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091
——林博士, 這是你的朋友嗎？
娜塔莎朝我比劃手勢問道，她眼中帶著好奇的神色，我頭一次見她換上手術(shù)服，顯得優(yōu)雅而沉肅。
“算是……娜塔莎, 他是我跟你講的那個, 我一定要見到的人。長官, 這是娜塔莎……或許您看得懂手語。”我對謝意道。
“你好。”謝意朝娜塔莎伸出手，他們兩人禮貌的握手, 娜塔莎凝望著我, 眼底帶著笑意。
——你們看起來十分般配。林博士，我很久沒見到你這樣開心了, 好像所有的煩惱暫時忘卻了一樣。
“謝謝你, 娜塔莎，我想這正是愛的魔力。它令我短暫的忘記了痛苦。”
聞言娜塔莎搖搖頭，朝我輕輕地比劃手勢。
——請你不必難過，一切總會好起來的。
——這樣的手術(shù)我之前為患頭風(fēng)病的人們做過, 只需要操控微液機器人，開顱之后破壞您的一部分前額葉組織。它會為您自動縫合傷口, 至于風(fēng)險, 我已經(jīng)跟你講過了。
“我明白的……娜塔莎。我只有一個請求，我的長官等候在外面，可以嗎？”
——當(dāng)然可以。很抱歉，我在為你做手術(shù)時沒辦法招待他。
“沒關(guān)系的。娜塔莎, 感謝你……答應(yīng)我這樣的請求。”
我看向身側(cè)的謝意, 他顯得十分鎮(zhèn)定, 眉頭微微皺起又舒展開。他凝望著我，輕輕地握住我的手腕。
“林問柳……手術(shù)會疼嗎。”他問我道。
“長官, 您糊涂了。我想娜塔莎不會忘記給我注射鎮(zhèn)定劑和麻醉劑。我不會感到任何疼痛。請你放心好了。”
“只需要等待四個小時，這很辛苦……長官，請等待我。我需要這樣一份手術(shù)數(shù)數(shù)據(jù)。”
“好了，我要進去了。長官。”我對他道，他一直抓著我的手腕，這令我很不好意思。
直到他松開我，我總覺得他的目光仍然粘連在我身上，化成一縷灰纏繞著我，跟我一同踏入了手術(shù)室。
手術(shù)室是臨時整理出來的房間，娜塔莎費了一番功夫，這里的燈光變得像醫(yī)院的手術(shù)燈一樣。它們明亮而刺眼。
除了娜塔莎之外，還有兩名女士，她們同樣的穿著手術(shù)服，純白無染的天使顏色。當(dāng)我眼前出現(xiàn)注射劑時，燈光暈染我的視線逐漸模糊。
關(guān)于護士與針劑的記憶，這令我想起來伊布爾……她為我注射藥物時在想什么呢？那份原本鮮明的記憶，現(xiàn)在被新的記憶所覆蓋。
這是人生的魅力與殘酷，只要人們?nèi)匀换钪切┻^去往事，它們總有一天會被拋棄，被新的苦難所取代。
忘記一切……這是我對命運參透的最好答復(fù)。關(guān)于我做出的實驗推斷，它們會和赫離的日記一起消失。
我的意志逐漸消散……原本我做了最壞的結(jié)果，醒來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什么都不記得。顯然，命運并不會讓結(jié)局變得那么好，也不會變得那么壞，它們常常荒謬而中規(guī)中矩。
時間一點點地流逝，我意識到我對它們沒有概念。當(dāng)我睜開眼時，十分不幸的是，我什么都記得。如同在手術(shù)臺上睡了一覺……僅此而已。
——林博士，你還好嗎？
“娜塔莎……我想我挺好的，我仍然記得，這算是好事嗎？”我對她道，下意識地觸碰自己額頭。那里被包裹了一層紗布，它們觸感非常柔軟。
——我想，這應(yīng)該是好事。林博士，它或多或少有一些影響。您能記得再好不過……您只是需要一份手術(shù)報告，能規(guī)避風(fēng)險，這很幸運。
“謝謝你，娜塔莎……我想先出去看看他？可以嗎。”我朝她微笑道。
——當(dāng)然可以。
謝意在門外等著我，他站在艙門的位置，他離我那樣遠，卻好似一直在我身側(cè)。當(dāng)他注視我時，我朝他微笑起來。
“林問柳……我需要問你嗎？你還記不記得我之類的。”謝意對我道。
“長官，我覺得沒什么不同……我似乎只是睡了一覺。這種問題不用詢問，我仍然記得你，記得在前天，我們剛剛親吻過。”
“娜塔莎，非常感謝你……我不知道如何回報才好，請你為我指一條明路。”我對娜塔莎道。
娜塔莎眼底一片柔和，朝我比劃手勢道。
——林博士，不必客氣，你想那樣做的話……我打算今天晚上動身，你可以去站臺那里送我嗎？
“當(dāng)然可以，娜塔莎。我很榮幸……以后我們還能聯(lián)系嗎？”
——我們?nèi)匀豢梢月?lián)系。林博士，有空的話，我會給你寄信，請你告訴我能聯(lián)系到你的地址。
我告訴了她謝意家的地址，我未來會去哪里，仍然是個未知數(shù)，能夠預(yù)見的住所，是謝意在的地方。
“我想我會懷念你烤的松餅，玫瑰酒，以及多莉……娜塔莎，希望日后我們?nèi)匀荒軌蛳嘤觥！蔽覍λ馈?br />
——我向上帝祈求如此。
傍晚前夕，娜塔莎收拾好了行李。她牽著多莉，準(zhǔn)備了一些處理多莉糞便的袋子，很多的苜蓿餅和防止馬類吐瀉的藥物。
她送了我很多玫瑰茶，告訴我在她的家鄉(xiāng)那里，那里有一片玫瑰園，通往馬耳他騎士團的后花園。那里又被稱為上帝邂逅的地方。
我們來到了站臺，娜塔莎戴著紗帽，她牽著那匹黑馬，朝我們微笑著告別。
——林博士，我們后會有期。和你相處的這段日子，我很開心，你是我碰到的最好的鄰居。再見了，我親愛的鄰居。
“再見，娜塔莎，祝你擁有美好的旅程。”
列車緩緩地行駛離開站臺，直到它在我視線里消失，一切歸于寂靜之中。我注意到天色，最近的天氣不太好。
“長官……我們回去吧。”我對謝意道。
我注意到長官在看不遠處的天空。當(dāng)他認(rèn)真的凝望天色時，他的背脊停止如同一把利劍，刺破天空夜色，在起風(fēng)時回眸。
“林問柳……我有不太好的預(yù)感。我想，最近幾天，或者一周左右的時間，我需要和我的同伴去一趟交界處。”謝意對我道。
“請你在這里等待我……我很快就會回來。”他眼底一片沉珂。
我沒有忘記他來這里的目的，回去路上，我問他道：“長官……這預(yù)感來源，是直覺的傾向之類嗎。”
他向我描述過對核磁爆的感知，那是在戰(zhàn)場上待久之后的直覺。我不太明白那種……毫無依據(jù)的直覺之類的。
“嗯……如果碰到過幾次，由于恐懼而產(chǎn)生記憶。類似于與死神擦肩而過，當(dāng)醒來的時候，一區(qū)二區(qū)的同伴全部犧牲了。有那么兩次，我因為被分配的戰(zhàn)場位置而幸免，它們離我很近……近的能夠感受到身體被支配的那種震懾感。”
“那些被核輻射侵蝕的樹木，它們對于核磁爆的感知更加強烈。如果核磁爆要來了，它們會把根部向下延伸數(shù)十米……為了更好的生存下去。所以……我和我的同伴，明天需要前往那里，那里的植物會給我們答案。”謝意對我道。
第二天，謝意離開了，他和軍區(qū)的工作人員一起前往被侵蝕的森林。
我仍然在實驗室與紅房子兩點一線，等待的時間里，我什么也沒做。我想我在某方面變得遲鈍……手術(shù)對我來說并非沒有影響。
它們令我喪失了對數(shù)字的敏感度，我原本的實驗，有些對我來說如同天書，我忽然變得不能理解了。
“上帝啊，請求他們回來能夠帶來好消息。”查爾林每天都在祈禱。
“這么回事……我們是沒辦法決定的。查爾林，我們能做的只有聽上帝的指令。”海娜對查爾林道。
赫爾默森：“實驗中遇到困難，這是十分常見的事情。”
“沒錯，孩子們，我們只需要接受……接受命運的洗禮，這樣就足夠了。”哈德桑大笑道。
一周之后，謝意回來了。他回來時，科隆拉起了警報，那一天的傍晚夕陽非常鮮紅，紅的如同一代人洗禮的鮮血。
我始終無法忘記那一天，他出現(xiàn)在夕陽盡頭，那一抹紅色的余韻，它們和夜晚極其相稱，仿佛在為即將發(fā)生的災(zāi)難塑響哀樂。
核磁爆要來了。
我、長官，海娜，查爾林，赫爾默森，哈德桑，我們與鎮(zhèn)上的居民一起轉(zhuǎn)移到地下避難所。地下避難所是軍用設(shè)施，這里的艙室配備齊全，走廊盡頭，那里有一面窗戶，連接著地面上的終端系統(tǒng)。
我們能夠通過這扇窗戶看到地面上發(fā)生的景象。天色被浸染的越來越紅，直到出現(xiàn)極夜的現(xiàn)象，核磁爆席卷而來。
沒有任何聲音，云層里的電流粒子它們互相碰撞，迸發(fā)出絢爛無比的色彩，天邊出現(xiàn)了鮮艷的極光。它們推倒了實驗室的大樓，銀灰色的建筑，它們?yōu)榱朔垒椂ǎ诤舜疟媲安毁M吹灰之力的毀滅。
那些湖畔邊的樹木，它們?nèi)砍闪伺阍崞罚B帶著湖畔一起，被卷入撕裂口子的深淵，隨著混亂的粒子流吞噬消散。
“滋”地一聲，整棟大樓倒塌，影像隨之也毀了。
我們沉默的注視著一切，躲在地下的角落，某個瞬間，我想我們的靈魂蜷縮在一起。
我們的實驗，我們的科研成果，那些尚未轉(zhuǎn)移的貴重機器……它們?nèi)繗У袅恕?br />
“不……親愛的上帝，不該是這樣的，”查爾林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切，他只重復(fù)著一句，看著一切變成了灰燼。
“我們……我們的研究還沒有完成，你就要毀了這一切……”查爾林發(fā)出哀鳴，他跌坐在地，傷心地捂住自己的臉頰。
“這一切……全部都毀了。”
第92章 092
“長官, 這是我們?nèi)松泻苌僖姷臅r刻。我們會被風(fēng)暴裹挾著往不知名的方向走。任命運擺布，是離別還是從頭再來……這一切，重新歸于原點。”我朝謝意微笑道。
謝意看向我，他應(yīng)聲, 注視著窗外的天色, 回復(fù)我道：“我認(rèn)為這很容易適應(yīng)。人們很快就會習(xí)以為常, 第一次，第二次, 第三次出現(xiàn)的時候, 人們可能會感到悲痛，或者難以接受。次數(shù)多了……除了接受, 人們毫無辦法。”
“我始終認(rèn)為, 無論是愛或恨，這種諸如此類情感，甚至更加低微的，熱愛生活與某個產(chǎn)生的意志, 哪一種意志長遠，都是很不容易的事情。這個世界令我們不斷遺忘信念。”
“就像我現(xiàn)在詢問你, 最初散發(fā)的某個信念……你仍然記得它嗎。”謝意看向我道, 他眼中帶著探究的神色。
他的問題令我怔住，我想起在我童年時期。那個時候我待在科院，受我養(yǎng)父養(yǎng)母的影響，我對物理天文很感興趣。
我始終認(rèn)為自己承擔(dān)著某個使命, 盡量的疏遠他人, 現(xiàn)在想起來, 我所謂的使命，不過是憐憫與思考。因為懷有這些情緒, 我知道命運的道路通向哪里，它前行的道路艱難險阻。
“長官……我想我仍然記得。在我年幼的時候，我第一次通過養(yǎng)父的望遠鏡觀察星空。那個時候……我很慚愧，我的信念如同我看過的童話故事那樣。我想成為很多故事里純粹的主人公，像他們那樣生活。為某一件事用盡一生，去恪守某個信念。”
“像勇者那樣堅守正義。可能，我認(rèn)為的正義它們有些偏頗，卻能為一部分人免除災(zāi)難。而除此之外的人們，他們并不會受其影響……我想維持這份平衡。”
“長官，這聽起來……可能十分愚蠢。我明白，人們會如何去看待這一類人。我不太精明，也不擅長算計……那些利益與名譽，我可以輕易舍棄它們。我的期盼很微渺，只想去感受身邊的愛……我已經(jīng)失去了很多，我不想再失去剩下的。”
“感謝您聽我講這些……我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才好。感謝您。”我對他道，匱乏的語言令我喪失表達，我眨眨眼。
向旁人去剖白自己的內(nèi)心，好像在把我的衣服一件件脫下來，這令我很不適應(yīng)。
“林問柳……你可以那樣去做。我并不覺得愚蠢，請你不要用這樣不好的形容。這是十分難能可貴的品德。盡管我早已知曉……在很久以前。”謝意對我道。
“長官……很久以前是多久。”我問他道。
窗外的風(fēng)暴侵蝕著這片土地，整個地下避難所隨之輕微的晃動，風(fēng)聲傳進來，它們洶涌而澎湃，如同一把利劍，誓要把這一切全都吞噬了。
毀滅一切，葬送一切。
我聽見了那來自云層的低語。
它們在我耳邊形成嗡鳴，謝意看著我，他眼底認(rèn)真而專注，他的嗓音祛除了那些混亂的雜音。
“從我第一次見你那時起，你的明媚與你的良善，它們都吸引著我。”
假如世界在此時此刻坍塌，長官向我說的情話，它們那樣的動聽，讓我想要親吻它們。
愛……這一類的情感，它們令人失去恐懼，唯有圓滿。
我們在地下避難所待了整整七天。七天之后，聯(lián)邦派了人過來，我們從地下轉(zhuǎn)移到地面。
這座科隆的小鎮(zhèn)、我們的實驗室，它們都變成了一片殘垣，只剩下底部根基殘留，余下的所有全都被核磁爆帶走。我常常散步的湖畔與暮光森林，它們不見了。
只剩下一片荒地。
入目之下是無盡的蒼涼與荒蕪。
“天哪……一切全部都消失了，這像是帽子戲法一樣。上帝，您瞧瞧，這簡直是給我們開了巨大的玩笑。”海娜嘆息道，她為這幅景象動容。
“我想，我們需要轉(zhuǎn)移陣地重新開始。”赫爾默森看了眼懷表，機械軸心的轉(zhuǎn)動。
以往，當(dāng)我聽見軸心的轉(zhuǎn)動時，我能感受到時間。沒錯……秒與秒之間，它們?nèi)匀淮嬖诳p隙，我能夠抓住那空隙。
如今，我什么也感受不到了。人們口中從天才變成普通人，這一刻我意識到……我喪失了自己的才能。
“沒錯，孩子們，我們只需要重新開始。珍惜這樣的日子，剩下的時光也是絕無僅有的。”哈德桑笑了起來，他拍了拍查爾林的肩膀，“查爾林，請你不要再難過了……至少我們?nèi)匀换钪銘?yīng)該為這件事感到慶幸。”
查爾林仍然高興不起來，他表情低落，半天才挪動了一下嘴唇，“我想……某天我們只因為活著而慶幸時，那是十足的悲劇！我們已經(jīng)沒有其他事情可以期待了……只期待活著，只剩下這一個念頭。那實在太糟糕了。”
“查爾林，你錯了。”哈德桑對他道，“從開始到結(jié)束，人生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活下去，除此之外，其他的事情它們并不重要。世界在你的生命面前不值一提。”
我聞言不由得微笑起來，這一幕令我感到溫暖。無論是海娜小姐的笑容，查爾林的低落，赫爾默森的冷靜，還是哈德桑的開懷……我想，它們都值得留念。
“有一件事，我感到非常遺憾。各位……盡管現(xiàn)在并不是告訴你們的好時刻，我覺得不應(yīng)該對你們有所隱瞞。我可能無法參與接下來的實驗……非常抱歉。”
我看著他們意外的表情，謝意在不遠處注視著我。聯(lián)邦派來的軍區(qū)工作人員，謝意正在和他們講話。
我與對視，他久久地注視著我，最終我的理性戰(zhàn)勝了我的本能。
對于是否接受審判這一個問題，理智的人應(yīng)該清楚，我的選擇違背了聯(lián)邦的意志，以及人們的意志。我在人類立場上顯然犯了大錯。我可以不接受審判……依然那樣生活。我心底的聲音告訴我并不該那么做。
理性的光輝難能可貴……在于它能夠不依照某一部分意志去看待事物。而是更加全面的去看待立場所產(chǎn)生的問題。
如果我不接受審判，我的行為顯然成為了某個漏洞，這與我預(yù)想的并不相同。首先，我的選擇承載著結(jié)果而產(chǎn)生，如果沒有這樣的結(jié)果，那么意味著評判的失衡。評判的失衡……這比個人意志引發(fā)的結(jié)果更加嚴(yán)重。
當(dāng)我因為放走人魚而被陪審團寬容對待赦免罪行時……我能夠?qū)捤∽约骸，F(xiàn)在……我無法寬容并不承擔(dān)責(zé)任的自己。
我站在這里，并非我本身，我身后承載著聯(lián)邦的意志……聯(lián)邦的意志它們可能不那么重要，除此之外，仍舊有人們的意志。那些受核輻射困擾的人們……他們?nèi)匀粚ξ疫@類科研人員充滿希望。
對于那類物質(zhì)的研究，現(xiàn)階段的研究它們弊大于利，我選擇了隱瞞并放棄它們。可能在不久的未來，在科技進步時，它能夠有更大的用處。我需要為我放棄長遠償還代價。
對此，我仍然感到歉意。長官……我總是這樣。我這樣的人……我對自己的未來同樣充滿了擔(dān)憂。反叛這個世界注定要以犧牲為代價。
盡管我常常緘默，在我生命的血液里，它們流淌著涌動。只要我不停止思考，它們絕不會停下來。
“林問柳……你確定要這么做嗎。”
“長官……我的內(nèi)心里有一道聲音，它告訴我，我必須這么做。如果有機會再見面的話……我想我會回報您的愛。我在這個世界無處容身，您……您那里，是我唯一的歸處。除此之外……我無處可去。”我對他道。
“我明白了。林問柳。我要告訴你的是，我無法動搖你的立場。但是我仍然堅持自己的立場，你要審判自己……我會想辦法解救你。這是我要做的事情，你明白嗎？賄賂絕對會比堅守更加容易，我已經(jīng)能夠看到未來，我會勝利。我會收留落敗的你。”謝意說。
“我明白……長官，我想時間會給我們答案。如果是那樣的話，我也并不會失落。我向自己的良知勇敢的邁出了一步……這樣就足夠了。如果是比較壞的結(jié)果……您落敗了，我也不會覺得難過。這證明我們這片土地上，仍然有堅守公平正義的人類，應(yīng)該那么做。”
“我很抱歉，我們剛剛見面，我就要離開您。但是請您記得我，這是我的私心，請您不要忘記我。如果我的后半生，它們?nèi)匀挥锌沼嗟脑挘蚁肴揩I給您。”
“林問柳。請你不要再向我道歉。你值得我這么做……希望你能夠明白，我愛你。我永遠不會忘記你，除非我先忘記自己。我會向聯(lián)邦為你申請減刑……如果你的后半生有空余，我們?nèi)匀豢梢匀ズ芏嗟胤健Ｅ宓绿m的郊區(qū)……你喜歡那里，我們可以去到那里。那里有一片靠近海的懸崖，它被稱之為世界盡頭，我們可以到那里去。”
他低斂的眼眸，漆黑里的瞳色，映照著我的身形。我想這一切……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93章 093
我是一名□□。
首先, 我要陳述我的罪行。我的罪行有違人類利益。由于我經(jīng)歷了漫長的開庭，經(jīng)過法官的反復(fù)斟酌，最終判處我十年的有期徒刑。
我被送往了聯(lián)邦監(jiān)獄。在監(jiān)獄里，我接受了反復(fù)的審問, 那些審問大多數(shù)和我做的實驗有關(guān)。直到某天獄長告訴我, 如果我解出來了某道實驗題目, 就能直接赦免出獄。
我很想那么做，然而我解不出來。那些我以前做的實驗, 我再也無法計算第二遍。從那天以后, 再也沒有人來問我。
據(jù)說，我的養(yǎng)父養(yǎng)母, 他們極力地向政府爭取我的免刑, 加上我在監(jiān)獄里表現(xiàn)良好，我的刑期最終減免七年。
三年的時間，一共一千零一百天。事實上，在這里的時間, 它們非常充實。這里沒有任何終端設(shè)備，我會在早上早早的起來, 跟隨我的獄友們?nèi)ヅ懿? 然后服用早餐。上午和下午我會去紡織廠和煉鐵廠工作，晚上空閑時候還能夠看書。
這樣的生活……一天又一天的過去了。不過是第一天我來到這里的重復(fù)。直到我出獄的那一天，事實上我并沒有太大的感觸。
關(guān)鍵在于，我拋棄了任何希望, 我接受我自己的一切, 那些朝我侵襲而來的命運, 我全盤接受。
我的愿望……能夠早點出去，見到某個人, 那是我的希望而已。
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在監(jiān)獄里，我學(xué)會了另外兩種語言，這讓我能夠看更多的原著書籍。原本我學(xué)習(xí)語言只需要一周到兩周的時間，現(xiàn)在變成了半年的時間。還好我在監(jiān)獄里待的時間足夠久。
我還被評為了最佳罪犯，獄長夸我是最認(rèn)真學(xué)習(xí)的三好罪犯。他在我臨走那一天跟我講了一些話。
“說實在的，我并不認(rèn)為你會犯罪。林博士，我與你接觸的這些時間，讓我懷疑法庭的真實性。”他這樣對我道。
好吧，事實上，人并不像表面看起來的那樣。他這樣以貌取人，像他所臆想的那樣，法庭并不真實，并不是那樣的。
“感謝您，獄長先生，感謝您三年以來的照顧，我在這里待的日子十分開心。感謝您……再見。”
“我可不希望與你有再見的那一天。林博士，希望你不會再來到這里。”他對我道。
我朝他微笑起來，他讓我?guī)ё邘妆緯驗槲页３４趫D書館不愿意離開。我朝他晃了晃手里的書籍，“獄長先生，我真的拿走了。”
“你盡情拿去吧！”
“對了，我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我對他道，“你相信世界上有人魚的存在嗎？”
我想……這對我來說十分重要。
“人魚……林博士，你在跟我開玩笑嗎。我并不相信那種東西的存在，幾年前倒是有過關(guān)于它們的報道。”獄長先生對我道。
“還是不要有這種東西了。不然它們來到人間……一定會大吃一驚。人間那樣的污濁，不像海里那樣干凈澄澈。”
“是……我和你想的一樣，先生，再見了。”我對他道。
監(jiān)獄的艙門緩緩打開。
我見到了等待我的人。謝意在那里，春天的暖陽照在他身上，穿透他的瞳孔，他面龐如舊，原本籠罩的陰影悉數(shù)散去。
“……林問柳。”他輕輕地喊我的名字。
“長官，您一大早來接我，辛苦您了。”我對他道。
我朝他笑起來，笑容有些羞澀，我們很長時間沒有見了。他看起來很想我，原本我還擔(dān)心……每次他給我寫信，字句總是不多。我明白他是不善表達的人。
“長官，我可以抱抱您嗎？”
我撞進他懷里，他的衣領(lǐng)蹭到我臉頰，我感受到他的力道，當(dāng)我們相擁時，靈魂好像歸在了一處。
“你怎么樣？身體還好嗎。”他漆黑的眼底盛著我的神色，我從他的語氣聽出了擔(dān)憂。
“很好，長官，我最近早睡早起，昨天也是一樣。除了想見你之外，我沒有別的事情。”我對他道。
“那就好……林問柳，我很擔(dān)心你。對了……你的朋友，張恒，他今天一起過來了，他想見你，你要見他嗎？”謝意對我道。
他稍微松開了我，我視線處晃出來了一道人影，在不遠處的鐘樓之下，張恒站在那里。
我們已經(jīng)很久沒見了，又好像昨天剛剛分開，他沒有什么變化，只是在原地注視著我，他的表情非常平靜。
“長官……我想他可能有話跟我說。我去見見他，你在這里等待我，好嗎？”我對謝意道。
我朝張恒走去，我與他對視，張恒在鐘樓下面，巨大的鐘擺落下圓形的陰影，時鐘在此刻敲響。
風(fēng)聲帶來沉默的寂靜，張恒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看向我，卻又收回目光，開口道：“那個……你還好嗎。聽說你是自己認(rèn)罪來到這里。”
“還好。似乎是那個樣子……你呢。你在科院還好嗎”我對他道。
我察覺到縈繞在我們兩人之間的別扭，那份別扭的情感，裹挾著許多復(fù)雜的情緒，張恒似乎在嘗試清除它們。
“我挺好的。我過來，是想告訴你……當(dāng)時我沒有跟你講，那是我和，”張恒語氣短暫的停頓了一下，他似乎不愿意提起那個名字，對我道：“那是我和阿爾敏的約定。現(xiàn)在我覺得應(yīng)該告訴你，畢竟他已經(jīng)死了。”
張恒：“當(dāng)時……他生病的時候，那個時候給他做的手術(shù)，后遺癥可能會變成殘疾人或者植物人。他支開了你，跟我聊了一些……我想我有必要告訴你。可能你覺得這件事已經(jīng)不要緊，或許你已經(jīng)忘了，我仍然要告訴你。”
“張恒，”我對他道，“我都記得……當(dāng)時，我因為這件事有些介意，覺得他更信任你一些。我把他當(dāng)成孩子，我想你明白我的感受。”
“好……那我告訴你。他當(dāng)時只是和我約定，如果他不幸變成了殘疾人，或者植物人，讓我把他送回多姆阿萊勒，他再也不想見你。他覺得在你身邊，你那樣的照顧他，他因為對你產(chǎn)生的好感而愧疚。那種好感……我想是某種占有欲，他認(rèn)為那是不好的情感。”
張恒看一眼我身后的方向，對我道：“很抱歉。或許這件事不應(yīng)該告訴你，我認(rèn)為這是他的心意，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這或許不公平。”
我在原地久久停留，并沒有回應(yīng)。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太久，我想起那個孩子，只有愧疚與后悔，至于他所有對我的情感，我已經(jīng)把它們?nèi)柯裨崃恕?br />
“我要說的就只有這么多……另外，如果你沒有地方可以去，可以來我這里。聽說你現(xiàn)在沒辦法做實驗了……我手上仍然有一部分專利，我想在上面加上你的名字。這樣……至少保證你后半輩子衣食無憂。”
張恒說著，他仍然有些別扭，語氣頗為不自在，我看著他發(fā)紅的眼眶，他注視著我，那情緒落在我身上，仿佛能把我燙傷。
“不用。你不用那樣……張恒，謝謝你，我不知道要怎么感謝你才好。你不用這樣擔(dān)心我，我在監(jiān)獄里學(xué)會了很多東西……它們可以保證我，就算我不做實驗，我也可以做其他的。比如烤面包，做文字翻譯，這些之類的，我不認(rèn)為這些工作很辛苦。”我有些無措道。
“謝謝你為我考慮……你能來看我，我很高興。”我對他道。
“我想，我們以后仍然能見面。這就足夠了，感謝你對我做的一切。”
我和張恒告別，我察覺到我們在互相觸碰彼此，小心翼翼地避開了那些傷口。我常常以為過去總會過去……事實上并不會，那些在靈魂上留下來的傷口，它們一直存在。
在不經(jīng)意的時候，會開始變得刺痛。
“……結(jié)束了嗎？”謝意問我道。
我朝他微笑起來，看向遠處的天色，這是難得的好天氣，佩德蘭難得晴朗。
“嗯……長官，一切都結(jié)束了。您似乎應(yīng)該跟我講一講，我不在的時間，您都在做什么呢。我對這些事情非常好奇。”我對他道。
“并沒有做什么，你聽了之后，一定會覺得我很無聊。”他對我道。
“那您能不能給我講一些有趣的事情，外面發(fā)生了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倒是有一些好消息。由于核磁爆近幾年的無規(guī)律出現(xiàn)，聯(lián)邦和南方地區(qū)的組織簽署了和平條約，提出了綠洲行動的計劃。計劃為時五十年……五十年里致力于復(fù)原被核輻射侵蝕的土地。另外還有一件事，人魚研究所受到核磁爆影響，那里的人魚全部都逃走了。”
謝意：“我想過不了多久……它們的存在會變成類似于傳說一樣的東西。不存在人魚研究所，它只在童話故事里出現(xiàn)。”
說到這里，我對謝意道：“長官，我看過很多關(guān)于人魚的童話故事。我想……在很多時候，某一段時期的研究并不能作為科學(xué)依據(jù)，一旦他們消失，一切都會恢復(fù)到之前的樣子，好像沒有發(fā)生過那樣。”
“讓這一切全部歸于原位，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