有比短生種更多的機會、更多的選擇。

    所以有時候,她確實會很在意一些短生種身上發生的意難平。

    “哦,你說那位見證了皮耶格爾上百次輪回的靈魂!

    水晶騎士對這位肝帝級別玩家的印象很深——任誰和同一個人“搭檔”,經歷過了一百多次的輪回,都會印象深刻的。

    “她的結局尚且沒有到來,因為她對皮耶格爾的在意與貢獻,在她的身體步入死亡的時刻,我詢問她是否想要轉變為模因生物,留在皮耶格爾,而她選擇了同意!

    “所以,她的旅行和冒險仍然在繼續,只不過并不是以我的外在形象,而是以她自己的模樣,現在她是一位賞金獵人,提著鞭子和槍,做著和她曾經所做過的一樣的事情!

    這真是個好結局,令夷的眼睛明亮地眨了眨,徹底了結了這點心心念念的后續,將另一只腳(也包括她的尾巴)也邁進了門中。

    *

    因為絕望的情緒凝聚而形成的城市,從外觀上看起來也挺正常的,除了一切都像是蓋著一層灰色的濾鏡之外,就是……挺正常的。

    速通了開始部分的了解世界觀劇情之后,團隊總結出了這樣的結論:

    這是個困在了某個輪回之中的世界。

    它在重復著相同的一天,就像是曾經水晶騎士他們擔心皮耶格爾會成為的,“死掉”的世界那樣。

    輪回始于這個城市在空襲中被毀滅,但是在所有人在同一時間死去的下一秒,他們眼前一黑隨后又一亮,因為他們發現自己回到了二十四小時之前。

    在這個“輪回”剛剛開始的時候,所有人都非常高興,因為他們發現自己可以重新開始,躲過死亡的結局,重新活上一遍。

    他們欣喜若狂,隨后開始了認真細致的準備,他們啟動了防空力量,并且撐過了原本空襲的時間——但是這一次,在空襲過后的十分鐘,一場地震來襲,巨大的地震,大量的死亡。

    以及,在第三天清晨,又是完好的城市,所有人都還活著的樣子。

    人們在輪回中發現了他們在上一個輪回進行的一些建設可以被沿用到下一個輪回中的規律,于是開始修筑安全的庇護所。

    然而,當所有人都躲進這地下的庇護所后,死亡的陰影又一次降臨。

    這個世界的基調就這樣產生:

    絕望,但是仍然還在掙扎,因為這些人仍然想要活下去,每天一次的死亡太過痛苦了——在經歷過最初的虛無觀念之后,他們無法在死亡的苦難中習慣它、適應它,于是反抗仍然在繼續,但是不管怎樣都無法改變那個注定要到來的結局,哪怕一些人選擇了提前自殺,他們仍然會在新的一天開始的時候活過來,隨后開始又一次的輪回。

    第64章

    嚴格來說, 這座城市并不能真正被稱為絕望之城,因為這里有的只是逐漸在變成灰燼的希望而已——它也是痛苦的,源于那些看到了水晶騎士與收集錢幣的憶者“大戰”過程中, 很多事物被從世界書上擦去的皮耶格爾原住民們。

    這些人心里清楚自己幫不上忙,覺得自己和這個世界正在走向消亡,但是他們仍然想要幫上忙,或者至少,如果不那么熱愛這個世界,以及自己身邊的人的話,讓自己逃離這“死亡”的命運——這種非常難以用語言來形容描述的情緒,與之最接近的形容應該是絕望。

    于是,它就有了這么個稱呼——只是為了方便而已,畢竟真正在這個情緒的世界里,他們的城市擁有自己的名字。

    所以, 想要消除這種情緒就只有唯一的一個思路:幫助他們解決這場無間斷無休止的“輪回”。

    這個挑戰確實不好處理,因為很顯然要破解這兒的人為什么每天必然會遭遇飛來橫禍的謎團就需要時間,其次,應對它也一樣需要時間、甚至還需要大量的嘗試。

    按照令夷對幻朧的揣測,她猜幻朧會首先在前幾個輪回中盡量多地讓人感覺到絕望,把自己身上的絕望點刷到天花板那么高,隨后再通過一己之力解決掉剩下的全部問題。

    畢竟,在一整個宇宙的世界觀之下,絕對的實力在大多數情況下就是意味著一切啊。

    這樣算起來,好像也用不了多長時間。

    但是幻朧卻沒有動靜……果然吧,就像是應星所說的那樣,孩子靜悄悄,絕對在作妖。

    水晶騎士還表示他并未感覺到幻朧有什么異樣……但是說起來也是沒辦法,水晶騎士對于這些情緒所形成的空間能夠施加的影響太小,情緒點已經差不多可以算是幫助的極限。

    想要徹徹底底地弄清楚幻朧想要做什么,對于水晶騎士來說確實有點困難。

    而現在這是他們的當務之急。

    先得找到幻朧,然后才能試試看是否真的能夠對付幻朧,對吧? ——反正現在這支能夠影響皮耶格爾世界的筆正在他們手上,寫上一條所有人都不會死的規則也不會有什么問題,甚至可以寫“此地禁止毀滅命途生效”,看起來針對的是所有人,但實際上真正受到影響的也就是幻朧而已。

    這樣的加成在手,確實很難不生出一點面對幻朧的勇氣。

    *

    對于這樣一個輪回之中的城市來說,任何特殊的變量都是他們會認真抓在手中的東西。

    一個突然出現的人,一群突然出現的人,搞不好就是他們終結輪回,走上一條能夠正常地活著,不用每天都再死上一次的生之路的機會。

    因此,不管是當前身份還是“黑戶”的他們,抑或者是想要知道幻朧的下落,第一條應該被想到的辦法一定得是去問政府。

    然而,當景元做為隊內外表親和力第一的“外交”專業人員,同這座城市中,從百忙里抽出一點空閑時間來熱情地接見這幾位變量的政府高官交談的時候,他獲知了個非常令人震驚的消息:

    這些政府高官宣稱,他們從來就沒有見過一個外來者,以及,也沒有人來告訴過他們,這個世界存在著一個外來者。

    這不應該。

    因為,按照這里的設定——不管是他們自行觀察得出的、還是在路人的驚訝聲中得到的、再或者是從面前的這幾位政府高官們口中得知的信息組合起來的設定——這里的人們已經在不知道多少次的“輪回”之中熟悉了自己這一天會遇到的所有人,甚至有可能是整座城市的任何一個人。

    因此,當他們看到一張陌生的臉龐的時候,他們的第一反應會是驚訝驚愕,隨即可能會出現恐懼——但最后,他們一定會在反應過來之后快速地上報給這個堅強的、堅持到了現在,并且還在有效且高速地運轉著的政府。

    嗯,其實出現這么個政府也是相當正常的事情,因為但凡撐不住的人,都會直接跑路,而那些心志格外堅定的人,則會在一次次的輪回中逐漸上臺,成為權力的中心。

    這可是希望誒。

    他們是不會將這件事情就這么敷衍地糊弄過去的。

    就算幻朧不愿意,并且因為自己的不愿意而弄死了幾個想要把她拉來這里的人,在一次輪回之后,那些人一定會在爬起來之后立刻趕往此處,說明情況。

    那么,既然不管幻朧愿意不愿意,政府都會能夠知曉到底發生了什么的話,出現現在這種情況的原因是什么?

    其實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群眾當中,真的有壞人啊!

    而且這些人大概率還和幻朧一拍即合(或者干脆,就是被幻朧忽悠住了),總之,在這個這座城市本應該上下一心地尋找到底如何結束輪回,如何回歸正常的情況下,這種起了其他心思的存在,本身不僅僅可以被視作一種背叛,更可以被直接當成另有圖謀的敵人。

    那些為了結束現狀,已經過得不只是夙興夜寐鞠躬盡瘁,甚至仗著輪回里面不會死人,從早到晚根本連覺都不睡的高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都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了震驚。

    雖然關于自救的計劃到現如今仍然還在嘗試之中,他們仍然沒有找到一條行之有效的策略,但是——或許這是因為他們下意識地就認為在經歷過了那么多次的輪回之后,全城人應該都和他們一條心了的緣故呢?

    會不會是因為有人在背后唱著反調,所以才……

    這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對不對?

    他們以前不往這方面想只是因為覺得沒可能,而現在一開始往這方面想之后,他們甚至覺得好像在某一些輪回中很難解釋的現象,現在突然變得說得通了起來。

    微妙,是此時在市政廳中的氣氛,沉默,是此時在市政廳中的聲響,墻面上掛鐘的滴滴答答,是此時除卻心跳聲和呼吸聲之外唯一可以被聽到的動靜——它彰顯著時間仍然在繼續流動,而不是隨著方才的那些對話,與這些人一樣被凝固在了情緒的冰里。

    半晌之后,這些政府高官中為首的那個,同時也是他們中神情看著最為嚴肅的,下巴上透出一層青色的、剃過后又長出來一截的胡茬的厚鏡片高瘦男人站起來,認真且鄭重地對他們說:“感謝你們的到來,也感謝你們帶來了這個消息,政府會盡快開始行動。”

    丹楓出言提醒:“以你們當前的力量,恐怕無法對付她!

    “幻朧是令使,”景元連忙接上,“哪怕是被削弱的令使也一樣非常人所能面對,我想,你們之所以沒能發現她以及其他異常的蹤跡,必然和她的力量干擾影響有著極大的關系。”

    “或許,這一部分可以交給我們——我們是專程追尋著她的足跡而來,目的便是為了阻撓她將毀滅帶來此地!

    *

    “這群人很好,做事很有效率,也不特別在乎顏面!

    丹楓若有所思,他不算是那種多么擅長政治的人,否則,至少他和龍師們的關系就不會鬧得那么僵。

    但是這兒的政府確實給了他很不錯的感覺,比起龍師們只能說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此時他就忍不住在心里想:人性其實是相通的,曾經的龍師也不至于是如今這副樣子,否則當年的龍尊們、還有持明族人們又是怎樣允許他們上位的呢?

    那么既然在這種情況下,有如此優秀的一個政府班子的出現,這豈不就意味著,經歷過艱難困苦的磋磨玉成,其實龍師們也可以變得……

    丹楓心里有了些許想法,他沒有表露在臉上,但內心中確實蠢蠢欲動,就像是當初*知道那些植物可以用來狙擊豐饒民,而這些植物需要的養料只是豐饒之力的時候,他想著或許可以把植物搬去鱗淵境一樣。

    丹楓想要,丹楓得到,看看現在的鱗淵境都變成了什么樣子吧,那滿目過去,一半是珊瑚和龍卵的粉紫色,另一半則是植物的蒼翠碧綠——其實還真別說,這種撞色其實挺好看的。

    丹楓的審美還是非常優秀的,否則龍尊的穿搭還真不至于那么顯腰細,因此現在的鱗淵境就呈現出一副賞心悅目,非常適合拍照打卡的模樣。

    要不是持明族的輪回至關重要不容外人入內,另外便是封印建木的重任也承擔于此,只怕現在丹楓都已經批了一份將此地開放為旅游景點的命令。

    在歷代的龍尊之中,他是最希望羅浮持明能夠與外界打成一片,并且在相關方面執行力度上足ui打的一個。

    龍師們是否會迎接上一段令人想想就骨頭發酸,從靈魂深處滲出恐懼的學習經歷暫且不提,且說當下。

    關于如何從人群中尋找到幻朧的蹤跡,這并不困難,與當地政府配合即可得到結果:他們可以發動群眾,而眾所周知,雖然群眾之中可能出現壞人,但是同樣的,群眾的力量是無窮無盡的。

    然而這樣做會有一個小問題:它太容易驚動幻朧了。

    做為一個已經毀滅過諸多文明的存在,幻朧在與人類交流接觸的各方面都有著很豐富的經驗,她必然能夠感受到那些風吹草動,然后飛快地、就像是沙灘上頭潛在沙下、逃離得飛快的貝類一樣,幾乎不留下任何痕跡地在沙地中鉆出一條通道,將自己重新隱藏進浩茫的海洋。

    ——之所以他們的到來不至于驚動了幻朧,那純粹是因為他們在落地之后的目標徑直就是這兒的政府,丹楓提供的隱身效果還是相當不錯的,一路上并未驚動任何其他人。

    嚴格來說,絕大多數人尚且不知道他們所在的這座城市中又多了四個外來者。

    所以,想要實現目標,還是要另辟蹊徑。

    應星:“我們不妨做個大膽些的假設!

    理科是這樣的,大膽假設,小心驗證,工造司雖然是以工科為主,但是理科的學習也絕對不差,光是制造一臺金人需要用到的數學原理就很不少,總之,應星的這種思維出現得可以說是非常正常。

    “假設幻朧并不打算把這個世界變好,而是打算加重這里的絕望情緒呢!

    從幻朧沒有和這個有效率能辦事的政府機構接頭這一點就可以看出來了,她想要走的絕對不是什么善意的路線——再說了絕滅大君誒,絕滅大君要是想要做點什么好事,那也太尷尬了。

    尤其是,她被剝奪了奪舍這些政府成員的資格——因為在一次次的輪回之后,這些政府成員已經隨著那些更新的基建,而變成了死在一起、復活在一起的習慣。

    反正都是從自己的床上醒來,不管是那張床,只要是自己的床就行——他們干脆在政府大廳準備了足夠多的地鋪,死前躺上去,死后睜開眼,如是,一個輪回就算是重開。

    輪回之后奪舍也是要重來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幻朧這要是動手那還了得,除非她打算直接把這個世界弄壞掉。

    應星就是在這個時候意識到先前的思路出問題了:幻朧可能確實想要世界筆,但是相比起來,或許她更想要造就的是皮耶格爾的毀滅,順便,從跟隨著皮耶格爾一同步入毀滅的水晶騎士那邊收回自己被限制住的力量,隨后再繼承整個世界的全部遺產。

    這聽起來非常絕滅大君。

    而這種行為的難度并不大,只要繼續讓情緒堆積下去,然后累積自己的這邊的絕望點就可以了——水晶騎士陣營的人來到這個世界之后,她都可以靠著絕望點給自己刷高的基礎面板,以及她身為令使那根本性上更為強大的、哪怕只是對于命途的更深把握,把對方留在這里。

    這樣做也確實需要時間。

    “不管她打算怎么做,一天中最混亂的時刻就是輪回到來的時刻,混亂中不管怎么下手都最方便!

    景元:“其實也不一定,其實我們可以創造出更混亂的時刻!

    他看向羽毛筆:“你們說,如果突然有一天輪回消失了,人們會有怎樣的反應?”

    混亂源于無法繼續習慣。

    輪回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那么讓輪回暫停一天就成為了一種對于習慣的打破,這時候也一定會產生混亂。

    而這時候,這支可以針對世界規則見效的羽毛筆的作用就表現出來了。

    這支筆在皮耶格爾世界之內的力量要遠大于在世界之外——但是它書寫出來的規則能夠持續的時間也并未能夠延長多少。

    因此,它仍然是個治標不治本的東西。

    用來徹底解決這座情緒之城中的問題是不可能力量,但是哄騙——那還是很有希望的。

    畢竟,要如何做,水晶騎士都已經給他們打過樣了,不是嗎?

    剩下的,觀察就行。

    *

    幻朧覺得有些無聊。

    她為自己捏造了一具由信息組成的肉身,看起來和普通人并沒有什么兩樣,只是一雙眼睛的顏色是與眾不同、且看起來甚至有些詭異恐怖的黃綠色,頗有些像是那種大型的蛇類。

    這個世界的情緒正在逐漸變得愈發充盈、飽滿,很快它就會像是空氣充滿泡泡一樣,將這一整個情緒之城撐到它的極限。

    她等待著這個泡泡被撐破,等待著它掀翻這本在輪回中的世界書的底層邏輯。

    這是一場很成功的計劃,一如既往,能夠帶來的是確定的毀滅。

    但是,它需要的時間確實也長了一點。

    其實呢,這一次所需要花費的時間并未比其他世界的毀滅長上多久,但是幻朧在其他世界埋下毀滅的種子之后可以跑到另外的星球上去,不比在原地干等著,而這一次,她卻需要在這里一直等待到那個關鍵的爆發時刻。

    而在這期間,她著實沒有什么好做的。

    無聊產生得非常正常。

    幻朧大約在兩個月之前來到了這里。

    做為歲陽,雖然她身為令使的諸多權柄都在進入這個世界的時候被禁止掉了,但是她的種族天賦并未被封鎖。

    她在來到這里的第一時間就聽到了一些聲音,并且快速地從這些聲音中解析出了自己需要的信息,而隨后——

    這只歲陽將自己原本用信息捏出來的身體解除了。

    靠著這一套,她成功躲避過了所有人的目光,并且,在經過了幾個輪回的信息搜索之后,她找到了一個隱秘的地下組織。

    這個隱秘的地下組織,是一群狂熱的、信仰著某個民俗神明的人——而這位民俗神明,從他們可以被幻朧盯上這一點就可以判斷出,絕對不會是什么善良的、無私的、教育人們奉獻的神明。

    這是一位邪神,被他們稱為“那位至高”的存在,向世界索取著生命和鮮血,索取著獻祭。

    相傳,一切結束之后,靈魂都會來到這位至高存在的白骨教堂,而在這里,祂將會衡量每個人所獻祭之物,隨后根據多寡進行審判,那些獻祭得足夠多的,會被容許進入至高殿堂,享受一切美好與縱情;而那些沒能獻祭足夠多的,則會淪為燃料,成為至高殿堂維持運轉的薪柴。

    這群人想要在死后擁有永恒的享受,于是他們決定舉行一場獻祭,一場將整個城市都獻祭給神明的“偉大儀式”。

    很巧妙的一點在于這里:這也是讓幻朧覺得自己或許可以在日后毀滅文明的時候參考的一條,因為這些思潮對于憶質是存在著影響的,而這些人又全都秉持著同一種思想(對于一位邪神的狂熱的信仰) ,并且,這個隱秘的地下組織在多數時候都和其他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于是,諸多的憶質中真的就誕生了這樣一位至高的存在。

    人類用想象創造了一個神明,隨后賦予了這個神明力量,再然后,這個神明便開始按照他們幻想的方式影響這個世界。

    他們對于至高存在的祈禱實現了,那位邪神毀滅了這個世界——連帶著他們自己,也將自己除了靈魂之外的一切都充作了獻祭的東西。

    第一次,他們在聽到空襲的警報的時候欣喜若狂,因為他們意識到,獻祭終于成功——那也是那名為至高的邪神誕生的第一日。

    但是,在爆炸的溫度與灰塵于轉瞬間將他們全部吞沒之后,他們又一次清醒了過來。 ?

    這不對吧?

    說好的獻祭呢?怎么身邊所有人都在說自己重開了。

    于是這群人開始老老實實地重復獻祭,還用各種邪惡詭異的方法來連通那位至高神明,獲得到底應該怎樣獻祭的神諭。

    還是和誕生的原因一樣,因為思潮,神諭上的信息最終被解讀為了因為一次獻祭不夠,所以神明要讓他們在無數次的輪回中也獻祭上無數次,直到痛苦之類的情緒充盈世界,同樣成為獻祭時的燃料,成為這位至高神明的力量。

    所以,他們就開始了每一天的獻祭祈禱,每一天都有全新死法,每一天都在狂熱中“回歸”至高的懷抱,然后被白骨教堂的大門阻攔勸返,隨后開始又一次的獻祭。

    幻朧覺得很好笑——因為,做為令使的她,在現實中完全可以輕易地那從民俗神明轉變而成的所謂“至高”臣服在自己腳下(哪怕她的本體并沒有腳,但畢竟,幻朧一直都想要獲得一個身體,所以她早晚會擁有這一肢體的)——并且,她覺得這些狂熱信徒對于毀滅、獻祭之類的認知也相當粗淺。

    但是既然對方已經走出了那么多步,她干脆沿著這條路往下走就可以了,也省得從零開始。

    于是,幻朧加入了他們,靠著歲陽這一種族自帶的、非常玄學的初始設定,以及毀滅命途與這位至高邪神的契合程度,她被認為是這名邪神的神使。

    想想看吧,一團黃綠色的火焰在這群人乞求神諭的時候從天而降,占據了那個自愿成為祭品的家伙的身體,那群狂信徒憑什么不信啊。

    第65章

    “神使!

    有人帶著尊敬與恐懼地站在距離她大約兩米遠的位置,低著頭輕聲對她說話。

    “請您指引我們!

    幻朧打了個哈欠,有一說一,讓她感覺到無聊的不僅僅在于她需要“站在原地”等待著這個世界的毀滅,而在這過程中既無法再去踐行她的毀滅美學,也無法為自己尋找一具足夠強大的肉身,更是因為還有這些人不間斷的“騷擾”。

    指引他們,給他們講述神明的國度是個什么樣子,白骨教堂是如何的恢宏,凡人無法窺探的神明全貌應當如何形容,怎樣才能更好的獻祭……

    這才是最讓她感覺到厭煩和無聊的。

    一開始她還會胡謅點東西出來讓他們驚訝、歡呼雀躍甚至頂禮膜拜,到了后面,她逐漸開始敷衍,將自己關于納努克的了解拎出來做為原材料,加工之后講給這些家伙聽,每天都要想新東西出來應付這些家伙可是很累的好嗎?就算是毀滅令使,就算是歲陽也不應該被這樣消耗!

    但是就算這樣, 以納努克為原型的“故事”也差不多說完了,她現在已經開始每天抓一個狂信徒, 美其名曰教他們應當如何制造痛苦,更為精準地獻祭, 把那家伙殺了當“教材”。

    只要撐的時間足夠久,她就可以扔下相關用具揚長而去,只留下一室濃郁的血腥味彌漫,以及一群并不覺得這一血刺啦呼的情形恐怖,反而還在認真記著筆記的狂信徒。

    但是……啊,希望結束的那一天早點到來,幻朧覺得自己撐也估計撐不了多久,甚至她可能會為了讓自己不要再被這群傻瓜煩,而表演一處神使已經回到了至高存在身邊的戲劇。

    不過,至少到現在為止——

    神使幻朧留在了這座城中,從“神使降臨在我們身邊,教導我們應該如何順應至高那偉大存在的意愿,如何盡快將一切獻祭,并且早早地通過白骨教堂的裁斷,成為死后無憂世界中享樂的存在”之后的第二個輪回開始,她便不再寄用旁人的身形,而是自行擬態出人類的模樣。

    這群“至高存在”的狂信徒也一樣將她捧上了天。

    她那雙黃綠色的、在黑暗中亦能夠熒光閃閃的雙眼看著很相似一條盤踞在獵物身上的毒蛇,普通人倘若與她對視的時間一長,甚至會從心底萌生出冰冷的恐懼,而這些狂信徒卻認為,這就是至高存在的分化出的靈性的象征,甚至其中的一些富人還從自己的寶石收藏中找出了顏色相近的寶石,做為配飾佩戴。

    他們堅定地相信著,當死亡到來的次數足夠多,當被獻祭的薪柴達到了足夠的數量,那么神使幻朧便會帶著他們去往白骨教堂,屆時,他們就能夠匍匐在至高存在之前,他們這些最虔誠的苦修者,獻祭者,便能夠在神的恩賜之下得沐永恒的榮光。

    而此時,他們正在歌頌著至高存在的無上偉大,以及幻朧神使的慈悲慷慨,并且祈禱著這個世界盡快步入毀滅,徹底成為祭品,被熔焚殆盡。

    幻朧聽著祈禱的后半句,心情稍微好了一點。

    是的,她非常期待著看到這個世界毀滅的樣子——因為,它代表的并不僅僅是這一座城市的消失,更是整個皮耶格爾的覆滅。

    知道多米諾骨牌嗎?只要不是還在襁褓里的嬰兒應該都知道這種小東西吧?而現在,這座情緒之城就是多米諾骨牌的第一塊,只要推到了它,后續所有的骨牌都會倒下,噼里啪啦,發出非常好聽的聲音——當然,這些東西倒下的動作也是一場非常美妙的表演。

    皮耶格爾……可以說,這是除了仙舟之外,她所面對過的最為強大的一個文明了,并且這個世界特殊的構成也確實對她造成了很多負面的影響。

    但是她很快就要攻克它了,很快很快。

    她確實對付不了水晶騎士,哪怕如今《流光憶庭的騎士》已經不再是一款流行游戲,但是皮耶格爾的世界線仍然在拓展著,幾乎可以和這個世界劃等號的水晶騎士自然也正在變得越來越強大。

    但是,幻朧志得意滿:她很快就會將這個世界的強大轉化為她自己的強大,而到那個時候,仙舟也會成為她唾手可得的戰利品。

    建木……或者別的豐饒神跡,她并不是只挑剔的歲陽,隨便什么豐饒神跡就可以了,但是建木是最好的,因為建木也是所有豐饒神跡當中最強的,用來構建的肉身應當也能夠延續上最久的時間。

    不過,不是豐饒神跡其實也沒問題——如果她擁有倏忽的軀體,她也會非常滿足的,畢竟那種幾乎完全無法被殺死的東西,哪怕是巡獵的令使也斬殺了他好幾次卻始終都未能將之摧毀,反而被倏忽一次又一次地復活給弄得精疲力盡……想來應該是和豐饒神跡同一水平,甚至可能更勝一籌的好東西。

    星嘯還是誰就曾經登上仙舟過,還要求仙舟和自己一起剿滅造翼者,她和倏忽的同盟其實也可以隨時破滅的來著,倘若仙舟和她合作,幫她獲得倏忽的肉身。

    不過仙舟應該不會答應,誰讓她是絕滅大君,并且還是個狡詐的絕滅大君呢?

    和她合作就是在與虎謀皮……是的,她也確實不會對任何幫助過自己的存在手下留情。

    更何況,她在先前已經將仙舟得罪得死死的了,燎原就是她的造物,而持明族里那群又老又蠢的龍師之所以會變成如今這副樣子,同樣與她脫離不了干系。

    興許哪天巡獵的將軍,又或者是哪位元帥會很樂意讓巡獵的光矢也對準她來上一發……哦,不用興許,他們現在一定就很希望發生這樣的事情。

    巡獵、巡獵……巡獵真是個討厭的星神,永遠站在仙舟的背后,就像是祂欠了仙舟什么一樣,而納努克就那么討厭地恪守著他的命途,毀滅一切看到的、不會加入反物質軍團的東西,并且會在其他都毀滅得差不多了之后毀滅反物質軍團本身。

    ……真是的,要是早知道納努克是這么個瘋子,她怎么會走上毀滅的命途呢,她高低也要去當個求藥使,先把藥師的賜福弄到手,再去談毀滅其他的問題啊。

    嘖。

    整個世界都夠討厭的。

    其中以仙舟和巡獵為最——他們真是一群討厭的麻煩,讓她那么多的籌謀落了空,但也因為如斯的麻煩……反而引起了她更大的興趣。

    幻朧結束了今天的“講課”。

    鮮血沿著刀身上的血槽,再沿著刀柄,流到她的皮膚上來。

    這具用模因虛構的身體,也能清晰地感知到用模因構成的鮮血所具備的全部質感、溫度……幻朧覺得模因真的是個很有意思的東西,她會慢慢研究的,但那也是在她擁有了一個強大的實體之后。

    那些邪神的狂信徒們開始沿著地下室的梯子往上一層的空間走去,他們每天都會在這個時間來到這處地下室唯一的那一間位于地表的房子。

    這件房子有很多的單向窗戶,在大多數時候,外頭路過的人們都會傾向于認為這間屋子是一間被廢棄的屋子,或者干脆就是有人把這里當成了自己永恒的棺材。

    畢竟,在這個輪回不止、死亡不已的時代里,很多人把自己的房子做為棺材——要是一個個的都想要一臺貨真價實的棺材,那棺材鋪就該忙瘋了,又或者,他們得找到好幾個吸血鬼家族墓地,把吸血鬼從棺材里面請出來——或則干脆打開蓋子把這些二手的棺材好好曬一曬去除一下霉味。

    太陽已經西沉,夕陽厚重且不均勻地涂抹在西邊的天空,已經到時間了——獻祭的時刻,死亡的時刻,升華的時刻,一切都將要來到那個激動人心的、最為鏗鏘的高潮——在先前的經驗中,每一次的獻祭都集中在這三十分鐘的時間里。

    他們開始了激動的等待。

    ……已經……二十五分鐘了。

    還有五分鐘,今天的獻祭時間就要過去了,一般來說應該都不會那么慢的……這些狂熱的邪教徒們皺起了眉頭。

    此時,若是用一句話來形容他們當前的感受,那就只能是:

    死亡何時而至,我等待得有些心焦了。

    然而那場應該導致整個城市轟然崩塌的死亡卻仍然不緊不慢地后臺加載著,完全看不到任何昭示著它即將到來的跡象。

    逐漸的,迷惑的神情出現在了這些狂信徒們的臉上,他們在鐘表指針轉動的倒計時中等待著,耐心也隨著那滴滴答答的倒計時而徹底漏光。

    ——現在,預期中應該到來的獻祭時刻已經超過了有十分鐘了。

    難道今天的至高神明遇到了什么事情,被絆住了腳,以至于不能盡快地收取、享用這些祭品嗎?還是說……

    在這些狂信徒們最狂野的想象之中,毫無疑問有一條是名為“神明受創”的。

    畢竟幻朧在隨口編造的時候借用了很多納努克的形象,而納努克最大的特點不僅僅是他的斷臂,更是他胸口那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永遠都在流淌著金色血液的、貫穿了整個胸口的傷。

    神明也會受傷嗎?

    神明當然會受傷了。

    所以他們產生了一些恐慌的情緒,這種情緒逐漸在人群中變得稠密起來——因為,隨著時間的推移,而獻祭卻沒能如以往那樣出現,這種慣常情況的打破對他們來說實在是……

    街道上已經響起了歡呼的聲音。

    哪怕在重復輪回了那么多次之后,在這種城市之中也還是會有一些天性樂觀、性格的底色便是徹頭徹尾的相信明天回更好的人的。

    而這些人最早跳了出來,開始歡呼至少在這一天輪回沒有出現,他們可以活到第二天了。

    治愈說第二天的黃昏時分會不會又開啟一次輪回……誰知道呢,但是至少此時此刻,他們不想在乎這些事情,他們只想要跳起來,然后滿大街地撒歡跳舞尖叫。

    這種熱情的氣氛很快感染了很多人,他們都沖到了街道上來,載歌載舞的樣子就仿佛每個人都中了一張一千萬的彩票。

    室內的這些狂信徒們面面相覷,最后,他們之中膽子比較大的一些選擇走到街上去查看情況。

    長久以來,他們依賴于神明的索取,也就是說,這位邪神奪走所有人生命的瞬間,也可以從某種意義上被認為并不是他們這些人干的,至少不是他們直接做的。

    所以,對于外界來說,他們并不需要太多的接觸,多接觸就意味著更大的暴露的可能,而這個地下的隱蔽場所最好誰都不要知道,除了他們這些在過往就已經被驗證了足夠“可靠”的兄弟姐妹。

    不過現在,他們確實需要走到屋子外面去,看看外頭到底發生了些什么事,看看是否那個逐漸給自己換血的政府真的做成了點什么……

    于是,他們走出了屋子。

    因為獻祭沒能如愿發生,這也就意味著他們先前的那么多次忍受、那么多對自己的洗腦說只要進入了至高神明的白骨教堂,通過了裁斷就可以被送進永恒的享樂之地的行為……或許會白費。

    這誰受得了啊。

    如何他們忍受的那么多的痛苦,自愿地給予出的那么多的獻祭都失去了意義,那他們……

    所以,這群人的臉上實在很難出現興奮的笑容。

    這也就導致了他們在人群之中顯得相當格格不入——為了保證別人不會問起他們為什么笑不出來,一些人甚至還將自己的下半張臉用盡量合理的理由遮了起來,就比如說用口罩,或者是圍巾——到了黃昏傍晚時分了嘛,溫度開始慢慢降低下去了,而且道路上的風還是很大的,稍微受到一點影響也是很正常的。

    他們開始向身邊的人詢問是否發生了什么自己錯過的事情,在他們感冒發燒躺在床上的時候,是不是政府做了點什么……

    身邊那些載歌載舞的人高興地告訴他們說,他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是他們知道這會兒發生的絕對是好事。

    他們實在是太興奮了,以至于并不會很認真地觀察身邊每一個人的眼睛,無法準確地分辨出一些人眼底藏著的失望,以及想要將身邊眾人刀了、殺掉,用他們自己的雙手完成獻祭的想法。

    但是,人眼和人心所沒能觀察到的,自然會有別的東西代他們觀察到——

    街角的攝像頭默默地轉向了人群。

    在很少有人會抬頭看向、注視甚至是注意到的角落,攝像頭正在小幅度地掃過這里出現的每一張臉孔,判斷著他們的情緒,檢索著,此時出現的人群中是否有值得懷疑的。

    很顯然,答案是肯定的。

    攝像頭捕捉到了幾張面孔。

    就像是槍支的準星那樣,這些面孔被十字的圖案錨定了,而此時耐心的獵人尚且還在等待——等待著這些人能夠帶來更大的一條魚。

    對輪回有所猜測的人、和幻朧有所接觸的人……總之,是這一次進入這座情緒之城所一定要面對的,不管是關底的大軸boss ,還是排名倒數第二的壓軸boss 。

    *

    這個世界的機械科技發展得還不錯。

    至少在經歷過哪里都是白骨,什么東西都要靠著自己慢慢銼、或者用不同的配比調和藥水來把不同的零部件組合在一起的世界之后,應星覺得但凡自己不是進入了個連鐵礦在哪里都需要自己探的地方,他都會覺得“哦,還行,還沒有到最差的情況”。

    所以,他甚至有點老懷欣慰地看著那些對于他來說顯得十分過時的零件以及相應系統,只搖頭說了句難不住他之后,便快速地開始了他的改造工程。

    整座城市其實是實現了在戶外監控全覆蓋的,而且,因為在設計的時候,它的功能就包含了記錄人臉用以識別犯罪等等的功能,于是現在需要加載上去的,就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插件而已。

    這個插件的功能,是用來識別那些走在街上的人的面部表情,并且在回傳的信息中加入是哪里的攝像頭,在什么時間,拍攝到了某個人,以及——整個監控網絡的追蹤。

    關于此人是從何而來,又去向了何處,總之,一切前因后果全都被囊括在了這份監控素材之中。政府那邊幾乎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靠著這一份追蹤系統,以及后續相關的其他面部識別、動作習慣識別等等……全部的系統,他們未來都可以用上很長一段時間。

    這樣的好人,請務必多來幾個!多來幾個建設這座城市的,等他們把輪回的問題給解決掉了之后,不就能立刻進入高速迅猛的發展階段了么?

    他們被告知今天的輪回或許有機會不出現,但是明天大概還是會有一次輪回的,對于這種幾乎把這個世界當成了實驗材料來看的言論,這些政府高官也全然沒有意見。

    漫長的輪回將幾乎所有還想要做點什么的人都逼成了徹徹底底的實用主義,至少他們這些還在政府里頭想著扶大廈之于將傾的人都還是這么想的。

    他們只是非常好奇,這些外來者是如何阻止一次輪回的。

    然而這好像是不傳之秘,因為他們全都被那個名為丹楓的清冷青年給攔了下來,對方嘴上說得很客氣,但是半步都不讓他們靠近——于是只能作罷。

    事實上,想要用這支世界筆來抹去一次輪回還真的不是那么容易,因為在嘗試了片刻之后,看到了被充當載體的紙張上已經出現了一連串紅色的“駁回”批示的景元抬手揉額角:“這支筆……有些過于機械化了!

    把他的話進行簡單的不客氣化,便是:這筆一股子人機味,得像是寫最為嚴格嚴苛的編程語言那樣,堵住所有的漏洞,這樣才能讓撰寫出來的句子見效。

    換言之,雖然之前在這個世界里嘗試著寫了用以圍堵幻朧的那些句子沒有被筆駁回,證實了在這個世界中它是可用的,然而當離開了皮耶格爾世界,這支筆的力量大打折扣之后,再想用它來影響幻朧,就需要提前在家里先搓好一整套的連招,并且保證可以在用出來后直接從頭克制到死,別給幻朧半點喘息的機會——果然,這個世界的強弱分層還是涇渭分明的,哪有那么多越級挑戰的機會,背后藏著的全都是苦心孤詣的策劃啊。

    他深吸一口氣,抓起一杯咖啡灌下去,隨后再試著寫下一句——就像是那些看到了應星在面對工造司的諸多試卷考驗的時候有多么輕松寫意,于是一時間紛紛被騙去了工造司,結果發現別說打鐵了,就連一個星槎內部的需求程序編寫他們都會一行一個報錯,程序紅了半篇,偏偏只要錯了一次就要完全從頭來過于是最后返工了起碼五六次后心態崩塌但仍然沒有過關的學生。

    像極了。

    令夷在邊上看著,警惕地為他補足那些可能沒有寫得足夠周全的地方,并且試圖在每一句可能不那么嚴謹的句子里面打上補丁——別管最后句子的樣子多丑,什么頭重腳輕結構如何的……能跑起來的程序,它就是好程序。

    那些感覺到了今天的輪回突然消失的人,他們難道會知道這一句話里面打了多少的補丁嗎? !

    于是,在這座城市通過總結經驗得出的大致時刻到來之前,羽毛筆被緊緊攥著,在一張紙下寫明了非常詳細的一長段話,其中包含了這一次的輪回其實并不是消失,而是無法被人們觀測,他們會以為輪回并未到來,并且度過安然而困倦的一夜,并且迎來嶄新的、和先前并無區別的第二天。

    而全面的監測就是從這時候開始的。

    沒過太久,至少沒有久到這間屋子里的任何人宣布自己餓了,并且開始詢問有沒有簡餐的程度,經過加工的監控體系就傳回了一系列的照片。

    迷茫的、喜極而泣的、悵然若失的……

    而在這其中,唯一一種完全無法以受害者心理解釋的,發生在兩條街區之外,整個城區最大的環形路口旁大約兩百米的位置。

    憤怒、疑惑、急切。

    并且不是一個人,而是很多個人。

    應星并未怎么憐惜面前的顯示屏,他用油彩筆在保持著靜態的地圖上圈畫出了一座風格看著有些陰暗的房屋。

    “這里。”

    第66章

    這些人一定和幻朧有關系嗎?

    不一定。

    這些人需要被解決嗎?

    那當然。

    政府的力量需要被動用嗎?

    這還用問?

    所以,現在就需要他們出動人手,將這座建筑附近全部包圍嗎?

    ——沒這個必要。

    幻朧并不一定和這些人有關,但是幻朧也不一定和這些人無關,所以安全問題是一定要考慮的。

    不能指望著有人能夠一邊頂著幻朧一邊拯救蒼生,哪怕這個幻朧被削弱了,那也是靠著世界筆這種一套連招從頭到尾毫無任何破綻也沒有一點點的銜接不上,并且絕不能貪哪怕一絲血皮,絕對不能讓哪怕一個快慢刀來得及落到自己身上,甚至這還是在這個世界并不存在“死亡”這個概念的前提下——這才能勉強嘗試著和她來個交鋒。

    等待著吧,對于他們來說,今天需要先行了解的,是那座房子里面出來的人,看看這些從面容表情上就已經暴露了一些事情的人們背后所象征著的到底只是愚*蠢,又或者是和這個世界底層的“謎題”相關的線索。

    而如果今晚順利的話,明天在經歷一次輪回——當然,是在這一晝夜,約等于二十四小時的時間里解決了怎樣用世界書的“程序”解決掉他們會隨著輪回一起化灰的問題,然后親眼看看這次輪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倘若順利得過分的話, 興許就連這一次輪回都不用親眼目睹就能夠得到答案。

    而針對要如何先行了解那座房子里面的人這個問題,先前景元還真把它給用羽毛筆寫出來了:這將會是一個靜謐好眠的夜晚。

    這句話的指向性很明確, 但是強迫執行的力度卻不大, 只是說了今夜會很適合睡覺, 卻沒有說每個人都應該在今夜睡得沉如死豬。

    實在不行的話直接往嘴里空口倒上幾包咖啡應該也能夠解決問題。

    苦就苦了吧,苦也就苦這么一回,真要是能給幻朧捅上一刀,光是四個命途行者逆伐令使這樣光輝燦爛的戰績就夠樂一輩子的了。

    景元想了想,隨后突然將羽毛筆提起來,又在紙張上留下了一行字:

    今夜在晚十一點之前入睡的,都會擁有一個不被打擾的美夢;而今夜在晚十一點之前沒能入睡的,都會覺得趁著月色出去走走是個不錯的選擇。

    這句話沒有被世界筆批駁,應星“嘖”了一聲。

    “用來針對幻朧,景元,這主意不錯!

    假設幻朧在這間屋子里,假設她和這群人此時暫時站在同一陣營,那么為了避免過早地和她對上,最好是能夠別碰到一起。

    那么,用世界書已經成型的規則讓互相錯開不要見面,或者干脆(雖然成真的概率非常小就是了)讓幻朧睡著在床上別醒過來。

    景元:“只是一重保險,但愿能有幫助!

    事實上,他并不怎么相信這句話能夠多大程度上地影響幻朧——它的措辭同樣相當不嚴厲,為了保證不會被覺察也不會被反抗,這些用詞幾乎是輕柔的。

    但是正因為面對的是幻朧,所以每一丁點的勝算都要認認真真地往自己身上加,因為若非如此,真的很難從對方身上摳出一次勝利。

    他放下筆:“再加別的,就畫蛇添足了!

    萬一讓幻朧覺察到了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并不強制但卻也帶著敦促的力量,那就是絕對的不妙了。

    令夷在邊上盯著這支羽毛筆,心里輕輕地嘆息著:

    一支相當強大的筆,但也是一支受限相當嚴重的筆啊,甚至于這種設定使得令夷想到了星神。

    同樣是最強大的存在,但是也受限于各自的命途,有些時候,與其將星神稱為星神,甚至還不如說他們就是各自命途的代理人。

    *

    夜色漸漸地深沉下去。

    一輪月亮掛在了天空中。

    大概是為了呼應十一點之后還沒有睡覺的人都會想要出門去逛逛這個全新的設定,今天晚上月亮當真出奇的美,是那種月色落在庭院中央,會讓人覺得像是積起了一池清水,而搖曳的樹的影子就像是水中交錯的荇草一般的明亮美麗;同時,這個夜晚,也像是某人會貼在門口對著屋內連續大喊好幾聲“張懷民你睡了嗎”的溫度絕佳,適合散步。

    這些清晰的影子并不會影響潛入,因為丹楓對于云吟法術的操控已經達到了一個令人發指的境界,唯一可以用來形容它的,大概只剩下“化境之上”。

    這種幾乎無人上去見過的風景,大概就類似于道可道非常道吧,也沒有人會給這種境界起名字,他們大多數都過了那個中二的年齡,也就只剩下景元會好奇自己能不能學會這個。

    如果會,并且能夠和丹楓表現出同等的針對水霧的操控力——能夠讓光透過這層水霧,甚至還不至于在地面上或者水霧中形成彩虹一樣的折射——那他會很樂意為這種境界在持明族的教科書上寫個能夠驚天地動鬼神的名字。

    丹楓:“……首先,你得學會在水下憋氣三天三夜。”

    景元:“。”

    他悻悻地、裝作無事發生地躲進了丹楓張開的水霧之中,在對方的幫助下完成了隱身。

    水下憋氣三十分鐘還行,仙舟人比起其他生命來多的那一個名為丹腑的器官存儲的力量能夠保證他們就算在沒有氧氣的狀態下也能生龍活虎,而長生的詛咒則能夠讓他們不至于出意外。

    但是三天三夜。

    算了吧,就算是步離人都是要死的,何必來為難他。

    更何況貓的弱點是什么?

    貓的弱點不就是水嘛!全身上下那么長、那么豐滿的毛,吸飽了水之后不僅會略有些狼狽地暴露出原本細長條的身材,還會被那一身沉重了豈止一點點的長毛往水底下拽呢。

    他選擇放棄在教科書上留下自己大名的操作——其實原本景元連要給這個境界起什么名字都想好了,不如就叫景元境也是很不錯的,他爹娘給他起了這么好聽的名字可不是用來浪費的。

    丹楓在這方面還是比不上應星,他對景元的了解不夠,做不到看他眨一眨眼就知道他心里又轉過了什么千奇百怪的心思。

    他將應星也給掩蓋起來,朝著目的地快速行去。

    現在是十一點一刻。

    那些沒有睡著的人大概都已經走到街道上晃悠了,而那些睡著的現在也應該睡沉了。

    時間剛剛好。

    外頭的街道上比令夷料想中的要熱鬧上不少,她有些突然地意識到,輪回的消失——哪怕這些人也不知道明天輪回會不會再次到來,而且,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持有比較悲觀的態度,不敢相信好事就這樣到來了——對于此地的居民們來說仍然是一件相當重要、相當具有紀念意義、相當值得慶祝的大事。

    在這天夜里,一些人宣稱,他們應該好好看看這美麗的夜色,他們已經多久沒有見過這美妙的夜色了?多少次,他們醒來之后發現自己躺在床上,陽光從窗戶外頭照耀進來?有人或許已經忘記了月亮是什么樣子的,月光又是什么樣子的,還有,夜生活應該是什么樣子的。

    令夷看到有人手中托著香檳盤,上頭都是裝了大概半杯的金色的、表面漂浮著一小層綿密氣泡的酒水,那些輕盈的、弧形的步伐在街道上靈巧地穿梭,在人群之中分發酒精的快樂加倍效果。

    不過他們大多都非常安靜,頂多在廣場之類的位置有一點小夜曲之類的音樂,也一樣輕柔,甚至比起夜鶯來更不能打擾到人們的休息。

    因為他們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此時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人。

    從死亡到醒來,他們在被剝奪了夜晚的同時自然而然地被剝奪了最正常的睡眠。

    誠然,白天也可以睡覺,而且考慮到輪回的頻率,誰還沒有試過在白天躺平著再給自己喂點安眠藥,準備沒那么痛苦走提前走掉?

    但睡覺本質就是屬于夜晚的嘛。

    一整個夜晚的,正常的睡眠,這才是迎接正常的新的一天時該做的事情。

    輪回導致的社會異形結構使得這些人彼此之間的關系比輪回開始之前要近了不少,很多先前覺得要記上很久的仇也都比較輕松地放過了——一起死過那么多回了,也沒必要那么計較了,對吧?

    于是,此時的他們互相體諒著,一起度過這個難得的夜晚。

    *

    外面的情形與室內無關,此時,一團薄薄的、在光下都不怎么容易被看見的水霧正在陰影之中沿著走廊朝著發出聲音的地方走去。

    這間屋子從外頭看起來像是永遠都被拉上了窗簾那樣與世隔絕,但是從內部看起來,它還是頗為宜居的,至少各種沙發軟椅什么的都非常齊備。

    那把萬用的鑰匙在轉開門的時候幾乎一點兒聲音都沒有發出,門相當絲滑地被打開了,捏著潤滑油瓶子(當然潤滑油也被隱藏在了水霧之中)的應星松了一口氣。

    進入室內之后,就能聽到原本被墻壁和門窗給封鎖在了室內的聲音,一些雜亂無章的、重復的、惡毒的吟唱聲——或許,與其稱之為是吟唱聲,更合適的稱呼應該是叫聲。

    有點像是青蛙,也有點像是公雞,總之就是不怎么像是人類,這些聲音被強行地捏和在了一起,從一堆互不相容的物體被包裝在了同一個袋子里面,強行混合成了一大堆互相滲透的懸浮顆粒。

    他們循著聲音朝著前頭走去,腳步在地毯上留下了少許濕漉漉的感覺,應星將一個正在稍稍發熱的機械核心交給了令夷——她用尾巴托著這枚并不怎么燙的核心,勉強將那些稀薄的水汽給蒸發掉了一部分。

    聲音源于室內的天井。

    這一座天井并未與外界徹底連通,為了避免放飛無人機之類的情況對他們的宏偉藍圖有所影響,所以他們在天井上頭也蓋了一層單向玻璃。

    那種怪異的吟唱聲正在進入尾聲,附和的聲音越來越少,到最后就只剩下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以及失去了人聲的掩蓋,變得明顯起來的液體被煮沸的翻滾聲。

    等到丹楓靠近門口的時候,最后那個低沉沙啞的聲音也停了下來,丹楓看到那個為首的老者舉起一條胳膊,說:“在至高神明右眼的見證下,我獻出我的左臂,向至高的您獻上一份血餐!

    他的左臂被切斷,掉入鍋中,那口鍋被架得很高很高,以至于從丹楓的角度無法看到這口鍋內發生了些什么。

    他只看到老人的傷口處血流不止,但所有人都開始笑。

    “還好有幻朧神使教會我們夜間的獻祭儀式!庇腥讼袷菓抑囊活w心終于放下了似的說,“否則我們現在一定慌死了!

    “是啊,至高的存在沒能投下死亡,輪回要是就這樣終止了,那我們可怎么辦呢!

    “還要等多久來著?”

    “等什么?”

    “當然是神諭啊,蠢貨,你有沒有認真聽幻朧神使都說了些什么啊。”

    “哦哦,說起來,幻朧神使呢?我以為她會在邊上指導我們每一步應該怎樣做才足夠準確呢!

    “神使說她打算出去走走,神使有自己的安排和想法,我們這些凡人只要全心全意地相信神使、篤行她的教導就可以了;蛟S是因為她覺得我們太聰明了吧?她對我們應該還是很放心的,除了今天……我們從來都沒有出過岔子!

    “嗨呀,神使不是說了情況了嗎?至高帶著他的英靈軍隊外出了,一場戰爭而已,沒什么了不起的,至高一定能夠勝利的不是嗎?關鍵是要離開多長時間而已。”

    “……”

    這群人的嘴可以說是漏得比篩子更厲害,不過三五句話的時間,就已經把重要的信息給了個徹徹底底。

    幻朧還真的和這群人有著不小的關系,而且……

    “神使”。

    這個稱呼聽起來挺玄乎,不過分析一番之后幾乎可以得出一個這玩意就是“令使”別稱的說法,雖然從什么白骨教堂之類的描述來看,這位神明很有可能是個民俗神明。

    民俗神明這種東西,如果是放在外界的話,他們根本就不會在乎,因為有星神在上,這些性質更為原始而不真實的存在怎么看都只是一些精神上的寄托。

    但是在這個模因世界,這種民俗神明就不能被這樣等閑視之了。

    令夷低頭,她也看不到自己的尾巴,雖然能夠摸到。

    丹楓的云吟法術已經強勢到了就連被隱身起來的人都無法看到自己身體部分的程度,她不由得浮想聯翩:對于一群迷信的人來說,這種隱身法術的設定,簡直就是對于這些人降維打擊。

    哦,當然,她剛剛看向尾巴并不是因為想到了這么個特別的辦法,而是因為她想起了自己的尾巴。

    她的意識讓尾巴變成了降落傘,但這前提是身邊沒有人。

    如果想要在人群中把尾巴變成降落傘,就需要起碼有一半以上的人是這么想的。

    四周空氣中彌漫著的血腥味加重了,同時還有一股詭異的焦味四散出來,那口始終燃燒著的大鍋下點燃的火焰正在完成對鍋內物品“收汁”的任務,另一個人走到鍋邊,將一些早就準備好的材料(每一樣看著都頗為血淋淋的)一齊倒入鍋里。

    隨后,四周所有人都跪了下來,口中齊齊念著詰屈聱牙的語言。

    月光突然穿透了天井上方的單向玻璃——此時此刻,單向的設定已經完全可以被無視掉了。

    月光格外明亮,像是有一支巨大的探照燈按在了屋頂上——而且,那光芒和在室外看到的月光光芒完全不一樣,這光芒像是融化的黃金,給人十足的液態感。

    它照射到這只口徑巨大的鍋里,將整個鍋中的全部都覆蓋著,隨后,有人意識到:這金色的月亮……姑且就如此稱呼它,似乎是某個存在的一只眼睛。

    是的,一只眼睛,而不是別的什么東西。

    因為隨即他們從天空中看到了更多。

    不管是他們的確連接上了那位至高主宰,又或者是因為現在鍋中正在沸騰著、不斷地往外冒著的蒸汽帶有致幻的效果,總之,丹楓他們也看見了,這個金黃色的球體背后的那個人——

    皮膚黝黑,垂著灰白色的頭發,胸口有一道巨大的金色的創傷,同樣顏色的血從傷口中飛濺出來,流滿祂的腰腹、斷掉的雙手,甚至還有一部分沾染在祂的臉上。

    很顯然,這是納努克,毀滅星神。

    但是納努克……幻朧給他們洗了多少腦?

    令夷差一點就要忍不住開口質問。

    而且這納努克出現的方式也實在太不星神了——感受到星神的瞥視的瞬間,不都應該發生在被注視者的意識空間之中嗎?

    應星低聲說——在這個前方所有的狂信徒們都已經開始趴在地上,虔誠地匍匐著并發出大聲吶喊(仍然還是那些完全聽不懂的語言)的空間里,他發出的聲音被完全淹沒了,除了安全這個詞,再沒有別的形容可以貼合:

    “集群意識。”

    景元:“要么是幻朧啟發了他們,要么就是在幻朧到來之前,他們的集群意識就已經見效了。這個世界的輪回……大概還真的就是這么一回事。”

    比起這群身在其中、造成了這一切但是仍然迷茫的家伙來,他們這幾個對于這個世界的認知會更為全面一點,哪怕僅僅是在游戲的那幾十個小時里頭感受到的,都足夠“刻骨銘心”了。

    死亡是因為集群意識塑造的“神明”,而重生,則是因為皮耶格爾這個世界從其誕生的一開始就被寫明的兩條規則:

    第一,憶質生命不會死亡。

    第二,意識體的想法可以影響到現實。

    不能因為情緒之城位于皮耶格爾諸多時間線世界書分值的底層,就認為這些情緒之城不在皮耶格爾對吧?

    而這些集群意識之所以擁有這樣的權柄,本質上也是皮耶格爾這個世界賦予他們的,因此他們創造出來的邪神,就算再強大也無法突破皮耶格爾的規則。

    因此,這座城市中的人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又活了回來,第一個睜開眼睛的人心想:我是回到了死亡還沒有發生的那個時刻嗎?于是意識在最初給予了一點小小的推動,隨后這點推動暗示了其他人的意識,由此如同滾雪球一般逐漸壯大,最重成為了這個世界的“事實”。

    也就是輪回。

    至于說他們在基建的時候希望這些設施能夠留到這一次的死亡之后,而這些基建的結果的確就留了下來——這不就和這個本應該長得很有自家特色的邪神最終變得和納努克一模一樣是相似的情況嘛。

    這個邪神絕對不會擁有星神那樣強大的偉力。

    那種強大的力量,別說是在這座情緒之城里了,就算是整個皮耶格爾加在一起也是沒辦法復現的,因此,哪怕能夠感覺到這個在被削弱版的幻朧的影響下出現于此地的假冒偽劣版納努克正在對他們、主要還是這座屋子內的所有人施加著他們完全無法被反抗的壓迫,但對付這家伙的計劃仍然可以在瞬息之間成型。

    應星拽著丹楓的肩膀,在龍尊不明所以的表情中快且短地高效完成了信息的溝通:“誰?”

    雖然帝弓司命永遠不會拒絕仙舟,但若是問誰才是最好搖來的星神,那標準答案絕對是:

    如果你是個活在阿基維利隕落之前的無名客,那毫無疑問是開拓;

    如果你不是,那么答案就只有兩個字。

    景元:“阿哈!”

    令夷抓著羽毛筆,她飛快地在丹楓那身素白為主的衣服(也正是因為如此,丹楓才會被迫成為書寫文字的“紙張”)上寫下一行字:

    這是個有趣的世界,非常值得星神的注視;這里有個非常有趣的假冒偽劣版納努克,不禁讓人懷疑,哪位星神愿意派出同樣歪瓜裂棗的一個“自己”來將其斬于馬下?

    第67章

    也不是每一位星神都能夠豁得出面子,制造出一個假冒偽劣/歪瓜裂棗版本的自己來的。

    但是很顯然,阿哈絕對不在這個要面子的星神列表之中——阿哈,凡有言必被知, 凡有樂必旁觀, 當他衡量自己出手后能夠得到的樂子超過了自己旁觀所能夠獲得的樂子之后, 阿哈就會選擇出手。

    那么當前的這種情況對于阿哈來說到底算不算是出手了就能夠獲得更多樂子的呢……

    很顯然是算的。

    *

    后世,那些假面愚者們在開始講述阿哈是如何面具提刀, 杯酒砍毀滅的時候, 往往會在自己身邊準備上一份錄像帶。

    是的, 為了實現這個功能, 他們往往還會在身邊攜帶上一份專門的播放設備。

    非常麻煩,也非常辛苦, 但是, 假面愚者會說這一切都值得, 因為——

    與世界書同時形成的羽毛筆可以被認為是這個世界的原始股份。

    誠然,它已經無法再如這個世界剛剛形成的時候那樣徹底地改寫命運的痕跡,在發展出了那么多的時空支線、又疊代了那么多次之后,它的力量限時還限制空間范圍。

    但是這并不影響它一旦寫下了某條規則, 在限制之下這條規則就是無敵的。

    哪怕讓天才俱樂部的成員們來研究這一瞬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他們恐怕都無法給出一個準確的答復。

    總之,在一系列神奇的規則的交流之下,最重這個世界獲得的結果,是來自某位星神的回應,祂高高興興快快樂樂,就像是要去春秋游的小朋友一樣蹦蹦跳跳,來到這個世界之外,隨后揪下了身上的一團力量,又塞了個面具給這團力量,而后,那面具之后看不清臉的高大黑色男子身影飛起一腳,一個鞭腿就給這團力量來了個第一腿原動力,直接給它干進了皮耶格爾世界。

    就像是泰科銨球館中的那些高端運動員們把球通過漫長的管道送到目的地那樣輕松準確——前提是,這里的泰科銨球運動員絕對不能是來自仙舟聯盟的。

    這團力量穿透了許多的紙張,它殘留在這些世界書頁面上的力量一邊制造著破壞,一邊又非常貼心地彌合了這些破壞。

    皮耶格爾的時間與空間都沒能影響到這團力量,在某一頁上,一群猴子正在一條河上運輸著裝滿黃金睡蕉的船,而面具上濺射下來的一顆火星沒能跟著這團力量一起來到更往后的頁面上,而是留在了波濤洶涌的海面上,并且徑直地碰到了一艘船首上佇立著一位國王的半身的海盜船。

    這顆火星快速地爬上了船,然后志得意滿地宣布:“從今天開始,我就是海盜王了!”

    而剩下的力量則快速地朝著剩下還沒有解決問題的情緒之城而來,速度遠遠超過了水晶騎士能夠反應的程度。

    一個強大的世界,一個幾乎要發展成為某個微縮禹洲的世界當然有資格發出呼喚星神,并且令星神聽到的聲音;但是這個世界卻沒有成功阻攔星神的能力。

    被阿哈揪下來的那一團力量像是□□一般沖向了假冒偽劣的納努克,當它也進入了這座情緒之城的那一瞬間,這團力量快速地演變成了人類的模樣:

    一個戴著面具的愚者。

    在關鍵時刻,阿哈和假面愚者們還是非常雙向奔赴的,至少祂沒有變成悲悼伶人的模樣——祂的手中提著一把細劍,動作靈活得像是一尾游魚,另一只手中則端著一只酒杯,吐一口氣,便讓那只是外表變做了納努克模樣的民俗神明全身上下的傷口悉數愈合,手臂也從斷裂變得連接。

    隨后,愚人趁著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都在愣著的瞬間(當然也包括這個民俗神明本身)往這民俗神明的身上扎了一劍。

    “嘿!”祂發出歡快的聲音,隨后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音色過分明亮了,在當下有點不合時宜,于是下一個字說出口的時候,祂就將聲音壓得低沉了起碼一個度,而這聲音完全無視了距離,直接在每個人的耳朵邊上響起。

    “我乃駐守星門之無姓愚者咿呀——燼滅禍祖!你看我手中這柄驚破堪輿之劍呀!”

    聽起來有點像是狐人大鼓里頭的唱腔調子,但是令夷也不好說是不是因為自己負責捏住那支羽毛筆的緣故——畢竟,她也確確實實還聽過一個非?穹诺,關于星神的同人說書。

    叫什么愚人戲:禍祖礪兵尋舊恨,愚人揮劍斬金身。

    實不相瞞,現在這團從她的視角來說恰恰來自天外的力量所變成的愚人,所作所為真的看起來就像是這一折愚人戲的前奏劇情。

    在那一折愚人戲中,好像就又這樣一段臺詞,還有說納努克身上的這些傷痕還有流出來的血全都是阿哈造成的,其實人家天生不長這樣的說法。

    所以,如果阿哈曾經看過這一段劇情的話,方才那位愚人對于納努克的治療就變得非常有道理了。

    因為后續……

    哦,對上了。

    此時的天井玻璃之后,可以看得非常清楚的是:那位帶著面具的愚人正在左右騰挪。

    并且左右騰挪地越來越快。

    等等……好像不是愚者的動作在變得越來越快,那巨大的民俗神明的動作也在變得越來越快,原本應當是祂眼角的月亮又從兩人背后快速掠過天際,隨后跟著的是太陽,日月交替更疊的速度幾乎變成了一分鐘一輪。

    這是倍速了吧?

    在這短暫的幾分鐘內,愚人的動作已經快到了徹底看不清的程度,那些呆滯的狂信徒們只能看到在他們信仰的神明身上快速地出現了一道巨大的傷口,金色的血液流淌出來,就像是這名愚人垂一口氣將祂身上的傷口全都變得愈合之前那樣,祂的雙臂也恢復了斷裂的樣子。

    愚者的聲音又一次響起了:“釀作含血密酒,名為狂滅日珥;去世界盡頭的酒館上個新品先!

    祂手中的杯子貼上去,在負傷的民俗神明身上接了一整杯的金血,隨后靈活地繞到了負傷的民俗神明身后,在祂的屁股上狠狠地踢了一腳。

    這一段龍爭虎斗最終以民俗神明的負傷離去而告終,但是一切真正的結果,還得是在大約一年多之后。

    當有人真的遇到了一位擅長說書的假面愚者,在道路上一邊打著響板一邊說:“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了啊,寰宇上下最正宗的愚人戲,你聽不了吃虧你聽不了上當——”

    隨后開始一邊唱愚人戲一邊播放一段錄像。

    “看吧?保真的哦!

    “這可是阿哈親手給咱們送來的錄像帶,僅限這一次:阿哈真有面子!

    *

    不過,那就都是后話了。

    此時此刻,愚人一腳踹走了那個民俗神明,一只手扶著面具,對著下方的世界鞠了個非常瀟灑的躬,隨后,他將劍背在身后,轉身,動作瀟灑自如地朝著天際走去。

    一時間,夜色恢復寧謐,仿佛方才快速輪換過的七輪日月都只是一場群體性的錯覺。

    但是,仍然留在天空中的那些金色的血液,仍然提醒著所有人:剛剛又一個愚者提著劍,將一個絕對是邪神級別的存在給趕跑了。

    頓時,在這間屋子里,這群狂信徒亂成了一鍋粥。

    他們一直以來都相信自己信仰的神明是最強的存在,而幻朧的到來其實某種程度上還加重了這種認知,因為雖然幻朧也不得不承認虛無星神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星神,虛無的命途才是籠罩著所有人的龐然大物,但是很顯然虛無從不動彈,所以她做為反物質軍團的絕滅大君,有事沒事吹一吹納努克也很正常,對吧?

    畢竟她也是毀滅命途的一員,倘若在心里保留著對生的渴望,一點都不想自己被毀滅的同時,還對納努克這個直接上司沒點兒崇敬之情,那她這個令使是怎么當上的——總不能純粹是因為納努克看這團離火之精覺得順眼吧?

    而這些騷動也反應在了他們的集群意識上頭,那些原本統一的、堅定的、組合在一起可以變成一個強大的民俗神明的念頭,現在因為民俗神明本身形象的垮塌而隨之變得支離破碎。

    這種情況要做個類比的話,大概就像是某個游戲里的強度黨,一直以來因為社區的影響而覺得某個角色是個超強的角色,是那種策劃單推,過了兩三個版本之后仍然可以在游戲的方方面面角角落落找到關于此人的售后;然而當他們開始用這個角色之后,他們卻發現這個角色的強度相當難評,大概就是機制被后續角色套用,強度被后續角色薄紗,劇情查無此人……整體來說,可有可無,仿佛空氣。

    道心破碎說的就是這種情況了。

    那么現在問題來了,如果神明都被暴揍成了這副樣子……那他們應許中可以在死后享受一切的那個天國真的還存在嗎?

    或者說,它真的有被形容出來的那樣無所不能嗎?

    這群人面面相覷,誰都不敢先開口,但是每個人都已經開始懷疑這位神明的權柄。

    這,就是民俗神明以及他的諸多規則被動搖的第一天。

    先前才剛剛將一條胳膊砍進了鍋里煮著,像是對自己的身體全然不在乎,只想要讓那位至高存在將自己的一切都給取走的老者口中發出了幾乎是哀嚎的叫聲。

    *

    此時的室外的混亂程度,并沒能比室內好上多少。

    因為室內通過那個天井所看到的一切,在室外也能夠看得清清楚楚。

    不管是什么假冒偽劣版本的納努克的出現,還是什么天外出現了一位星神,而這位星神一個鞭腿就把自己的分身踹進了世界并且完成了一場真正的降維打擊……又或者是在快進的七天七夜之后假冒偽劣版本的納努克消失不見,而那位星神的分身也走得全然不見了蹤影……

    總之這一切的碰撞看起來就像是一出光怪陸離的夢,畢竟也就只有那種沒什么邏輯也不需要起承轉合去將其連接起來的東西才能夠擁有如此荒誕但又如此吸睛的表現力。

    在瞠目結舌之后,他們開始猜測揣度這是怎么一回事。

    有一說一,在看到了這樣的場景之后——尤其是在最開始,因為那場儀式的召喚,導致假冒偽劣版本的納努克的一只眼睛頂替了原本月球所在的位置,帶著強大的壓迫感砍下來的那瞬間——這座情緒之城里的居民很難不把祂和影響了他們那么久的輪回結合在一起。

    所以,當他們看到這個邪神被擊敗的時候,不管他們有沒有為這位造型和舉止都多少有點夸張的愚人鼓掌,至少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確定的:不少人都在心里松了一口氣,因為他們覺得,既然邪神已經被擊敗了,那么它大概就無法再繼續主宰這個世界了吧?輪回是不是要結束了?

    先前這些人也曾經發自內心地希望輪回就此結束,這樣的日子太難熬了,但是這樣的集群性的意識并沒能夠真正地影響這個世界的走向——這其實是因為他們雖然希望輪回就此結束,但卻沒能真正在心里堅定地認為輪回會結束。

    他們仍然覺得明天輪回仍然會發生,這就使得他們做為多數的意識并沒能夠影響少數人的意識。

    但現在就有個突破口了。

    在天上打成一片的時候并未和其他人一樣光顧著抬頭看而忘記了自己還有工作要做的景元:“再多用上幾次世界筆,這里的輪回應該就會結束了!

    從懷疑到堅信,思想的轉變也是需要時間的,所以,需要先動用一些外力,讓他們產生習慣,之后的事情,就會變得好辦許多。

    丹楓給的隱身效果未能覆蓋到他,當然這也不太重要,畢竟景元對自己的定位一直是仙舟上不甚起眼的驍衛,和前幾代將軍在做驍衛的時候武力值爆表的水平相比,他在直觀戰斗力方面就比較平平無奇。

    至少令使這一層次的大人物基本上關注不到他,更何他現在沒有穿著仙舟的衣服,甚至還把一邊的劉海放了下來,將自己一邊的眼睛蓋在了劉海下頭,剩下的頭發則披散在背后。

    認真看,的確還能夠看出往日的影子,但如果是不熟悉的人就算了吧,認不出來的,他甚至控制著自己眼睛張開的程度,看起來像是在心情極好的狀態下喝了幾杯,瞇著眼睛準備找個什么地方睡覺,現在還沒有倒下單純是因為方才發生的那次巨變。

    他在人群中尋找著幻朧的痕跡。

    方才那些人在言談間不是提起幻朧來了嗎?

    他們說幻朧到街上去了,她應該不會走出太遠,畢竟她也不能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而且方才發生在天空中的那一幕誰都看到了——那么大的動靜,基本可以說是*阿哈單方面硬控所有人抬頭將近十分鐘,很大程度上緩解了部分人成天低著頭工作而養成的頸椎毛病,被治好了全身隨后又被砍得全身流血的,那可是和她息息相關的存在。

    他在密集的人群中間歇性地來上兩句變換了音色的句子,說是不是那個邪神被打跑了,他們從今往后就不再會遇到輪回。

    這種托一樣的句子擁有著還不錯的傳染性,很快他聽到身邊有人在傳播和自己相似的觀點了,景元相信應星和令夷兩個人中絕對會有一個記得提醒此時此刻仍然在加班的那個政府,要好好利用這一次機會,將宣傳方面的工作做到盡善盡美。

    他于是就閉了嘴,目光在人群中探查著,余光“不經意”地掃過一張又一張臉孔。

    在出發之前,他為了保證自己能夠盡量容易地辨認出幻朧來,向政府那邊要來了本地居民們的證件照集合。

    從頭到尾翻閱了一遍過后,他雖然做不到將每張臉和每個名字對照在一起,但他基本上能夠記得自己看到過哪些臉。

    這就是和政府,而不是和某個民間組織合作的好處,可以從宏觀上獲取更多可調用的信息。

    幻朧會借用別人的臉?又或者是給自己捏一張似是而非的臉?景元無法確定,他同樣無法確定幻朧的神情會不會因為看到阿哈那充滿樂子的劇情安排之后而失去了對于面部肌肉的約束。

    如果被造謠的是帝弓司命的話,他心想,反正他應該是無法完美地控制好自己的表情的。

    但隨后他看到了一雙黃綠色的眼睛。

    有一點詭異的顏色——他看了過去,目光并未停留,擺出一副自己完全沒有留意到的神色,卻在心里快速調動方才那掠過的一瞥所留下的瞬時記憶。

    臉是沒見過的臉,神情中帶著一點不是非常明顯的焦急。

    啊……看來幻朧的表情管理水平也沒有那么好,景元的余光追著對方的衣擺。

    *

    幻朧知道在這個世界中集群意識能夠起到怎樣的作用。

    這也是為什么她沒有選擇去找個好騙的年輕人,哄騙對方說自己是ta的機緣,隨后開始扮演戒指里的老爺爺之類的角色,一點點將對方帶上自以為救世但實際上是滅世的道路。

    ——因為,一個人的思維能夠起到的作用還是小了一點。

    因此,當她知道今天的輪回沒有照常發生(她當然不會是改變世界的羽毛筆寫下規則之后的漏網之魚)后,她就意識到這件事所導致的意識動搖會讓整件事滾向一個多么危險的結果。

    程度慘烈一點的話,可能是所有努力付諸東流,不僅僅是她進入這個世界之后的,更是那一整個狂信徒團體這么多年來的努力。

    用好理解一點的詞句的話,那就是在金價六百的時候入手了,樂呵呵地看大盤漲到了六百三,隨后猛然發現金價跳樓式暴跌,直接來到了大概一年之前的四百附近。

    所以,她決定靠著這些狂信徒們的集群意識做點什么,她讓他們嘗試召喚神明——并且打算讓自己做個在外頭的托,一旦納努克形象的邪神出現她就開始在人群中煽動所有人認為這就是世界末日。

    相信自己注定是要被毀滅的吧,相信這個世界已經走到了最后,在希望最強烈的時候獲得最為強烈的打擊,幻朧最喜歡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剛剛綻放開微笑的臉上,美好的表情全部皸裂,反差得越是強烈就越是喜歡——這是她的毀滅美學。

    撕裂美好,創造痛苦,那自然是越美好的被撕裂才能越痛苦,不是嗎?

    原本一切的發展都非常完美,納努克的形象出現在天空,哪怕納努克的外表屬于是那種審美正常的人看了都會翹起大拇指來說一句“正點”的好看,但是,放大到一定程度之后,好看也不一定管用了。

    巨物恐懼癥么,很多人都有的,一些覺得自己沒有的單純是沒有見到過那么大的。

    但是,意外的攪局者打亂了一切。

    幻朧一眼就認出了那張面具,它屬于整個宇宙中最大的攪屎棍,出現在哪里都不離奇的街溜子——阿哈。

    特么的歡愉來這里干什么!

    當然,幻朧也因為這張面具的出現,第一時間想到了一個糟糕的情況:她的行蹤被發現(這一點她早就做好了準備,宇宙中和她為敵的勢力數量不少,其中令使的比重也絕對不低),對方追上來了,甚至有可能進度比她更快地已經獲得了那支書寫世界的羽毛筆。

    她不知道來者是誰,無從估計對方有多強,考慮到她自己就是令使,那……其實對面也是令使的概率同樣不低不是嗎?

    而且這召喚出來的星神還是阿哈……難道假面愚者也在其中摻和了一腳?按照那群愚者的性格,這倒是不無可能。

    所以,此時的幻朧表面上看著仿佛狀態還行,只是有點著急而已,實際上早就已經汗流浹背。

    她沒想到外力的阻擊會來得那么快。

    她現在需要實現一些血腥的手段,用恐怖壓倒那些正在覺得一切會更好的人,而這個過程,她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些相信她當真是神使的人。

    她不打算繼續克制了,用歲陽的基礎天賦可以強行制造奪舍——哪怕在這個憶質的世界中,她的奪舍效果會因為種種不可避免的原因而變得很差。

    但她畢竟是個令使。

    以她的能力,奪舍可以變成像是病毒傳播似的模式,從一個被奪舍的人傳染到另一個,在慢慢吞噬這些人的情感和理智的過程中,同樣能夠制造出如同溺水之人看到水面距離自己越來越遠、越來越無法觸及的恐懼,以及希望的磨滅。

    第68章

    幻朧在推開房門的前一瞬間感覺到了不對。

    室內的聲音不對,她預期的聲音是緊張而慌亂的,可以方便她在開門的一瞬間,趁著他們心神不穩完成一次妥善的、毫無反撲能力的奪舍。

    但是現在聽到的聲音卻并非如此,它有些過分安靜了,這種安靜令幻朧的心臟驟然間停跳了一拍(哪怕物理意義上,幻朧根本就沒有一顆心臟)。

    與此同時,幻朧的直覺也告訴她,這扇門之后存在著危險。

    幻朧,有很多人試圖研究這位在僅僅兩三年之前還把自己的名字藏得很好,甚至連神策府中的大敵名錄里頭都沒有記錄上她名字的絕滅大君。

    但是, 除去一些殘留在毀滅世界之中的蛛絲馬跡之外,人們幾乎無從了解這位絕滅大君, 因此人類給予了她非常危險的評價。

    但是,當景元回頭去看這位絕滅大君的毀滅美學的時候,他和應星都能從中感覺到一個隱藏得頗深的“性格”。

    幻朧非常在意自己——在意自己活著,并且在意自己安安全全地活著,這一點從她想要給自己搞出一個安全的、可靠的、沒那么容易被毀滅的身軀的行為目的中也能夠察覺到端倪。

    她不是反物質軍團中那些一言不合就直接開戰的絕滅大君,這輩子的主要目的或許甚至是杜絕自己遇到和那位被巡海游俠們弄死了的絕滅大君誅羅相似的境地。

    因此幻朧一定是謹慎的,遇到這種情況,她會選擇什么好像已經是徹底板上釘釘的結果。

    幻朧伸手推開了門,但是在推開門的一瞬間往后爆退,迅速與門口拉開了大約有三十米的距離,一枚帶著破空聲的球形物體飛馳而過,從她捏造的這具身體的耳垂邊上擦了過去,倘若她方才沒有在開門的時候快速朝后躲開,此時的她一定會被這枚小球砸在臉上。

    其實也造成不了多少的傷害,但是幻朧規避一切風險。

    就像是她制定的關于給自己弄一具以建木為核心的身軀這個計劃:如果沒有倏忽在前面沖鋒的話,她一定會慢慢地完成這個計劃,甚至為之花費上數百年的時間也不會太心急;而在她擁有豐饒的賜福與毀滅的命途兩者結合的力量,把自己提升到約等于雙倍令使的強度之前,她絕對不會主動和巡獵的將軍對上……

    她擔心這些攻擊中藏著什么,就像是她擔心被自己毀滅的世界中萬一出現一個和當年因為家鄉被繁育的蟲群掃蕩了個徹徹底底,還被反生命方程式控制的智械來來回回精耕細作到了地里沒有一粒米,菜里沒有一滴油的納努克;或者是眼看著仙舟存亡在此一時的嵐一樣——這種憤而登神的行為簡直就特么的離譜。

    雖然概率很低,但是萬一呢? !

    怕死。

    這個性格被徹底拿捏住了的幻朧其實已經沒有太多撲騰的余地。

    她準確地感覺到來自身后的一刀,刀中帶著雷霆的霹靂聲響,這一刀很兇,但是幻朧知道它無法落在自己身上。

    在開門的那一瞬間,她雖然朝著后頭快速后退,但是她的力量并未用老,仍然留著一點騰挪的余地。

    因為她知道自己身后會有攻擊沖著自己而來,甚至已經預判好了它到來的位置。

    她先前已經感覺到了人群中又盯著自己看的眼睛。

    她沒能確定是哪一雙眼睛,對方也非常晶體,但是做為一個最最怕死的令使,幻朧從來是不惜以最大的惡意揣測所有人的。

    幻朧朝著空中跳躍,視線順勢往身后,那把刀砍過來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認得那張臉。

    對方將裝束改了個徹徹底底也不妨礙她能認出來。

    仙舟的驍衛……他難道以為自己是從來不做功課的歲陽嗎?若非把仙舟摸透了,她又怎么會想出慢慢腐蝕那群龍師這么個美妙的招數?

    她剛因為自己躲過的攻擊而嘴角稍稍上揚,下一秒就感覺到自己周身的空間被更疊了性質,水聲幽幽、水氣氤氳,空間出現了邊界,邊界很小,以至于幻朧能夠感覺到明顯呢的壓抑壓迫:

    這種禁錮的味道……要么對方出動了流光憶庭的憶者(可能性不大,因為仙舟從來更傾向于自己的仇自己報);要么是公司中的存護令使,存護的命途行者中足夠強大的那幾個(幻朧知道對自己窮追不舍的勢力并非只有仙舟,公司同樣很樂于給她來上幾下,或者弄出一塊把她封印在其中的琥珀);再要么,就是仙舟的那群人,已經將那支筆弄到手了。

    相比起來,最后一種可能性其實還要稍好一些,因為最后一種可能性里至少不包括在皮耶格爾之外,還有等在那里,等著對她圍追堵截的人。

    仙舟的大部隊外加上最強的將軍,可都被倏忽調到他那邊去了。

    但是……

    幻朧試圖沖破四周的空間封鎖,發現以自己被削弱之后的實力,至少在短時間內,她無法輕易沖破這層封鎖。

    對方守在這里,她跌入陷阱了!

    事實上,幻朧預判了景元在自己身后的攻擊,景元卻又不是預判不了她會怎么做。

    若是比拼戰斗力什么的,現在的景元確實還略遜一籌,但是如果只是比拼腦子(此處指的并不是研究科創等等方面的能力,而是隨機應變、籌謀布局、草蛇灰線伏延千里的能力),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多少人敢自信地說自己絕對能壓過他一頭。

    幻朧怕死這一點是早早就被推斷出來了的,而當一個人怕死了很長一段時間后,她的行為風格會自然而然變得充滿了謹慎,并且成為一種完全無法更改的習慣。

    因此,應星針對攻擊軌跡進行了一些快速的計算。

    他最后得出一個結論:幻朧會往空中跑,并且只要景元的位置被限定在了某個范圍只中,那么幻朧的反應、她的躲閃范圍絕對不會超過一個三米見方的空間。

    于是,那支羽毛筆又被提了起來,在已經被傷害過一次,于是就破罐子破摔地不介意變得更臟、更被玷污一些的丹楓的外套上寫下了更多行字。

    撰寫規則:植物只能傷害到這個世界的外來者。

    撰寫規則:在接下來的十分鐘內,沒有情緒之城的原住民能夠看到殺傷性武器。

    撰寫規則:在空間點位某處,形成一個微縮空間,只有當人撞進去后,它才會變成一處密閉的,五米為邊長的正方體小空間。

    撰寫規則:當正方體小空間正式形成的時候,在空間之內,不朽的龍被視作仍然存在,不朽的命途被視作仍未曾撕裂!

    于是,此時,當空間閉合起來的一瞬間,幻朧能夠看到一朵朵蓮花的虛影開在了她的周身,她的腳下真的出現了水紋,流動的海水,水下甚至能夠看到明顯的龍鱗痕跡——這同樣是對她來說頗為“熟悉”的情形,她早在勾結上龍師之前就知道了羅浮的鱗淵境,知道這里鎮壓著建木的殘骸,知道這波月古海的正中央是持明族搬運到仙舟上來的故地……

    幻朧是那么想要擁有一個用建木做成的身體,以至于她甚至早早地想好了要是自己能夠獲得這么個身體,她會怎樣設計自己的外表。

    蓮花這個因素,她也將其納入了自己未來的外表設計里最重要的元素之一,用來紀念她對持明族的勝利。

    一直到那群無能的龍師,一群糟老頭子把她的計劃敗露了個徹徹底底。

    羅浮持明族的龍尊,開啟建木仙跡的鑰匙,同樣也是她最重要的目標之一,她要陷害的存在,她已經陷害失敗的存在,現在就站在她的面前。

    幻朧那用憶質捏成的身體微微顫抖。

    她從對方身上感覺到了不屬于真實的強大,誠然這里面有她自己的力量被削弱得太多的緣故,但對方也確實變得更強了——是在現實之中的攻守之勢轉換,現在她的力量不及令使,而對方的力量正在節節向上拔升,像是春雨之后的竹子。

    *

    雖然幻朧一定會緊張于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每個人是否能夠給自己造成傷害,但是不可避免的是,因為她才是那個令使,因此仙舟小隊這邊的狀態其實和幻朧根本沒什么兩樣。

    能贏嗎?

    誰才是挑戰者?

    話可不能說滿,否則變成脆脆鯊的結局可絕對好不到哪里去,更有什者,或許這種脆脆鯊式的結局會被云騎軍記錄下來,在之后的數百年時間中,做為徹徹底底的反面教材,被反反復復地提起許多次,每一次后面跟著的都是“你們可不要和xxx學”。

    鞭尸是更可怕的事情,人沒了,名聲還在——偏偏還不能是“不廢江河萬古流”的那種名聲流傳,光是這樣的場面就已經足夠令夷汗毛倒豎。

    所以,安全,還有效率,真的都非常、非常重要。

    因此在剛開始的時候,所有人都認為他們應該訓練一套能夠趁著幻朧沒能反應過來快速把對方壓下去的連招,以多欺少地實現把幻朧暫時ban了的效果。

    但是,這一計策在他們于屋內聽到了那些正在搞著獻祭的狂信徒們說到“幻朧”這個名字的時候,他們就知道訓練出一套連招什么的是想都不要想了。

    沒可能的。

    誠然,他們有合作將近三年的默契,但是這種默契尚且不夠他們互相心意相通地知道對方想要做什么,同時連招要怎樣才能保證足夠的毫無破綻……這也是個很大的問題。

    沒有經過檢驗的連招能夠起到怎樣的作用,誰也不知道。

    所以,在那相對起“戰勝、至少和幻朧打平”這么個非常艱難的任務來說幾乎可以算得上是電光火石的幾分鐘“準備時間”里,令夷給出了一個幾乎可以說是瘋狂,但也不能算是完全沒道理的思路。

    她的靈感源于皮耶格爾世界本身。

    這個世界不是已經被做成了游戲世界嘛,所以她下意識地就聯想到了游戲中一些可以讓人快速通關的邪門辦法。

    其中,她當初用得最頻繁的毫無疑問是:

    強化我方最強大的角色,讓這個角色當C ,爭取做到一拖多。

    就在這一個角色上猛猛堆資源,反正通關評分如何無所謂,能過就行,只要資源堆過了某條線,一般來說這一招都是能夠奏效的。

    誰說慘勝就不叫勝利了呢?

    強化他們中的某一個,這是當前情況下一個相當可靠的辦法,把一個人的勢力拔高到無限接近于令使,應該就能夠和層次仍然是令使,但是能夠發揮出來的戰斗力卻跌弱了太多的幻朧掰一掰手腕了吧?

    在這種情況下,可以被選擇的人選其實相當局限了。

    如果此時的團隊中還有鏡流在的話,那選擇的難度確實會變得困難很多,但是既然現在鏡流不在這里,那么丹楓就成了那個指定的輸出。

    景元還在成長階段呢,不能對他要求太高的。

    況且,怎么說呢,景元和帝弓司命的關系親近程度,估計遠遠比不上丹楓和不朽星神龍的親近程度。

    人家可是龍裔,正兒八經的老不朽上三旗,要是不朽星神活到現在,做為龍尊的丹楓估計逢年過節還要花上好幾個夜晚仔細盤算盤算自己和不朽星神之間的輩分到底差了多少代,要怎么喊才行呢。

    令夷問:“繁育蟲群里頭,塔伊茲育羅斯最初孕育的子嗣,是不是都成了令使級別的王蟲?”

    仙舟對繁育是有所研究的,景元:“王蟲若是死去,也會有一套比較復雜的流程,讓其他的蟲孑有機會成為令使,不一定是要初生的子嗣,但一定得是那個族群的首領!

    于是,龍尊的這個身份等于又給丹楓加了一重保障。

    令夷看了看天空,在天心正中央,阿哈分出來的力量給假冒偽劣版納努克造成的傷口所流出的金色血液一直到現在都沒有被清理干凈,仍然以肆意潑灑的形式,熱烈且大聲地宣告著方才發生的到底是一起多么單邊倒下的勝利。

    但是,她的注意力重點并未落在這些血上,令夷在想的是:

    既然阿哈都能夠被吸引過來,那么在這個世界虛假造神應該也不難吧。

    不朽的命途與繁育命途相比還是有著諸多的不相似之處的:

    繁育的蟲群之所以在塔伊茲育羅斯隕落之后仍然表現出強大的禍害效果,一方面是當年塔伊茲育羅斯對于整個世界的毀滅效果已經到了三分之二的宇宙文明都遭到了影響到程度,所以因為上限過高,跌落也跌不低到哪里去;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很多人都認為繁育尚未徹底死去,不管是存護的琥珀王老克里珀用來封存這位星神的方式,還是繁育的那些蟲子其實都是在復制祂本身的設定,又或者是其他的一些研究成效……

    總之,繁育是一款死了但是不一定死透了的命途。

    但是不朽卻不一樣。

    不朽的命途已經因為星神的失蹤而隨之消失,就像是秩序的命途已經被同諧徹底吞下——曾經信仰秩序的凈庭現在正在走著下坡路,甚至可以說是式微到了隨時有可能會分崩離析,徹徹底底地結束這個曾經煊赫一時的名字存在的程度;而龍裔們面對的情況也差不多。

    如果不朽星神仍然存在的話,這是龍師們經常說的一句話,他們認為他們會變得強大許多,畢竟是真正意義上的不朽,是結合了豐饒、繁育,甚至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被分給了其他星神的權柄的命途,而不是現在這個孩子都生不了一個,死得徹底一點就真的死掉了,于是導致人口問題變得越來越嚴重的“不朽后裔” 。

    因此,讓小空間中存在一個約等于復活了的不朽星神龍——對于丹楓來說,就是不朽命途重新罩在了他的頭上。

    如果丹楓打不過的話,只要把他外套上的那些文字用水沖洗干凈,小空間就會破碎——畢竟這支能夠影響世界的羽毛筆留下的字跡全都被洗得看不出文字是什么樣子的了嘛。

    不能因小失大,幻朧當然是要對付的,但是幻朧在全局當中其實是那個“小”,丹楓不能真的出什么事,同樣的,這座情緒之城不能在過程中受到崩潰之類的威脅……至少不能影響到皮耶格爾本身的存亡安危,對吧?考慮到集群意識在這個世界的恐怖效果,那些人連一丁點端倪都不要發現才是最好的。

    于是,就有了這四條規則,以及此時被困在小空間之中,直接面對上了氣勢仍然還在不斷往更高處提升,仿佛真的就要在這個憶質的世界之中突破因為不朽命途本身的問題而對他上限的桎梏,就這么水靈靈(物理)地擁有暫時令使全能的丹楓,情況怎么看都不容樂觀的幻朧。

    說實話。

    丹楓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今天。

    持明族曾經輝煌的往昔對他來說更多是責任和壓力,畢竟那些輝煌都已經過去了,那個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的時代也已經過去了,老本吃得差不多,族群內部放不下往日的榮光,而外部的壓力又隨著配合仙舟征戰而損失了不少族人(還沒辦法補全)的情況而愈演愈烈。

    有一說一,龍尊這個職位是真的很不好當,要是能夠放下這顆責任心,丹楓也曾經在一些個冷清寂靜的夜晚帶著一點點賭氣、難得的“自私”情緒對自己人說:誰要當誰當,誰愛當誰當,快點把他從這個職務上解救出來吧。

    當然,這些也只是轉瞬從腦袋中飄過的念頭而已,并不會真的長時間存在,絕大多數時候,丹楓會很好地承擔起這份責任——但這并不妨礙他的心底略微有點怨氣,尤其是當他發現龍師們一個個的還都在拖后腿的時候。

    我要這持明族的身份有何用?

    這個問題可以說是一直困擾著他,直到今天,在一些特別嚴苛的、限定得格外死的條件下,不朽星神龍還真的就被模擬著“復活”了出來,雖然強度比起真正全盛時期的那位星神當然差了老遠,但是這個空間中需要的效果,也只是模擬在那位星神還存在的時候,丹楓本人能夠擁有的實力強度而已。

    因此,他真的感覺到了持明族還在鼎盛時期的時候做為一位龍尊應該有的水平,就像是繁育命途下的那些王蟲擁有了令使級別的實力一樣。

    他抬起手,感覺到水流呼應自己的程度都比起平常來要厲害許多,而那些縈繞在自己周身的力量也比起往常來要強大上不知道多少,他險些就沒能控制好自己的力度,一不留神讓腦袋躥到這個確實相當迷你的立方空間的頂上去。

    水流組成的青龍發出森森龍吟,如同一柄脫手的長槍一樣,猛地朝著幻朧扎了過去。

    *

    能夠影響世界的筆無愧于它的名頭。

    至少在皮耶格爾世界之中,它就是當之無愧的神器。

    丹楓堅持到了現在呢。

    景元掐著時間計算著:“一分鐘,希望丹楓早點結束戰斗,不一定能撐得住那么久。”

    為了保證效果的延續,他們已經盡量將規則生效的范圍縮小了,但是……那畢竟是關系到一位星神的規則。

    令夷緊張兮兮的,身邊的植物嚴陣以待著,非常擔心哪一瞬間幻朧就要從空間中兇惡地撕破躍出,身后跟著的是什至來不及擦掉衣服上那些規則的丹楓……應該不會吧。

    不過,她的緊張兮兮倒也沒有影響她受傷干活,此時她、景元還有應星正在處理那群狂信徒,這群人解決起來不叫個事,把這群人抓起來并不比抓一群這個數量的豬麻煩多少。

    應星的自動化機械將會帶著他們去往政府所在的大樓,而關于這群人的處置辦法,以及關于輪回的猜測,他都已經寫在了紙條上,同樣會被自動化機械帶去政府所在地。

    希望他們能夠盡快完成妥善的處理。

    第69章

    令夷抬頭看向半空。

    半空中什么都看不見,那個五米立方的空間就像是根本不存在似的,光線全部透過——背后的月亮,以及還沒有消散的蜜金色血液四濺在天空的背景上頭。

    同時,這個空間中的一切動靜都沒有傳出來,就像是根本不存在丹楓和幻朧這兩個外來者。

    下方的人們在詭異的、快節奏的、多次反轉的夜晚中,也已經在大街上載歌載舞/見識得足夠多了,再要是有個什么反轉下去心臟都快要受不了,于是紛紛選擇回家,一時間,街上就只剩下了最后幾個仍然在游蕩著,似乎想要第一時間見證這個夜晚還會不會有個什么全新的后續轉折的家伙。

    放在和平的時候,這些人注定是很適合當記者的, 但是在這種情況下, 只能說他們的存在就是礙事, 于是不得已的——景元向現任政府尋求了幫助。

    在政府胡扯了一通他們需要在黎明到來之前完成一次猜想的驗證, 從而確保現在預計已經不會再重來的輪回再卷土重來之類的話后, 最后幾個家伙也選擇了回家。

    是的,在街上干巴巴地苦等著,好像確實不比給自己定個鬧鐘,大概在五點鐘左右的時候起床,等著東邊的天空一點點變得明亮起來,再全程拍攝下一輪璀璨的太陽從地平線,或者是從云層中跳出來的模樣。

    ——在這個社會環境里,因為政府結構的改革已經在輪回這個巨大問題的逼迫下變得徹底公開化、清晰化, 但凡沒有一點“位卑未敢忘憂國”胸懷的人都很難在這個崗位上堅持下去。

    所以,這屆政府的可信度其實很高,屬于是那種倘若他們對良心壞一點,直接對所有人說輪回已經結束了,大家可以安然高臥,都會有人相信的水平。

    空曠的街道上,至少現在,是真的非?諘,倘若應星想要的話甚至可以控制著攝像頭轉到另一個方向,徹徹底底保證這邊的私密性。

    不過他最終也還是沒有這么做。

    他只是一并抬頭,觀望著先前空間張開的點位:他計算出來的那個誤差不大的點位,這個點位成功捕獲了幻朧,但是丹楓是否真的……

    事實上,當小空間之外在憂心如焚的時候,丹楓正在嘗試著能不能通過永恒那莫比烏斯環一樣的特殊性,從歷史中拉出植物的虛影,再通過永恒這條浩瀚寬廣到饒是他心里有所預期卻仍然被狠狠震驚到了的命途之河,把幻朧的毀滅力量放在里頭洗一洗,把它改造成更接近于豐饒那部分的力量,隨后輸出給植物。

    后面一半的實驗效果不好,因為永恒的穩固性導致了它并不是很能夠接容毀滅的命途,但是,植物本身的表現可以說是相當的好。

    一刻擁有,永遠擁有,就像是只要還沒有徹底在帝弓司命……或者是別的什么過分強大的存在的影響下一丁點碎片甚至連存在過的痕跡都找不到,持明族理論上來說就能通過輪回轉生做到恒定在“活著”的狀態。

    誰能說還在卵里頭的那些時間,持明族不算活著呢?

    但是,肉眼可見的是,植物對于歲陽能夠造成的影響實在是太小了。

    在幻朧干脆利落地舍棄了對于她來說非但不算助力,甚至可以說是拖后腿的、用憶質捏造成的身體,回歸歲陽形態之后,一些比較普通的攻擊方式就對她全然無效化了。

    畢竟是純粹的能量體,隨便變換形態也無所謂,所以物理攻擊全都出去了也是正常的,丹楓并未為此感到惋惜。

    他只是在盡量嘗試多種手段……畢竟現在世界筆在他們手里,說不定什么時候仙舟出個走記憶命途的強者,哪怕不是令使呢,就格外強大一點的,能夠讓這支筆在現實中發揮出和在皮耶格爾,也就是此地相似的效果,甚至將涵蓋的空間面積再提升一點……

    六艘仙舟,七位帝弓天將,五位持明龍尊,在特定條件下能出現十二位常駐令使,平均一艘仙舟上有兩位,哪怕需要讀秒呢……一個看家一個在外征戰,什么反物質軍團,什么絕滅大君,不存在的,全都化作光矢下的灰燼吧!

    這么美好的日子丹楓只想象了不到一秒鐘就沒敢再繼續往下想……他確定自己還是膽子太小了,但這種夢未免也過分美了點。

    他決定還是聚焦現實。

    對付落魄了的幻朧并不困難,持明族這種類型的長生種對于歲陽來說本身就和沒有經過烹飪的、腌制了起碼二十幾年的老咸肉一樣難啃,更何況丹楓還是個轉世之后會獲得一些關于前世的記憶和印象的龍尊——老咸肉的年歲直接翻倍了,而且還是十幾倍二十幾倍甚至更多……

    這時候入口的就不能說是珍饈美味一般的情緒了,只能說是一口樹皮一口灰。

    丹楓在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下意識地生出了少許歉疚情緒,片刻后才反應過來這不是面對著絕滅大君么,他何必這么有道德。

    況且,歲陽對于心智的占據傷害不到他。

    完全開啟了“不朽罩我”模式的丹楓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圓融”。

    自我之內,亙古如一瞬,永恒無所移;自我之外,江風明月輪番來取,瞬息滄海桑田——兩者并道而行,而互相無法干擾,外物之于我,曾不能動損一毫。

    他的狀態恒定在了最佳的瞬間,也就是幻朧無法奪舍的那個狀態——或者說,恒定在了幻朧還沒有奪舍的狀態。

    幻朧在已經被剝奪的令使權柄之外最大的倚仗自此也沒有了作用。

    誠然她的伎倆仍然很多,仍然能夠玩出層出不窮的花樣,幻朧也確實在嘗試著能否使用這些伎倆從這個空間中掙脫開來——

    但是丹楓覺得時間差不多了。

    世界筆的力量是有限的,他得趁著這條名為永恒的命途還存在的時候完成對于幻朧的處理,這樣才能保證等到空間打開*之后幻朧直接從中逃之夭夭。

    他在自己的回憶里頭搜尋了搜尋,隨即找到了對于歲陽的收容辦法條例。

    要說龍尊轉生之后仍然保留記憶,記得前塵往事這么個規矩確實很容易讓人在世世代代的情感壓迫中變得沉重,但有弊就有利嘛。

    此時的丹楓就像是一本人形自走答案大全,只要在其中搜尋問題即刻得出想要的結果。

    所以說,在仙舟這種地方,活得久是真的能夠學到很多很有意思也很有用的東西的。

    丹楓抬起手來,他開始利用當年仙舟在造化烘爐中封印歲陽的辦法封印幻朧,這片空間足夠小,幻朧無法逃竄,因此她不需要先行準備上點什么東西來暫時限制住幻朧的移動能力。

    只需要……海水、龍鱗,以及——

    永恒命途的力量在他的掌心一閃而過,取自自身的龍鱗因為拔下來的比較匆忙還連帶著一點淺淺的血色——但是這一枚鱗片長好得飛快,或許是因為永恒帶著強迫癥屬性,最受不了傷口不長好。

    一只泛著玉色的蓮花模樣的“香爐”出現在他的手上,丹楓承認他確實下意識地講究了一下審美——但這完全是因為面前的幻朧給他一種一眼就看透,根本不用擔心的直覺。

    他的直覺還是有點準的,額,只要不牽涉到持明族的時候。

    就像是他曾經怎么遇上現在這群年輕的隊友,隨后因為玩得確實挺好以及景元這家伙的輩分著實小的緣故,在完全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就來到了比鏡流矮上差不多那么一輩,從此需要坐在小孩那一桌……總之不太有利于團隊精神的話先放在一邊不說,單單說現在的丹楓吧——他就像是初遇時那樣,劍指向前,操控著一條水龍,對著燃燒熱烈的黃綠參半的歲陽火焰砸了過去。

    貨真價實的,砸。

    短暫的片刻持續沖擊過后,丹楓扔出了那只龍鱗化作的香爐,這上頭他刻畫的禁制齊齊地閃過光芒,隨后香爐蓋子張開,將火焰已經被沖得暗淡低落了三分的幻朧“兜”了進去。

    香爐整體仍然在永恒命途的淬煉之下。

    事實上,如果將命途比喻成一條大河,而將命途行者比喻成一個個在大河里頭跋涉的人的話,那么此時的丹楓就站在永恒河流的深處,那人跡罕至并且水流湍急的地方,低頭把香爐在水里狠狠地浸泡。

    對幻朧的削弱用處不大,讓他變成令使的力量消失之后對幻朧的壓制也會變得很微弱,起不到多少效果;但是如果直接用此時強大的永恒命途完成徹底的禁錮,也就是做成一件效果有趣的奇物,隨后將其帶出這個空間的話……

    就像是他們持明族,身為龍裔,他們可以被理解為不朽星神的遺物(這種思維一點毛病都沒有)。

    而在宇宙中的不朽命途已經被撕裂了那么久之后,他們仍然能大體上做到站在永恒的命途之中,只是被繁育撕去了生育的能力。

    那么,香爐,做為一個不朽令使的“遺物”,它在外界應該也能夠見效……?

    反正一只香爐又不需要生育的能力。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再出什么波折就對不起丹楓犧牲的外套了,再怎么說那也是龍尊的外套。而且,那是一件非常好的外套。

    蓮花香爐落回丹楓的手中,從那些剔透的、質地如玉的雕刻線條之中,隱隱約約還可以看到一點透出來的火焰光芒。

    也是黃綠色的,顏色不怎么好看,帶著危險的感覺。

    丹楓將香爐攥在手中。

    現在……他得從這個空間中出去,這個恒定了“幻朧無法從中逃脫”概念的東西在離開這個空間之后應該應當仍然會見效。

    所以現在他要怎么出去……丹楓站在狹窄的空間中,腳下的水波正在歡欣地波動著,像是跨越了那么多的距離,以及現實與憶質的差別,波月古海還在為最早期的持明族的回歸而鼓舞。

    這些水正在挽留他。

    但是再怎么說,丹楓心想,他都不能把自己留在這兒只有五米見方的空間當中啊。

    片刻之后他想起來先前令夷他們怎么說的。

    把他衣服上的字給洗了,洗干凈之后規則就消失了,而他們考慮到丹楓隨時都能弄出水來,所以唯一額外塞給他的就只是一小瓶洗衣液。

    反正這件衣服大概率也不會再穿了,洗得不行就也沒什么好有所謂的,洗衣液往上一倒,水里面浸泡一下,字糊了就差不多得了。

    至少景元是這么說的。

    反正犧牲的不是他的外衣,他一點都不心疼。

    丹楓嘆了口氣。

    先前事態緊急,他沒怎么想就答應下來了,現在轉念一想覺得這種離開這個小空間的設定簡直離譜,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將洗衣液倒在了外套上寫著那些文字的部分,根據洗衣液上的使用指南,稍微浸泡了一會兒,隨后才蹲下來,開始在這點理論上來說也是波月古海的一部分的海水之中,開始漂洗起了衣物。

    丹楓還是第一次手洗衣物,嚴格來說,他對于手洗衣物的全部了解就僅限于看過相關的文獻素材——沒有人指望龍尊自己洗衣服對吧?在這個科技都已經發展得如此先進的年代,人們光靠著名為“懶”的這一個驅動力,就已經將自己從無窮無盡的洗衣服業務中解放了出來。

    所以,他的搓洗非常的不連貫、非常生疏非常生澀,但是還好,有少許的墨色從這件衣服的表面上釋放出來,流淌進了那些清澈的海水之中。

    波月古海的海水很顯然對于自己被這樣對待相當不滿:憑什么,它們可是養育出了持明族的圣地之水,憑什么這么羞辱它們……

    但是隨著那幾條規則被洗得看不清文字,波月古海的海水也徹底化作了一些虛無的憶質,連帶著整個被封鎖的空間一起消失,唯一還留下的,是在上頭恒定了對于幻朧的封鎖效果的蓮花香爐。

    丹楓盯著這件上面墨漬沒有被清理得多么干凈的外套,思來想去,到底還是沒有把它遺棄。

    留著吧,雖然他是絕對不會再穿著這件衣服了,但是他可以把這件衣服當成個紀念:

    用來紀念他第一次真正觸碰到了名為不朽的命途;

    用來紀念他第一次洗衣服。

    這是個……非常全新的體驗。

    *

    丹楓回到了現實中,令夷確實第一時間湊上來了,但是景元和應星保持了警惕,景元帶著不信任的表情,問道:“如何證明你沒有被幻朧奪舍?”

    丹楓:“……”

    他舉起了手中的香爐:“幻朧在這里,另外……我會把這只香爐放到持明族歷史博物館,把它收藏起來的,可以了嗎?”

    景元露出一個放松的微笑:“很成功嗎,丹楓哥?”

    丹楓也微笑,他沒有將蓮花香爐遞給令夷,讓她拿在手里把玩著看:“很成功,可以說是遠遠超過了我們最初想象的成功。”

    他看向天空:“只要能夠保證我們在脫離皮耶格爾的第一時間,那位存護令使就能夠出現在我們身邊,將這枚蓮花香爐拿去,用存護的力量封印起來,那幻朧應該就無法逃脫了!

    在她令使級別的能力發揮出來之前,在她能夠沖破那層不朽恒定在香爐上頭的禁錮規則之前,幻朧都會好好地待在這里頭,沒有半點離開的機會。

    于是,現在就到了要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這座情緒之城中的情緒被清除得差不多了,他們多等了一天,等到輪回沒有出現,第二個夜晚如約而至,就像是今天早晨的太陽從東方的地平線上升起,用幾乎是完美的朝霞昭告了一整天的好心情那樣。

    為了確保治標治本,針對那些狂信徒們的信仰,此處的政府也做出了合適的應對。

    這群狂信徒全都被抓了起來,針對他們的“信仰”問題,這個一切以效果為上的政府直接采用了不那么道德的洗腦做為解決方案。

    這里的情緒也被清除得差不多了,只要不出意外,這些情緒會繼續穩固地支撐著皮耶格爾,而哪怕有意外……

    水晶騎士微笑著送別,身邊還有那位小丑打扮的假面愚者女士,甚至還有令夷曾經好奇過的那位,現在已經變成了憶質世界中的賞金獵人的短生種肝帝玩家小姐。

    他說:“就算出了意外,我也可以隨時隨地把你們喊回來幫忙,畢竟,你們拿走的可是一支能夠書寫世界的羽毛筆!

    有一說一,拿別人的手短,所以,回來幫忙確實是應該的。

    而做為一個有意思的,略帶荒誕的世界,皮耶格爾本身對于令夷來說也是個她很想多回來看看的地方——暴怒的情緒之城同樣在她想要回顧一遍的范疇之內。

    水晶騎士非常貼心地為他們指明了方向,并且給了個小小的暗示:雖然羽毛筆無法調整那位在皮耶格爾世界之外的存護令使所在的位置,但它確實可以調節皮耶格爾世界本身的邊界。

    稍微往外拓展一丁點,并不會多么影響到這個世界的發展,尤其是,只在某一個方向上這么做——于是,這支筆又多寫了一條規則,幾乎讓皮耶格爾將自己唯一的大門“貼”到了那位存護令使的臉上。

    這條規則的效果可謂是超群的,因為這位令使甚至都受到了少許的驚嚇:一群人幾乎擁擠地貼在了他面前不到三十厘米的位置,他險些下意識地動手——事實上,他也真的動手了。

    因為丹楓在剛邁出皮耶格爾的第一步時就將那只蓮花香爐拋給了他,而這位公司的存護令使下意識地接了下來,隨即從中感覺到了遭受重創、但仍然邪惡而強大的毀滅命途。

    做為一位公司成員,而不是諸城者,這位令使先生也秉持著一切獻給琥珀王的精神,平常更多在操心著公司物流、以及商業帝國的版圖擴張問題,在戰爭戰斗方面還真就沒那么在意,于是他下意識地感覺到了慌張,腦子都還沒來得及轉過來呢,手上先給這枚蓮花香爐疊上了大概十幾層的琥珀,將原本的玉色徹底壓在了橙黃的琥珀之下。

    做完這一切之后,這位公司的令使才反應過來自己干了什么,他有些悻悻地抿著嘴唇,動作也略微有些遲鈍,仿佛是一張播放起來略顯卡頓的影像碟片。

    不過,這一切倒是沒能影響他飛快地為自己找補:“這里面……裝的是幻朧吧?”

    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這位令使微微一笑,說:“果然,好了,放心吧,我已經在外面施加上了更為強力的封印,你們可以安心地把它帶去仙舟。我以琥珀王的榮光發誓,在整個運輸過程中一定不會出問題。”

    如果他以自己的榮譽,或者以金錢來發誓的話,可信度尚且不怎么高,不過,既然是琥珀王——這就足夠讓人松一口氣了。

    再怎么說,公司的性質也不是那群快活的假面愚者,他們不至于真的做點什么會讓老克里珀榮光有損的行為——哪怕這只是口頭上的。

    這位令使抬頭,在將封印了更多層,這下徹底像是個繭子一樣的蓮花香爐琥珀扔回去的時候,帶著探究的目光看向面前這些人:“你們是怎么把幻朧抓住的……算了,我可以在回去后自行閱讀仙舟給出的報告。”

    他看起來有些嫉妒。

    “你們挺不錯的。順便,記得轉告你們的將軍,研究剩下的材料要轉交給公司。”這位存護令使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準備要走,但仍然依依不舍地回頭。

    因為這次仙舟幾乎干了所有的活,所以哪怕是公司的人也不好意思獅子大開口:“千萬不能忘記了!上次你們巡獵陣營的巡海游俠就把誅羅的尸骸全部送給了蟲群當飼料,一丁點都沒有留下!”

    他看起來對這件事相當有意見:不過直至現在,博識學會和公司仍然在尋找著塔伊茲育羅斯的遺體,所以,公司會眼饞這東西也相當正常。

    丹楓不置可否,只是在對方走遠之后松了一口氣,轉頭對剩下三人說:“回去吧,我來聯系那位憶者!

    第70章

    憶者的出現是傳送性質的, 只要簡單等待過了地圖加載刷新的時間就可以了。

    而回到仙舟云騎的軍隊中,回到職責所在的戰場上——通過一些神奇的命途結合的手段,也可以變得奇快無比。

    此時,在現實世界之中,仙舟聯盟與豐饒民的戰爭已經開始有一段時間了。

    從令夷他們出發時,曜青仙舟與豐饒民軍團的前鋒之間發生的一些小打小鬧的磕碰摩擦,到現在幾乎可以說是全面開戰,事態升級的速度快到令人咋舌,而戰爭烈度的提升,同樣已經到了令人觸目驚心的程度。

    在將封印著幻朧的這塊琥珀遞交給騰驍將軍之后,除了丹楓因為身份原因留了下來,剩下三人全都被從戰時臨時指揮所中“請”了出去,在外面等待結果。

    景元猜測著:“大概是要給玉闕仙舟,或者是虛陵仙舟研究吧?”那兩艘仙舟的學術地位更高一點,玉闕畢竟是超大號太卜司,從上到下都充滿著給我一堆數據,還你整個宇宙的未來的玄妙和牛逼。

    至于虛陵仙舟……哈哈,哪怕是仙舟聯盟內部都多得是不知道這艘仙舟在干嘛、要干什么、起到了怎樣作用、戰略地位是什么的人——景元這個驍衛并不例外。不過,騰驍將軍曾經三番五次地透露出想要讓他了解一點這方面知識的意思,看起來是已經把他當成下一屆的將軍去培養了,不過景元自己對于這份殷切的期待倒是… …怎么說呢,用沉默做為回應吧。

    不能說是默許,只能說是因為不想被將軍提起刀來用刀桿猛擊后背從而不得不抱頭鼠竄。

    誰都知道,他的夢想至少到現在都還堅持沒變:他想當巡海游俠,哪怕現在靠著天時地利人和各方面的優勢以及各種嚴苛條件的限制,終于也和巡海游俠一樣算是解決了個絕滅大君,他仍然對這個以“正義”貫穿了一生的組織充滿了向往。

    巡獵的鋒鏑!劃破天際的流星!

    當然,戰爭當前,他沒有說走就走的權利和自由,更不會這么做,準確來說,景元對于羅浮的愛占據了他所有喜愛中的半數以上,以至于哪怕巡海游俠在剩下的那部分中占據了相當大的比重,同羅副相比還是過于遜色。

    他短促地吐出一口濁氣:“我不打算在這里等了,我去找師父,現在歸隊。”

    在走之前,他回看了令夷一眼——她仍然坐在走廊邊的長椅上頭,腳尖稍稍內扣,貼在一起,膝蓋夾著垂下的雙臂。

    回到現實之后,令夷很難不去想白珩以及鏡流的情況,尤其是白珩:鏡流武藝高超,不正面遇上倏忽基本上就沒問題,而白珩……倒不是說白珩不能打,而是她的墜機意外在戰場上真的會大大加劇她自身的危險性。

    她同時也感覺到血液中的躁動。

    或許是因為戰場上的主力還是步離人,又或許是因為這次的對手還是熟悉的倏忽,她的新仇舊恨(此處并不考慮到底是她本身對敵人的仇恨,還是她靠著自己的操作拉來的仇恨)疊加在一起,實在是……

    其實令夷還懷疑自己多少有一點點步離人的血統混在狐人血統里來著,否則她應該沒那么容易因為戰爭的迫近而如此的……興奮?

    應星沒有留下,做為工造司的百冶,他不在的工造司照樣能夠運行,但是在發揮出來的戰斗力上確實就要不如他在的時候,他已經飛快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去,重新回歸了這具戰爭機器,并且為它提供了更大的速率和效益。

    而景元也打算回去。

    這樣的情況,就讓她更想要直接到戰場上去……但是她的長處是在于植物,如果沒有了植物,她的作用就降低了很多,令夷知道此時自己最理智的做法應該是留在這里等待安排,她正在……

    她抬起頭,幽幽地對景元說:“我在想我是不是應該沖進去對將軍說,別管幻朧了,先管管我。”

    景元笑出了聲:“幻朧知道了一定會氣死!

    令夷扯了下嘴角:“總之我希望快點有人給我點安排。”

    她的嘴大概是開了光,去了一趟皮耶格爾,把世界筆往手里一拿的時候,順帶便也給自己加上了些許言出法隨的能力——雖然騰驍將軍沒能從指揮室里出來,告訴她現在應該去哪里投放自己的植物,至少先把那些步離人的尸首都給利用起來,但是另一個說了算的人來了。

    是鏡流。

    鏡流全身上下沾染的血色幾乎達到了她體表面積的一半以上,一頭霜白色的長發徹徹底底地浸潤滿了鮮血,發梢到現在為止都還在濕答答地往下流著粘稠的、深色的血液,要不是她拿了一塊手帕在下面墊著,這一路估計都得滴滴答答。

    她身后沒跟著多少云騎軍,但是里面混了個白珩,和鏡流板死到根本沒表情的臉相比,白珩雀躍許多,她也更早地看到了這邊站著的、剛從模因的世界回來的兩人,遠遠就興高采烈地宣告好消息:

    “鏡流把那個步離戰首呼雷生擒了!誒,小應星不在啊——你們見到他的話,記得告訴他一聲:支離劍超好用的,鏡流說她用過的所有劍都不如這一柄趁手,要不是還有更重要的敵人需要解決,她都能現場表演一個活切呼雷刺身!

    令夷:“……”

    景元:“…………”

    令夷敢用自己的尾巴——所有的尾巴毛,還有耳朵上的毛——打包票,鏡流一定沒這么說,就算這么說了,她的原話里也絕對不會包括“活切呼雷刺身”這么離譜的詞組。

    鏡流回頭看了白珩一眼,開口反駁——她身后的云騎軍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吊起來的心稍稍放松下去了一點,要知道,鏡流劍首從戰場上給了呼雷那最終決定勝負的冰霜一劍之后,到現在為止,她總共就說了三句話,分別說“拿下”、“回撤”以及“手帕”,他們差點在和凍住呼雷那一劍同樣冷的氣氛中也被凍成一塊塊瓷實的大冰塊。

    鏡流:“我只說要不是時間不夠,我會活剮了他。”

    白珩點頭:“對啊對啊,這不就是做成活切刺身的意思嗎?”

    都是一片一片現切、同時活剮還得保證食材新鮮程度,實在是一款再刺身不過的處理啊。

    令夷:“……”

    那也得有人能夠對著呼雷那個皮糙肉厚,往外釋放狼毒的時候就像是這有毒還難聞的氣味根本不值錢一樣的家伙下得了嘴啊。

    就算是那些去過其他星球留學,品鑒過沒有被閹割著長大的騷豬肉的仙舟留學生都受不了這一口——就算留子們忍耐力超強還難殺,也不至于要這么對待他們,他們又沒有觸犯什么天條。

    “呼雷被轉交給曜青將軍了,如果你感興趣的話,也可以去看一眼!

    白珩提醒令夷。

    步離人是狐人一生中最大的敵人,如果沒有步離人的話,狐人至今或許仍然生活在青丘,看著星球旋轉過數百次,在豐饒賜福之后變得更宜居了些的豐美水草之間安居樂業。

    曜青仙舟還算是不那么開放自由的仙舟,如果換成是仙舟聯盟對外的展示窗口羅浮,估計這會兒天舶司中的那些商會領袖都要向上提議在和平時期用重金租借鏡流劍首一段時間,狐人可以靠著捐獻些許心意,讓劍首“這一劍是為了xxx” 。

    可惜,這種想法終究只是一個美好的商業愿景,鏡流絕對不可能答應。

    *

    雖然此時的令夷沒空去看看呼雷的現狀,但是,此時此刻,有的是人隔了老遠、吃了狼毒丹藥、配戴了隔離裝置地看著這名已經被鐵鏈穿過了鎖骨,釘在架子上,層層隔離關押起來了的戰犯。

    他已經被運輸到了曜青仙舟上,暫時關押在了那里的十王司內。

    他心臟處的衣物上有著很明顯的劍鋒造成的破壞,冰曾經凝結過的痕跡甚至連步離人的再生能力都無法在短時間內將其徹底消除。

    鏡流接連三次捅穿了他的心臟,隨后又三次割下了他的頭顱,但是呼雷仍然活著,并且仍然擁有再拿起刀來對她發起攻擊的能力。

    這樣的再生能力實在是令人恐慌,四周的狐人有不少正在根據這些戰場上的情報評估呼雷是否可能被仙舟處死。

    當然,也有人在奇怪呼雷的罪名怎么又加重了,先前給他估算的不是死上五次就差不多可以讓他入土為安了嗎?怎么現在加多到了二十幾次?

    自然就有人會為不明所以的人科普:

    呼雷的身份地位,其實本不應該讓鏡流這樣性格冷淡的人都說出要活剮了他這樣的話來,但是,除去步離人這一族群的最高首領之外,呼雷還做了更多不可饒恕的事情。

    他將所有與自己相遇的云騎士卒殺死——除了那些他沒能下得了黑手的,比如說,被騰驍將軍帶隊的,或者是被鏡流帶隊的——并且侮辱了他們的尸體,掏出丹腑、或者截斷尾巴……他在戰場上大肆炫耀著自己的武力,反復地對著仙舟露出尖銳的牙齒,以此挑釁鏡流,讓她不得不面對自己。

    原本呼雷的所思所想,是利用對仙舟劍首的斬首,完成步離人士氣的提振。

    兩年前的那次逃離戰場他至今仍然記得,從天空中空降而下的、將獸艦吞吃殆盡的黑色無名物——如果這份記憶仍然留存在步離人的心里,他們很難在這一次的戰爭中給出足夠出色的表現。

    戰爭是士氣調動的藝術,呼雷本質上不是個魯莽的戰首,否則上次被鏡流抓住的估計就不會是鳴霄而是他。

    但是步離人需要表現得更好,豐饒民中的地位座次排序都是打出來的,像是造翼者曾經那么強,被反物質軍團蹂躪過一次之后就名落孫山,步離人想要始終當著豐饒民中的老大,就要一直表現出最強勢的對仙舟的戰績。

    而關于如何帶動士氣,至少對于步離人這個族群來說,最好用的方法就是戰首親自沖鋒。

    所以,這就是呼雷的選擇。

    曜青的將軍如此評價:他其實已經做得挺對了,從步離人的角度,呼雷做為一個戰首,在戰術上的選擇沒有出錯。

    可惜,豐饒民天生選擇了一條不對的戰略,而呼雷也沒能擁有足夠清晰的自知之明,他單挑打不過鏡流。

    于是好好的規劃就此隨著戰首被活捉而付諸東流,甚至于絕對會起到反向上分的效果。

    當這則消息傳回去后,步離人或許會直接離開戰場,或許不會——但是可想而知,倘若沒有倏忽還在后面充當著最后拉著他們、不讓豐饒民的人心全散了的“標桿”,此時的第二場豐饒民大戰便應該是要結束了的。

    節奏很快,和曾經設想過的戰爭要持續上百年左右各處交火的情況很不一樣,但是各方面都覺得很好理解。

    至少到現在為止,在倏忽還憋著他的打算,尚且沒有在戰場上出手之前,仙舟這邊的形式整體來說都可以算是穩中向好。

    并未因為植物好用就產生了對于植物的依賴性,同樣,對于植物的戰略儲備也在兩年多的時間里完成了相當大的部分,到現在,哪怕沒有新的植物誕生,將那些放在花盆里,已經養了許久的植物端出來,一邊讓普通的機械手臂往花盆里定期定量地投放打掃戰場下來收攏的步離人垃圾,一邊將這些植物分組送上前線去緩解云騎的壓力,可以說是不管從戰略戰術層面上都碾壓了那群用“烏合之眾”來形容對方只能算是寫真而不能算是侮辱的豐饒民。

    也就是說,到了現在,最后無法被確定的那個變數,就只剩下了倏忽。

    是否能夠將這場戰爭在其剛剛爆發的時候掐斷、結束,讓仙舟擁有更多更長的和平時期(一直走在尋找豐饒孽物并且持續大捷道路上的曜青仙舟不算),也就只看倏忽會做出怎樣的應對了。

    事實上,不僅僅是等待在此處的仙舟人,在臨時指揮中心,正在和其他幾位將軍連線的騰驍同樣在等待著倏忽的反應。

    ——或者說,一直到從來自皮耶格爾的好消息傳回來之前,他都還在等待著倏忽先一步動手,而他則靜觀其變隨后根據對方的行動做出反應。

    畢竟,雖說現在是羅浮云騎和曜青云騎配合戰斗,其他仙舟也有馳援,但是,豐饒民的數量實在太多了,以至于戰場的面積鋪開得也相當之大,橫跨了差不多有三四個星系——互為犄角,但是在關鍵的千鈞一發的時刻,想要快速地互相援助仍然存在著不小的難度。

    因此,騰驍將軍的每一步戰略都是非常謹慎的,仙舟人不像是豐饒民,可以隨便死多少都能再造回來。

    他們這兒的命比起豐饒民來要值錢太多了。

    在這樣的基礎條件下,騰驍不可能不謹慎。

    但是吧,這是在先前。

    要是在順風的情況下還過分謹慎的話,就會遇到如先哲所云“再,斯可矣”的情況。

    翻譯過來就是:需要三思而后行嗎?不,思考兩次,就可以了。

    謹慎也要適度,否則就會失去戰機,這種適量的藝術不管是在烹飪界還是在其他如政務、軍事等方面都有所表現,也難怪曾經有一代將軍傳給后人的一句名言警句就是:

    治大舟如烹小鮮。

    但是呢,當被封印的幻朧出現在他的手上——這時候能夠小范圍地改寫世界規則的羽毛筆反而就成為了添頭,那可是一個令使,一個絕滅大君,是倏忽惡毒的盟友!

    但凡幻朧不是毀滅命途而是豐饒命途的,這會兒大概已經被送去當肥料種菜……不是,種植物。

    在這種情況下,仙舟方面其實已經占據了相當多的先機,因為倏忽一直不露面的行為已經被仙舟這邊解讀為了他在等待幻朧和自己合作。

    也就是說,他在等待隊友和自己形成更強大的力量,隨后才有信心和仙舟這邊最多出動兩位令使的情況對上。

    這是仙舟這邊目前主流的觀點,覺得倏忽打算憋一波大的,而幻朧是他能夠放出這個大來的一個前置條件。

    大概他也沒想到自己選定的盟友會出現馬失前蹄的情況。

    騰驍坐在桌邊,一只手托著下巴,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小幅度地來回捻動,他的影像通過黃鐘共鳴系統傳遞到其他仙舟將軍們的面前,連帶著他眉梢已經快要壓不下去的喜氣,以及他那逐漸變得明顯到昭然若揭的想法。

    “你想要主動出擊了,對嗎?騰驍?”

    騰驍將軍緩慢地點了點頭:“這是個好機會!

    沒有人會否認這是個優秀的戰機,也沒有人會否認:要是這一陣東風抓得好,能夠有效地利用上從皮耶格爾弄回來的這兩樣“好東西”,倏忽被再殺上一次可以說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要爭論的是這一戰能夠打出的上限:

    到底是徹底將倏忽弄死,讓他就沒辦法再度復生,還是說……

    正當騰驍將軍心中的天平逐漸朝著“主動出擊,將倏忽一軍,然后用幻朧的消息讓那些逐利的豐饒民如云散去”這一端傾斜的時候,門外響起敲門聲,隨后走進來的云騎匯報了一則讓他猛地拍響了桌子,差點兒把和他“連麥”的另外幾位帝弓七天將的耳朵給拍出點什么毛病來的消息。

    ——呼雷被擒。

    騰驍坐不住了。

    都到這時候了,怎么能不出擊呢?此刻正是良機。

    但他仍然坐住了。

    因為,越是到了這種讓人手癢癢地想要拿起刀來的時刻,就越應該冷靜。

    在割豐饒民的肉,以求仙舟未來更好的時刻,就算再怎么忍耐不住也要忍著,為了最大化的利益。

    *

    而當仙舟的將軍們“齊聚一堂”,爭論著應該怎樣將利益最大化的時候,倏忽——這名百折不撓的豐饒令使——在豐饒民組成的聯盟大本營中迎來了他的壞消息。

    呼雷被抓這個消息的確對于戰爭雙方的沖擊都是極大的,還想要造成更大的波瀾漣漪,估計也就只剩下某位令使戰死了,又或者是某位令使被抓并且被封印,會在仙舟聯盟研究完畢之后送去公司再被從頭到尾研究一遍的消息了。

    在一開始甚至沒有人敢給倏忽匯報這一則不妙的消息:因為大家都知道倏忽并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樣,是個徹底的“豐饒”生命。

    他沒有那么多的善意,反而總是在用豐饒行毀滅之舉,在這件事上,甚至有人認為如果不是倏忽獲得了豐饒的賜福,他至今仍應當是豐饒和毀滅命途對半開。

    當然,更為學術的研究則是覺得,他之所以走在豐饒命途上,僅僅只是因為他怕死——他不想被毀滅,并且這種想法占比要多過了毀滅其他世界,這才導致了他和幻朧實際走上命途的不同。

    畢竟本來,這兩個家伙對于生命和外界的態度可以說是鏡子內外互相對照的高度相似。

    沒人愿意報信。

    因為豐饒民也是怕死的,尤其是死得毫無意義毫無價值,甚至一丁點榮譽都沒有——事實證明他們的擔心也是對的,被推出來的那個步離人戰戰兢兢地將消息遞交給了倏忽,隨后下一秒就被一根極長的、幾乎像是藤蔓一樣的枝條卷起了腳踝。

    枝條帶著破空聲而來,隨后卻變得悄無聲息了,因為那被卷起腳踝的步離人長大著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就像是他的肺部已經萎縮,里頭的空氣快速*地離開了身體,但是沒有走咽喉的管道,于是無法支撐他的喉舌發聲。

    原本雖然畏畏縮縮但至少非常壯碩的身體迅速地干癟了下去,很快就變成了一層皮毛蒙在骨頭上的樣子,隨后又是片刻,便化作了一地看不出形狀的黑灰,像極了被植物根系吸干了養分之后的荒蕪土地。

    倏忽枝條上懸掛著的那些腦袋開始自言自語。

    “廢物!

    “步離人都是廢物,呼雷也不例外,你不是早就知道這些了嗎?”

    “只是拿他們當炮灰而已,現在既然如此……”

    “是啊,你不妨更心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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