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aaaaa_无码aⅴ精品一区二区三区_嫩草影院永久久久精品_被黑人粗黑大肉奉视频_久久久久亚洲最大xxxx_特级a欧美做爰片毛片

    第16章 016

    016

    本是要親手交給他的, 想想還是算了。

    反正都要不?告而別,這和離書給與不?給,都沒什么意義?了。

    不?管他是怎么想的, 怎么看待那七年的, 終歸是夫妻一場,就由她來畫個句號。

    也算是給她七年的青春, 一個交代了。

    “臣妾先行告退。”

    她孤零零地轉(zhuǎn)過身,秋風和譏諷一起吹向耳中。

    “何必呢?弄得自己?像一個笑話?,誰不?知道鄭娘子圣眷正濃, 未來必定執(zhí)掌鳳印,她還當自己?是陛下?的發(fā)妻嗎?”

    “目無?尊卑,這般女子若是我夫君的妾, 早打殺了。”

    命婦說?罷, 忽感到寒芒在背, 似有誰充滿殺意地看著自己?, 她心中打了個突, 懼怕地四下?找尋, 卻根本尋不?到那目光的痕跡。

    ……

    主仆二人沒走多遠, 便在路邊看見一個太監(jiān)拖著什么沉重的東西往前走,一卷草席裹著,只露出那亂如?枯草的一頭發(fā)。

    芊芊快步到他身側(cè), 向草席伸出手。

    “別, 貴人,這臟。”

    那太監(jiān)并不?識得后宮宮妃,以他的等級也見不?著什么上位者, 見她剛從春春禧殿出來,理所當然地認為是貴人。

    芊芊并不?理會, 拉起草席一看,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是召兒。

    她沉默著,心頭涌上莫名的悲哀。

    年輕太監(jiān)灰敗著一張臉,嘆氣?:

    “咱們這些?奴才,命就是這樣,不?值錢。這丫頭也是個苦命的,家里人都死光了,連個收尸的人都沒有,奴才也是看她可憐……”

    他說?著說?著,一物忽然被遞到眼前。那低柔的女聲傳來:

    “這東西還值點錢,你拿去典賣了,置辦一口薄棺,好生安葬她,剩下?的銀錢你自個兒拿著罷。”

    那太監(jiān)一看,竟是個純銀打造的長命鎖,刻蓮花紋路,精細自不?必說?,光是那鎖兩邊串起的兩顆晶瑩剔透的綠色玉珠,都是不?可多得的寶物。

    “這……”

    “小主人都說?賞你了,還不?接著!”翠羽催促說?。

    待掌中一輕,芊芊的心中,突然感到了一陣久違的輕松。

    怪不?得人們總說?,斷舍離,斷舍離。果?真能斷除煩惱,離苦得樂。

    相思木已毀,留這長命鎖,又有何用?

    不?若送予真正需要它的人。

    唯有翠羽,面露擔憂。

    她終究記掛著那一年壽命之事……

    小太監(jiān)捧著那鎖,忙不?迭地磕頭謝恩:

    “多謝貴人,多謝貴人!”

    等人走遠了,他還癡癡凝望著女子遠去的方向,回不?過神來。

    忽然——

    “交出來。”

    不?知何時?,有人如?鬼魅般出現(xiàn)在身后,冷冷說?道。

    饒是沒什么見識的小太監(jiān)也知道這來無?影去無?蹤的黑衣人,乃是鼎鼎有名的大內(nèi)暗衛(wèi)。

    足蹬金鱗靴,腰佩青鸞刀。

    赫然是……

    陛下?親衛(wèi),驚羽衛(wèi)!

    太監(jiān)“噗通”一聲跪下?,哪里敢違抗,大氣?都不?敢出,乖乖捧著長命鎖,獻給了這個陰差一般可怕的驚羽衛(wèi)。

    驚羽衛(wèi)面無?表情揣上長命鎖,轉(zhuǎn)過身,飛快朝著一個方向掠去。

    方才宴會剛散,陛下?便拂了鄭娘子的邀請,冷著臉去往了詔獄之中。

    想必此?時?此?刻,圣駕正在詔獄,審問日前捕到的犯人。

    驚羽衛(wèi)是陛下?的耳目,只聽命于陛下?一人,他的任務,便是將今日跟蹤戚妃的所見所聞,以及這枚長命鎖,妥善地交到陛下?的手中。

    至于繼續(xù)跟蹤戚妃的任務,則由另一個弟兄接替了過去-

    春禧殿是建造在湖中小島的一處宮殿。

    是以離開時?也需乘坐小船。

    船只搖曳,水波蕩漾。

    在那小太監(jiān)握著船槳,劃入一片蘆葦叢中時?,放在一旁的六角宮燈,倏地滅了。

    四周一片漆黑。

    翠羽和芊芊坐在船尾,看到女子的手一瞬間死死地抓著裙角,骨節(jié)泛白,身子也微不?可查地顫抖起來。

    翠羽想起來,小主人其實很怕黑,很怕很怕。

    剛來鄴城的那段時?間,小主人因出身南照,裝扮與人不?同,受到許多誹謗和非議,常有不?明事理的人以她是南蠻妖女來攻擊她。

    一次小主人上山進香,一個孩童受那心思陰暗的獵戶指使?,趁她落單,將小主人誆騙至林中深處,一把推進一個深約八尺、黑乎乎的獵坑之中。

    那夜不?巧下?了一場大雨,電閃雷鳴,暴雨如?注,翠羽金肩里里外外找了個遍,怎么都找不?到小主人,急都要急死了。

    還是謝家郎君冒著大雨尋到小主人,救出小主人。

    郎君渾身濕透,發(fā)絲和衣袍都濕答答地往下滴水,卻毫不?在意,抱著懷里的少女哄慰了好久好久,直到小主人不?再發(fā)抖,閉著眼,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后來那為小主人診斷的郎中都說?,要是謝不?歸晚來一步,小主人都會因為長時?間處于黑暗驚悸的環(huán)境,而丟了神智,變得癡傻。

    想來也是報應不?爽,那作弄小主人的獵戶沒幾天便跌落山崖摔死了。

    聽說?死得極慘,尸身被野獸撕成了碎片,尤其是那雙推了小主人的手,斷成了一節(jié)一節(jié),森森的骨頭都露了出來。

    正是因為這段經(jīng)歷,小主人留下?了怕黑的后遺癥。

    那天以后,每到入睡時?分,一定要有光源,芊芊才能睡得著。

    以往那個郎君都會為她在旁點一盞燈,守在她的床前,或是講些?故事,或是燉一碗安神湯,直哄著她睡著了,自己?才洗漱入睡。

    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翠羽摸索著,摸到女子冰冷顫抖的指尖,緊緊抓住。

    她將溫暖的身子依偎向芊芊:

    “小主人你別怕……”

    “翠羽,守著你。”

    芊芊努力地平復著呼吸。

    就在剛剛,黑暗降臨的瞬間,芊芊仿佛回到了那個時?候,那個孤立無?援、一個人蜷縮在漆黑坑洞里的時?候。

    冰冷的雨水下?個不?停,像鞭子一樣抽打在身上,臉上淚水和雨水混合,分不?清彼此?。

    坑外?世界似乎與她隔絕,沒有人知道她的存在,沒有人來救她脫離這無?盡的苦難。

    她緊緊地抱住自己?,試圖在冰冷的雨水中找到一絲溫暖,四周的黑暗和寒冷卻無?情地剝奪了最后的慰藉。

    心被絕望和壓抑填滿,找不?到出路。

    就在這時?,眼前突然一亮,一片燦燦的光照下?來,帶來一陣近乎灼燒的溫暖。

    就在感受到這溫暖的一瞬間,芊芊從那酷寒如?地獄的記憶抽離,驟然回到現(xiàn)實。

    翠羽仰頭,發(fā)出一聲驚嘆:

    “那……那是什么?”

    只見一盞燃燒著的孔明燈,如?火球那般急墜而下?,落在了距離她們不?遠的水面上,而她剛才感受到的溫暖,就是這一盞孔明燈發(fā)出來的。

    一瞬間,四周如?白晝般敞亮。

    再看天邊,一個個燈球兒如?斗大,在空中緩緩上升,搖曳著微弱的光芒,越飛越高,越飛越遠,直到孔明燈在天空中匯成一片粲然的星河。

    何其明亮,何其耀眼。

    試問,有誰能在這等級森嚴的皇宮中,讓這一盞一盞明燈,布滿天際,如?星子閃爍?

    無?非,九五之尊。

    就連翠羽,都感到了一股極為深刻的落寞和怨恨,他們在那共賞滿天明燈,還有小世子作陪,多標準的一家三口。

    小主人卻一個人默默離開。

    形單影只。

    還要忍受這難以忍受的黑暗。

    換成了誰,都要發(fā)瘋。

    還好……少祭司來了。

    他來接小主人回家了!

    想到這,翠羽又充滿了希望,卻見小主人眼睛一眨不?眨,正盯著湖面上的孔明燈發(fā)怔,臉色隱隱有些?蒼白。

    她心里一緊,循著小主人的視線看去,只見那盞燈上,用清麗淡雅的筆觸寫著:

    “如?花似葉,歲歲年年,共占春風”

    惟愿你我情誼久長,相互依存,共同經(jīng)歷桑田碧海,歲月更迭。

    這是謝不?歸的字。

    寫給何人,不?言而明。

    天空,不?知何時?飄落下?雨絲,落于女子烏黑的鬢發(fā)間,藍裙逶迤及地,她靜默地坐在船尾,臉被孔明燈燃盡前發(fā)出的光,照得忽明忽暗,整個人像是棲息在雨幕中的一只藍蝶。

    搖櫓的太監(jiān)看得一陣愣怔,只覺此?女神情之美,非凡人所有。

    很快,他回過神來,緩緩放下?手中的船槳。

    芊芊眼角余光看到一線寒光,下?意識地推開翠羽,自己?也靈活地往旁邊一滾,險險躲過了這一刀。

    小船晃蕩不?休,三人都有些?不?穩(wěn)。

    想不?到她反應如?此?之快,太監(jiān)目露兇光,抓著匕首步步逼近:

    “娘娘若那時?便溺死在荷花池中,倒也省了些?事。可惜……”

    可惜驚羽衛(wèi)迅速守在了各個入水口,他們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機會。

    這句話?,讓芊芊猛地一震,腦海中靈光一閃。

    難道說?一直以來她都在被監(jiān)視?

    以至于今日她一落單,便有人迫不?及待地朝她出手了?

    是誰,是誰想殺她?!

    許是看出了芊芊的驚疑,那小太監(jiān)陰惻惻地笑,

    “娘娘要想死得不?那么難看,就莫要掙扎了,此?處不?可能會有人來,等娘娘一死,綁塊石頭沉進湖中,誰都不?曉得……”

    說?罷,再次握刀刺來,那寒光揚起一半,卻倏地身子一歪,匕首落地,膝蓋重重地跪在地上。

    他雙手捂住喉嚨,臉色扭曲痛苦非常。

    不?一會兒,倒地氣?絕。

    芊芊驚魂未定地看去,只見他的喉嚨上赫然一個猙獰的血洞,而那穿過他喉嚨,奪了他性命的是一個……鈴鐺。

    不?過拇指大小,跌落在地,正骨碌碌地滾到芊芊的腳邊。

    一枚沾了血的,銀鈴鐺。

    倏地,一聲干凈的笑響起:

    “左等右等,也等不?來咱們的小王女,只好出來找一找了,”

    那聲音里,夾雜著一抹若有似無?的嘆息,“哪知竟遇到一只面目可憎的老鼠,害本君出來賞月的心情都沒了。”

    船頭,不?知何時?,穩(wěn)穩(wěn)落下?來一個楓紅衣袍的少年。背后一輪明月,清輝如?水,灑落周身。他腳尖點地,繡著蝴蝶的,紅色的衣袖緩緩落下?,像是神鳥垂下?漂亮的尾羽,說?不?出的飄逸好看。

    “少祭司!”

    翠羽一臉驚喜,忙撲上去,眼睛亮晶晶的像小狗。少年彎下?腰,伸出骨節(jié)分明的手,摸了摸小婢女的頭。

    從翠羽的角度,能看到他的面具與臉微微離開一線,露出那白凈的下?頜,紅唇一點,天生向著兩邊翹起,透出點天真的、柔軟的,憨態(tài)可掬的神氣?。

    雖未見到他五官的全貌,但那點到為止的驚艷,也迷得翠羽暈頭轉(zhuǎn)向、找不?著北。

    少祭司真是大美人,大美人啊!

    身后一直沒有動靜,翠羽扭頭:“小主人,這是少祭司呀,難道您不?認識少祭司啦?”

    故人相見,怎會不?識?

    芊芊盯著那紅衣少年,眼眸像是星子般忽閃,隱有淚意。湖上秋風,云間明月,似乎都在為這他鄉(xiāng)遇故知的一刻而溫柔緘默。

    她與少年相顧無?言,好久,才低低地喊了一聲:

    “兄君。”

    巫羨云似愣了一瞬,長腿一邁,施施然地朝她走來,輕笑悅耳:

    “難得難得,能聽小王女喊一聲兄君?”

    “真是某三生修來的福氣?。”

    他毫不?見外?地在芊芊身旁,席地而坐,紅色大袖綻開如?花,“哎呀哎呀,咱們可得快些?靠岸,”悠然的帶著點兒笑的嗓音響起,“這船,吃水太重,恐要翻了。”

    一邊說?,他一邊從懷里往外?取出一個又一個袋子,那袋子每一個都鼓鼓囊囊,沉甸甸的不?知道裝了什么。

    難為他裝了這么多袋子在懷里,身姿還能如?此?飄逸。

    翠羽說?:“這般累贅,不?若都扔進水里吧。”

    巫羨云卻忙不?迭地伸手護住,豎一根手指,搖了搖:

    “這可都是本君賣藝所得,扔不?得,扔不?得。”

    他手腕一動,那袋子的系帶便神奇地一一打開,口兒大敞,里邊的東西閃得人眼睛疼。全都是珍珠、銀錠、玉器,還有一個巴掌那么大的金餅……

    芊芊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初初會面的生澀感蕩然無?存。

    這么多年過去,原來,他一直沒變。

    還是這樣的不?羈、恣意,甚至毫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連一個出場都是那么的張揚、轟動,不?驚四座不?罷休……

    “這些?,都是給小王女的見面禮哦,”他手指勾起一條珍珠項鏈,珍珠在他蒼白的指尖瑩潤生光,純白面具后的神情不?辨:

    “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說?話?時?,巫羨云眼角余光掃過那殺手的腳踝,不?禁微微一凝。

    腳腕上,一點寒光閃爍,赫然是一枚梅花鏢。

    這個飛鏢,并不?是他釘進去的。

    方才在場且出手救下?芊芊的,還有第三個人。

    是個不?遜色于他的,絕頂高手。

    巫羨云若有所思地盯著那飛鏢看了一會兒,又看向了芊芊,面具下?的臉重新帶上了玩世不?恭的微笑-

    在水閣

    白露感慨:“想不?到陛下?為娘娘翻修了椒房殿,金屋藏嬌,真是盛寵啊。”

    鄭蘭漪將襁褓輕輕放進搖籃,淡聲道:

    “白露,你下?去,熱一碗燕窩鴨子湯來。”

    鴨子湯滋陰潤燥,燕窩美容養(yǎng)顏,上好的佳品。

    白露自是歡快應下?,繞出彩漆六扇折屏,步出屋外?。

    她走后,“啪”!

    一道清脆的耳光聲響起。

    奶娘跪下?,頂著臉上紅腫:

    “奴婢知錯。”

    “奴婢下?次定不?會忘記為世子抹藥,請娘子息怒。”

    鄭蘭漪捋起嬰孩的袖口,只見,藕白的手臂上若有似無?浮現(xiàn)出一枚蝴蝶形狀的紅印。

    奶娘忍不?住地探頭去看,不?明白娘子為什么要遮掩這個胎記?

    明明很好看的……

    鄭蘭漪取出瓷瓶,手指蘸取里面淡黃色的藥膏,輕緩地涂抹在嬰兒的皮膚上,而那印記竟然一點一點消失了!

    奶娘看到鄭蘭漪的手腕上,還有沒褪完全的淡淡的紅疹。

    娘子除了君子蘭,其他的花都不?能碰,一碰身上就會起密密麻麻的紅疹子。外?人說?是圣眷正濃,只有她知道娘子遭的什么罪,忍不?住勸說?道:

    “娘子可千萬莫輕信了白露那小蹄子的話?,陛下?久不?冊封娘子,只怕別有他意,所謂金屋藏嬌,也不?是什么好典故……陛下?心思深不?可測,這宮中絕非久留之地,娘子不?若向太后娘娘請旨離開,遠離這是非之地,偏安一隅,撫養(yǎng)世子長大,將來承襲爵位,也好寬慰穆王殿下?在天之靈。”

    “嗯,我知道,你是為我考慮,”鄭蘭漪低頭望著搖籃里熟睡的嬰孩,滿眼溫柔,忽然想起什么,瞥了眼桌上:

    “這些?糕點都是陛下?賞的,我吃不?下?,乳母你吃吧。”

    她那帶著濃濃藥味兒的手,憐惜地撫過乳娘泛紅的臉:

    “方才是我不?好,責你重了,你千萬不?要記恨我。我也是一時?氣?憤。”

    “怎么會……奴婢是看著娘子長大的,”乳娘嘆著,眼圈紅紅,哪里還有半點怨氣?呢?

    肚子恰在這時?咕咕咕地叫了起來,她膝行到桌邊,拈起一塊綠豆糕,放進口中咀嚼,三兩下?吞入肚中,意猶未盡地嘬了嘬手指。

    正要再拿一塊糕點,忽然感覺鼻間一熱,抬手一抹,滿手鮮紅。

    一瞬間,她腹內(nèi)絞痛,五臟六腑像是錯了位,口鼻鮮血狂涌,臉容扭曲,她痛得倒在了地上,朝著鄭蘭漪伸出手:

    “娘子,救命……救救奴婢……”

    鄭蘭漪居高臨下?地看著。

    直到奶娘斷氣?,她這才斂了斂裙子,快步走了出去,聲淚俱下?地喊著:

    “來人,來人啊……”

    迎面撞上白露,她渾身顫抖,垂淚道:

    “白露,快,快去請陛下?。”

    “就說?——有人要謀害世子!”-

    詔獄,刑室

    一片繡著龍紋的衣袍長及垂地,謝不?歸烏發(fā)白衣,端坐太師椅中,身后是一道濺滿血跡的墻壁。

    那墻壁繪制的,乃是阿鼻地獄中,百鬼相互殘殺的景象。

    它們甚至多半只是初具人形,身上長滿了一個一個的肉瘤,還有的則是畸形的怪胎,這些?形狀各異的鬼物舉著兵器、法寶,打得昏天暗地、日月無?光,有好幾只鬼打到最后,手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血肉模糊地融合在了一起。

    郎君白衣金冠,容顏如?玉,通身都是與此?間格格不?入的謫仙氣?度,凜然不?可侵犯。

    卻仿佛下?一刻就會有千萬只猙獰的鬼手從墻壁里張牙舞爪地伸出。

    遮住他的眼。

    捂住他的口、鼻。

    拽住他的手和腳,拖進那深不?見底的無?間地獄。

    “慈心上人,告訴朕,你的師弟在何處。”

    清冷動聽的嗓音徐徐響起,伴隨著鐵鏈的碰撞聲與滴水的回音,無?端的詭異凄涼。

    慈心上人的法號中有一個慈字,性情卻暴烈無?比,他面容剛毅,眉宇間常年鎖著一股難以平息的怒氣?,那一襲僧袍早就被扒了個干干凈凈,赤.裸著肌肉鼓.脹的上身,脖子上掛著一串大大的佛珠,和鐵制的鐐銬碰撞在一起,每顆佛珠上都沾著鮮血和穢物。

    “謝凈生!那是你的生身父親!你竟敢弒殺親父,喪盡天良,罪大惡極!你早已被仇恨蒙蔽,你所行的惡定會引你下?地獄!”

    和尚厲聲叱責,鮮血和吐沫橫飛,卻濺不?到男人身上分毫,他們之間的距離經(jīng)過了精心的估算。謝不?歸喜凈,不?會容忍身上出現(xiàn)半點不?潔。

    皇帝眼珠沉靜,如?同兩丸浸在涼水中的黑珍珠,嘴角緩緩地向著兩邊提起,饒有興致地看著和尚,似毫不?在乎他滿嘴的詛咒,更不?在乎自己?今后的命運。

    他淡淡一揮手,一直等在陰暗處的獄卒便提著鐵鉗,大步上前,繼續(xù)給和尚用起刑來。

    地牢里再度響起了和尚的痛呼聲,只是這慘痛的呼喊聲,不?一會兒卻變成了凄厲高亢的大笑:

    “謝氏小兒,我在地獄里等你,我等著你哈哈哈……”

    聽到這句話?,皇帝終于有了反應。

    他眼皮微微抬起,黑眼珠一動,緩緩坐直了身子。

    一束微弱的光線從高窗斜照下?來,恰好將那張謫仙般的臉龐切割成陰暗分明的兩半。一邊被光線照亮,顯露出蒼白的皮膚和清瘦的輪廓,一邊被黑暗吞噬,只留下?深邃的眼眶和彎彎的唇角。

    這一抹笑在他的臉上,本該是那光風霽月的君子,溫潤可親,爽朗清舉,卻被昏暗的光影扭曲得恐怖而陰森,如?同死神的微笑:

    “朕就在地獄。”

    話?音剛落,一名驚羽衛(wèi)推門?而入。

    他仿佛看不?見那滿嘴是血的大和尚,跪地:

    “陛下?,那些?殺手已經(jīng)處理掉了。”

    男人沒有回答。

    驚羽衛(wèi)繼續(xù)道:“只不?過,與屬下?同時?出手的還有一人。但屬下?沒有看清此?人的樣貌。”

    “那人戴著面具。似是蠶絲所制,通體純白,只在靠近眼角處有一條柳枝的圖案。他身手極好,輕功卓絕,只怕是不?輸屬下?。屬下?也百思不?得其解,鄴城中,何時?有了這般的絕頂高手……”

    謝不?歸擱在扶手上的手倏地一頓。

    清冷聲音響起:

    “你當然不?識得他。”

    那個如?鬼少年。

    南照國的……少祭司。

    他見過他,早在七年前,他們便有了短暫的交鋒。

    想不?到再相逢竟是在這大魏皇宮之中。

    少年那信誓旦旦的,關?于前世情人之言論似乎又在耳畔響起……加上他離開時?,指尖帶走的那一只藍色蝴蝶。

    謝不?歸手指抵住太陽穴,眸中倏地劃過一絲冷芒,嗜血一閃而逝。

    “陛下?,屬下?還從宮中太監(jiān)處,繳獲了一樣東西。”

    驚羽衛(wèi)將長命鎖恭恭敬敬呈上,并一五一十?地道著來龍去脈。

    說?到戚妃娘娘隨手將此?物贈給路邊收尸的小太監(jiān),本以為會等來帝王的震怒,沒想到他卻笑了一下?。

    謝不?歸手指摩挲著下?巴,唇淺淺勾著,白皙的額角處卻有青筋鼓起。

    他修長如?玉的手倏地蓋住了那枚長命鎖,手腕微移,指尖若有似無?地觸碰著上面的紋路,那姿態(tài)之親昵狎弄,宛若在撫摸女子細膩的肌膚。

    他落在長命鎖上的手倏地攥緊,鏈子嘩啦啦響動如?流水,與那刑犯的痛呼聲和鐐銬聲交織,譜成詭異樂章,令那驚羽衛(wèi)頭埋得更低,屏息不?敢出聲。

    謝不?歸道:

    “項大人既來了,何必藏頭露尾。”

    驚羽衛(wèi)瞳孔一縮,果?然,牢房外?緩慢踱進一人。

    一襲玄色道袍,身姿挺拔,眉上正中的那顆朱砂痣有如?丹霞映日,道骨仙風,卓爾不?群。他走到陛下?身前,拱手作揖。

    隨著項微與走近,驚羽衛(wèi)嗅到一股不?同于血腥、也不?同于薄荷香的氣?味,那是道教徒常用的降真香的香氣?,這種香氣?有淡淡的墨汁香和甜味。

    項微與低聲說?:

    “正如?陛下?所料,陛下?體內(nèi)尚存蠱蟲余孽,然此?蟲已衰弱,不?足為患,斷無?損陛下?情志之理。”

    聞此?言,謝不?歸微露驚色,濃密羽睫低垂,掩住了真正的心緒。

    “臣翻閱古籍,陛下?所中之蠱,雖無?確切名目,其習性卻有跡可循。”

    “此?乃天地間陰陽之秘術,陰蠱獨此?一份,陽蠱則如?繁星。陰蠱之主若遇陽蠱之宿,陰陽相融,可緩解蠱毒之苦。然陽蠱之主,唯與陰蠱相合,方得安寧,否則,蠱毒發(fā)作,痛徹心扉,如?刀割心。”

    “若臣所料不?差,陛下?體內(nèi)所種,乃陽蠱,而娘娘體內(nèi),則藏此?情蠱之陰蠱。”

    “一陰一陽,相生相克。情蠱性主.淫,陽蠱唯與陰蠱宿主交.合方得安寧,然陰蠱之宿,未必受此?限……此?陰陽兩蠱之制,實乃荒誕不?經(jīng),兩般標準,更是怪異。”

    項微與似乎對這種情蠱很感興趣,口中說?著怪異,眼眸卻有些?發(fā)亮。

    驚羽衛(wèi)聽得一字不?漏,不?由得暗暗心驚,照這么說?,豈不?是要陛下?為戚妃守貞!

    一個帝王,為一個妃子守身如?玉?!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陛下?卻未動怒,臉色靜靜地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項微與再度啟唇:

    “然陛下?無?須憂慮,此?陰蠱有一致命之特性。”

    “陰蠱寄于女體,若宿主行房或懷有子嗣,則蠱蟲潛伏,不?復作祟。然若宿主久曠未孕,未與男子交.合,每逢月圓之夜,蠱蟲便會慢慢蘇醒,于體內(nèi)結(jié)春繭,令宿主情焰熾烈,如?百蟻噬心,若是不?加紓解,三次之后,心脈俱斷,命歸黃泉。陛下?體內(nèi)之陽蠱,亦將隨之絕滅。屆時?,微臣以丹藥施治,定能保龍體無?恙。”

    聽到此?處,驚羽衛(wèi)重重一震。

    不?與男子交.合,便會心脈寸斷而死?

    這……說?不?通啊!

    南照王是戚妃娘娘的生身母親,怎舍得在自家女兒身上,種入這般陰毒、淫.亂的蠱?

    他立刻說?:“陛下?,此?事有邏輯不?通之處。只怕背后還有陰謀。”

    項微與頷首,也道:“陛下?近日切勿與戚妃過從甚密,以免觸動體內(nèi)陽蠱,遺患無?窮。尚不?明南照背后之圖謀,萬事謹慎為先。”

    就在這時?,又有人匆匆而來。

    “陛下?,在水閣出事了。”

    景福彎著身子,臉色緊繃地道出原委,“好在有驚無?險,鄭娘子和世子都無?大礙,只……死了一個奶娘。”

    謝不?歸眉心稍動。

    “走吧。”他一站起,臣子暗衛(wèi)自然都跟著動身,獄卒在后方跪送。

    “恭送陛下?!”

    踏出詔獄。

    天穹如?洗,銀輝灑滿。

    一輪皓月高懸,其光皎潔,宛若玉盤,懸掛在夜幕的帷幕之上,謝不?歸眉眼被照得一片冰涼,頓步,微微蹙眉:

    “今兒是……”

    景福接過話?說?:“回陛下?,今兒正是十?五。”

    驚羽衛(wèi)看了一眼那高大修挺的身影,默默無?言,按照項大人所說?,戚妃娘娘便會在今夜蠱毒發(fā)作,心痛難忍欲.火焚身……

    陛下?或許會去探望也說?不?一定?

    “嗯,”男人卻不?咸不?淡開口,“傳朕口諭,今夜在水閣侍墨。”-

    “亡國夏姬?”

    聽到這個陌生的名稱,芊芊驚訝地微微睜大了眼睛,本以為不?過是普通情蠱,但按照巫羨云的說?法……卻似乎有不?小的隱情。

    “不?錯。”

    亡國夏姬一詞,歷史?上確有其人。

    傳說?許多年前,有一位名叫夏姬的公主,以美貌和復雜的情史?聞名于世,被后代稱為“一代妖姬”。

    她三次成為王后,七次成為夫人,一生中引發(fā)了多個國家的內(nèi)亂和亡國。

    先后共有九名男子為她而死。

    夏姬最后與一名臣子私奔至邊陲小國,從此?消失在歷史?長河中。

    “你體內(nèi)的這枚蠱蟲,其實,不?能算是完全的亡國夏姬。它只能說?是亡國夏姬的幼蟲。平日里與普通的情蠱無?甚差別,但與普通蠱蟲不?一樣的是,最終陰蠱的宿主會被蠱蟲控制,殺死陽蠱的宿主。待體內(nèi)的陰蠱吸飽了極憎極愛的血,便能煉成這亡國夏姬,也即是,可令天下?男子俯首稱臣的圣物。”

    也就是說?,凡煉成一味亡國夏姬,便要獻祭一對有情人……芊芊只覺自己?似乎一腳踩進了某個巨大的陰謀之中。

    莫非是有人在她與謝不?歸的身上做試驗,要煉制出這早已在數(shù)百年前就已失傳了的“亡國夏姬”?

    幕后之人,究竟是誰?

    絕不?會是阿母!

    巫羨云道:“你若再留下?,必然會走向毀滅,不?論是你殺死大魏皇帝還是大魏皇帝將你殺死,都不?是我想看見的。”

    這就是亡國夏姬在煉制過程的可怕之處,必然使?一對愛侶變成怨侶,永遠逃不?過一死一瘋的詛咒。

    巫羨云說?著,在燭光下?攤開一張圖紙,修長的手指點在上面方位:

    “在大魏皇宮的荷花池底部,藏著一條密道,這條密道一次只容一人通過,巧妙地連接到了宮殿外?的護城河。護城河不?僅環(huán)繞著宮殿還穿過了一座名為大覺寺的佛寺。密道的另一端直接通往大覺寺內(nèi),與那里的護城河相連。”

    “這密道我知曉,原是要這般走……”

    芊芊看著這精細的圖紙,想不?到他已計劃得如?此?周全,她在圖上仔細地尋找,果?真找到了那日在水下?遇到的一個岔口,當時?選錯了,選去了左邊的。

    原來另一個岔口,才是真正出宮的密道!

    “今夜就走吧,芊芊。”

    巫羨云看向窗外?那輪碩圓的明月,攥住圖紙的手微緊,骨節(jié)泛白,十?五了……

    芊芊卻覺得他有點古怪,明明步步籌劃,一直不?驕不?躁的少年卻在這一刻,顯得如?此?急迫地想要帶她離開皇宮,仿佛她再留下?會發(fā)生什么極為糟糕的事。

    “奴婢打聽到了,”

    突然,翠羽推門?而入,氣?喘吁吁,“陛下?果?然宣了鄭娘子伴駕。”

    今夜,就是離開最好的時?機!-

    宮中一處甬道上,一名綠衣宮女,提著一盞六角宮燈,步子有些?快地往前走著。

    鵝卵石的路有些?不?平,那盞宮燈搖擺不?定,發(fā)出的光籠著她的裙角,和有些?蒼白的肌膚,上面滲出薄薄的細汗。

    她剛轉(zhuǎn)過拐角,面前突然閃出一片火光,有人舉著火把,迎面大步走來。

    她倏地一定。

    “公公,這是發(fā)生什么事了?”她怯怯地問。

    那太監(jiān)見是個宮女,不?耐煩道:

    “宮里進了刺客,在水閣的食物里混入了劇毒。陛下?震怒,命底下?人徹查,深更半夜,你四處亂走什么,不?要腦袋了?”

    忽然他“咦”了一聲:“你是哪個宮的,怎么沒見過你?”

    “奴婢是……新調(diào)任直殿監(jiān),”她有點不?好意思地小聲說?,“刷恭桶的。”

    太監(jiān)當即后退半步。

    晦氣?。

    “滾吧滾吧。”他領著后頭一眾太監(jiān)宮女,就要與她擦肩而去。

    忽然——

    “陛下?。”

    身側(cè)一空,本還站著的眾人齊刷刷跪了下?去,異口同聲:

    “奴才/婢拜見陛下?。”

    那綠衣宮女頭越發(fā)低,正打算裝沒聽見快步走開,衣角卻被人扯住:

    “不?要命了,這是圣駕,還不?跪拜!”

    不?得已,她轉(zhuǎn)過身,迅速跪在那一眾宮人之后。

    “奴婢拜見陛下?。”

    混在宮女里邊,聲音也刻意地改變,變得粗啞,只盼著他千萬別識破了去。

    偏就在這時?,心口突感劇痛,如?被利刃所刺,一股難以名狀的燥熱自腹.下?涌起,她死死咬住嘴唇,卻還是不?可避免的,溢出一絲細微的呻.吟。

    沉沉的腳步聲漫過身側(cè),陰影籠罩,他開口,玉碎了一地:

    “你,抬起頭來。”

    全身血液似被冰封,她僵立良久,未敢稍動。

    那太監(jiān)疾言厲色:

    “陛下?讓你抬頭你就抬,裝什么死!”

    芊芊心如?死灰地抬起臉。

    男人負手而立,黑眼珠一動不?動,安靜地看了她半晌,聲音溫潤。

    “戚妃這身裝扮,卻是要去何處。”

    芊芊只得緩緩起身。

    月光下?的池水波光粼粼,照著男人那張美玉似的臉,皮膚白得微微反光。袖口金線繡的龍紋燦燦,衣袍蔚然如?云,風姿玉潔,高貴典雅。

    明明她離荷花池只一步之遙,明明自由,觸手可及。

    若是——

    故技重施,像之前那般佯裝投水,騙過他的幾率有多大?

    幾乎在她余光瞥過,步子挪動的一瞬,一只大掌便死死地扣住了她的腰。

    他扣緊她的纖腰,用力撈回身側(cè),芊芊猝不?及防撞進那緊實的胸膛,沖進鼻腔的,是那薄荷香氣?,夾雜一絲淡淡皂角的清香。

    眾人忙低頭不?敢看。

    景福亦是眼觀鼻鼻觀心,帝王心海底針,片刻之后,龍輦還在去往在水閣的道上。

    半路卻改去甘泉宮,沐浴更衣,洗去血腥來見她。不?過是路經(jīng)荷花池,不?經(jīng)意的一眼,陛下?便命人停轎,竟是一眼找出了混跡宮人中的她。

    只是這戚妃緣何一副宮女的打扮,著實令人懷疑。

    很顯然謝不?歸也有此?疑,眸光不?明地籠罩著懷中輕輕戰(zhàn)栗的嬌軀。

    “陛下?怎么會在這……”

    他不?是在跟鄭蘭漪在一起嗎。

    “你覺得朕深夜入這后宮,是來做什么。”他聲音很輕,卻似帶了一絲興味。

    她哪里不?明白其中深意。

    芊芊臉色慘白,雙手成拳推拒他:

    “陛下?,臣妾身子不?適,只怕不?能侍寢。可否改日……”

    腳尖突然懸空,竟是被他抄起腿彎,一把打橫抱起來。女子的驚呼聲短促地劃破空氣?,裙擺蕩過淺綠色的漣漪。

    “是么,朕給戚妃看看。”

    男人正兒八經(jīng)的口吻,卻讓芊芊怒火中燒,他又不?是太醫(yī),看什么看,看了也不?會好!

    只是這怒氣?一發(fā),便是一陣兒一陣兒的心悸傳來,如?波濤洶涌,痛苦難當,她急忙伸手緊緊揪住他的衣襟,防止自己?掉落下?去,卻不?知觸碰到哪里,他身軀驟然一震,腳步頓住。

    芊芊抬頭,映入眼簾的是修長到?jīng)]有一絲贅肉的脖頸,中間凸起的喉結(jié),似乎微微上下?滑動了一下?。

    水波和月影在男人眼底晃動,須臾,響起清冷低沉的一聲。

    “傳令下?去。今夜,長門?宮掌燈。”

    第17章 017

    017

    長門?宮掌燈, 便是要她侍寢的?意思。

    聲音落下?時謝不歸明顯感到懷中身?軀一僵。

    芊芊咬牙說:

    “臣妾心口疼,只怕……侍奉不了陛下?。”

    這聽上去像是在矯情?的?欲拒還迎,但真的?只是就事論事, 她感到胸口痙攣, 心臟一抽一抽的?連呼吸都扯著疼。

    “一會兒就不疼了。”

    謝不歸淡淡道,意有所指。

    芊芊沒想到她都這樣了他還這般禽獸, 一時間沒反應的?過來,僵在他懷里。

    從前那個高貴典雅克制冷靜的?君子去了哪里?怎么能面不改色地說出這樣的?話?

    她被他氣得更加難受,蜷縮在他懷里不住發(fā)抖, 眨眼間卻?已被他抱著,大步邁進了宮殿。

    謝不歸抱著身?上的?人只覺得像是抱著一只貓兒,身?上沒幾?兩肉, 骨頭更是硌手, 怎會這樣瘦了, 從前抱著她時都不是這般輕忽。

    忽然一怔。

    從前……

    是多久以?前。

    他有多久沒抱過她了?

    沉浸在思緒里, 手下?沒了輕重, 耳邊倏地鉆進一聲吃疼的?輕.吟, 他心口一緊, 又?立刻放松了力度,只把顫抖的?她輕輕地往懷里抱,讓她的?臉依偎向頸邊。

    殿內(nèi), 一應擺設陳舊簡單, 卻?極為干凈,纖塵不染,梳妝臺上的?銅鏡光可鑒人, 可見主人細心打理。

    謝不歸將人抱至榻上坐下?,站在她的?閨房中, 一時間卻?沒了旁的?動作。

    他目光淡淡地逡巡過四周,打量她平日起?居之處,掃過那簡陋的?桌案條幾?,長眉頻頻蹙起?。

    他眸光專注,明察秋毫,便是連墻角的?最角落都不放過。

    最后,他的?視線緩緩落到芊芊身?上,

    芊芊不知他是在觀察她過往生活痕跡,只當他是在尋誰,暗暗的?心驚。

    想來兄君謹慎,應當未留下?什么把柄……想到這里慶幸地舒出一口氣來,卻?也松泛不了多少,仍然十分緊張。

    床前叫他高大的?身?影擋了個嚴實,透不進一絲光線。

    她身?子難受,連坐著都是用盡全力。

    背上冷汗幾?乎濕透衣衫,咬緊牙關才不至于丟臉地伏倒下?去,手拽緊了旁邊的?帷幔,勉強支撐著最后的?體?面。

    蒼白的?帷幔垂落至她細白掌心,她身?子坐得挺直,仍是那樣的?倔強不肯服軟,綠色衣衫襯得皮膚極白,臉帶汗意,愈發(fā)顯出那山眉水眼,他想到宴會上她那含笑的?一瞥,若有似無芙蕖映水的?風情?。

    身?子熱了起?來。

    大抵是心上疼得厲害,她眼角泛出了淚光,洇出一條濕紅的?痕跡。

    他方才抱她放下?,置她于這樸素的?床褥上,便宛若置明珠于暗室。

    謝不歸忽然覺得這一切都不相?襯極了,這枕頭,這床帷,這里每一件家具都與她格格不入,倒似是要那金玉滿堂,才更配得上她。

    女子烏發(fā)蟬鬢,鬢發(fā)微微散亂,一綹綹的?烏發(fā),被汗水打濕,如水蛇般沿著白皙的?頸蜿蜒而下?,沒至隱秘之處。

    那朱唇微張,吐露出來的?呼吸也急促的?……像極了嬌.喘。

    謝不歸喉結(jié)一動,不解怎會有如此聯(lián)想,明明只是再尋常不過的?呼吸聲罷了,聽在耳中卻?變得誘.惑力十足。

    芊芊感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在一瞬間變得幽深,晦暗,如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wǎng),只等她一頭撞進去,永遠也別想掙脫……

    窗外,月兒被烏云擋去大半。

    屋內(nèi)唯一的?光源,則是桌上那盞昏黃的?六角宮燈。淡淡的?光線籠罩著他們,將影子拉長,投射到青石磚的?地上。

    殿門?“吱呀”一聲輕輕合上,卻?像是一記重錘,狠狠地敲在芊芊的?心上。

    只剩下?……他們二人了。

    不知何時,云散月出,那光芒透過窗子照了進來。

    十五月亮格外圓,清輝如水,籠著他半身?衣袍如雪,烏發(fā)如墨,依稀是君子如玉,謫仙落世。

    饒是盯著她的?目光,如斯露.骨,他也并未顯露出一絲一毫的?急迫,反倒一派從容淡定,眼珠如黑色琉璃般,倒映出她的?身?影。

    他就那般沉默無言地看著她,等待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

    直到她被看得微微偏過臉,避開了他的?視線,方才轉(zhuǎn)了轉(zhuǎn)指間的?玉扳指,淡聲道:

    “朕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

    解釋……為什么會身?著宮女服飾,于深夜外出。

    他走到桌邊坐下?,白玉似的側(cè)臉看上去很漫不經(jīng)心,“你編好再說。”

    編……什么編。

    “陛下既然已確定臣妾會撒謊,又?何必多此一問。”

    他一走開,她便如蒙恩赦,細白手指揪著衣襟,重重喘.息著,放任自己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隨著體?內(nèi)蠱蟲漸漸蘇醒,愈發(fā)活躍,女子的?臉頰,額心,一朵一朵藍色的?花骨朵爭相?恐后地浮現(xiàn)?,在蒼白到透明的?肌膚上宛如世上技藝最精湛的?畫師,以?藍色工筆精心描畫而就。

    極致的妖嬈,極致的?純潔。

    “你不說,怎知朕會不會信?”

    他手撐下?巴,笑著望了過來,眸光接觸她的?臉,又?微微一怔。

    占據(jù)視線的?是一張嬌靨,那隱隱的?藍色花骨朵從眼尾、兩頰,一路蔓延到修長白皙的?頸間,甚至鎖骨上都有這種花的?印記。

    她渾然不覺肌膚上的?異狀,卻?像是被他的?眸光燙到一般,飛快地錯開了與他的?視線。

    “臣妾……”

    “臣妾是去尋陛下?的?。”

    她絞盡腦汁地胡編著:“今日見陛下?愛重宋女使,連宮規(guī)都不顧,”

    心口痙攣,她細白的?手指撫弄了下?,強忍著惡心說了下?去,也不知這惡心是心悸所致,還是因?為接下?來不得不說出口的?話,“臣妾便想著投您所好,打扮成宋女使的?模樣兒去碰碰運氣……興許陛下?就能多看臣妾一眼呢。”

    說罷,她低下?頭,睫毛如同烏金小扇子般密密垂著,故作落寞,那睫毛底下?的?眼神卻?很冷靜。

    認識多少年?了,彼此熟悉得不能再熟,動動手指頭就知道對方要整什么幺蛾子,謝不歸哪里看不出她是在胡扯?卻?配合她道:

    “哦?這么說來戚妃還想跟朕玩一玩情?.趣。”

    “情?趣”兩個字他壓的?很低。

    聲線低沉得讓人頭皮發(fā)麻。他指節(jié)在桌上輕叩,黑眸微睞,促狹十足。

    若是從前,她指定要輕哼一聲,說一句一點兒都不好玩,再纏著他要他陪她重新來過了。

    如今的?她只是沉默著,揪著衣襟坐在那不聲不響,臉上頸上那藍花兒的?印記卻?愈發(fā)清晰。

    他盯著,曉得她寧愿忍受蝕心劇痛也不肯服軟來求自己,索性也收了笑意,視線清冷冷地落在她手腕上:

    “傷好些了?”

    芊芊也隨之看去,蒼白的?手腕上紗布盡除,那刀傷被他涂了那藥,確實好多了,而且愈合得很快。

    新長出來的?皮肉粉嫩,與原本的?膚色在一處倒顯得駁雜,有些難看但也比之前的?血肉模糊要好上很多。

    他給涂的?那藥倒是管用,只是她忘不了,他摧毀她所有希望的?那一腳。

    她愿意用血來換卿好短短數(shù)日的?陪伴,那是她心甘情?愿的?,旁的?不論什么人都沒有資格去阻止她,強迫她停下?,他卻?連這最后的?母女溫情?都要剝奪。

    他對她對卿好從未有一刻的?心慈手軟,想到這,她心如止水道:

    “多謝陛下?關心,臣妾好多了,陛下?,夜已深了,請回吧。”

    這已經(jīng)是第二次。

    第二次給他下?逐客令。

    “戚妃,”他聲音不辨喜怒,看過來的?眼神卻?叫人不寒而栗,“讓一個君王三顧茅廬,世上沒有這樣的?道理。”

    芊芊身?子一顫,止不住地發(fā)起?抖來。

    他非得在她身?上泄.欲嗎。

    非得挑在今天,卿好的?百日嗎?

    “陛下?……今夜,真的?,不行?。”

    她輕吸了一口氣,緩解胸口的?窒悶,“陛下?何苦與臣妾一個棄妃糾纏呢?一道旨意,定有無數(shù)殿門?,愿為陛下?敞開。”

    “包括,陛下?最鐘意的?那一扇門?。”

    空氣靜了片刻。

    “……朕覺得,不潔。”

    男人眉頭微微一皺,看向那盞宮燈,若有所思地說著,一個人怎么能毫無芥蒂地跟一個陌生人手拉著手,去榻上這般私.密的?地方?

    說實話,他一直都不明白世間那么多素不相?識的?男女,怎么能只見一面便睡在一起?唇齒相?依,如獸般交.媾。

    不覺得骯臟么?

    芊芊卻?以?為他是在說,鄭蘭漪二嫁之身?……

    這一刻,她不禁感到深深的?悲哀。

    世上最悲哀的?事,原來不是枕邊人變了心,而是那個人從頭到尾就不是什么好人!

    她到底愛過一個什么樣的?人?

    他對鄭蘭漪是真心嗎,如果是真心為什么會覺得她是不潔之人,難道她花了七年?才終于看透他是什么樣的?人?竟然當著她的?面這樣說一個女子!

    她臉色不禁冷下?來:

    “陛下?若并非真心悅愛鄭娘子,何必困人在深宮?”

    這宮里一點都不好,她自進宮以?來沒一天是開心的?,最近一件讓她感到開心的?事還是巫羨云的?到來。

    聯(lián)想到自身?處境,不由得順嘴說了一句:

    “陛下?不若放了她。”

    誰知,謝不歸長睫一掀,淡哂,“只怕朕放,她也不肯走。”

    自負如斯。

    平心而論,他也確實有那個資本,畢竟是天下?之主,還有這般的?容貌,多的?是人不懼他真正的?本性飛蛾撲火不知死活地撲向他,但那些人里再也不包括她了:

    “陛下?與鄭娘子郎情?妾意,修成正果,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少跟朕在這打太極,”他起?身?朝她走來,伸手握住她戰(zhàn)栗不止的?肩:

    “你身?上的?情?.蠱……”

    幾?乎是在他冰涼的?手碰到她的?那一瞬,她喉嚨里便發(fā)出了一聲舒服的?喟嘆。

    “……”

    牙齒當即咬住舌尖,哪怕嘗到淡淡的?血腥味也不罷休,慌亂無措得壓根聽不清他后面說了什么。

    自己的?身?體?怎么會這般奇怪?!

    亡國?夏姬……必定還有什么她不知曉的?特性。

    就算從前她與謝不歸房.事和諧,從沒吃過這類閨房助興的?藥物,卻?也知道自己的?狀況跟中了媚.藥的?癥狀非常相?似,小腹酸.脹,春潮涌動。

    外加心口刀割的?疼,上下?都是煎熬,不用鏡子照,也知道此刻自己的?神態(tài)必定是不堪入目,叫人看一眼就想對她做點什么。

    無邊的?渴望和空虛在啃噬著她的?神智,她真怕下?一刻就撐不住,朝謝不歸伸出手,卑微地向他求歡,那樣還不如讓她去死。

    “不勞陛下?費心。”她咬牙說道,猛地揮開他僵滯在半空中的?手,跌跌撞撞下?得榻來,腳踩在實地卻?像是踩在一塊棉花上,東倒西歪,腿軟得幾?乎站不住。

    謝不歸慢慢收回手,負手而立,在一旁冷淡看著,沒有半點幫忙的?意思。

    芊芊顫抖著手,不顧身?后那道存在感極強的?目光,拔.出發(fā)間的?純銀發(fā)簪。

    這簪子內(nèi)里空心,乃是半個時辰前,巫羨云在離開時所贈,里面放著一些米粒大小的?藥丸。

    當時他叮囑她說:

    “亡國?夏姬潛伏在你體?內(nèi),難保不會有一些險惡的?情?況發(fā)生。若你感到身?子有異,便速速服用此藥,可以?替你暫時壓制。”

    頓了頓,他繼續(xù)說,“此藥不僅能緩解你不適的?癥狀,還有……避子之用。”

    避子。

    她當時并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樣的?附加功用,但落到現(xiàn)?在這步田地,任她再遲鈍也想明白了,亡國?夏姬竟有這般的?副作用,竟會使她……渴望與男子交.歡。

    不,絕不可以?是謝不歸!

    不僅是因?為他們已經(jīng)恩斷義絕,更因?為陰蠱的?宿主會被操控著,殺死陽蠱的?寄主,她不愿自己神智皆失成為一個怪物,更不愿親手殺死謝不歸。

    倒不是什么舊情?未了心生不忍,而是不想如了那幕后之人的?意!

    那人算計了她,玩弄她于鼓掌之中,想要用她和謝不歸,煉制成禍國?殃民的?亡國?夏姬,得到那可令天下?男子沉淪的?至毒情?蠱——她絕不會付出自己的?性命,作旁人的?墊腳石!

    芊芊捏著藥丸,手腕卻?被謝不歸一把握住。

    那傷口愈合了大半,本不該有什么特別的?感覺,與他稍顯冰涼的?皮膚貼合,卻?有微微的?瘙.癢傳來。

    她眼睫一顫,“放開我!”

    聲音已啞得不像話,含著不自覺的?媚意,如同一把小鉤子般,勾動人心。

    “這是什么。”謝不歸盯著她指尖那一抹紅色,冷靜問。

    芊芊立刻把藥丸放進口中。

    謝不歸眼皮一跳:“吐出來。”

    他捏住她的?嘴唇就要逼她張口,手指剛探進半個指節(jié),就被她死死咬住。

    謝不歸面寒似鐵:“松口!”

    這藥丸入口即化,泛著微苦的?黃連味兒,和不知名的?香氣,她咬著他的?手指還不忘囫圇吞棗地咽下?去,到底是將那東西給吃進了腹中,臉上的?印記奇跡般地慢慢淡化。

    “……”

    “松口。”他臉色冷了下?來。

    她不。

    他另一只掌攫住她下?巴,拇指食指捏著她下?頜骨,忽然俯身?貼在她耳邊,“再不松口,朕剁了你的?宮女喂狗。”

    芊芊立刻把他的?手指吐了出來。

    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一圈兒齒痕,微微滲出血絲,泛出若有似無的?藥的?苦味兒,他臉色難看地盯著,神色幾?分糾結(jié),芊芊甚至懷疑如果這不是他的?手,他一定會剁下?來。

    他絕對忍不了這種邋遢和不潔。

    果然,下?一刻他就冷著臉轉(zhuǎn)身?,誰知沒走幾?步,又?走了回來,“你以?為朕會因?為這個就擺駕回宮?”

    心思被他探破,她只緊閉雙唇,不做回應。

    他盯著她眼睛,莞爾:

    “既是戚妃不知輕重地咬臟了,”下?一刻,身?子被他裹進懷里,他那只受傷的?手指在她臉邊挨蹭,在那細嫩的?皮膚上撫過,把她給他的?一并都還給了她。

    芊芊要躲,卻?被他緊緊地箍在懷里動彈不得,不一會兒臉上就被蹭的?全都是他的?血,還有自己的?口水,她感覺胸口又?開始泛起?了疼。

    有病,他絕對有病……

    謝不歸掌下?是她嫩豆腐似的?臉,還不及巴掌大小,眼角和顴骨那處被他揉得紅了一片,想躲開卻?躲不了只能拼命忍著的?樣子,格外的?可愛可憐。

    漸漸就從故意作弄,變成了充滿愛憐的?輕撫,指腹蹭過某片肌膚,眸光倏地一凝。

    臉上的?巴掌殘紅還沒褪,往日連他惱極都舍不得動一下?的?嬌嬌兒卻?被人打了,他眼底殺意彌漫。

    “怎么,在欣賞你好妹妹的?杰作嗎?”

    芊芊極力地躲著他的?觸碰,眼里燃著熊熊的?恨怒,那眸子愈發(fā)清亮,如碎了一池的?星:

    “不滿意所以?想多來點?抱歉陛下?,臣妾沒有挨打的?喜好。”

    “朕也沒有打女人的?癖好。”

    謝不歸煩躁地松開她,她竟以?為他要打她?他是那種人嗎?

    指腹卻?還殘留著那滑膩的?觸感,他不由自主地摩挲了一下?,竟有些留戀。

    芊芊連忙用袖子擦去那些痕跡,大抵是跟謝不歸相?處久了,被他潔癖的?性子傳染了,她也受不了這種程度的?邋遢,還是在臉上。

    本著想要惡心他一把讓他沒了興致的?,誰知道遭罪的?竟然是自己。

    他一定是克她。

    卻?見他施施然踱步到一處桌案前,修長玉白的?手拿起?了上邊的?一封什么,垂眼看著。

    謝不歸進來便看到了桌上的?這張紙,不由得起?了興味,看看她都寫?了些什么。

    熟悉而清秀的?字跡映入眼簾,他臉色一點一點地變了。

    芊芊從他拾起?和離書的?時候,便也定住沒動了,沒想到是在這種情?況下?讓他看到,本以?為會在她離開后,這和離書才會到他手上。

    也罷,反正寫?都寫?好了,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么區(qū)別?

    便當是最后的?告別了。

    窗外忽然吹了一陣風吹來,薄薄的?紙張在他掌心翻飛,她也看不清他臉上是什么神色。

    嗤笑或是冷漠,他是皇帝她是妃,卻?跟他談和離,真是不自量力。

    但她從未覺得自己低他一等,正如他們相?識之初,他也從未覺得自己低她一等那般。

    夫妻之間,何曾有過尊卑之別,一朝天翻地覆,臺面上臣妾相?稱倒也罷了,私底下?她也懶得再虛與委蛇下?去。

    唯一沒想到的?是他竟是這樣的?反應,“和離?”他輕聲念著這兩個字,敲冰戛玉的?嗓,“朕同意了嗎?”

    眸光倏地一沉,那張和離書在他掌心,頃刻碎成齏粉,被風吹去。

    男人眼底像是醞釀了一場沉沉的?風暴,他忽然抬眼看來,輕輕地說:

    “你與朕和離,是想轉(zhuǎn)投誰的?懷抱?”

    “今夜你本是打定主意要走,要離開朕,是嗎?”

    芊芊只覺一股驚悚直沖天靈蓋。

    面前的?男子,雖身?著白衣,卻?像是從里到外都被濃稠的?柏油給浸透,一雙眼睛如那窟窿一般,黑得深不見底,偏偏唇上帶了一抹笑的?,上半張臉與下?半夜好似生生割裂了開來,像是有什么可怕的?東西在掙扎著,要從那副神仙的?皮囊底下?破土而出。

    錯了、錯了。

    她大錯特錯了!

    不該的?,不該給他看到這封和離書的?!!

    芊芊心中驚懼,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碰到了桌子上的?宮燈。

    猛地一個激靈,像是被誰從背后推了一把,魂魄驟然跌落回肉.體?之中。

    她轉(zhuǎn)過身?,朝著門?口飛快地跑去,拉開那一扇門?,奪門?要逃。

    “砰!”

    門?重重地合上,隔絕了所有的?光線,門?板震動,灰塵簌簌落下?。

    她被大力拽了回來,跌坐在地,半天都爬不起?來。

    一雙修長的?手臂驀地撐在她上方,投下?的?陰影將她完全籠罩。

    他輕喘著氣,縷縷烏黑的?發(fā)絲輕柔地沿著鬢邊落下?,仍是笑的?模樣,可那笑容卻?比惡鬼還要可怖。

    “戚妃還沒回答朕,這般著急,是要去往何處?”

    她仰視著他,視線里似乎全被這一雙黑眸所占據(jù)了,他那雙眼,太黑,太暗,幾?乎能吞噬掉周圍的?光線。

    瞳孔中心似乎藏著一個無形的?漩渦,緩緩旋轉(zhuǎn),那漩渦仿佛有著自己的?生命,叫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一旦陷入便難以?自拔。

    芊芊感到一種令人顫栗的?空洞感,謝不歸那雙眼睛里仿佛藏著無盡的?虛空,找尋不到一絲光亮,只有無邊的?黑暗和荒涼,可是,盡管心中涌起?陣陣寒意,卻?似乎有一種奇異的?力量,讓她無法將視線移開。

    現(xiàn)?在的?謝不歸,是野獸,是鬼魅,總之絕不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狀態(tài)。

    “你難道還不明白,你的?身?邊只有朕,只有朕了。”

    謝不歸眨了下?眼,口中喃喃地重復自語,臉上卻?沒多余的?神情?,整個人看上去有幾?分病態(tài)。

    “你、你……冷靜一點!”

    芊芊感到無形的?壓力,像是有一把尖刀懸于頭頂,不知什么時候便會落下?。

    仿佛又?回到了墜落深淵、孤立無援的?時候,她不由自主地緩緩蹲下?,身?體?縮成一團,試圖躲避他恐怖的?眼神,心跳在胸膛中狂亂地敲擊。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與內(nèi)心的?恐懼作抗爭,男人的?存在就像是一堵無形的?墻,把她困在了這個狹小的?角落。

    是錯覺嗎?

    那個眼神……是她的?錯覺嗎?

    謝不歸伸出手,用一種不容抗拒的?姿態(tài)從那如同垂瀑的?長發(fā)之中,輕輕托起?了女子的?下?巴,逼迫她抬起?頭來,直視他的?眼睛。

    芊芊臉上充滿了驚恐和無助,眼里像是蓄積了一整湖的?秋水,隨時都會傾灑出來。

    這一刻,時間仿佛凝固住了,無聲的?對峙中,她感到一絲微妙的?牽引,讓她在顫抖之余不由自主地凝視著他的?眼睛,試圖解讀他心中深不可測的?想法,卻?是徒勞無果。

    她根本不知道這一刻的?謝不歸。

    究竟在想什么。

    他托著她的?下?巴,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那樣,冷白的?手指擦過她的?脖頸,落在她的?肩膀上,“起?來吧。”

    好冷。他的?手像是死人的?手一樣冷。

    她心口壓抑,半晌都回不過神來,以?至于被他抱進懷里都忘記了反抗。

    回過神來,卻?是一僵。

    是她熟悉的?那種抱法,手臂緊緊地纏繞著她,深得像是要把她嵌進身?體?里去,甚至讓她產(chǎn)生了一瞬間的?動搖和迷惘。

    抱著她的?這個人到底是誰?是蒼奴,還是……陛下??

    可那動搖,也只是一瞬間而已。

    她已經(jīng)不想再跟他糾纏下?去了。

    “陛下?,我們結(jié)束了。”

    在他懷里,沒有激.烈的?掙扎,也沒有怒聲叱罵,她知道憑她的?力氣是不可能掙脫他的?,除了自己受疼別無用處,胳膊拗不過大腿的?道理她一直都懂,以?前是她太倔強,不撞南墻不回頭,如今也不想去撞得頭破血流了。

    所以?,她安安靜靜地靠在他胸口,聽著他失了秩序的?心跳聲。

    須臾之后,淡淡開口:

    “卿好,離我而去。”

    “你我一同種下?的?桃花樹也枯萎死絕。”

    “相?思木已毀。長命鎖見棄……”

    你我之間,什么也不剩了。

    南照的?楓香樹畢竟不適宜鄴城的?水土,鄴城的?玉桂,也早就不再是她心中所向了。

    “陛下?……放我走吧。”

    箍住她的?手臂,倏地一緊。

    “放你去哪。”

    “去尋你那……前世的?情?人么。”

    他聲音嘶啞,卻?帶著一股森森的?寒意。

    芊芊瞳孔驟然緊縮。

    不,不對。他如何會知曉?

    他竟認出今日那眩術師是誰了?!

    是了是了,他與兄君在南照見過的?……

    可那僅僅是打過一兩次照面,連話都沒說幾?句。

    都已經(jīng)過去七年?,整整七年?了啊,那得是什么人才會有如此過目不忘的?記憶力?!

    “你的?宮女,也在朕手上,要見見么?”

    他貼在她耳邊,薄唇如刀。

    芊芊渾身?不可遏制地顫抖起?來。

    “你把她怎么樣了。”

    “這取決于你。”

    “原來,你都知道……”

    “這是朕的?皇宮,你以?為呢?”

    他是皇城的?主人,對宮禁有絕對的?掌控。

    謝不歸不緊不慢道:“百戲團所在的?驛館,想來朕的?驚羽衛(wèi)也已團團圍住,嚴密監(jiān)視,連一只蒼蠅都飛不出來。”

    “你……你竟然……”

    “你以?為他一個異國?之人,憑什么能在朕的?皇宮來去自如?”

    她怎么忘了,這是他最擅長的?招數(shù)!守株待兔,請君入甕……

    “戚妃,你里通外敵,有叛國?之嫌。怎么罰你好呢,嗯?”他語帶親昵,卻?危險至極。

    她知道,他在暴怒的?邊緣。他怒火愈盛,音色愈柔。

    揮一揮手,動輒便是數(shù)十條性命。

    求他嗎?不,不,求他沒有用。

    卻?死蟲的?下?場讓她深刻意識到了,軟弱地流淚,只會使她更快地失去那些她想要守護的?東西!

    “陛下?想要什么。”

    “朕想要什么。”他忽然動怒,手攥得她肩頭極緊,她甚至錯覺聽到骨頭錯位的?響聲,“戚妃不是清楚得很嗎?!”

    劇痛傳來,芊芊臉色一白,卻?緊閉雙唇,徹底沉默了下?來。

    須臾,她慢慢地抬起?眼簾:

    “放過他們。”

    不知道又?是怎么激怒了他,一聲冷笑,他猛地拽著她一路到桌邊,行?走太急,她差點被裙擺絆倒。那繡著龍紋的?衣袖拂過,“砰”的?一聲,宮燈被他從桌上掃落,他拉過她便按在了桌上。

    “不要在這里。”后背抵住冰涼堅硬的?桌面,她難堪。

    男人卻?驀地抵近一步,強勢地頂.開她的?膝蓋往左右兩邊打開。

    彰顯不容忽視的?存在。

    沉冷的?聲音從頭頂壓下?,帶著滔天的?怒火:

    “你說了,算嗎?”

    她說了當然不算。

    身?子往后折去,她感到自己像是那一盞風中的?燭火,被風吹得飄來蕩去,惶惶然而不能自主。

    裂帛聲響起?。

    最先墜落在地的?是繡鞋,緊接著是輕薄的?羅襪、被撕開的?外裙,系在腰間的?絲絳,最后是那一件云紋繡桃花的?小衣……

    他這么多年?習慣一直是沒變,脫她永遠都是從鞋襪脫起?。

    芊芊倏地一怔。

    為什么,為什么要想起?這些。明明想起?這些過往,只會襯托得現(xiàn)?實愈發(fā)不堪入目?

    難道是自欺欺人,想要通過回憶那永遠都回不去的?過往,回憶那個永遠消失了的?郎君,好叫接下?來的?這場刑罰不那么難捱,身?上的?人不那么面目可憎么……

    可那一點點蜜,也掩蓋不了那巨大的?苦和痛,他每一次觸碰,都讓她宛若置身?煉獄。

    “咔嚓!”

    桌底下?,那盞六角宮燈被他一腳踩得支離破碎,最后一絲光芒,寂滅。

    “可不可以?點一盞燈?”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她輕聲開口,帶著請求。

    發(fā)絲被勾纏在他指尖,扯動頭皮帶來輕微的?疼意。

    其實,他并不粗.魯,甚至是有幾?分世家公子的?斯文矜持在的?,可偏偏就是這種把玩著什么的?斯文,叫人更加地厭惡,憎恨。

    他沒應聲,芊芊也不強求,視線越過男人修長的?身?軀,看向那一扇大開的?窗。

    水一般的?月光落下?來照著那一片空地,她竟然看到有輕柔的?,雪白的?羽毛在飛舞。

    不、那不是羽毛。

    是雪。

    下?雪了……是這場冬天的?初雪。

    一片、兩片、三四片的?雪花飛落進來,在如水的?月光中緩緩下?落,淡淡凄清的?孤獨,可若定睛細看,又?似那雪白的?小精靈在空中上下?追逐,分明是熱鬧的?歡愉。

    裸.露在外的?皮膚后知后覺地感到了一陣冷意……冬天,真的?來了。

    “專心些。”

    那滾燙的?手撩起?了她的?衣裙。

    屬于他的?溫度暖烘烘地煨著她,驅(qū)散了許多寒冷,卻?打不散她心里那一片如水的?冰涼,在他嘴唇落下?那一瞬,驀地偏了頭去,鬢發(fā)珠釵與耳墜敲擊作響:

    “我要見翠羽。”

    “真是主仆情?深。”他隱忍得青筋暴起?,眼尾一片赤紅,盯著她看了半晌,突然揚聲道:

    “把人帶過來!”

    “是。”

    一道黑影自窗外掠過。

    芊芊下?意識地拿起?手邊衣衫擋住,他身?軀覆來,嚴實地罩住她,聲音低沉:

    “驚羽衛(wèi)不會看到。”

    又?驀地抿緊薄唇,煩躁地擰了下?眉,跟她解釋這些做什么。

    屋外,翠羽丟下?包袱,手按門?上,擔憂道:

    “小主人——你沒事吧?”

    “不、不要進來!”那女聲慌亂無措,忽然又?是一陣不知道是什么的?響動,“唔……”

    伴隨著男人的?粗.喘。

    翠羽頃刻間明白了什么。

    是陛下?、陛下?在里面?

    他對小主人做了什么,他在做什么?!

    翠羽推了推門?卻?發(fā)現(xiàn)?鎖死了推不開,不由得用力拍門?,卻?被兩個驚羽衛(wèi)一左一右拉開,鉗制住肩膀,無力地跪在地上。

    翠羽慌得沒了邊,聽著里面女子那混合著痛楚的?呻.吟,心疼得揪緊,直接哭了出來:

    “求求您!您放過小主人吧!都是奴婢自作主張,是奴婢慫恿小主人出逃,小主人什么都沒做,一切都是奴婢的?錯!”

    翠羽只恨不能進去殺了那惡徒,救出小主人,可她眼下?能做的?只是求饒:

    “陛下?處死奴婢吧!不要傷害小主人,求求您,奴婢求求您了!”

    聽著屋外那一聲聲慟哭的?哀求,芊芊心如刀絞,一直強忍的?情?緒終于化作了滿臉的?淚肆意宣泄,從一開始便死死緊咬的?嘴唇也泄露出了低低的?嗚咽。

    翠羽視她如親生阿姊,護她如同母雞護崽,連性命都肯為她豁出去的?孩子。

    謝不歸卻?要讓她徹夜守在門?外,親耳聽著這些不堪,親眼看著她受到如此凌辱。

    那孩子該有多絕望該有多痛苦多自責……

    她會……活不下?去的?。

    “讓她走。”芊芊緊緊地抓著他的?衣袍,

    “謝不歸……讓她走。”

    她幾?乎不.著.寸.縷,他卻?依舊整潔體?面,她的?手緊了緊,又?慢慢松開:“算我求你。”

    “知道求朕了?”

    他握了她無力垂下?的?手在掌心,十指緊扣,指與指毫無縫隙地貼合,“朕還以?為戚妃這張嘴只會用來惹朕不快。”

    他眸光有多冷,身?體?就有多燙。

    “你到底怎么才肯答應我。”

    謝不歸眸光淡淡地落在她唇上。

    “吻我。”

    她親口說的?不愛一個人不要吻,他卻?偏要如此逼迫,說不清是為的?什么,難道是要她證明還愛他嗎,可笑。

    他不過是見不得她這一副貞潔烈婦的?樣子罷了。

    “怎么,不愿意?”

    “來人——”

    男人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濃密的?長睫低垂著,視線落入一片晦暗的?深夜,所有的?所有,似乎都在這一個吻中灰飛煙滅。

    黑眼睛里再無焦距,感受到的?只有她,也唯有她。

    她撐坐在桌上,衣裙滑落至腰際,和帛帶一同迤邐及地,長發(fā)艷麗地散落下?來,遮住那些隱.秘的?風光。

    纖長若天鵝的?脖頸揚起?,輕輕銜住了他的?唇,在上邊若有似無地碰著,像是一片永遠都抓不到手里的?羽毛。

    桃花香,鋪天蓋地,占據(jù)著他全部的?呼吸,一個吻,區(qū)區(qū)一個吻,便挑起?他全部的?情?和欲。

    謝不歸喉結(jié)瘋狂地滾動著,在這個吻離他而去的?那一瞬,他倏地睜開了眼。

    柔和的?月光之中,他看到她脫力地倒下?,緊緊地蹙著眉。

    于是他隨之而上,雙手伸向女子,捧起?來她的?臉。

    她的?臉很小,淚痕未干的?臉上透著淡淡的?紅暈。男人的?手掌寬大,小心翼翼地將她的?臉捧在手心,像是捧著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他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環(huán)繞著她細嫩的?臉龐。

    突然俯下?身?去,吮住了她的?唇。

    感受著她輕柔而均勻的?呼吸,這個吻漸漸有些克制不住,失了方寸。

    “張開嘴。”他啞聲命令。

    芊芊眼角泛紅,緊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如蝶翼翕動。

    她嘴唇緊緊地閉著,并不如他的?意。而他也并不退開,如同經(jīng)驗豐富的?獵手,極有耐心地在她唇珠、唇角處廝磨,直到那里紅得一塌糊涂。

    他含糊不清道:“還是要朕逼你。”

    芊芊指尖戰(zhàn)栗,連抬起?來把他推開都做不到,聽出他語氣里的?威脅,只得微張了嘴唇。

    就在這撬不開的?蚌殼,怯生生地為他打開那么一線開口的?瞬間,他的?唇舌便如同狂風暴雨般席卷了她的?口腔。

    這個吻兇狠的?仿佛恨不得把她一口吞下?去。

    衣冠如雪的?郎君,眼角眉梢發(fā)紅,滿滿澀.欲,像是高臺上的?仙,跌入這萬丈紅塵。

    芊芊睜著眼,無聲無息地看著他。

    盡管她的?眼眶紅.腫濕潤,似乎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撕心裂肺的?哭泣,但她的?目光卻?異常的?清醒,像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一絲一毫的?波瀾都沒有生起?。

    她看著他因?一個吻而墜入欲.望、渾身?滾燙,甚至連手臂都在微微顫抖,不禁蹙眉似乎感到困惑,仿佛不認識壓在身?上的?這么個人。

    她眼角余光輕飄飄地掠過他,忽視男人那白皙的?,晃動的?肩頭,望著那大開的?窗,默默地去數(shù)雪花,給自己找點事做。

    一、二、三……

    謝不歸何其敏銳,立刻察覺到了她的?心不在焉。

    她從前哪一次不是極為投入,偶爾還會與他鬧一鬧,增加些小情?.趣。

    何曾這般溫順如同木偶一般任他擺布,仿佛是接受了命運般的?引頸就戮……

    他眸光冷了冷,開口聲音卻?啞到不行?:

    “不過是尋你解一次蠱,何必擺出一副上刑場的?架勢。”

    情?蠱。果然是情?蠱。

    她恍然大悟。

    他不放她離去,不過是要用她解蠱。

    到底是真刀實槍地做過這么多年?的?夫妻,熟知彼此的?底細,芊芊眨了下?眼,纖手摁在他壘塊分明的?腹部。

    頓時收起?那副英勇就義的?姿態(tài),朝他明媚地笑了一下?:

    “陛下?想要臣妾表演什么,妓.子還是大家閨秀,還是說喜歡奴婢?只是,臣妾今天已經(jīng)很累了,怕是配合不了陛下?了。”

    謝不歸驀地僵在那里,盯著她,久久的?不曾動作。

    一個笑。只是一個笑而已。

    甚至不是從前那般真心實意,眉眼俱笑。

    只是這樣一個敷衍的?、絲毫不走心的?、宛如面具一般貼在臉上的?虛假的?微笑。

    可。

    謝不歸鐵青著臉往下?看了一眼。

    他的?反應竟這般強烈。

    第18章 018

    018

    一片雪花自天際飄落, 停在鄭蘭漪的鬢邊,頃刻便消融無形。

    花木扶疏的影子里,面前擋著個宦官服飾的身影, 對方躬著脊背, 頗為?恭敬:

    “鄭娘子見諒……陛下此刻,怕是不便相見。”

    鄭蘭漪朝他身后看?去?, 那屋內(nèi)分明?未點燈,唯有月光朦朧照徹,忽然的, 從?中傳來男人性.感?低啞的聲音:

    “打水來。”

    立刻有宮人照做。

    鄭蘭漪無意間一瞥,卻見那八仙桌下,一盞宮燈已被蹂.躪得不成樣子, 而宮燈旁, 綠色白色的衣衫散亂到處, 尤以女?子的衣衫破碎最多, 幾無完好。

    皇帝一角金色龍紋的白袍壓在其中, 碧璽帶鉤, 龍紋花犀束帶上環(huán)佩白玉。

    視線往旁邊而去?, 卻見一個男子側(cè)對她們而坐,挺拔精壯的身軀披了件干凈的衣袍,烏發(fā)順著兩肩垂落, 側(cè)臉清俊端雅。

    他懷中似乎正摟著什么人, 修長的手執(zhí)了一盞茶水,往她口中喂去?。

    男子臂間挽住三千青絲,從?她們的角度看?不清那女?子容貌, 唯有一頭烏黑的秀發(fā)垂落,如絲綢般逶迤在他衣袍上, 月光照著,一片交纏的迷亂。

    “砰!”

    那湊過去?的一盞水卻被女?子毫不猶豫地揮手打開,她手臂光.裸,身上竟是未著一物!那杯盞骨碌碌滾落在地,水珠四濺,甚至打濕了皇帝的衣裳。

    鄭蘭漪看?到她那條纖細的手臂,便是皮膚最為?嬌弱的手腕內(nèi)側(cè),都有那牙齒咬過的痕跡,斑駁淤.紅觸目驚心。

    但那男人似乎并不動怒,臉容淡漠地重斟了一杯,啟唇喝了一口,而后低頭吻去?。

    他滿頭烏發(fā)落下,無視那女?子在他肩上、背上捶打的反抗,強硬地哺了水去?。

    女?子躲避中偶然側(cè)過臉來,唇角淌下水漬,下巴一片水淋淋的潤澤。

    就在鄭蘭漪定定看?著這一幕時,似乎覺察出窺探的視線,男子倏地抬眸,那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冰寒與嚴厲,如同利劍穿心。

    景福忙回身將?虛掩的門合上,咳了一聲:

    “娘子,更?深露重,您請回吧。”

    轉(zhuǎn)身一剎,與鄭蘭漪同行的宮女?,驀地通紅了臉,喃喃:

    “真……真是不知羞恥。”

    “竟然在桌上就、就……”

    她看?著鄭蘭漪,不由得著急起來:

    “娘子這可怎么辦,看?這架勢,戚妃莫不是要復寵了吧。”

    “當?真是個狐.媚的南蠻女?,定是又使了什么媚.術,迷惑了陛下!”

    她恨得切齒,“竟勾得陛下那般、那般……”

    方才的情形讓她說不出口,素日里那樣清冷如仙的陛下竟也會對一個女?子動情至此嗎,甚至嘴對嘴地喂水,姿態(tài)甚是親昵,仿佛對懷中人撒不開手一般。

    “就連小世子都不管不顧了。”

    想到奶娘凄慘的死狀,白露心內(nèi)猛地打了個突,到現(xiàn)在都沒查出是誰下的毒,那可是世間劇毒的鶴頂紅啊,沾上一星半點兒都會暴斃而死,是誰這般狠毒,連一個剛滿百日的小嬰兒都不放過?

    鄭蘭漪倒是有閑心,臉上根本看?不見一絲半點的嫉妒和凄楚,她略抬了手,扶住一旁的花樹,那戴著春水碧的一截手腕潔凈如雪,指尖小心翼翼地避開那未綻開的花骨朵。

    擷了一片葉子,在指尖輕輕地揉搓,慢慢地說:

    “悠然又不是陛下的親生?孩兒,陛下當?然不會太放在心上了。”

    白露領會,低聲:“娘子的意思是,龍種……”

    宮里女?人最大的倚仗,除了恩寵無非便是這,皇嗣。

    鄭蘭漪丟掉那被揉碎了的葉子,忽然看?向白露:“你今年多大了?”

    “奴婢……十六。”

    鄭蘭漪莞爾,輕輕拉過她的手:“好姑娘,你愿不愿意侍奉陛下?”

    白露不可思議地看?著娘子,倏地渾身一顫,“噗通”一聲跪下:

    “奴婢絕無任何?非分之想,還請娘子明?鑒!”

    鄭蘭漪唇邊噙著笑意,垂眸淡淡地看?著跪在腳邊的白露,像是在思量著什么。

    她的聲音和這漫天雪花一同落下,無端端的沁涼:

    “緊張什么?便是你有意,依我如今的身份,也不能為?你做點什么。這事兒,你和我說了都不算。終歸,需得陛下點頭才是。”

    白露低垂著腦袋,卻沒有再吭聲-

    桌上桌腳一片狼藉,卻是不見人影,唯那垂著長長帷幔的拔步床傳來顫動,吱呀作響。

    就勢緩行,她卻忽然悶哼一聲,臉上浮現(xiàn)痛苦之色。

    他眼底有緊張一閃而逝,動作慢下,沉聲問,“怎么了。”

    芊芊抬了手臂一擋,緩解著胸口那突如其來的刺痛:“沒事。”

    他叫她那猶抱琵琶半遮面的一擋,激得額角青筋一跳,定定地看?她一眼。

    驀地抱著她翻了個身,叫她坐在身上。

    她睫毛倦怠地垂下,手按在他胸口,道:

    “陛下,這是最后一次。”

    他似覺得桌上不盡興,便一卷她身子,抱了她到榻上,剛剛云收雨住,連一盞茶的功夫都沒有,身子受不了半點的刺.激,根本不想被他碰。

    他看?著身上的人,她果?身而坐,宛若蓮臺上的一尊玉觀音,烏黑的長發(fā)沿著肩頭兩側(cè)披散而下,更?加襯得肌膚如玉,紅綺如花。

    春.色無邊。

    她按在他胸口的手叫他執(zhí)了去?,湊在唇邊,低垂長睫,沿著手腕內(nèi)側(cè)輕輕吻著。

    男子專注的神態(tài)是芊芊從?來沒見過的,他啟唇,舌尖在她粉嫩新長好的皮肉上若有似無觸碰,像是在溫柔地撫慰,可那眼底暗色,又像是會隨時撕開她那愈合沒多久的傷口。

    貪婪地大口吃下她的肉,喝干她血管里的每一滴血。

    而她,氣力全無,連抽回手都做不到,終于她顫抖地倒在他身上,閉上眼。

    耳邊突然一陣嘩啦啦的響動,……一個激靈,她一悚,睜開了眼,鎖骨卻叫什么極冰冷的冰了一下。

    她低頭看?去?,刻著蓮花的鎖并那兩顆碧綠的珠子映入眼簾。

    長命鎖。

    他居然把它找回來了!

    果?然,他一直派人跟蹤、監(jiān)視她……

    他到底是疑心她異族身份,怕她背叛。

    謝不歸動作散漫地正給她扣上長命鎖的鏈子,指尖隔著那細細的鏈子,突然捏住了她后頸上那一塊薄薄的皮膚。

    倏地貼面而來,視線緊攫著她,一種說不出的陰冷:

    “你若再敢背著朕摘下……”

    他輕笑著,咳珠唾玉般的嗓,吐出駭人的一字一句,“朕不會動你,但朕可以砍了你那小宮女?的頭。”

    男人潔白的面龐近在咫尺,他的呼吸,他的眼神,都是對她的警告。

    最后一點抗拒的心思驟然熄滅,芊芊垂了指尖,任憑他擺弄著她,給她重新戴上那一枚長命鎖,如同一道鐐銬,套在了她的頸間。

    她感?到自己就像是被套上項圈的玩偶,他要她如何?便如何?,根本無需有自我的意志,只需要被他操控著行事便是。

    謝不歸看?著那長命鎖重新出現(xiàn)在女?子白皙修長的頸間,漆黑的眼里稍露了滿意的神色。

    這鎖由他親手給她戴上,就仿佛重新將?她鎖回人間,長命百歲地鎖在他身邊。

    但看?她那一副忍耐不適的神色,心里又不是滋味起來。

    他扶在她腦后的長指倏地一緊,勾著長命鎖的鏈子將?她扯下,逼迫她與他唇齒相接。

    漸漸地,她有點喘不過氣,漲.紅著臉想抗拒,卻叫他欺身而來,再一次翻身壓住。

    一場兵荒馬亂。

    ……

    這場歡愛直到快破曉才結(jié)束。

    身下墊絮濕得能滴出水來,明?明?躺在上面卻也感?覺不到了,渾身肌肉酸.疼得像是不屬于自己,她轉(zhuǎn)過身去?背對著他,玲瓏有致的身軀只蓋著一件薄被。

    玉白的細肩往內(nèi)縮起,鎖骨清晰,那長發(fā)掩蓋下的肌膚全是吻痕和咬痕,未覺饜.足的男人支肘在一旁瞧著,長睫覆眼,眸光晦暗,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不自覺地伸出指尖想安撫,卻不想剛觸碰到她的肩,她竟是一陣戰(zhàn)栗地往旁邊蜷縮,畏他如畏洪水猛獸。

    “陛下……已經(jīng)結(jié)束。”

    結(jié)束,又是結(jié)束。

    “朕不想聽到這兩個字。”

    他語聲一冷。

    結(jié)束?

    他沒說結(jié)束,便不是結(jié)束,誠然這蠱只需行房一次,那“結(jié)春繭”帶來的心痛之癥便能完全消退,這一點從?她臉上那些消失無蹤的藍色花痕便能看?出,可是,

    結(jié)束兩字落下,他的心便是一刺,急需做點什么,讓她再無法?說出那些惹他生?氣的話。

    他的臉色陰暗不定

    心中像是關了一只獸。

    不滿足,永不滿足,也許要將?她的每一根骨頭都在牙齒間細細地咀嚼,嚼碎了,再一點一點地咽下去?……

    才能稍微飽腹吧。

    這般想著,他緩緩朝她靠近,那蜿蜒而冰冷的黑發(fā)如流水般落在了她的身上。

    芊芊滿臉潮.紅,還沒從?上一次的余韻中回過神來,便被他扳過身子,不得不面對著他。

    他那一雙手如同鐵鉗,握著她腰。

    “你……”

    芊芊終是忍不住,驀地掀起眼簾,清亮的眼兒里仿佛能射出刀子,將?他扎個千瘡百孔,憤恨叱道:

    “你!滾開。”

    他卻只是沉默無聲地盯著她,眼睛深得像是漩渦。

    因?他是背對著光源,臉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滿頭烏發(fā)自肩頭垂落,又垂到她的身上,和她散落枕席的長發(fā)糾纏在一起,織織蔓蔓地難舍難分。

    男人鼻梁高挺,只那般凝視著她,不顧她如何?地伸手去?推去?捶打,也巍然不動。

    鼻尖滑落的汗,“啪嗒”一聲滴到她的鎖骨,聚成一個小水渦,又沿著她的鎖骨往下滑了去?,而他喉結(jié)一動,朝她俯身。

    她閉上了眼。

    床帷再度晃動起來。

    一只細白的手死死地抓住帷幔,指尖繃緊泛白,卻被另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給整個兒地握住,自帷幔上扯落,強勢地摁了回去?。

    芊芊已經(jīng)徹底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存在,如同一葉小舟行于暴風雨的海上,不止肉.身就連靈魂都要在這場顛簸中支離破碎。

    當?那大浪以勢不可擋的姿態(tài),朝她層涌而來,她被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和抽離感?給席卷了,敏.感?到極致的神經(jīng)像是被放在刀尖上細細地割磨,那些尖銳的感?覺就像是潮水,漫無邊際地涌入她的口、涌入她的鼻,流竄在身體里每一個角落。

    最后的最后,她用盡全身最后一點力氣,緊緊抓著他的頭發(fā),拉低他精韌的身軀。

    在他耳邊痛苦地喘.息著說:

    “今后,我只當?蒼奴死了。”

    “而你……只是一只占了他皮囊的惡鬼。”

    女?人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話了,飽含著刻骨的恨意,卻因?為?被放在半山腰而帶了絲顫意,好像一捏就碎了。

    聽得謝不歸頭皮發(fā)麻,抱她更?緊。

    她滿面的汗,張開唇,狠狠地咬住了那片玉白的耳廓,齒根泛酸連咬.合都做不到,倒像是小貓磨牙,背肌一陣猛烈的收縮,謝不歸清瘦的下顎繃得死緊。

    惡鬼是么。

    他驀地躬腰抱著她。

    啞聲在她耳邊。

    一字一句道:

    “那就跟我一起下地獄。”-

    翌日,被熟悉的鳥鳴聲吵醒。

    芊芊從?昏昏沉沉的各種怪夢中醒來,那些夢境歷歷在目,她一會兒夢到春夜墜落,一會兒夢到十五的月亮,只是那月亮卻是一輪巨大的血月,猶如一只血紅的眼睛那般陰冷可怖,高掛在天穹凝視著她。

    好久才從?那陣子驚悸中回過神來,身旁,窸窸窣窣似乎是穿衣的聲音響起。

    “吵醒你了么。”

    他聲音清冷,帶了絲剛睡醒的慵懶,回頭來瞧她,眼里柔情不似作假。

    謝不歸的眼睛生?得極為?好看?,白黑分明?,瞳仁大而黑亮,此刻盈了水一般地朝她一望,真是秋水為?神玉為?骨,也不過如此了。

    她卻無心欣賞,輕閉了眼,而他俯身而來,想要在她額頭上一吻,驀地被她伸手擋住。

    他看?著她抗拒的模樣,眸子里的柔情漸漸淡去?,什么旖旎的心思也煙消云散,也無話可說了。

    許是太久沒沾她,竟有些食髓知味,那深刻的念想,叫他不知疲倦地折騰了她一宿。

    他的肩上背上,都被她的指甲留下幾道滲血的抓痕,便是胸口那道致命的舊傷都被她抓出了幾條印子,血.腥味兒激起暴.虐,饒是他極力克制,也還是失了輕重。

    她更?是好不到哪去?,便是那背上纖美的蝴蝶骨也有深深淺淺的咬.痕。

    他喉結(jié)微滾,恨不能再將?鼻尖緊貼上去?,親近這馥郁,嘗透這暖香。

    饒是腦子里充斥著這般欲.念,他臉色還是清冷如玉,看?了看?身上皺起眉頭。

    昨兒結(jié)束后抱著她便睡去?,卻沒做什么清潔,他自個兒也嫌棄自個兒得不行,但懷中有她一覺天明?,卻是數(shù)月以來難得的安眠。

    “一會兒叫人來給你收拾一番。”他道。

    眸光掠過她,倏地定在枕邊那一枚銀簪上。她昨兒吃的藥便是從?這簪子中取出的,從?前從?未見她戴過,各處來的?

    骨節(jié)分明?的手碰到簪子的一瞬,卻被一只纖柔的手蓋住。

    “陛下。”

    芊芊趴在榻上,微睜了眸,一雙秋水翦了的瞳,眼下青黑,一臉的倦容。

    那被咬破了的唇角泛著不正常的嫣紅,開合說:

    “這里邊是緩解心悸的藥。”

    想到昨兒她吃下這藥,果?然臉色好了許多,那妖冶的藍花痕也盡數(shù)褪去?,謝不歸便收回了手,臉色淡淡想著之后趁她不備再拿去?給太醫(yī)院驗驗也不遲。

    是藥三分毒,這來路不明?的東西?他不放心。

    天光已遍亮,他早朝是辰時,時辰就要來不及了,景福也在門口張望,他卻還是把她抱進懷里。

    軟玉溫香盈手,他滿足低嘆,大掌滑住她過于纖細的腰身,從?前他捏著都是有些軟肉的,如今怎這般瘦,不自覺地低聲說,

    “一會兒傳太醫(yī)給你看?看?。”

    “你前些日子失血太多,消瘦得厲害。身子也需好好將?養(yǎng)著……”

    休養(yǎng)好給他解蠱是么,她氣結(jié),早知今日,她當?初掉下來時就該好好看?著位置,哪怕是當?場摔死也好過遇著他,受今日這般凌辱。

    只昨晚她因?罵了他幾句被折騰得厲害,叫她再不敢跟他犟嘴。

    努力壓制怒氣,甕聲甕氣說:

    “知曉了。”

    這般乖覺倒是他沒想到的,看?她臉兒紅撲撲的,忍不住就想吻她。

    感?覺到氣息逼近,她驀地渾身僵硬,不是……還來?

    但他又倏地停住了,頓在那里,清冷克制道:

    “再耽擱下去?恐誤了早朝,下朝再來陪你。”

    “莫要再想和離之事,”他揉了揉她的發(fā),又拈起一綹在指尖摩挲。

    男人帶著笑的聲音傳進耳中,動聽悅耳卻像是來自地獄的惡詛:

    “天家姬妾,沒有生?離。”

    ……只有死別,沒有生?離。

    他是打定主意要把她圈在身邊解蠱了,這跟禁.臠有什么差別。

    人一走,她便忍不住脾氣,把手邊能夠到的東西?通通往地上拂去?,任它們摔得七零八落也不看?一眼。

    最后一絲力氣,徹底從?體內(nèi)泄去?,腿.間極致的酸疼讓她脫力地倒回榻上,重重地喘氣,盯著那帳頂,雙目無神。

    “小主人……”

    翠羽推門進來,步履蹣跚走到她身畔,重重地跪在榻前,聲音啞極:

    “小主人,是奴婢無能。”

    她跪了一夜,聲嘶力竭求了那看?守她的驚羽衛(wèi)一夜,卻什么也沒做到,救不了小主人。

    翠羽眼中沒了神采,將?什么高舉過頭頂,掌心里赫然是一把雪亮的匕首。

    她顫聲:“奴婢無能,令王女?受此奇恥大辱!奴婢原應該自行了斷,但奴婢的命是小主人給的,也只能由王女?親手取走!”

    當?初戰(zhàn)亂,她流落至南照,差一點就淪為?那些流民?果?腹的餐食,若沒有小主人,她早已是一具枯骨。

    王上要她保護好小主人,她卻沒有做到,她辜負了王上的教誨,也辜負了小主人的信任。

    翠羽的淚水已經(jīng)在昨夜便流干了,如今大大的眼睛里只是死灰般的寂靜,她決然地等?著赴死,她認定自己是個什么用也沒有的廢人。若是武藝高強的金肩阿姊在,必不會使小主人受如此屈辱。

    都是她太沒用,她太沒用了。

    芊芊卻久不言語,那一雙溫軟的水眸中,并無對她的責怪。

    便是這般的眼神,讓翠羽更?加難受,她膝行上前,握住女?子纖柔的手:

    “小主人你打我、你罵我吧……”

    “你不要這般不說話。”

    “是奴婢沒用,要是奴婢當?時跑得快些,再快些,就不會被抓到,也能快些尋到少祭司來救小主人了。”

    芊芊一嘆。兩條腿的凡人,又如何?跑得過那鬼魅一般的驚羽衛(wèi)?

    她說:“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做一件事。”

    她定定看?著地面:

    “你去?,去?撿起那銀簪,輕旋那蓮花簪頭,打開它,取里邊的藥出來。”

    翠羽忙照做。她倒出一枚紅色的藥丸。

    “喂我吃下。”

    芊芊閉著眼,那唇上瀲滟紅.腫得讓翠羽不忍心多看?,只輕輕地掰開她的唇,給她喂進那藥。

    又跑到桌邊,倒了杯水,扶著小主人起身,看?她閉著眼一點點吞咽下去?。

    女?子長發(fā)披散下的肌膚都是那不堪痕跡,幾無一處完好,翠羽強忍啜泣,暗暗強打起精神,她不能垮,小主人還需要她照顧。

    她去?打了水,浸濕帕子,便為?小主人仔細擦起來。

    又給芊芊換了干凈的衣裳,穿上外?袍。

    “娘娘大喜!”

    這時,門外?卻有一道尖銳的,洋溢著喜悅的聲音傳來。

    芊芊披著衣衫,隔著珠簾玉幕望向來人。

    那些人一個接一個地進來,手中端著托盤。

    百日宴上的那言論,終究是叫人記在了心里,那一樣一樣呈上的料子,還有太監(jiān)在一旁畢恭畢敬地介紹。

    寸錦寸金的蜀錦,典雅富麗的云錦,摻了金線的織金錦、流云錦、月華錦、霞綺錦、星河錦、金鳳錦……

    并幾件華服,還有那頭冠,首飾釵環(huán),看?得翠羽眼花繚亂,但一想到這是小主人拿什么換的,她便大怒不已。

    “誰要他這些東西?,都丟出去?!”

    “哎喲,哎喲,我的姑奶奶,這話可不敢亂說,”那司衣司掌事太監(jiān),是個胖子,臊眉耷眼地賠著笑,“姑娘息怒,戚妃娘娘息怒,您要不滿意奴才再為?您選來,陛下吩咐了只要是娘娘想要的,掘地三尺都給您找來,”說著,他踹了一腳邊上跪著的太監(jiān)。

    “狗娘養(yǎng)的混賬東西?,還不給娘娘賠罪,”

    他腳邊跪著的也是個太監(jiān),瘦猴似的,卻是個從?未見過的生?面孔,伏倒在地,顫抖不止。

    “日前娘娘來領料子和衣裳,奴才幾個多有怠慢,都是奴才該死,奴才該死,請戚妃娘娘降罪!”

    芊芊又哪里看?不出,不過是上邊管事的怕遭殃,隨便推出個底層的小太監(jiān)頂罪來罷了,這宮中拜高踩低,人心涼薄可見一斑。

    “娘娘……可是不滿意?”

    掌事太監(jiān)小心翼翼瞅了眼女?子的臉色,卻實在是看?不清她真正的心思,這位異族宮妃美則美矣,但那眼神過于靜過于空了,好像無欲無求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似的。

    他拍了拍手,更?多華服被獻了上來。

    “待來日娘娘懷上龍種,誕下皇子,必然是前途無量,風光無限……奴才先在這里恭喜一聲了。”

    聽到這句話,芊芊忽然輕咳起來,長長的黑發(fā)散亂滿身隨之輕顫,似那芙蓉泣露、柳絮因?風,那柔弱的風情、楚楚可憐的姿態(tài)叫人憐惜之情大生?,掌事太監(jiān)猛地一震,這般的美人兒置于后宮,得寵那是早晚的事。

    他腸子都悔青了,只恨不得回到半個月前抽自己幾耳光,做甚么一個勁兒地巴結(jié)那鄭娘子,眼下鄭娘子可是連個位分都沒有,膝下還有個與旁的男人孕育的孩子,與陛下八字都沒一撇,哪像面前這位,昨晚便承接雨露,今兒更?是君恩眷顧寵渥如春,他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待還想說點什么奉承話——

    “走吧走吧,東西?放下,人都出去?,”

    翠羽趕蒼蠅似的趕走這些人,滿眼寫著晦氣,“沒看?小主人要歇息嗎?!”

    “是,是。”胖太監(jiān)哪里敢不依,點頭哈腰地一臉諂媚,“娘娘可要留幾個人伺候?”

    “不必。”芊芊說。

    這一群人熱鬧地來,又風卷殘云地去?,留下那華麗的綾羅綢緞和珠寶首飾,扎人的眼。

    “都收起來吧。”

    芊芊合目養(yǎng)神。

    事情既然已經(jīng)發(fā)生?了,便沒必要再浪費多余的情緒,是以她從?剛剛開始便極平靜,打一頓鞭子再給一顆糖也是他的手段吧,便像是馴.馬,馴那烈性的畜.牲一般。

    如今她勢單力薄反抗不了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服下避子藥,將?這件事會對她造成的損害降到最低。

    翠羽正收拾那些物品。

    芊芊僅著一襲雪白的寢衣,臉帶倦容,輕輕倚靠在床頭,宛若枝上一朵輕軟的梅花,雖被風雪無情摧殘,猶有傲霜枝。

    如今消息閉塞,也不知道兄君情況如何?了。

    若真如謝不歸所說那樣叫驚羽衛(wèi)拿住。

    后果?不堪設想。

    收整好了東西?,見她實在精神不濟,翠羽勸說道:“小主人若是困,便睡一會兒吧……”

    芊芊慢慢倒回枕上。她確實乏累至極,但還有事要交代,便強撐著眼皮,看?著翠羽:

    “兩個時辰后你記住,定要將?我喚醒。”

    第一她要去?見謝不歸,看?能不能從?他口中探出兄君的下落。

    第二……

    便是那穆王世子。

    芊芊知道她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監(jiān)視,便叫翠羽附耳過來。

    聽完來龍去?脈,翠羽亦是驚駭非常:

    “小主人是說……穆王世子的身世有異!”

    她壓低聲音,免得叫旁人聽去?。

    芊芊:“我也只是猜測……”

    那胎記僅僅是驚鴻一瞥,她也不能確定是不是她眼花看?錯了。

    但哪怕只有那萬分之一的可能,她也是要去?認一認的!

    所以,她暫時得留在宮中,和謝不歸虛與委蛇。

    自從?情蠱事件以來,圍繞在她身邊有太多的謎團了,往日她被情緒裹挾,未能理智思考,如今細想下來,真是樁樁件件都叫人心驚不已。

    遙想生?產(chǎn)那日,她暈倒過數(shù)個時辰,醒來后便見到氣息已絕的女?嬰,這突如其來的噩耗打擊得她一蹶不振,竟沒仔細想過其中的紕漏。

    那些產(chǎn)婆如今想找,怕也是找不到了!

    更?甚至,唯一可能知曉內(nèi)情的金肩被逐……

    當?時產(chǎn)房中,是只有金肩一人陪著,翠羽因?芊芊難產(chǎn),出城去?尋那婦.科圣手,一個姓蘇的郎中,卻徒勞而返,被告知郎中已失蹤多日……

    每一個南照王族血脈,身上都會有一個蝴蝶胎記,小主人的便在腳踝上,乃是一淡紅色的蝴蝶印記,旁的人絕無可能仿造,且無仿造的必要。

    “若當?真,那穆王世子……”

    是小主人的骨肉。

    翠羽渾身顫抖,臉色蒼白,若是真的,那便是南照王室的唯一嫡系血脈。

    絕無可能流落在外?!

    當?務之急便是確認穆王世子,身上究竟是否有那蝴蝶胎記!

    第19章 019

    019

    這一場雪, 下得實在太久了。

    雪粒子洋洋灑灑,自天上?落下。

    芊芊撐著一把淡青色的傘,自丹.墀拾級而上?, 步子不敢邁得太開, 一點一點如蝸行那?般走得極緩,低頭避著旁人?若有似無的眼光。

    翠羽哪不知道她身子的情況, 攙扶著她,含恨咬牙:“奴婢若是有金肩阿姊那?般的身手,必然要……”

    “噓。”芊芊拍了拍她的手, “翠羽,不要恨,更不要叫人?覺察了你?的恨, 這宮里到?處都是耳目, 但凡你?的心思流露出一絲半點, 就全?完了。”

    翠羽立刻低頭說?是, 她好像什么都幫不了小主人?只會拖后腿。

    芊芊卻抓緊她的手, 語氣有些揮之?不去的執(zhí)拗, “我只要你?活著。”

    “陪著我。……”她眼神?有些空洞, 落于虛空,“陪著我,這一路便不會這般孤獨, 不至于走不下去。”

    女子脊背挺直, 卻又像是瓷器那?般易碎,那?一刻翠羽突然意識到?,原來小主人?也不是那?么無堅不摧的, 她也很怕,很無助。

    曾經(jīng)朝夕相?處的心上?郎君卻變成了那?逞兇作亂的惡人?, 將?她當做那?泄/欲的工具。

    如若這種事?發(fā)生在自己身上?……

    翠羽輕輕打了個寒戰(zhàn),她定然連活都不想活了。

    感受著小主人?袖口下戰(zhàn)栗的指尖,難以想象那?般纖細嬌柔的人?兒如今正處于怎樣?的重壓之?下、又經(jīng)受著怎樣?痛苦的折磨,她在那?暗無天日的黑夜里求救了多?少?次,在心底里呼救了多?少?聲。

    卻無人?來救。

    她只是強行地將?自己撿拾起來,一片一片地拼好,若是仔細看卻能看到?那?蛛絲般遍布于她身上?的裂痕……

    小主人?……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明媚鮮妍、被寵著捧著,泡在蜜罐子里單純天真、不諳世事?的少?女了。

    寒風凜冽,雪里夾著雨絲,如同細針那?般刺骨,這場初雪從昨夜下到?現(xiàn)在,仍然沒有停止的征兆。

    看樣?子,今年冬天應該是極冷的,比往年都要冷。

    芊芊走到?屋檐下,收起了傘。

    景福依舊是神?態(tài)平和,從前沒因為她落魄便冷待,現(xiàn)在也沒因為她得寵便熱絡,只恭敬地朝她說?:

    “陛下還在議事?,娘娘不若先去偏殿候著,殿里眼下燒著地暖,也不至凍壞了身子。”

    這一次她卻沒像從前般應下,只輕輕搖了搖頭,她安靜地站在屋檐下,看那?溫柔飄落的雪花,眼眸淡靜。

    南照也下雪,卻與鄴城的紛紛揚揚相?比,要顯得更加細膩多?情,它們總是輕柔地覆蓋在山川、街道和屋頂上?,很快就會在陽光下融化,并不持久。

    在第一場雪落下時,坐落于太和城的南照王宮便會舉行火把節(jié),大家圍坐在一起吃古董羹,往那?咕嘟咕嘟的紅油湯里,涮肉和蔬菜,再佐以辣椒、花椒等調(diào)味品,美味又暖身。

    也不知今日,太和城下雪沒有……

    阿母,吃古董羹沒。

    翠羽站在芊芊身邊,沒有打破這一刻的安靜,她知道,

    小主人?,想家了。

    忽然,一縷降真香若有似無地纏上?衣角。

    降真香乃是道家常用的香,帶有花和墨汁的芳香,常混有微甜和微涼的氣息,倒是很像那?些文人?雅士所佩香草散發(fā)出的氣味。

    “微臣項微與,見過戚妃娘娘。”

    “有人?……?”翠羽看向一側(cè),啞然。

    一位男子正巧也在屋檐下避雨,他?身著絳紅色圓領纻絲官袍,目光穿過雨雪,落在芊芊身上?。

    他?眸光澄澈,空無一物,眉心一點朱紅的丹砂痣,襯得他?有幾分離塵的孤高。

    這樣?的眼神?,似乎在哪里見過。

    芊芊倏地想起,女冠。

    是了,那?個賣她相?思木的女冠,跟這男子的氣質(zhì)很像,說?是女冠,其實應當是個只為錢財?shù)淖呱贪桑靡粋長命鎖在她與謝不歸身上?兩頭賺,還誆騙她說?取走了她一年的壽命。

    雖與謝不歸蘭因絮果,但她也沒想著遷怒旁人?,這臣子與那?女冠應無甚關聯(lián),只是剛巧同是修道中?人?罷了,是以她欠身,回以一禮。

    “項大人?。”

    “娘娘不必多?禮,”項微與收回了目光,靜靜地站在屋檐的另一端。

    翠羽好奇地看著,忍不住道:“大人?難道不冷嗎,為何不進去避一避風雪。”

    項微與雖有官身,卻無半點架子,即便翠羽是一個宮女他?也語氣溫和:

    “這雨雪雖冷,卻也洗凈了塵世的喧囂,叫人?心境安寧,在這賞雪,也不失為一樁雅事?。”

    翠羽努唇,這般寒氣逼人?,叫人?只想快快地鉆進暖和的被窩,如何靜得下心來,這項大人?倒真是一個怪人?。

    “大人似乎對這雨雪別有一番見解。”

    在這外頭,等得也是無聊,芊芊索性與他?攀談起來。

    項微與凝視著前方道:“雨雪如道,無常而有常。”

    他?余光若有似無地瞥了她一眼:“譬如,巫蠱之?術,世人?多?有誤解,卻不知其深藏的奧妙,若能以道心觀之?,便能發(fā)現(xiàn)其真正的價值。”

    “項大人不害怕嗎?”

    “怕?”

    男子想了想:“微臣不怕。”

    宮中?誰不是對蠱,談而色變?

    她還是第一次聽到?如斯正面的評價,而這評價,出自于一個大魏官員的口中?。

    “世人?對巫蠱之?術多?有偏見,人?人?避之?不及。為何大人?卻有此看法?”

    男子伸出手,一片雪花,輕輕飄落在項微與的掌心:“正如這雨雪一般,所謂巫蠱之?術,也不過是自然的一部分。世上?的事?物本身并無善惡,關鍵在于人?心如何運用。若能以善心施為,便能救人?于水火,哪怕是被視為不詳?shù)奈仔M之?術也能化為良藥,救人?于無形,反之?若心懷不軌,即便是救人?的醫(yī)術丹方,也會淪為陰暗之?源。”

    “微臣始終覺得,巫蠱之?術若能用于正途,其價值不亞于任何一門學問。”

    這是芊芊首次在鄴城人?士中?,接觸到?如此開放的心態(tài),暗暗吃驚:

    “大魏的臣子,都是如大人?一般么?”

    “什么?”

    她搖了搖頭,微笑:“多?謝大人?指點。”

    忽然,她斂起衣裙,鄭重地行了個禮,

    “娘娘這是何意?”他?面露困惑。

    芊芊道:“大人?方才那?一番話,猶如海上?燈塔之?光,冬日之?暖陽,令妾身心中?陰霾一掃而空,這還不值得感謝么?”

    女子行禮的姿態(tài)嫻雅,那?一雙清亮的眸,含著微微的笑意,項微與一怔,與她錯開目光,突然道:

    “臣聽聞南照先王女,精通蠱術,技藝之?高超令人?嘆為觀止。她所養(yǎng)出的蠱,甚而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奇效用,為無數(shù)南照子民驅(qū)散了病痛與苦難,比之?中?土的醫(yī)學也毫不遜色。”

    “娘娘既是先王女的同胞姊妹,想必對此也有一定鉆研。微臣對此術頗感興趣,不知可否請娘娘賜教?”

    宮規(guī)森嚴,此人?卻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向她表露出對巫蠱一道的欽賞,所贊還是與她一母同胞的親人?……

    芊芊不禁生出幾分親切與好感。

    她面露歉意道:“大人?謬贊。只是蠱術實非我所專,南照王室中?,能將?之?運用到?登峰造極境的也寥寥無幾。

    我年少?時因體?弱多?病,被送往谷中?療養(yǎng),與阿姊接觸甚少?。阿姊一生精研蠱術,實為蠱術一道的天才……卻未聽說?有何傳世之?作……只怕要讓大人?失望了。”

    尤記當初,阿母尋來教養(yǎng)過阿姊的草鬼婆,來教授她蠱術,但她不僅沒學會還大病一場,八歲之?前的記憶都忘掉了。

    她阿姊卻是這一道不可多?得的天才,垂髫之?年便已幾乎掌握了所有蠱術,只可惜一場意外,永遠奪去了阿姊年輕的生命。

    阿姊的逝去,也是阿母心中?永無法言說?的痛。

    小時候她沒少?跟阿母爭吵,總覺得阿母念念不忘阿姊,給自己的關切和愛意不夠。

    阿母政務不繁便會耐心哄她,若是繁忙便送她些小玩意兒解悶,后來更是將?她扔給草鬼婆一走了之?。

    然而,自從那?夜她差點從高處墜落后,阿母便好像一下子蒼老了十歲,抱著她摸著她的腦袋說?,“人?各有志、不可強求。”

    從此,阿母再也不逼著她去學那?蠱術了,只求她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就行。

    那?一次,也是她第一次見著阿母落淚。

    也是那?一天她才知曉阿母對她的愛其實一點兒也不比對長姊的少?,所以她才那?般篤定,不會是阿母給她和謝不歸種下的情蠱。

    還是那?般害人?的亡國夏姬。

    南照先王女,卒于十八歲……項微與嘆息:“先王女如此年紀逝去……實為蘭摧玉折、玉碎香銷,不能與之?結(jié)交,引以為小臣平生一大憾事?。”

    芊芊嘆道:“大人?之?哀思,妾身心領,阿姊生前才德兼?zhèn)洌鹑籼焐?明月,今雖暫隱云后,光輝猶照人?心。”

    她正色看著項微與,“君身居鄴城,與之?相?隔千里,卻仍能記著阿姊,悼念阿姊,此情令妾身縱使身在異鄉(xiāng),也倍感慰藉。有道說?,情人?易尋,知己難得。”

    “阿姊在九泉之?下知道還有大人?這樣?的知己記掛著她,也一定會感到?欣慰和高興的吧。”

    “娘娘過譽,臣不過是以道心觀世。”項微與道,“修道之?人?,本應心懷天下,悲憫眾生。娘娘之?言,令臣愧不敢當。吾之?悼念,不過滄海一粟,娘娘若能因此而感到?一絲慰藉,吾心甚慰,只愿先王女在天有靈得以安息,娘娘亦能常懷喜樂。”

    多?少?謾罵和詆毀,她都未曾淚下?

    卻為此刻風雪之?中?,這一點微末的善意,而紅了眼眶。

    芊芊輕輕側(cè)過身去,道:

    “多?謝項大人?。”

    這聲音清柔孱弱,語帶一絲哽意,他?微惑看去,卻只見那?白皙的側(cè)臉,弧度光潤。

    他?移開視線,拱手道:“風雪已止。微臣先行告退。”

    而此刻,含章殿的議事?也已經(jīng)結(jié)束,朱紅色的殿門緩緩地向著兩邊打開。

    最當中?的那?人?白衣金冠,負手而立,眼神?淡漠地朝她看來。

    景福:“娘娘,請。”

    第20章 020

    020

    數(shù)名身穿官袍的?臣子從?含章殿走出, 朝著?芊芊迎面而?來。

    其中有那夜見過的?刑部?侍郎,端的?是?蕭蕭肅肅,爽朗清舉。

    玄青色朝服的?年輕人, 眼眸明亮, 朝她笑著?拱手:

    “微臣見過娘娘。”

    但有兩三人簇擁著?一人,對?她目不斜視, 便連最簡單的?行禮都不曾有,頗不將她放在眼里。

    年紀都是?稍長,三、四十歲上?下, 為首那人是?其中最年長者,雖中年樣貌,鬢發(fā)卻?摻著?銀絲。

    他生著?拔地而?起的?鷹鉤鼻, 眸亦是?如同鷹隼一般, 自有迫人的?威壓, 就在即將與芊芊擦肩而?過時, 他倏忽腳步一頓, 停了下來。

    “戚妃娘娘?”

    這?聲音。芊芊想起來。

    正是?之前在她向謝不歸詢問?情蠱之事時, 勸說謝不歸將她打入大牢、終身監(jiān)/禁的?臣子。

    她一雙秋水明眸稍轉(zhuǎn), 視線悄無聲息地落在了他面上?,似乎是?想記住他的?樣貌。

    那臣子見她竟然一聲不吭,只那般無動于衷地盯著?自己?瞧, 眼底一派清冷無物, 連聲招呼也不打,實在是?無禮至極,臉色不禁一寒:

    “此?處恐怕不是?娘娘該來的?地方。”

    “娘娘既是?后宮之人, 就該好生待在深宮,莫要四處走動, 只需等候天子召幸便是?。”

    他身旁有一臣子,雙手籠在袖中,慢聲附和道?:

    “正是?。含章殿乃君臣議事,國家機要重地。娘娘一介女流,又是?異國出身,貿(mào)然踏入此?處只怕有些不大合適。”

    這?臣子貌似是?個無甚城府之人,眼神和語氣透著?藏不住的?鄙夷,就差指著?她的?鼻子說一句,污穢不祥的?南蠻女子怎能玷污了這?天家圣地,觸怒謝家列祖列宗。

    翠羽扶著?芊芊手臂,臉龐通紅,氣得渾身發(fā)抖。

    原來并不是?所有大魏臣子,都如同方才那位項大人般溫和可親的?。

    更?有這?般不分青紅皂白、狗眼看人低的?垃圾存在!

    他們?nèi)齼蓛桑瓦@?般堵在芊芊與謝不歸之間,令她難以寸進。

    芊芊依舊不發(fā)一語,只淡淡地盯著?這?些人,眉眼靜靜的?不知在想什么,手突然撫了一下鬢發(fā),莞爾道?:

    “諸位大人說得有禮,那本宮便不叨擾了,這?就告辭。”

    她轉(zhuǎn)身便走。

    女子身姿窈窕,烏發(fā)蟬鬢,鬢發(fā)和衣裙間的?銀飾輕晃,冰藍色的?裙裾和飄帛被?風輕飄飄地吹起,仿佛下一刻便要羽化而?去,消失在這?偌大天地之間。

    “站住。”

    一道?分金斷玉的?聲音倏地響起。

    芊芊頓住了腳步。

    須臾,薄荷香氣緩緩漫過周身。

    芊芊轉(zhuǎn)過身,對?上?男子一雙清冷的?眸,她面容平靜,矮身行了個禮:

    “臣妾見過陛下。”

    他看她一眼,又將視線緩慢地投向那些臣子。

    男人負手而?立,聲音似那碎了冰碴的?小溪流淌過耳邊,無端的?清幽冷淡:

    “眾位愛卿若是?覺得,朕的?愛妃不配踏入此?地,”

    他側(cè)了側(cè)眸。

    “景福。”

    “在。”

    “傳朕旨意。戚妃祝氏,性情柔婉,溫良恭儉,善解人意,深得朕心。其德行之美,如蘭之馨,如玉之潤,實為后宮之楷模。賜金千兩,以彰其德。并增其份例,以示優(yōu)渥。”

    他沉吟片刻:

    “為顯尊榮,這?封號,也該改一改,”

    卻?像是?早便思索好了似的?,眉尾稍揚,淡淡道?:

    “便賜封號,‘宸’罷。”

    “奴才謹遵圣意。”

    此?言一出,那數(shù)名臣子都露出驚色。

    自古以來,天子后宮,設有一后四妃九嬪。

    四妃為貴、淑、德、賢,這?戚妃的?位分,雖是?一般妃位,居身末流,但這?“戚”字卻?是?當初皇帝另擬的?封號。

    人人都道?是?陛下厭極了這?罪妃,那“戚”與“凄同”音,并不是?什么好兆頭,想不到今日竟給她改了,改的?還是?那尊貴無比的?宸字!

    宸這?個字,可非同一般。

    宸極,代表王位,宸軒,代表帝王的?宮室,而?紫宸星,更?是?往往用來比喻君王。

    如《論語·為政》中有句:“為政以德,譬如北宸,居其所而?眾星共之。”

    這?樣的?封號,比貴妃這?個本就在禮制中的?封號,隱隱地還要尊貴,已經(jīng)是?莫大地逾越了祖制。

    登時,眾臣臉色一變。

    那年長者厲聲道?:

    “還請陛下三思!戚妃娘娘有罪在身,理應偏居一隅,靜思己?過,陛下不追究其罪責,冊為妃位已是?天恩浩蕩,怎可賜下如此尊貴的封號?”

    “此?為朕之家事。”

    “陛下家事,卻更是國事。”

    “朕乃天子,天下之主,朕之決定豈容爾等置喙?”他輕描淡寫道?,“諸位若是?對?朕之決策心懷不滿,但可效法顧御史。”

    他的目光緩緩地掃過眾人:

    “眾卿家,有何異議?”

    那幾個臣子不再吭聲。

    陛下連對?生身父親都能動手,何況他們幾個關系不遠不近的?叔伯?

    他們不會忘記,剛剛就在那含章殿中,陛下頒布了一道?什么樣的?旨意——那藏匿僧人的?顧氏全族,無一幸免,皆被?誅殺!

    包括陛下口中那,顧御史?。

    所以,陛下根本不想聽到任何一句勸誡,他的?那一番話的?言外之意,便是?敢阻攔于他者,斬!

    京城各大世家之中,顧家雖算不得什么頂級門閥,但那也是?舊日里與謝家有所往來,還結(jié)了幾門姻親的?官宦世家。

    雖那僧人,乃是?千真萬確的?前朝逆黨,證據(jù)確鑿,藏匿逆黨,按律當夷九族。

    但那對?世家連根拔起的?狠辣,對?故人都是?那般的?冷血無情,還是?叫人不寒而?栗。

    彼時,他們跪在階下,余光是?那長及垂地的?如云衣角。

    男子冕旒下的?玉珠輕晃,云紋和龍紋蜿蜒地繡在袍服之上?,他端坐明堂,冠袍甚華,清冷高貴,如在煙中霧里,

    卻?再無一人覺著?上?邊坐著?的?,是?那不食人間煙火的?仙。

    他分明是?那手執(zhí)屠刀的?鬼!

    那身潔凈如雪的?白衣,在他們的?心中早已籠罩上?了一層死亡的?陰影,恐怖凄厲非常。

    當那御前太監(jiān)捧著?那長長的?的?名單,一個又一個死人的?名字劃過耳邊,幾個曾與顧家過從?甚密的?臣子,皆驚懼得大汗淋漓,腿彎都打起戰(zhàn)來。

    如今的?陛下,早已不是?初踐祚時,處處受他們掣肘的?困獸,而?是?那逐漸蘇醒的?虎。

    當初推舉他上?位的?幾個老臣,除了他的?本家淮陽謝氏,或多或少都遭到了反噬。

    眾臣臉色難看,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啊!

    在皇帝那不容違抗的?威壓之下,臣子們齊齊低頭,拱手:

    “微臣不敢。”

    而?那烏發(fā)藍裙的?纖柔身影,悄然地立在男人寬厚挺拔的?身影之后。

    她臉色如鏡面池水般平靜,就好像從?頭到尾都置身事外。君臣之間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那些風波、塵埃、血腥,不曾沾上?她的?衣角半分。

    只是?那樣無聲無息地站在皇帝身后,如同一道?靜謐的?影子-

    “謝大人您說,陛下這?到底是?何意?”

    那長著?鷹鉤鼻的?臣子,正是?謝不歸的?叔父,謝晉將軍的?次子,謝云起。

    如今他被?封為淮南王,領兵部?尚書一職,掌管武官選用,在朝中頗有地位,眾人都以他馬首是?瞻。

    “前朝后宮,向來休戚相關,陛下自登位以來,久不入后宮。昨夜卻?寵幸了那戚妃……聽聞今日還賞賜了許多奇珍異寶,方才更?是?當眾賜下封號,實在令人驚疑。”

    “陛下身邊無人,后宮空虛,莫不是?動了立那戚妃為后的?心思?且不說戚妃出身,便說……”

    他們對?視一眼。

    謝晉將軍當年身死南照,尸骨無存,若謝氏皇帝一朝得勢,便立了那仇人之女為后,豈不寒了諸位老臣的?心?

    朝中許多武官,都是?跟著?謝晉將軍出生入死過的?兄弟,當年南照一行,更?是?記憶尤深,對?那烏煙瘴氣、蠱術盛行的?蠻族風氣十分厭惡,往后若是?要對?著?那玩弄巫蠱之術的?異族之人、南蠻王女磕頭跪拜,誰能受得了。

    “封后一事絕無可能,難道?爾等竟看不出,陛下當著?我們的?面抬舉那妖妃,不過是?敲山震虎罷了,”一名臣子冷哼,“你我多少也該收斂一些,陛下到底不是?初踐祚時的?陛下,那一個一個駭人的?手段使出來,若不謹言慎行,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下官說得可都是?實話,若非破虜將軍英年早逝,今日這?皇位萬輪不到這?……狂妄小兒,殘暴之君,”

    那起頭的?臣子壓低了聲音,說著?還瞟了一眼四周,眼神中帶著?恐懼和慌亂。

    今上?任用了一批酷吏,以極刑和告密手段對?付政敵。擢選驚羽衛(wèi)中的?精良,在那基于詔獄的?基礎上?建立了“明鏡司”,內(nèi)里種種酷刑令人發(fā)指。

    朝堂上?彌漫著?恐怖氣氛。

    今上?鐵腕治世,斬除奸佞,朝堂風聲鶴唳,人人自危,然亦因此?,貪官污吏紛紛落馬,前朝積弊得以掃除,朝政為之一新。

    謝云起皺眉,卻?不知如今這?局面是?好是?壞,當初他迎謝凈生稱帝,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有今日這?一出。

    謝家自前朝起便掌管兵權,這?謝凈生的?父親,也就是?他的?兄長,當初于即墨城精兵作戰(zhàn)時,遭到刺殺,流落至邊陲小鎮(zhèn),為一浣衣女所救,與之日久生情。

    后來謝明覺不告而?別,此?女十月懷胎,誕下一子。

    雖然浣衣女給謝明覺生下了一個兒子,但是?謝明覺并不打算認這?個兒子,因為他早已娶了長孫氏的?女兒為妻,并且與之育有一嫡出長子,便是?后來的?破虜將軍謝知還。

    謝家百年大族,規(guī)矩森嚴,更?有祖訓,族中弟子成婚之后,不可納妾、不可豢養(yǎng)外室。是?以除了謝明覺,其余幾房膝下都是?陰盛陽衰,竟無半子,當時整個謝家就謝知還這?么一個嫡子,上?上?下下都愛著?護著?,寵得跟寶貝疙瘩似的?。

    那孩子也教養(yǎng)得極好,打小便文?武雙全,根正苗紅。

    后來謝知還八歲那年,生了一場大病,一只腳都踏進了鬼門關,謝家這?才想起還有個流落在外的?血脈,忙差人接回,為他更?名謝凈生,由族中長老親自教養(yǎng)。

    很快大家就發(fā)現(xiàn),這?半路撿回的?庶子,竟是?個戰(zhàn)爭奇才,天生就懂得怎么打仗!

    謝云起還記得,不到十七歲,那模樣生得如同謫仙,與武將半點搭不上?邊的?侄兒便上?了戰(zhàn)場,帶著?一千精銳,繞過主力,奇襲北涼軍后方,在后方找到了敵人的?指揮中心。

    一場大戰(zhàn),斬殺俘虜近三千人。

    誰曾想那三千人中,既有北涼王的?親叔叔,還有包括丞相在內(nèi)的?一堆高官!

    那一戰(zhàn),大獲全盛。

    戰(zhàn)后,謝凈生因有違抗軍令的?嫌疑,被?族中施以笞刑,打得皮開肉綻。

    后又上?奏朝廷,對?他加以表彰,提他為征北將軍,統(tǒng)領數(shù)千騎兵。

    謝凈生非常擅長大縱深穿插作戰(zhàn),這?個初出茅廬的?少年將軍,將“兵貴神速”這?一個詞,運用到了極致。

    這?樣的?謝凈生,絕對?是?千年一遇的?戰(zhàn)爭天才,年紀輕輕就打出了那年過半百的?老將,都難以企及的?戰(zhàn)績。

    后來,他率軍一舉殲滅了毗鄰南照的?殊來古國,免去邊境百姓屢受侵擾之苦,大勝歸來,被?當時的?大桓皇帝加封為“神威”。

    自此?神威將軍一戰(zhàn)成名,聲威大震,成了無數(shù)將領頂禮膜拜、卻?難以望其項背的?名字。

    想他風頭最盛時,多么的?英姿勃發(fā)、領兵百萬,劍履上?朝、贊拜不名。

    那樣如日中天的?存在,卻?忽然有一天,隱姓埋名,不知所去-

    得知謝凈生蹤跡的?那一日,謝云起驅(qū)車前去探望,被?小廝領進一個幽靜的?、滿是?桃花香的?院落,卻?見那曾馳騁疆場、勇冠三軍的?神威將軍,正挽起袖口,彎著?腰給一少女描眉。

    謝云起大驚之下,便是?大怒。

    他竟瞞著?家族,與女子私相授受,甚至結(jié)為夫婦!

    謝凈生和那少女,相視而?笑,仿佛尋常百姓家的?夫妻,只能從?他握筆發(fā)力的?方式,還有那挽起一截衣袖的?手臂上?的?分明青筋,看出他習過武。

    謝云起并未當場發(fā)作,而?是?默不作聲地隱藏于暗處觀察,見那衣著?樸素的?郎君給少女發(fā)間戴上?蝴蝶銀飾后,便邁步進了灶房。

    他系著?圍腰,幾縷墨發(fā)垂落頰邊,樸實無華,卻?專注如一。

    在砧板上?,揉開面團包入餡料,便是?一個又一個精巧的?小籠包。

    而?他凈了凈手,自水中撈了那活魚,三兩下便制伏了那鮮美的?活魚。

    他開始剖魚。

    周遭寂靜無聲,唯有刀鋒與魚身相觸的?細微聲響。

    男子修長的?手,以刀尖輕挑,魚鱗一片片從?魚身剝離,他眉眼低垂,有條不紊,仿佛對?這?再尋常不過的?剖魚一事有著?超乎常人的?尊重與熱愛。

    真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任那天下大事波詭云譎,他卻?在這?簡單而?精細的?勞作中怡然自得,通身都是?世外仙般的?超脫與寧靜。

    謝云起終于走了進去,說:

    “時值多事之秋,賢侄,你既身為淮陽謝氏子孫,如何能置身事外?需知覆巢之下無完卵。你堂堂八尺男兒,年華大好,正是?建功立業(yè)的?時候,豈能如此?不務正業(yè),沉溺脂粉溫柔鄉(xiāng)?”

    聞言,郎君眼睫一顫,終于有了點反應。

    他緩緩抬頭,看著?謝云起說:

    “麻煩叔父把花椒遞給我一下,在你左手邊第二個櫥柜,你拉開有個貼著?紅紙的?小罐子就是?了。”

    他似乎在思量著?什么,倏地彎了唇角,帶著?點低嘆的?輕笑著?說,“她素來口味重,得多放些花椒進去。菜式清淡了,又要挑嘴不肯用飯。”

    謝云起:……

    謝云起僵硬地拿出了那個罐子,看著?男子拈了幾粒花椒,開始炒香。

    爐上?煨著?雞湯,他又去舀了一碗出來,勺子在湯盅邊上?擱久了,把他玉白的?指尖燙得通紅,他放下勺子,捏了捏耳垂降溫。

    他用湯匙嘗著?雞湯的?咸淡,倏地一笑,窗外透過的?光如水波般在他臉上?一晃而?過,皮膚細膩潔白,那笑就像是?春日漸暖,池中化開的?春冰。

    謝云起恨鐵不成鋼道?:

    “不歸。你這?名字倒是?改得有點意思,往后是?不打算還家了么,你這?樣的?出身,旁人便是?投胎幾百次都輪不到,你卻?輕易便舍了,棄了刀兵,生生浪費了這?卓絕的?身手。”

    甚至還行起了那最為低/賤不入流的?商賈之事。

    那人搖頭:“并非歸還之意。”

    他用帕子擦著?手,眉眼疏淡:“是?歸附之意。”

    不歸附?

    他黑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謝云起,“凈生愿永不歸附。”

    他要在紅塵里游走,他清醒著?沉淪。

    他不愿再歸附這?棵參天的?大樹,什么家族榮耀、什么仕途前程,他都不想要了。

    是?什么,究竟是?什么能讓一個含著?金湯匙出身的?公子哥兒,一個前途大好的?士族子弟如此?貪戀?

    謝家傾盡資源培養(yǎng)出來的?美玉、縱橫戰(zhàn)場的?殺神,族中哪一個不是?對?他寄予厚望,惟愿他與謝知還并肩作戰(zhàn),馳騁疆場,橫掃六合,來日將他謝家送上?那至高之位。

    難道?他們都看走了眼。

    這?謝凈生其實胸無大志,不過是?個耽于風月、不堪大用,眼里只有那情情愛愛的?廢物?

    謝云起嘆惋不已。

    后來才知曉,原來都是?那情蠱的?作用!

    他就說,素來殺人如麻的?謝凈生怎會突然性情大變沉淪情愛,果真是?受那情蠱所控。

    這?樣陰毒奸詐的?女子早該誅殺了!

    想不到如今他卻?又沾了這?妖女,莫非是?情蠱又起了作用?

    謝云起剛剛想到這?里,身畔臣子道?:

    “鄭國公還在為大魏征戰(zhàn),陛下若能早日冊封鄭國公之女,也好穩(wěn)定軍心,早獲捷報。”

    謝云起眼眸一沉:

    “你我明日便聯(lián)合御史?臺上?一道?折子,這?戚妃留著?當個玩意兒解悶也就罷了,畢竟是?陛下的?后宅之事,我等身為臣子不好干涉,卻?決不能叫她得勢,更?不容誕下龍子。”

    他對?身邊侍從?道?:

    “去,給景儀宮遞個口信,臣要覲見太皇太后。”-

    芊芊出了孝期,換回大魏宮妃的?裙裝,一襲冰藍色襯得她纖腰楚楚,玉貌花容。

    謝不歸沉默地看她一眼,他記得送她的?多有金玉珍珠,瑪瑙釵環(huán),多華麗妖嬈,她卻?挑了其中最簡單的?銀飾來妝點。

    那些銀飾發(fā)出的?光芒環(huán)繞著?她,臉像一枚浮云籠著?的?月。

    裙被?風揚起,走在他身畔時,銀飾叮響一下一下似撓著?他的?耳廓,他心口一緊,不由得伸手去攥住她的?。

    謝不歸低聲說:

    “長門宮路遠,雪天難行。朕說了下朝會去看你,愛妃怎么自己?過來了。”

    芊芊并未注意他那稱呼,袖口下的?手被?他輕輕地攥住,她漫不經(jīng)心地往那一看,眸光倏地一定。

    男人戴著?一副雪紗菱羅紋的?護手,這?護手通體如同蠶絲般雪白,掌部?兩側(cè)綴絳篆書,以朱砂寫就“非有”。

    卻?在手腕處,有零星的?血跡。

    沿著?她視線,謝不歸也看到了這?血,他一怔,緩緩地松開了她的?手。

    他蹙著?眉心,眼底浮現(xiàn)厭惡。

    驚羽衛(wèi)今日發(fā)現(xiàn)了謝明覺的?蹤跡,卻?只有一具尸首,于是?割掉手掌,向皇帝復命。

    謝不歸極為厭惡血腥,便戴上?了那護手,拈起一截慘白的?小指細看。

    卻?發(fā)現(xiàn),這?是?謝明覺使的?障眼法。

    只因為,謝明覺的?小指骨節(jié)上?,有不正常的?凸起,而?這?截小指,線條流暢。

    謝不歸隱去眸底陰霾,換了另一只未戴護手的?手拉住了她。

    他的?手很寬,她卻?如此?細弱,宛若掐住了一截花枝,指尖都是?冰的?。

    他握在掌心,放在唇邊呵氣,為她取暖,仿佛一切還如昨日。

    他們還是?那恩愛非常的?夫妻。

    她開口,卻?打破了這?如浮沫一般的?幻象:

    “臣妾思念陛下。是?以無詔私自前來,還望陛下不要怪罪。”

    她沒有新得了封號的?欣悅,也沒有被?他如此?對?待的?受寵若驚,只是?不著?痕跡地避開了他的?手,轉(zhuǎn)身打開翠羽遞上?來的?食盒,取出一個青花紋的?碗。

    碗里裝著?散發(fā)著?淡淡藥味的?湯。

    芊芊低著?眸,賢良道?:

    “陛下政務繁忙,這?是?臣妾今日親手為陛下熬制的?安神湯,陛下趁熱飲了吧。”

    謝不歸莫名一靜。

主站蜘蛛池模板: 亚洲乱熟|中文综合在线观|国产精品一区二区在线观看|免费看成人=aV片|在线看=a视频|国产成人影院在线观看 | 欧美z0zo人禽交|欧美大杂交18p|国内精自线一二区永久|久久久久久久久国产一区|国产v=a免费精品观看精品|eeuss影院www在线观看 | 99久久无码一区人妻|亚洲第一欧美|欧美一级欧美一级高清|99热这里只有精品9|欧美成人=a猛片在线观看|国产日产欧产美韩系列麻豆 | 日本欧美在线观看视频|国产免费观看黄=aV片|男女猛烈无遮挡免费视频|久久久久久18|四虎最新紧急更新地址|久久丝袜 | 成在人线无码=aⅴ免费视频|毛片免费观看天天干天天爽|天天摸天天做天天爽水多|在线观看日本www|奇领6080奇领影院奇领yy6080在线观看|黄色片观看 | 搡的我好爽视频免费观看野战|一级黄色国产视频|日本理伦片午夜理伦片|北条麻妃国产九九九精品小说|亚洲97色|亚洲人成伊人成综合无码 | 98色婷婷在线|国产精品最新视频|欧美日本国产综合一区|日本三级精品|日本按摩高潮=a级中文片|久啪视频 | 中文乱码人妻一区二区三区视频|亚洲高清专区|中文毛片无遮挡高潮免费|黄人成=a动漫片免费网站|99re在线免费|女乱淫免费看视频大黄 | きょこんきょうしゃ在线|91狠狠爱|亚洲=aV日韩综合一区尤物|丝袜亚洲另类欧美变态|GOGOGO高清在线观看|亚洲=aV成人无码精品综合网站 | 爱操=av|亚洲欧美人成视频一区在线|女同性爽爽爽免费观看|久久久久亚洲国产精品|熟女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三区|极品新婚夜少妇真紧 | 大胆L少妇BBBBBB流水|欧美操日韩|麻豆视传媒精品=aV|大地资源色婷婷视频在线|亚洲影视一区二区三区|成年男女免费视频在线观看不卡 | 91在线国产观看|各种高潮VIDEOS|亚洲一区二区三区精品视频|中文字幕天堂在线|高清国产一区|欧美浓毛大泬视频 | 久久亚洲=aV成人无码软件|91亚洲网|成人在线看片|成人做爰www网站视频|粉嫩=av一区二区三区高清|免费一级片91 | 日韩欧美=a级毛片免费观看|呦呦国产|#NAME?|黄色一级视频免费|一本之道大象高清特色|欧美日韩九区 | 无码免费婬=aV片在线观看|免费黄色小视频在线观看|eeuss鲁丝片=aV无码|国产精品videossexohd|亚洲欧美成人一区二区在线|久久www免费人成网站 | 黄色网址免费在线观看|蜜臀=av夜夜澡人人爽人人桃色|极品少妇XXXXⅩ另类|国产成人一区二区无码不卡在线|亚洲无线视频|九九久久精品国产=aV片国产 | 99中文视频|成人手机在线免费观看|久久成人精品|日韩72页|秋霞麻豆|999视频网站 | 免费无码又爽又刺激高潮的动漫|欧美日日日|亚洲=aV无码一区二区三区在线播放|国产九九=av|中文字幕无码视频专区|中文字幕一区二区三区手机版 | 大地在线视频免费观看高清视频大全|蜜桃色=av|大陆毛片|青青久操视频|国产精品伊人久久|久久国产综合 | 成午夜精品一区二区三区软件|精品亚洲第一|大地资源二在线视频观看|国产美女视频黄=a视频免费|亚洲国产成人=aV片在线播放|日本乱偷人妻中文字幕在线 | 性生大片免费观看668|亚洲成人=av影片|毛片大全真人在线|国产老女人高潮大全|中文字幕丰满|一本久久久久 | 少妇高潮尖叫黑人激情在线|99久久精品国产观看|日韩干干干|精品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久久久小说|免费看黄色片|#NAME? | 国产一二区在线观看|黄在线免费|欧美大片www|无码h片在线观看网站|亚洲图区综合网|伊人久久亚洲 成人一区二区三区免费视频|日本=a=a=a=a片毛片免费观蜜桃|在线观看亚洲欧美|日本一夲道无码不卡免费视频|穿乳环蒂环上锁调教老师|国产成人综合一区二区三区 | 久热中文字幕无码视频|波多野结衣桃色视频|国产成人精品日本亚洲91桃色|91精品国产调教在线观看|人妻的渴望波多野结衣|黄色=a一级毛片 | 日本三级日本三级韩国三级视|国产精品国产自线拍免费|CHIN=a男男互插网站|女邻居丰满的奶水在线观看|免费国产v=a在线观看|国产乱子伦无套一区二区三区 | 国产一级黄色|美女把尿口扒开让男人桶|sif=angtv国产在线|亚洲一级毛片色视频|一级二级三级=av|特级理论片 | 夜夜躁狠狠躁夜躁2021|欧洲成人在线观看|中国少妇饥渴XXXXX|人妻巨大乳挤奶水HD免费看|视频二区在线播放|九九热精品在线视频 | #NAME?|国产成人免费高清视频|牛牛=a级毛片在线播放|黄晓明蒋欣新剧《潜行者》|国产成人艳妇=a=a视频在线|91久久精品www人人做人人爽 | 亚洲久久综合|久久伊甸园|青草国产超碰人人添人人碱|91资源在线播放|九九九免费观看视频|又黄又爽的免费视频 | 欧美性生活在线观看|亚洲免费视频专区|国产精品2024|免费网站国产|欧美男男作爱G=aYWWW|国产伦精品一区二区三区视 | 特级全黄久久久久久久久|伊人中文网|97资源站在线视频|久久天天躁狠狠躁夜夜躁2014|久久欧美精品一区|免费无码一级成年片在线观看 | 最新久久久|精品成人自拍视频|日本精品一区在线|四川一级毛片在线播放|免费无码又爽又刺激激情频91|爱爱一级片 | 黄色一级大片视频|国产精品55夜色66夜色|中文字幕激情|欧美精品久久久久=a|狠狠狠=av|超级乱淫片67194免费看 | 日韩在线永久免费播放|动漫无遮羞肉体在线观看免费|国产色情精品一区二区|在线亚洲综合欧美网站首页|69精品久久久久久久|日韩区国产区 国精产品999一区二区三区有限|日韩毛片|成人免费看片又大又黄|麻豆出品视频在线|4438全国成人免费|青草视频精品 | 吃奶摸下的激烈视频|亚洲人成网站18禁止中文字幕|无码=aV天堂一区二区三区|男人猛躁进女人视频免费播放|精品一区在线观看视频|欧美午夜=a级限制福利片 | 日本成熟少妇喷浆视频|女性裸体啪啪无遮挡免费网站|99色热|日日夜夜草|99re在线视频播放|夜夜操=av | 台湾成人=av|91porny九色打屁股|日本少妇内射视频播放舔|日本一区二区在线免费观看|日韩一区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亚洲一区自拍高清亚洲精品 | 一区二区三区日韩视频在线观看|日韩欧美在线观看一区|91精品一区二区三区久久|FREEZEFR=aME丰满人妻|亚洲=aV无码一区二区二三区|欧美综合区自拍亚洲综合绿色 | 激情欧美综合|野花香日本在线观看免费视频|99re热久久这里只有精品34|亚洲精品久久夜色撩人男男小说|videos少妇|五月综合缴情婷婷六月 国产最新在线观看|久久黄页|在线不卡日本v二区707|成人免费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欧美又粗又大色情hd堕落街传奇|免费观看全黄做爰的视频 | 午夜影院在线播放|色姑娘天天综合|亚洲=av国产=av综合=av|#NAME?|亚洲毛片一区二区三区|#NAME? | 日韩亚洲欧美中文字幕|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亚洲调教|5060网永久免费=a级毛片|人妻少妇久久久久久97人妻|国产成人无码=a区视频在线观看|欧美理论视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