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它們在這里,永遠被塵封
邊悅問:“中午想吃點什么?”
“你做幾道菜給我吃吧。”
這一年, 為了照顧溫幸,讓她更好的吃下去,邊悅硬生生變成廚藝高階者, 幾乎什么都可以做。
邊悅:“行啊。”
“西紅柿炒雞蛋,西藍花炒蝦仁,還有山藥木耳。”溫幸說了三道菜
邊悅愣住, 這是溫幸第一次做給她吃的那三道菜, 只是現在, 溫幸已經不適合吃這些。
邊悅勸:“吃些軟質的吧。”
溫幸牽著她的手。
她軟綿綿的輕聲溫求她:“就吃這個嘛,我想吃點有味道的, 真正的家常菜, 就這一次。”
邊悅抿著嘴不說話。
溫幸又問:“行嗎?”
“下午就要坐飛機了,我怕到時候你又高空不舒服, 在天上吐,更難受。”邊悅拒絕:“簡單吃點吧,等明天早上到, 中午我好好給你做一頓。”
溫幸又拜托她:“悅悅。”
“阿幸,聽我的話嘛。”邊悅招架不住,只好商量的口吻同對方好好說:“現在做這些時間也趕,我們的行李箱, 我還沒有收拾好呢,就先喝粥, 等下了飛機,我再給你好好做, 行嗎?”
溫幸妥協:“好吧。”
她不想讓邊悅來不及忙。
“你最乖啦。”
她的唇, 輕輕貼在溫幸額上幾秒。
這樣的肢體接觸,也是她們最親密的了, 邊悅幫溫幸掖好被子,叮囑她好好休息,隨后就轉身要去廚房忙活。
溫幸卻叫住她:“邊悅。”
“怎么了?”
邊悅又趴在她床邊。
溫幸摘下鼻導管:“想看看你。”
“看我就看我,摘這個干什么?”邊悅笑著捏捏她臉,笑中寵溺:“怎么,我是你的氧氣?看我都可以不用吸氧了嗎?”
她又幫溫幸重新戴* 上鼻導管。
溫幸說了一句很是繞口的話:“我想我只是我在看你,戴上它,我就不是我了。”
“好了,別胡思亂想了。”
邊悅把溫幸搭在被子外的手重新放回去,她在她耳邊輕聲說道:“這些東西,都跟我一樣是在好好‘照顧’你,好好休息,等睡醒后,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
邊悅要走,溫幸又抓住她的手。
邊悅:“不舒服嗎?”
溫幸搖搖頭。
“還是想看看你。”
“這次看我,可就不能拔下鼻導管了啊。”邊悅為逗溫幸笑,裝模作樣的舉起右手,就像貓抓老鼠般,提防著溫幸的下一步手部動作。
溫幸又配合的笑了出來。
見溫幸笑了,邊悅很開心,她輕咬了一下溫幸的手腕:“我的阿幸,現在真乖。”
溫幸問她:“你以后會環游世界嗎?”
“當然。”邊悅手下與溫幸十指交纏,她期待道:“等到你恢復的差不多,能自己走幾步時,我就開上車,帶著你環游世界,我們一起去看這個世界。”
這一直都是溫幸想要的生活。
溫幸的目光眷戀溫柔又不舍,她回握住她的手,答應道:“只是聽著,都已經很讓人向往了。”
邊悅:“那你愿意嗎?”
溫幸笑著應:“我愿意。”
“那拉鉤。”
邊悅伸出小拇指。
“好,拉鉤。”溫幸伸出小拇指,只是剛要交纏觸碰時,她又開始猛烈咳嗽,手指擦著邊悅指側垂直滑落。
邊悅趕緊去叫醫生。
鼻導管不行,換面罩。
加上鎮咳和霧化,藥水慢慢滴著。
邊悅叫來蘇蔓盯著,趁溫幸這會睡著,她趕緊快快做飯,醒來就能直接吃上。
期間,季傾來了電話。
她說:“這邊一切安頓妥當,就等你們過來了,這次可千萬別臨時變卦,又說要去別的地方轉轉。”
邊悅:“知道了,不可能的。”
“對了——”
季傾:“又怎么了?”
聽著季傾警惕的語氣,像是又擔心出現什么幺蛾子事,邊悅長呼一口氣:“別緊張,我只是想起件別的事情,你給我買點菜,西紅柿,雞蛋,西藍花,小蝦仁,還有山藥,其他的你隨便看著買,這幾樣必須有。”
季傾如釋重負:“知道了。”
“上點心,明天中午我要給阿幸做,她想吃點家常菜。”邊悅手下切著胡蘿卜絲。
季傾也詫異邊悅短短一年變化。
很多之前不可能的。
如今在她身上都變的可能。
季傾給準備:“放心吧,我辦事又不像喬秋那樣,更何況這點小事。”
邊悅不再多聊,專心做飯。
等邊悅端著飯回病房時,屋里一下出去很多穿著白大褂和黑色正裝的人,蘇蔓緊跟其后,手里拿著兩個透明公文夾,里面放了不少A4紙,全是各種資料。
邊悅問:“手續還沒弄好嗎”
蘇蔓跟被奪魂一樣。
兩眼紅的嚇人。
“是不是缺什么資料?哭也沒用啊,你得快點,等明天到那邊,那邊醫院也需要。”邊悅催她:“你這個時候可別拖后腿,大家一起想辦法去弄。”
蘇蔓:“你進去吧。”
邊悅不明所以端著飯進去。
一進去,就覺得場景熟悉,因為溫幸身子弱,吹不得戾風,病房的窗戶就一直關著,直到今天打開,她才發現外面竟然是流淌的小河,河上還有點燈木船漂泊。
第一反應,就是關窗。
邊悅本能往前直奔著窗走,等快走到跟前,她才發現溫幸在旁邊站著,眼里漾出清亮的笑看著她。
這一瞬間,邊悅以為自己做夢。
她爽快的給自己一巴掌。
很疼
溫幸詫異:“你——”
“自己打自己,這么不可思議嗎?”溫幸笑了,但她拄著拐,不能輕易走動:“看到這樣的我,就這么難以置信嗎?”
“不是”
“是”
邊悅臉上的表情很復雜。
她走到溫幸身邊,拉著溫幸的手,圍著溫幸轉了好幾圈,這人,明明兩小時前還是面罩吸氧,滴著點滴。
怎么一下就化上妝,站在這?
邊悅的心逐漸變的沸騰又瘋狂,她后背烘熱,感覺全身都要僵了,不可能的,怎么會這樣,她在鏡中所見的那一幕,怎么會在這里出現?
邊悅眼神黯然,低頭在想。
溫幸見她這樣,臉上明顯出現淺淺失落,眼中也多出憂慌,她用手戳戳她:“是不是即使這樣打扮,也跟之前的我不像了”
邊悅抬頭:“不是,阿幸。”
“我只是想到別的。”
“你怎么下床了?”邊悅扶住她的腰,給她一個力借著:“是不是想出去走走?今天窗戶開了,我才知道原來外面還是這個樣子,就跟你之前給我說的一樣。”
溫幸:“對誒,窗外還是這樣的。”
溫幸也跟著看向窗外。
她被禁錮在這窗戶之內。
邊悅也跟著一起被禁錮。
原來窗外的景色這么鮮麗生動。
“阿幸,今天不可以再出去了。”
邊悅見溫幸特意化了妝,只覺拒絕時的內疚愈發濃郁,她低聲又小聲:“不可以再這么任性了,前段時間你都不咳嗽了,這幾天折騰的你又開始咳嗽,你要為自己的身體想。”
她越說越小聲越心虛。
只覺那期待的眼神能灼傷心底。
溫幸咬唇,很乖:“好。”
邊悅沒帶溫幸出去,她們就站在窗前,眺望著遠處的風景,溫幸這會的狀態又好了很多,能跟邊悅聊很多的話。
邊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她又覺得溫幸要好起來了。
但想想,又算了
溫幸的狀態就是這樣,時好時不好,反反復復的,還是要盡早換地方去醫療條件更好的地方,這個時候,她不能心軟,不能出去,就是不能出去。
邊悅找了個椅子給溫幸坐著。
她端著飯,要給喂飯,溫幸卻搖了搖頭,她說:“我不吃,以后都不需要吃了。”
對,以后都不要吃了。
再也不用吃了吐,吐了吃。
好多畫面瞬間從腦中閃過,溫幸突然提出要吃之前從不說的飯,還有蘇蔓這幾天的異常,她剛進屋時看到的那一堆人,以及她在鏡中看到的畫面,現在又出現在這一里。
溫幸收拾體面,拄拐強撐。
她努力向之前一樣在站在她面前。
邊悅在他們臉上
讀出如出一轍的表情。
原來從來,她就沒想著要走。
想到這,邊悅輕薄的眼皮一抬,眼淚就開始嘩啦嘩啦往下落,她一哭,溫幸就俯身幫她擦眼淚,動作柔和又輕緩。
她說:“哭的慢些。”
“你知道的,我只有一個手可以幫你擦眼淚,到最后這個時候,不要再讓我感覺到我好無能,就連幫你擦眼淚,都做不到。”溫幸的話,讓邊悅哭的更兇了。
她不知道,這是最后的道別。
如果她知道,她一定會讓溫幸吃完那一整個橘子,如果她知道,她一定會給她做一頓她想吃的家常菜,如果她知道,她今天下午一定會帶著精心打扮后的溫幸出去轉轉。
邊悅之前總擔心溫幸割腕。
溫幸最后選了安樂死。
溫幸的突然告別,就跟她之前選擇在邊悅身邊消失時一樣,沒有任何征兆,沒有任何預感,就這么措不及手的來了。
到了約定的時間,醫生進來。
后面跟著哭紅眼的蘇蔓。
邊悅半跪在床邊,她緊握溫幸的手,手忍不住哆嗦起來,眼里的水珠安靜地一滴一滴打在床面上,情緒到紅線邊緣
她想到她來到這個世界,在停車場,第一次重新再見到溫幸時的樣子,那會,她覺得她是最幸運和幸福的人。
很悲傷的一件事。
她跟溫幸有過很多美好回憶。
但從今天起,溫幸又要活在她記憶里,她看不到她,摸不到她,也再也找不到她。
邊悅問:“你還好嗎?”
“我還好。”
溫幸已經做好準備。
此時,蘇蔓和邊悅都在她身邊陪著她,她一點不怕,她伸出手,蘇蔓也迎著握上去。
邊悅之前總勸溫幸勇敢。
溫幸這次終于勇敢。
“這是我第一次勇敢的為自己人生做決定,謝謝你們兩對我的尊重。”
一聽這話,邊悅又忍不住。
她神情惱又隱忍,她勸了溫幸這么多次勇敢,溫幸都沒有真正的勇敢一次,直到現在,溫幸終于勇敢為自己選擇一次,卻是將自己送往死亡。
邊悅紅眼看去,溫幸笑的討好。
她笑的討好又內疚。
那笑的內容,仿佛就是在對她解釋:對不起啦,將你費心教給我的道理用錯了地方,別生我的氣啦,就這一次。
“分別和愛并不一定相悖。”
“我永遠愛你們。”
溫幸最后留下的兩句話。
第一句給了邊悅心里慰藉。
第二句,又讓她心頭震撼。
她說她永遠愛她們。
那她的愛,是她想的那個嗎?
女子的心思最為細膩。
直到最后,溫幸都沒直明心意。
關于最后一幕,邊悅只記得,溫幸躺在她懷里,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動作和聲響,但眼尾的淚卻是不受控的落著。
邊悅在她耳邊輕聲安哄。
“阿幸,睡吧。”
“睡吧”
“睡著了就不疼了。”
握在她手上的那股溫柔之力,逐漸一點點放松,直到完全松開,溫幸走了,連帶著邊悅那顆破碎又赤城的心。
決絕離去,最為利落。
溫幸一貫如此-
異國他鄉,蘇蔓開始跑溫幸的后事,死亡手續,喪葬,對外公開,公開理由,合同賠付,輿論壓力,這些事,溫幸之前都已經對她交代好。
蘇蔓第一次做,不熟練。
不熟練的讓人心碎。
經歷生死離別后的第二個小時,蘇蔓在對外溝通時,說著說著就控制不住的哽咽,但她要忍住,她要撐起來,要給溫幸最后的體面。
工作人員詢問遺體拉去哪。
要不要先放太平間。
說到這個話題,蘇蔓徹底崩了,她拉開門出去喘氣,同時,邊悅推門而入,等蘇蔓重新回來時,邊悅已經暫替她,在安頓所有后事。
邊悅:“你先緩緩吧。”
邊悅看著蘇蔓,臉上沒有過多表情,她捧著公文夾,跟著律師出去公證處談別的事情,例如遺產分配。
溫幸生前所有安排,都記錄在冊。
所以邊悅不用多問蘇蔓。
邊悅把一切都安排的竟然有序,保密做的很好,沒有透露任何消息放回國內,定好日子,等帶著骨灰回去時再統一通知,最后的的體面。
溫幸遺體被火化。
最后在房間儀容整理。
邊悅蘇蔓,兩個工作人員,還有一個遺容妝造師,蘇蔓看著那張安然熟睡的臉,眼淚簌簌往下掉,邊悅只是紅著眼,告訴對方在臉部哪里補補妝,看起氣色更好一些。
她親眼看著溫幸被推到鐵匣里。
在那里等她的,是無盡的火。
但無盡的火
也好過冰冷的病房。
火化時間到了,工作抱著骨灰盒出來,手里,還有兩塊鐵板,看到這個,蘇蔓都要哭暈,溫幸生前拍馬戲落地,腿被摔骨折,放了兩塊鐵板進去。
工作人員:“節哀。”
來時,她們是三個人。
回時,兩個人和一個骨灰盒。
邊悅將一切安排的井然有序,發布會,閃光燈不斷閃爍,她身著正裝,在鏡頭前,沉穩冷靜的宣布完這一消息后起身,深深體面鞠躬,然后轉身離去,沒有給現場媒體留下任何可被突破的輿論點和可被放大的丑態。
晚上,邊悅去到溫碧云家里。
溫碧云家里已經被一堆親戚包圍,都在陪著她哭,虛情假意,到底是哭親人死了,還是哭搖錢樹沒了。
邊悅把一疊文件放桌上。
她沉默不語的哭泣聲中坐下。
律師在旁開口:“溫女士生前已經立過遺囑,按照相關規定,遺囑分配時,遺囑中提過到的人,都應該在場。”
邊悅,蘇蔓,姚祝福,元雹,溫碧云。
這樣看,溫幸能算得上交好的,其實都是她身邊的工作人員,她沒有任何掏心窩的朋友。
兩個律師開始宣讀遺囑內容。
溫碧云和邊悅各百分四十。
剩下百分之二十,平分給三人。
溫幸能考慮到的,都考慮到了。
溫碧云既傷心又心痛,一方面她接受不了女兒的離世,另一方面,又接受不了溫幸只給她一半遺產。
溫碧云痛哭質問邊悅。
尤其是看著邊悅情緒平穩無波動,心中更是感慨萬分,她總覺的女兒被蓄意害死。
溫碧云問:“這遺囑,是不是你在阿幸面前吹枕邊風,騙她立下的,誰不知道你近幾年債務危機,說,你是不是圖謀不軌,在她意識不清時,騙她寫下的。”
邊悅輕呵,但她什么都沒說。
從她提出要讓溫碧云飛去照看溫幸時,溫碧云在她面前再也不裝的丑陋嘴臉,讓她心生厭惡。
原來真有媽媽,是不愛自己女兒。
邊悅現在做的所有一切,都是在完成溫幸生前遺愿,葬禮上,她以親人身份出席,遺照前,擺放的不再是一具棺材,棺材內,也沒有被迫躺在那示眾的溫幸。
如今溫幸躺在小盒子里。
邊悅擦拭盒子,輕聲:“社恐。”
“你呀,就躲在里面看著我們在外面忙前忙后,看著他們一把鼻滴一把淚。”
邊悅兩手撫摸著骨灰盒。
“看吧,就躲在里面看吧,在這里,沒有任何人能打擾你,阿幸,你不怕黑吧?”
應該怕吧
畢竟溫幸這么膽小。
就在所有人和粉絲一一上前跪拜時,邊悅半蹲在黑簾后,她抱著溫幸的骨灰盒,手邊是被剪斷的各種電線和小燈泡。
姚祝福想上前勸,被蘇蔓拉住。
“阿幸怕黑,我要做個燈。”
邊悅接了個很短的LED燈,她打開骨灰盒,一點點小心放進去:“你要是覺得黑了,就把燈打開,打開就亮了。”
看的姚祝福背過身去痛哭。
溫幸墓地選在第一排第一個。
這是溫幸生前選的。
從她最初查出這個病,她就買了。
邊悅知道,她是擔心喜歡她的人前來因祭奠她,而來來回回從別人家‘門口’過,打擾了別人的休息。
就把自己安排到第一排第一個。
“你看我多了解你的。”
邊悅抱著骨灰盒,她低著頭,輕輕與骨灰盒里的人說話。
只是不會再有人回應她
邊悅情緒依舊很平靜,這一周,她是她們所有人中最冷靜最沉默的人,她甚至還會安慰其他為溫幸離世而感到傷心的人,勸她們少落淚。
人死后,親人落的淚,會聚成大雨在下葬那一天落下,她想,溫幸這么體貼會為別人著想的人,肯定不愿意她們送她從人世間離開的最后一天時,又因她生病。
如果溫幸知道,肯定會難過。
所以,邊悅就細心提醒,提醒每一位傷心的人,少哭,少落淚,只有這樣,溫幸才會真的釋懷。
她得替她照顧所有人啊。
雖然溫幸從始到終還是沒承認她,但她依舊得做好賢內助要做好的活,在她心里,她就是。
可真到下葬時,邊悅哭的最大聲。
她死死抱著骨灰盒不撒手。
看著漆黑的洞,壓抑的情緒徹底崩了。
“讓她去她該去的地方吧。”
蘇蔓上前勸她,掰開她的手,讓她一點點松勁。
邊悅看著骨灰盒一點點消失。
“阿幸,沒你我可怎么活啊。”
她的大喊并沒有得到溫幸的回應。
溫幸沒有冷言冷語的拒絕。
溫幸沒有臉紅心跳的微笑。
有的
就只是無盡的沉默。
她該怎么接受溫幸死了這件事。
窒息的情緒一直在胸口擠壓,邊悅也說不清哪里疼,但這種痛苦,快讓她瘋掉,臉都被眼淚洗了一遍,沒有溫幸的每一秒,她都要窒息在二氧化碳下。
整個墓園,都是邊悅的哭聲。
她再也看不到溫幸了。
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的感受到,溫幸再一次離開她了,從她眼皮下,她又飛走了。
溫幸走的如此光滑干凈。
邊悅什么都抓不到。
第二天,邊悅就拉著行李箱,帶上兩個貓,開著一輛車,開始全世界的自駕游,她答應過溫幸的,要環游世界。
邊悅這一走,就是五年。
除了溫幸三周年時,邊悅匆匆回來了一趟,剩下的時間,她都在背著行囊獨自前行,嚴寒酷暑,跋涉千里,沒有方向的走,走到哪算哪
每去新地方,她都會寄明信片。
蘇蔓收到就會放在墓碑前。
替邊悅告訴溫幸,這段時間,她又在哪里走走停停。
到第六年,邊悅完成約定。
邊悅背著行囊回來了,兩貓變九貓,妙妙和小悅悅生了一窩小貓崽,邊悅把每一只都照顧的很好,肥肥胖胖,肉嘟嘟的,毛發也很干凈。
她還記得,她當時告訴溫幸。
等有時間再回玉平山。
而這次她回去,也是報那位小師傅的恩。
邊悅上山前,將貓都托付給了蘇蔓,她只帶著妙妙上了山,妙妙是溫幸一手養大的,她割舍不下,而且,妙妙也老了,眉毛都白了。
邊悅上山,招待她的是生面孔。
她便詢問起那位小師傅。
這才得知,小師傅一年前上山采藥時,下雨路滑,不慎踩空墜落,離世了。
邊悅在墓碑前磕了頭。
按照之前所約定,她把所有財產都捐給觀里當香火錢,這是一筆大錢,觀內主持事的師傅告訴她:“三思而后行,善心不是靠所捐金額。”
“與人之約,還請接受。”
邊悅摁下手印,履行諾言。
師傅與溫幸生前相熟,也知道兩人之間的事,看著眼前風塵仆仆的邊悅,他告訴她,這里長留著溫幸的客房,一直到現在都還有在保持。
邊悅連忙感謝:“謝謝師傅。”
在小弟子的指引下,邊悅來到溫幸曾住過的客房,里面擺設確實沒變,跟她們當時要飛去荷蘭前住的那一晚一樣,櫥柜內擺著溫幸喜歡的小玩意。
邊悅心中感觸萬千,還是難過。
時間只是風塵心口傷痕。
可吹散塵土
那道疤還是在那。
邊悅開始跟著這里的道人一起修行,早起早睡,熟讀經典,當一個避世的悲觀者,不到一年,邊悅埋葬妙妙,她給它砌起小墓碑,上面插一朵小黃花。
一吹風,小黃花就晃呀晃。
就跟它晃尾巴一樣。
溫幸的貓跟溫幸一樣,也是個為人著想的貓,陪她在外天南海北的走,給她作伴,逗她歡樂,等她重新回國,回到熟悉的土地,就悄然離世。
最后一口心氣,此刻也沒了。
清晨,邊悅拿著掃把坐在陡峭石頭上,看著太陽突破邊際,一點點往上爬,淡黃暈染云層,山峰疊巒,玉平山的日出,確實很好看。
一縷春風,撫過邊悅臉頰。
它輕輕柔柔的。
似為之前的魯莽向她道歉。
邊悅低頭去看,坡下不少人對著日出第一縷光的方向虔誠祭拜,玉平山,保平安,護周身,不少懷有對他人關心思念的人,都會來這里祈福。
邊悅天天在這,卻無祈福之人。
她唯一在乎的人不在了。
她何來福可祈。
她的心慢慢生銹。
人和人的羈絆怎么會如此短暫?
上天給了她兩次機會。
兩次她都沒抓住。
在平淡無奇的一天,邊悅吃完早飯,拿著掃把繼續去清掃山上落葉,這次,她掃完地,看完日出,再也沒回去。
喬秋趕來收拾她在這的遺物。
不同于溫幸有準備的離世,邊悅什么都沒留下,甚至早上出門前,她還照舊熱了一瓶回來時要喝的純牛奶。
喬秋來了,蘇蔓也到了。
兩人一起收拾。
這里有關溫幸的東西不動,喬秋請蘇蔓來幫忙,可蘇蔓也逐漸分不清兩人的物品,就像櫥柜里那個彩色積木小馬。
不是溫幸風格,但也不像邊悅。
最終,她們決定這里所有東西不動,就象征性拿幾件邊悅生前所穿的衣物,這樣,第七天時也有衣服可燒。
這個客房被塵封。
屋里一切漸漸落了灰。
連帶著櫥柜里那一個小木馬,彩色被塵土封塵,但肚子里的那枚鉆戒,依舊閃亮璀璨,戒指下壓著一封信。
它們在這里,永遠被塵封。
寫它的人。
看它的人。
都已經跳出了時間。
——正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