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1
031
天際, 一輪月亮高懸,形狀已?十分接近圓形。雪花悄然無聲地飄落,沿著半開的支摘窗落進屋內(nèi), 在月光下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床帷低垂, 衣衫交疊。
芊芊一只腿半跪在謝不?歸身側,另一只腿則壓在他身上, 膝蓋抵在他的微妙之處。
身體微微前傾,鬢發(fā)?早已?散落,遮住半邊臉龐, 只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
她像薔薇花從?他體內(nèi)生長出來。
謝不?歸仰面注視著身上的人?,嘴唇緊緊閉著,蒼白?的臉上不?斷涌出潮/紅, 濃墨重彩地蔓延到?耳際, 仿佛生病了一般。
芊芊突然渾身一僵。
她不?可思議地向后?看了眼自己膝蓋壓住的地方。
他居然……有反應……
芊芊氣不?打一處來, 掐他一把還把他掐爽了, 她膝蓋一動, 大約是碰到?了脆弱之處, 他竟悶哼了一聲。
這一聲似痛苦又似……放/蕩。
芊芊掐住他脖子的手略松, 又在頃刻間扯過一旁的軟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緊緊捂住了他的口鼻。
她說要殺他, 可不?是開玩笑!
過去很多個瞬間, 她都有過這樣的念頭,只是現(xiàn)在終于實施了而已?。
大抵是到?了極限,意識到?不?反抗的話真?的會被她活活悶死, 謝不?歸抓住她的肩膀,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分明, 像是要突破那層薄薄的皮膚頂出來那般,一股驚人?的力量從?他身體里爆發(fā)?出來,他竟用力掀翻了她,緊接著高大的身軀覆來,把她摁在榻上動彈不?得。
局勢一瞬翻轉。
成她仰面躺在他身下,而他壓制著她。
芊芊掙扎要爬起來,卻被他扣住了手腕。
就連姿勢,都跟片刻前一模一樣,不?一樣的是她沒?有命.根.子,于是他的膝蓋卡在了她的腰間。
“放開我!”
他臉上還有些紅,眼睛暗得嚇人?:“你?要弒君?”
芊芊朝他綻開一個笑,皓齒明眸,鮮妍無雙:“只是讓陛下感受一下,窒息……”
她像是在分享一個自創(chuàng)的小游戲那般輕松:“是不?是很新?奇,想來陛下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吧!
“有!
他說,有。
“無時無刻不?在窒息,一想到?你?會從?我身邊離開,到?我永無法觸及之地……”
他略帶薄繭的拇指,在她手腕細嫩的皮膚上摩挲。他黑色的眼瞳倒映著女子白?里透紅的臉,清冷的聲線帶了一絲喑啞。
這種時候說什么?情話。
他越是這般,芊芊越是惱火!
“陛下這一張嘴真?是修煉得爐火純青,對著什么?人?都能說這種話罷,我可沒?忘了當初鄭蘭漪要削發(fā)?為尼,陛下也是這樣挽留她的。”
他一怔。提旁人?做什么??
她掙了一下,卻像是砧板上的魚那般只能任他宰割。不?禁咬牙道:“還請陛下放開我,我討厭你?這樣對我!
討厭?
他深深看進她眼中,像是要找尋什么?:“你?如今對朕是一點感情都沒?有了是么?,只剩下厭惡?那又為什么?要回來?”
他捏著她手腕的力道極重,芊芊疼得發(fā)?抖,簡直氣不?打一出來:
“當然是玩一玩陛下啊,陛下不?知道當時你?看我的眼神有多可憐,多脆弱,”
哪怕男人?的臉色愈來愈嚇人?,她也控制不?住自己,越是這樣說越是感到?一種快.意,“像是一只無家可歸的流浪狗在說不?要拋棄我、不?要拋棄我,你?叫我的每一聲夫人?,都像是在叫主人?……”
“怎么?,陛下人?上人?當膩了,也想當一回奴才了么?。”
“可惜我沒?有那樣的善心,收留一只沒?人?要的野狗!
“謝不?歸,你?就是一只沒?人?要的狗!”
“祝芊芊!”
這三個字從?他嘴里吐出,像是要把她嚼碎了吞進肚子里。他眉頭緊鎖,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謝不?歸的喉嚨仿佛被無形的刀子刺穿,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劇烈的疼痛。那種痛楚似乎滲透到?了空氣之中。
嘴唇顫抖了幾下,他的聲音徹底啞了:
“向我,道歉。”
“祝芊芊!向我道歉……”
“你?做夢!”
“嘶……呃!”芊芊抽了一口冷氣。
男人?單手捏住她的兩只手腕,一只手滑到?她纖細的脖子上,猛地握住,拇指抵住她的下巴,使她不?得不?抬起臉。
他的身體展現(xiàn)出對她的掌控欲,情感卻呈現(xiàn)出極為病態(tài)的渴求。
謝不?歸死死盯著她那雙因疼痛而泛著水光的眼睛:
“向我發(fā)?誓。再也不?會欺騙我,”
“再也不?會離開我……”
“再也不?會,”再也不會說討厭我。
他頓了頓:“違抗我!
謝不歸的聲音里帶著淚意。
芊芊被他控制著,根本沒注意到他的自稱是我,而不?是朕。
想到?迄今為止他所做的種種一切,想到?他對卿好的冷漠無情,想到?他對鄭蘭漪超越性命的愛護。
她如那撬不?開的蚌殼一般,死死地閉緊了唇,視線冷冷劃向一邊。
她就連看他一眼都不?愿。
汗水從?他清冷的臉上流下。
“不?說是嗎?”
男人?的手滑到?她后?背,將她輕輕攬入懷中,低低道:
“那就把我們沒?做完的好好做一遍,”他臉貼在她的臉上。
芊芊甚至能感受到?那份冰涼和潮潤,卻不?知是他的汗水,還是她的淚。
“愛妃好好感受,到?底是誰玩誰。”
……
“你?不?是也很有感覺嗎?嗯?”
只有觸摸到?她,聽到?她的聲音,用這種方式反復確認她的存在,才能安撫心中那頭焦躁不?已?,隨時都會掙脫牢籠而出的巨獸。
謝不?歸鼻尖抵在她的鼻梁上,指節(jié)勾動,見?她緊緊地咬著嘴唇,那唇珠已?經(jīng)極腫極紅。哪怕是到?了極限也不?吭一聲,忍不?住用了力氣,在那一點狠狠地磋磨。
她身子微微顫抖起來。
芊芊視線開始逐漸模糊,呼吸急促,被那種尖銳的感覺奪走了全部的感官。
周圍一切變得越來越亮,直到?一股刺目的白?光閃過,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翻白?,瞳孔失去了焦點。
身體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氣,最終無力地軟下來,只偶爾抽/搐一下。
謝不?歸偏要在她耳邊冷冷地說:“怎么?光用手也能讓愛妃這么?爽么?!
“滾!
她終于張開那一塌糊涂的唇,吐出一個冷冷的字。
謝不?歸沉默著。
他低垂著頭,手從?她的裙底抽出,慢條斯理地擦干凈每一根指節(jié),再度俯下.身去。
……
胸口的刺痛如此清晰,這一次,不?是來自于藥丸,也不?是來自于蠱毒。
她側了側身,烏發(fā)?散亂在雪白?的背上,像是要把自己嵌進墻壁里去,再也不?見?天日。
謝不?歸臉色明顯的欲求不?滿,他散著長發(fā)?下榻,冷白?的脖子上有幾道紅色的抓痕,他低頭撿起地上的衣袍披在身上,穿戴齊整后?,他對打水進來的伽藍道:
“去給你?主子擦身!
男人?的聲音,已?聽不?出方才的嘶啞失態(tài),而是一如既往的冷清,如同松煙蔽月,含霜履雪。
伽藍:“是。”
她小心翼翼走到?榻前,看到?女子像是被玩壞了的木偶一般軟在床上。
烏發(fā)?如瀑般在枕上肆意流淌,臉上耳上潮/紅未退,讓人?看一眼便面紅耳赤。
她閉著眼道:“去給我尋一碗避子湯!
聲音簡直啞得不?像話。
“這……”
“去!
皇帝道。
謝不?歸看了她一眼,終究什么?也沒?說,轉身離去,步子極沉似壓抑著什么?。
遠遠聽到?景福起駕的聲音。
芊芊緩緩睜開雙眼。
他并沒?碰她,卻毫不?留情在她耳邊吐露出那些羞.辱的話語。
原來像謝不?歸這樣的男人?也是會說那些下/流不?堪的話,她從?前只以?為地痞流氓才會如此。
過程確實難熬。
只怕她今后?看到?謝不?歸那雙手都會忍不?住發(fā)?抖。
要避子湯,主要目的是支開伽藍,她并不?在乎謝不?歸聽到?后?作何感想,如今他無法用她身邊的人?威脅她,充其量不?過是禁足、降位分如此懲罰,這些對她來說已?不?足為懼。
卻不?妨礙如今的她看到?與他有關的一切,都會感到?惡心,這個伽藍是他派來的人?,更是讓她無比的抵觸。
七日后?,亡國夏姬發(fā)?作。
她該如何解毒,這一件事,比謝不?歸的存在更加讓她頭疼-
風雪大作。
一把傘倏地撐過頭頂。
“項大人?!
鄭蘭漪如一朵脆弱的蘭花,跪在臺階之下,風雪之中,烏發(fā)?只以?一枚白?玉簪挽起。
簪頭的那朵君子蘭惟妙惟肖,可見?雕刻之人?的用心。
而她素衣玉簪,像是那新?寡的婦人?,在為誰披麻戴孝。
她一襲白?,便顯得懷中的那一抹紅格外奪目,那是一個紅色的襁褓,孩子柔軟的小臉在風雪之中凍得青白?。
鄭蘭漪微微彎著腰,用自己的體溫暖著這個孩子。
曾經(jīng)權勢煊赫的鄭家,一朝傾覆。
全族下獄,死生不?明。
獨留她一個微末女流,抱著這年幼的穆王世子,母子倆跪在這冰天雪地之中,哀求君王的一絲憐惜。
“項大人?。你?走罷!
項微與卻佇立不?動。
男子高冠玄衣,眉上點著一粒朱砂,無盡空白?里只綴一粒鮮紅,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中握著一把油紙傘,站在跪著的女子面前,傘面大部分朝她傾斜。
他身上的降真?香氣纏繞上她的衣角,混合著雪地的清新?和道袍的質(zhì)樸之氣。
“大人?是慈悲的君子,是天子的寵臣,前途無量。何苦要淌罪婦這一趟渾水?大人?莫不?是忘記,陛下有令,凡為鄭氏一族求情者。”
“同罪!
說到?這里,她抬起眼來。
恰對上了項微與安靜垂落的眸光。
突然。
“如此寒夜,鄭娘子不?在殿中歇息,何以?抱著小世子跪在此處,忍凍挨餓?”
那是一道少年的聲音,干凈如山澗潺潺,突兀地響在雪地之中,“中原有語,可憐天下父母心,在下見?這世間之人?,都是不?忍令自己的孩子受到?半分損害,鄭娘子如此舉動,倒是讓在下倍感意外。”
少年一襲紅衣,如雪上行走的紅霧,款款地出現(xiàn)在二人?視野之中。
鄭蘭漪忽而摟緊了孩子,輕聲道:“悠然的父親是赫赫有名的破虜將軍,悠然的外祖父,是為大魏立下汗馬功勞的鄭國公!
“我相信,悠然的骨子里定?然流淌著不?屈的血液,這一點寒冷對他而言,算不?上什么?。”
巫羨云難得無話。半晌,他藍眸微睞,輕輕頷首。
“鄭氏風骨,巫某欽佩!-
殿內(nèi),一縷縷輕煙緩緩升起。
謝不?歸坐在書桌前,旁邊只點了一盞油燈,籠著男人?烏發(fā)?白?袍,緞似的黑發(fā)?披散在雙肩,衣袍沒?有過多的裝飾,古雅中透露出一絲慵懶,唯有衣領束得極高像是在遮掩什么?痕跡。
他修長的手拿起桌上的一封奏折打開,煙霧在眼前緩緩上升,襯得男人?如同不?食煙火的世外仙人?。
這時,景福彎腰道:
“陛下,人?來了!
鄭蘭漪素衣素面,緩緩走近,她走路的姿勢有些僵硬,似被寒風凍壞了膝蓋。
沒?走幾步,她便跪了下來,聲音顫抖著,帶著一絲絕望和懇求,一字一句道:
“罪婦自知,愧對陛下,愧對大魏子民……愿獻穆王世子于吾皇,任憑處置……還請陛下相信,罪婦雖為鄭家女,卻對陛下忠心耿耿,別無二心!”
獻子自保?!
侍立一旁的景福,眼皮猛地一跳。
鄭娘子所走這一步,莫不?如那在君王重病之際,親手殺死孩兒做成藥羹,獻與主君的“忠臣”。
只是那臣子最后?卻被多疑的君王以?那“虎毒尚且不?食子,你?連自己孩兒都能狠心殺害,更何苦是無親無故的君王”給處死了。
這位鄭娘子獻子自保,倒是與那臣子異曲同工。
連親生的孩兒都能獻出,該是何等冷酷涼薄的心性?
賭的就是在陛下心中,她是否還有這一絲用處。
聽到?這里,謝不?歸抬起頭,目光從?奏折上移開,緩緩落在了女子身上。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變得冷沉。沉默著,似乎在權衡著什么?。
忽然,謝不?歸起身,從?容地走到?了鄭蘭漪的面前,他蹲下/身來,伸手去觸摸那個嬰兒,雪白?的衣袍長及垂地。
嬰兒在女人?的懷抱中顯得有些不?安,但當皇帝的手輕柔地觸碰到?他時,他似乎感到?了一絲安慰,安靜了下來。
皇帝的目光始終平靜。
他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嬰兒的胎發(fā)?,似在感受生命最初的脆弱和純真?。
鄭蘭漪無聲地看著皇帝,她眼中的神色極為古怪,沒?有擔憂,沒?有恐懼。
有的只是那樣幽幽的光亮,若有似無縈繞著一絲期待。
她的呼吸情不?自禁地放輕,像是期待著男人?對這個嬰兒做點什么?一般。
殿內(nèi)氣氛一時凝滯。
陛下,不?會處死小世子吧?
看著這一幕,景福一顆心亦是提到?了嗓子眼,多漂亮的孩子,唇紅齒白?的。
可惜,是穆王一派嫡系,那穆王即便已?不?在人?世,在軍中亦是有眾多擁躉,更是鄭國公的親外孫,自古以?來這世家大族,便如那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萬一穆王世子被有心人?拿去作為起兵的借口……大魏江山又將再一次陷入那風雨飄搖之中。
這就是一個巨大的隱患,不?可不?除。
就在這時,謝不?歸衣袍一動,他緩緩地從?女人?的懷里接過襁褓,雙手穩(wěn)穩(wěn)地托起這個小生命。
小小的孩子終于從?風雪中緩過氣來,小臉恢復了紅潤,他在皇帝的懷抱中有些好奇,睜著如黑葡萄般明亮的大眼睛,粉拳于空中揮舞,而謝不?歸則低頭,凝視著他。
“陛下……”鄭蘭漪似乎想說些什么?。
“退下!被实鄣吐暤。
鄭蘭漪忍不?住瞧了幾眼,見?他竟無旁的舉動,僅僅只是那般靜靜地抱著孩子,高大的身軀宛若一道屏障,和懷里的柔軟弱小形成了鮮明的反差。眼底不?由得劃過一絲困惑。
她垂下頭,不?得不?道:“是!
走出殿門,白?露已?在外等候多時,拿起一件外衫,披在了鄭蘭漪的肩上。
“娘子……陛下,”白?露聲音有些顫抖,“陛下打算如何處置小世子?”
“是生、還是……”
她臉色哀慟,見?娘子始終不?說話,一個極可怕的念頭浮現(xiàn)在白?露心中。
“難道、難道是……摔死了嗎?”
鄭蘭漪看她一眼,失望地搖了搖頭。
白?露一驚,懷疑自己看錯了,娘子怎么?會失望,仿佛是想要陛下處死小世子一般?
但再一看娘子的臉,又是那般平靜而溫和,毫無異樣。
這一刻她竟有些看不?懂娘子。
不?。
是從?娘子問自己是否愿意侍奉陛下開始,就看不?懂娘子了。
娘子究竟、想要做什么??
可這一次,鄭蘭漪卻是三緘其口。
便是白?露如何問及小世子的情況,又追問先前那故事的結尾。
她也只是笑著,在風雪中緩慢走著,低頭不?語。
……
庭院。
“娘娘您這是在……”
伽藍大驚,放下手中的東西?,箭步上前,可她還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睜睜看著火焰舔舐而上,將那條華美?無比的裙子,貪婪地卷入煉獄之中。
藍色的碎片仿佛蝴蝶的殘翼,在火焰中扭曲,卷曲,逐漸被吞噬。
火光映照在芊芊的臉上,她的表情復雜,既有解脫,也有悲傷。
火焰跳躍著,發(fā)?出噼啪的響聲,將裙子的碎片化為灰燼;鸸庥痴罩車囊磺校諝饫飶浡鵁沟牟剂衔。
世間,再無這舉世無雙的“玉腰奴”。
隨著火焰漸漸熄滅,裙子的碎片已?完全被燒毀,只留下灰燼。
芊芊無聲無息站在那里,看著最后?的火光消失,仿佛在告別過去,迎接新?生。
芊芊轉過身,眼底卻映入一道從?廊廡盡頭,緩慢行來的身影。
月光被細布垂簾濾過,照在他如冰雪雕刻出來的五官,他的懷中抱著一個紅色的襁褓,男人?未戴冠,頭發(fā)?隨意地披散而下,嬰孩小小的拳頭無意間握住了他的一縷發(fā)?絲,好奇地扯動著。
景福在旁看得膽戰(zhàn)心驚。
可男人?并未有絲毫的怒色,神情一派不?以?為意,眸色如水,甚至在小嬰兒咯咯發(fā)?笑時,唇角勾起一個極淺的弧度。
微風拂過,樹葉發(fā)?出沙沙聲,遠處偶爾傳來蟲鳴,烏發(fā)?白?袍的男子,抱著孩子緩緩走向她。
月光灑在他們身上形成柔和的光暈,那一襲白?衣微微泛出銀光,竟有莫名的神性。
是夢嗎。
是她在做夢嗎?
仿佛這里不?是皇宮,只是他們從?前的小家,仿佛他們不?是走到?窮途末路的怨侶,他只是那個與她相愛的蒼奴,他們共同養(yǎng)育了一個孩子。
“噼啪”火焰燃燒的聲響把她猛地拉回現(xiàn)實,眼睫倏地一顫,當他從?容走近,芊芊的目光,終于從?火焰的余燼轉向了他。
他們的眼神在月光下交匯,還是謝不?歸率先開了口:
“你?不?是很想念,那個孩子么?。”
隨著話音落下,他懷中的嬰兒發(fā)?出一串笑聲,清脆的笑聲如同風鈴擱在水晶盤中,與男人?低沉的聲線交織在一起。
他淡淡道:“這孩子,朕先抱過來給你?看看。你?若喜歡,朕可以?做主,將他養(yǎng)在你?的膝下,讓他陪著你?,或許能讓你?心中好受一些!
穆王世子……謝悠然。
“芊芊。”他輕聲道,“你?要抱一抱他么?!
那么?像他的,像她無數(shù)次在夢中描摹過的,那么?漂亮的孩子。
當那無比輕盈又無比沉重的生命落進她的懷中,就像是曾經(jīng)缺失的那一部分重新?回到?了身體里,光是看著孩子熟睡的小臉,她都有一種無與倫比的滿足。
伽藍偷偷看了一眼。
貴妃娘娘抱著嬰兒,陛下則無聲站在娘娘身側,像是尋常巷陌的一家三口那般。
她忽然想,如果這穆王世子當真?是陛下與娘娘親生,不?知該有多好。
他們該是多么?幸福美?滿的一對眷侶。
芊芊小心翼翼摟過嬰孩,他是溫暖的會眨眼的,不?是冰冷的沒?有呼吸的,也不?是割腕后?自我麻/痹的虛無幻影……
是會咧嘴對她笑,滿眼都是她的……
淚水,跌落的猝不?及防。
手腕處的皮膚在隱隱發(fā)?熱,明明那里的傷痕已?經(jīng)愈合得快要看不?出痕跡,但心靈上的瘡疤卻似乎總是在不?經(jīng)意地反復被撕開,流血,潰爛,在每一個靠近他的瞬間都是鮮血淋漓,慘痛非常。
然而在這一刻,當她看到?謝不?歸抱著孩子出現(xiàn)時,低頭時的那個笑容,她的心中突然涌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
曾經(jīng)深藏在心底的痛苦和怨恨,仿佛就在那一刻開始慢慢消散……
那顆因為失去卿好,而終日陰雨連綿的心房,如同被一縷陽光照入,驅散陰霾,開始長出了新?的血肉,雖然極為緩慢,但也讓她感受到?了不?可替代的力量。
盡管這孩子,與她并沒?有血緣。
景福在旁看著這一切,忍不?住抬手,擦了擦冷汗。
原來陛下是抱著穆王世子,來哄娘娘來了。
嚇得他還以?為陛下要親手處置了這孩子。
上一次陛下同娘娘不?歡而散,這一次卻是主動示好……
景福眼神復雜地看了一眼小世子,原本不?出意外,這孩子將很難存活下來,要知道以?陛下的性格,是不?會容許任何威脅到?皇位的,不?穩(wěn)定?因素的存在。
哪怕,是這樣小的一個嬰孩。
“陛下,”她似乎終于下定?決心,深吸一口氣緩緩道,“這終究是穆王與他妻子的孩子。他有他的生母,我便是再想念卿好,也不?能奪人?親子,毀人?天倫之樂!
“還請陛下,將孩子送回鄭娘子身畔!
他端詳她:“朕以?為,你?會高興!
“陛下,失子之痛……不?會有人?比臣妾更明白?!避奋讽庳潙俚芈湓趮牒⒛樕,臉龐被月光鍍上一層淡淡的銀光,如那垂眉觀音,“我不?想這世上再多出一位因為失去孩子而日夜哭泣的母親!
謝不?歸眼睫一顫。半晌,他看著嬰孩,低聲道:
“你?不?用擔心。他的母親對他似乎并無多少喜愛不?舍。這孩子性子堅強,又不?愛哭鬧,應不?會擾了你?。便讓他在你?身畔陪伴數(shù)日罷……若你?實在不?喜,朕再將他送走!
“如此,”沒?來由的,芊芊也愛極了這小小的嬰孩,那些情感就像是刻在她的骨髓深處般洶涌而出,所以?哪怕他的生母讓她如鯁在喉,她也舍不?得丟下這般乖巧的孩子,索性抱著孩子福了福身:
“那便多謝陛下!
仨人?靜靜地待了會兒,似乎有了這個孩子的加入,原本寒涼的雪夜也變得溫暖。
“你?方才在這做什么??”
忽然,謝不?歸問道。
他目光越過她,便要朝她身后?看去,那若有似無燒焦的氣味刺鼻得緊,讓人?想不?注意到?都難。
芊芊瞳孔驟然緊縮。
不?,絕不?能讓他看見?火里的東西?。
她立刻靠向男人?,側身微微隔絕了他的目光,勉強笑道:
“一些不?需要的舊物,臣妾便搜羅來燒了,”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些緊繃,她刻意放緩、放柔下來:
“陛下。我們有多久,沒?像今晚這般好好說說話了……”
她看著男人?漆黑的眼睛,軟語邀請道:
“今夜月色正好,又有世子作陪,何不?與臣妾,共飲幾杯?”
第32章 032
032
兩杯薄酒, 酒氣不濃,是以飲入腹中,僅是微醺。
搖籃里, 嬰孩睡得正香, 紅潤的小嘴撅著,似正做著什么?美夢。
……竟然就這般將旁人的孩子抱來給她了, 這會子芊芊回過?神來就感到一陣好笑,實在是詭異的行事風格。
不禁問他:
“若臣妾真?要留下這孩子,養(yǎng)在身邊, 鄭娘子……陛下打算如?何安置!
謝不歸并未飲酒,黑色的眼睛在燭火映照下竟有幾分溫暖,靜靜地?看著她:
“朕會賜她穆王妃之尊, 享王妃之儀, 令她前往穆王封地?, 無詔不得入京!
芊芊愣了一下, 說不出是什么?滋味:“陛下就這般涼薄, 曾經(jīng)那樣喜歡的女子說逐就逐!
“芊芊, ”他緩緩說, “朕從未喜歡過?令皎!
從未喜歡。
景福為二人斟酒,道:
“娘娘有所不知,鄭國公?手握兵權, 為人跋扈專橫, 近來更是有許多囂張言論,從他子侄的口中傳出。往日里膽敢彈劾鄭家的御史,要么?被?鄭家構陷致死?, 要么?被?流放貶謫,鄭家如?此妄為, 陛下早已決意鏟除。昨日于春禧殿設下鴻門宴,一舉拿下了那權欲熏心的鄭國公?!
“至于鄭娘子……”景福看了男人一眼,見他并未制止,遂繼續(xù)道,“鄭國公?素以姻親聯(lián)和世?家,此前更是故技重施,幾次三番,要塞他的女兒入宮,陛下心中不喜,便?以穆王妃為借口,掩人耳目,順便?回絕其余世?家贈美之意。”
怪不得,他這后宮竟是一個新人面孔都未見到,原來都被?他以鄭蘭漪為借口擋了去。
“所以鄭娘子對陛下處處回絕,都是因為陛下的布置?”
“芊芊,”謝不歸嘆了口氣,道,“令皎也從未喜歡過?朕!
滅佛殺僧,種合歡,鑄金屋,放明?燈,難道都不是為她鄭蘭漪?一時之間?,思緒紛亂,如?同一個又一個氣泡充斥在腦海,芊芊心底甚至生?出了不小的荒謬之感。
她不知道……該不該信。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叩了叩門,是驚羽衛(wèi):
“陛下……明?鏡司那邊……出事了!
謝不歸抿唇,他輕輕握了握芊芊的手,“待朕回來,再與你分說!
“恭送陛下。”
臨走時,謝不歸卻又忽然回身,彎著腰,托起她的手就著那杯酒,唇貼著上面印著的水漬喝了一口,道,“難得夫人親手溫的桃花釀,豈可浪費!
旋即朝她一笑。
莫說芊芊,便?是伽藍都低下頭去,只覺那一笑若雪后初晴,勾魂攝魄。
謝不歸這一走便?是七日。
這七日,他都未曾踏足后宮。
芊芊有謝悠然的陪伴,倒也不算枯燥無聊,每一天都像是在美夢之中,只怕醒來便?是夢碎。
唯有一點,那照顧穆王世?子的乳娘,不論是孩子的換衣擦身,還是沐浴按蹺都不讓她經(jīng)手,說是怕她無經(jīng)驗弄疼了孩子。
芊芊也不大計較,對她而言能時時看到孩子這張稚嫩可愛的臉龐,已是上天的恩賜,她不敢奢求更多。
轉眼,便?是十五月圓。
“亡國夏姬”發(fā)作的日子……
這一晚,哄睡了小世?子后,芊芊去了一趟逐鹿亭。
巫羨云見到她的第一句話是:
“穆王世?子身份有異。”
見她面露驚色,他并不過?多寒暄,只將一個淡綠色的瓷瓶交到芊芊手中:
“這是聚形水,可解無明?草,你將它涂抹于世?子的皮膚上,便?能印證孩子真?正的身世?。”
臨走之際。
“你……”
少年那雙漂亮的藍眼睛倒映出她的面容。女子雪白的臉上隱隱浮現(xiàn)出藍色花痕。
“不要緊么?!
他手隔著衣袖,握住了她的手臂,少年的指尖竟在不可抑制地?輕顫。
“若你不愿與他。本君……可帶你離開!
他聲音極輕。
芊芊沒有回頭,就那般靜靜地?想了想,說:
“兄君。這樣的我很可笑吧,兩次因為同一個人,犯同樣的傻!
她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其實在今天以前我想過?要跟你……作為對他的報復。”
“但?是你對我而言是最重要的親人,我怎能把你當?成宣泄仇恨的工具。”
“兄君,我不想對你那般殘忍。”
“放手吧……”一語雙關。
巫羨云緩緩松開了手。
她看不見,少年抬起眼,笑容里有一絲絕望:“是三次了……”
你已經(jīng)像這樣丟下我,奔向他,三次了。
三次,什么?三次。
但?愈發(fā)強烈的心悸讓她顧不得問更多,而是飛快地?離開亭子,大步走向長門宮。
踏進房間?的那一刻,她便感覺到了一絲詭異。
靜。太靜了。
芊芊定了定神,走向桌邊,正欲倒一杯水緩解心口的窒悶和疼痛,卻忽然。
“呼。”
有人吹亮了火折子,點起燭臺,昏黃的光勾勒出不遠處那一道冰雪般的輪廓。
有人!
男人端正而坐,不知在這坐了多久,更不知在這黑暗的角落中,肆意窺探了她多久。
一張臉竟在這火光中顯得有幾分陰冷、美艷。
“愛妃,去了何處!
他的手邊擺放著兩封卷軸。
那是兩封圣旨,他抬手,“啪”一聲將它們打落,卷軸骨碌碌地?展開,在芊芊的腳邊停住。
一封是那殺人的旨意,鄭氏闔族,三百一十八條人命,斬立決。
一封卻是那……封后詔書。
只名字一欄,乃是空白,尚未落任何墨跡,似是帝王之心,懸而未決……
芊芊看了一眼便?道:
“世?子呢?”
男人十指交扣面無波瀾:“朕已命人將穆王世?子,送還給了令皎!
“離開生?母太久,總是不適應的。”
芊芊捏緊瓷瓶:“不!鄭蘭漪根本不是他的母親!我可以證明?這一點,還請陛下令我與世?子一見!”
他目光愈發(fā)冰冷:“你還沒有回答朕的問題。”
“那些都不重要,陛下,穆王世?子……”心口突如?其來一陣猛烈的抽痛,讓她膝蓋一軟,無助地?滑落在地?。
而他起身,緩緩走到她身前,居高臨下:“朕對你來說到底算什么??”
“不想生?,可以,反正朕也嫌麻煩,旁的宗室子隨便?過?繼一個不成問題。給你貴妃之位和椒房殿,你不在乎,朕送你的裙子,你燒了,沒關系,朕可以送你更多。”男人隱隱地?咬了下牙,“可你不該背著朕,去尋別的男人。”
他的手倏地?捏緊她的下巴,低聲道:“你去見了巫羨云?巫羨云也中了情蠱是么??祝芊芊,你就這么?愛給男人下蠱,巴望著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成為你的裙下臣?”
“你在胡說什么?!我沒有給兄君下蠱,更沒有……”
“哦?那為何情蠱發(fā)作,卻要去尋你兄君?”
“你是朕的妃子!”這一聲,戾氣徒生?,她感到下巴上傳來疼痛。
芊芊聽明?白了:“你懷疑我跟兄君有染?我不是告訴過?你,我對兄君別無他意!”
他聲冷如?冰,尾音微。骸澳阋詾殡捱會相信你說的任何一句話嗎?”
芊芊拂開他的手,用盡全力起來,轉過?身。
“站住。你要去哪!
“當?然是如?陛下之意,去尋兄君解蠱了!
幾乎是她話音剛落,就被?人扯落懷中,吻,狂風暴雨般落下。
“祝芊芊,你真?是……找死?!
……
理智讓她想要遠離他。
情蠱卻讓她渴求更多。
某一刻,她感到脖頸一緊。
那條珍珠項鏈。
那條可以避子的珍珠項鏈……
“不可以!”她用手緊緊地?護著,烏發(fā)汗?jié)瘢箮Я艘唤z哀求,“至少把這個留給我,”
謝不歸眼眸一冷。
他驀地?用力扯斷了那條項鏈,噼里啪啦,珍珠四處滾落下榻,像是碎了滿地?藍色的星辰。
芊芊忍不住要伸手去夠,不,不能沒有這個……
身后那人卻如?鬼魅般貼近,低語:“你就那般愛他!
“連跟朕做這種事都要想著他。”
謝不歸單手摟過?她的腰肢,拖著她回來。
男人沉肩竣腰,愈發(fā)兇狠得不容抗拒,他垂眸呼出一口滾燙的氣息,另一手撩長發(fā)到腦后,露出深刻冷白的五官。
若是芊芊能看到身后的人,定會感到毛骨悚然。
竟有人的眼睛能如?謝不歸這般,冷到極致,也燙到極致,“也罷。朕也玩膩了那些風花雪月的游戲。”
“你以為朕到現(xiàn)在留著你的命是為何。”
“不過?是留著你解蠱罷了!
“后位?你不配!
她閉眼,耳邊聽著他的喘.息。
恨極了他,也恨極自己-
“陛下,不好,不好了!”
“世?子出事了、世?子出事了!”
昏沉中,芊芊聽見有人在大叫。身上人一僵。
“出什么?事了?”
“世?子突然嘔吐,那嘔吐物中……竟有怪蟲!”
“鄭娘子已經(jīng)哭暈過?去了,陛下、陛下快去看看吧!”
輕微的聲響傳來,謝不歸抽身而去。
芊芊則渾身脫力地?倒在榻上。
視線中,男人匆匆披上衣衫頭也不回地?踏出門外,半步都不停留,仿佛極為著緊。
不知過?了多久。
“別靠近我!”
伽藍沉默地?跪了下來,須臾,她悄悄抬頭,看著床榻上那不著絲縷的女子。對方正用力把自己蜷縮起來。
像是要裹成一個厚重的繭,沉進地?面下最深之處。
第33章 033
033
伽藍本?以為她會?一直這般消沉下去。
突然, 床板輕微的響動傳來。
腳步聲漫過,一只未穿羅襪的腳,出現(xiàn)?在了視線之中。
五趾如玉, 足弓流暢, 輪廓柔美,皮膚白得發(fā)亮, 若梨花綻放,竟無一寸不精致。
最惹眼的,無非是腳踝上那一枚振翅欲飛的蝴蝶胎記, 紅得仿佛要滴血出來。
那一雙玉足,就那般輕巧地踩過藍色的珍珠,在地面?上行走, 從伽藍的角度能看到, 她頭發(fā)很長?, 幾乎到小腿彎處, 這般裸.身而行, 黑發(fā)襯著白膚, 簡直如同游蕩在宮廷中的妖孽一般……
四周靜默無聲, 女子始終不發(fā)一語,唯有淺淺的呼吸聲,昭示著活人的跡象,
珍珠幽藍的光映亮她略帶暖色的肌膚, 除了小腿肚上白皙無痕,往上全是雜亂的曖昧紅痕,深淺不一的牙印, 像是被誰在細嫩的皮膚上寸寸貪婪地吸舔啃咬……
“伽藍。”
“奴婢在。”
伽藍本?想抬起頭。想到貴妃未著片縷后猛地一驚,深深地伏低下去。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速速召集人手前往宮門口, 向南照使臣——也就是一個?戴面?具的紅衣男子,討要一樣東西!
伽藍道:“陛下命奴婢時刻守護娘娘。奴婢不敢擅離職守!
女子輕輕地踢開一顆珍珠:“謝不歸把你送給我,那你就是我的人。你當知道,如今的你與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若我今日出了事,你也不會?有好下場!
伽藍身子一僵。
“不知娘娘想要什么!
“無明草!彼溃澳闶耙活w珍珠去,他看到了,自會?明白。”
“奴婢謹遵娘娘令旨!
伽藍一走,芊芊便轉過身,自行做好了清潔,又?尋出衣裳一件一件穿上,重?梳蟬鬢,往唇上涂抹了薄薄的口脂。
只是……她看著鏡中妝容齊備的麗人,指尖撫上左半邊臉,謝不歸做到一半便抽身而去,是以,這痕跡尚未消退。
哪怕用了兩層珍珠粉,也未能牢牢地掩蓋這淫/靡的跡象。
也罷。這東西留著,自有它的用處。
讓她煩躁的是,脖子上這遍布的吻痕……
宮妃的裙裝,領子大多不高,難以遮住脖頸,若這般堂皇地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無異于昭告天下她剛剛都做了什么。
不止前面?,后頸也被他咬了。他似是怒極,咬她咬得很深、很重?,后背更是重?災區(qū),動一下就是細密如針刺般的疼。
謝不歸不愿看她的臉,便只許她光.著身子戴著那條長?命鎖,跪.趴在他身前屈.辱地經(jīng)受撻.伐。
想到這里,她的手撫上長?命鎖,隱隱用力想要拽下——
又?倏地頓住。
這樣做,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傷不了他分毫。
就像她撕碎那些?名貴的絲綢、燒毀那條玉腰奴。
最終遭殃的還是自己。
芊芊看了一眼窗外的天,微闔雙目,感受著撲到臉上的寒風。
如今,風雨欲來,局勢瞬息萬變,她要做的就是保持絕對的冷靜,以應對任何突發(fā)情況。
不出所料,二更的挷子聲剛過,便有沉重?的腳步和那刀兵相擊聲,于屋外響起。
“陛下有令!太皇太后有令!命宸貴妃立即至在水閣面?圣,不得有誤!”
來了。
驚羽衛(wèi)邁進?宮門,闊步而來。他一眼看見那背對眾人,坐在梳妝鏡前的女子,
聞言,宸貴妃衣袖一動,款款地站起身來,借著月光,驚羽衛(wèi)看到了她身穿一襲華美的長?裙,紅紫色的長?拖尾在裙后肆意?潑灑,迤邐搖曳。
如一朵開放到極致的魏紫牡丹,秾麗妖嬈,萬叢春漾。
待她轉過身來,驚羽衛(wèi)驚訝地發(fā)現(xiàn)?她裙釵不亂,鬢發(fā)齊整,就像早知道會?有這一出,特?意?梳妝打扮好就等著他們過來似的-
在水閣
到處都是藥草焚燒的氣味,御醫(yī)跪在地上,臉色滿是凝重?:
“回陛下,這中了巫蠱之術的人,輕則精神恍惚、身子疼痛不適。重?則神智皆失、形同木僵,不出一月,五臟六腑俱化為一灘血水……”
“陛下、陛下救救小世子吧!陛下救救小世子吧!”白露嚇得不住磕頭,語無倫次,“娘子見小世子受這般罪,便已?心?痛得昏厥過去,若是小世子沒了,奴婢不敢想象娘子會?變成什么樣子……”
皇帝道:“世子之癥,有何法可?治?”
御醫(yī)道:“回陛下,這巫蠱之術,作?為一種古老的信仰民俗,起源于遠古時期,今在西南地區(qū)廣為流行,是極為陰邪之術,常用以操控他人,并施加毒害,目前太醫(yī)院中,并沒有對應的解法!
他磕了個?頭,道:“微臣只能焚燒這驅蟲草,來幫助世子驅除體?內(nèi)的蠱蟲,同時焚香祝禱,為世子敬告上天,請求神明護佑,以防邪祟侵擾……若是這些都沒有效果,恐怕只有一個?法子。”
“說!
“找出下蠱者,令其為世子解蠱,”御醫(yī)道,“古書記載,蠱蟲通常十分依賴飼蠱者,一旦飼蠱者死去,蠱蟲也會?隨之消亡,若是……若是能就地處死那施蠱之人。或許世子之危,迎刃而解!
“皇帝,你都聽到了。”
太皇太后坐在那搖椅之上,明明被燭光籠罩,卻宛若置身于墳墓,她沉疴難起,深深地皺起眉頭,聲音蒼老而威嚴,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透出一種死人般的腐朽和森冷:
“那賤/婦,你不能留了。”
“皇祖母!
謝不歸白衣金冠,眸色清正,色若冰雪,俊極雅極,“此事目前尚無確鑿之證,怎可?輕下定論?”
男人的聲音年輕而低沉,與太皇太后形成了鮮明的反差,“若無憑無據(jù)便給人定罪,天子威信何在,皇家威嚴何存。”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仿佛能洞察人心?,打著官腔道:
“朕之治下須得公正無私,方能服眾。若因一時之疑、片面?之詞,便斷人清白,豈不令天下人恥笑,疑朕是那昏聵之君?”
太皇太后道:“皇帝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你寧肯相信一個?外人,也不愿相信你的祖母嗎?”
“朕并非不信皇祖母。但此事關系重?大,不可?僅憑猜測便給人定罪。”
“猜測?你認為這是猜測?”
太皇太后雙手杵在拐杖上,手背的皺紋如陰干的橘子皮般縱橫交錯,“穆王世子的病狀,難道不是鐵證如山?”
皇帝掀起薄薄的眼皮,黑眼珠若靜水無瀾,四兩撥千斤道:“皇祖母放心?,暗害世子的奸人,朕絕不姑息,但朕也不會?冤枉無辜。”
他輕描淡寫的語氣徹底激怒了太皇太后:“無辜?你忘了那賤.婦曾經(jīng)對你做過什么?如此前科累累之人,現(xiàn)?在又?嫉妒心?起,對令皎的孩兒下手。這還不算證據(jù)確鑿嗎?”
謝不歸依舊是那副冷淡的口吻:“朕不會?因為過去就斷定一個?人的現(xiàn)?在;首婺阜判?,朕會?徹查此事,給令皎和大哥一個?交代。但在此之前,朕不會?輕易作?出決定!
“陛下,宸貴妃到了!本案4掖疑锨埃吐暤。
話音落地,驚羽衛(wèi)便引領著一道纖柔的身影,緩緩邁入房內(nèi)。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嘶——”不知是誰,輕輕地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宸貴妃。
她竟盛妝前來。
女子云鬟霧鬢,烏黑的鬢發(fā)間,金銀繞絲點翠金簪,垂下那長?長?的流蘇,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搖曳。
燦如白日初出照,皎若明月舒其光。
只見她五官精致,皮膚白皙,以青黛淡掃蛾眉,一泓秋水明眸,睫如鴉羽低垂,身著一襲濃紫微紅的宮裝,飾帶層層疊疊,飄然若神女,暗香浮動。
裙擺之下是一雙蓮花紋的繡鞋,鞋尖微微翹起,鑲嵌著珍珠與翡翠,仿佛每走一步就有蓮花綻放,珠光寶氣,奪人心?神。
她行至皇帝身前,裊娜拜倒,身后拖尾肆意?綻放,如那花中名品的魏紫牡丹,凝香秾姿、艷絕翹楚。
“臣妾參見陛下!
說罷,她抬了眸,不躲不閃,直勾勾地看著皇帝。
他亦垂眸,看著她。
似回到片刻之前,她在他的掌控之中,香汗淋漓,柔弱無骨地屈倒,臉上一片艷麗。
一雙眼眸亦是這般看著他,似能滴出水來……
正是那“映葉多情隱羞面?,臥叢無力含醉妝”。
謝不歸面?容稍霽,心?口哽著的那口氣因她一個?眼神便散了,低沉道:
“你來了。朕有事要問你!
“陛下請問。”
“是你給穆王世子下的蠱嗎?”
這問題。
就像是在問一個?精神失常的人,你有病嗎。
便連景福都緊了緊腮幫子,生生憋住了一口氣,偏偏陛下的神情極為嚴肅,半分不像是在說笑。
“陛下,這……臣妾怎么會?給世子下蠱呢?于情于理,都說不通呀!”
貴妃的聲音里帶著顫抖,她眼尾迅速泛紅,晶瑩的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
“這幾日,世子的乳娘對世子看管得極為嚴密,寸步不離,就連喂食都不讓臣妾接手,防賊一樣防著臣妾,滴水不漏。莫說臣妾壓根不通巫蠱之術,便是臣妾有那個?心?,也沒有那個?作?案的時機呀。請陛下明察!
說罷,那滴眼淚終于滑落,沿著下巴墜到地上,淚水如那斷了線的珍珠,從她發(fā)紅的眼眶中跌出,撲簌簌落個?不停。
“朕并非疑你!
謝不歸聲音更低了,抬手,似是想給她擦去眼淚。礙于眼下人多,且片刻之前,二人還在床上吵得不可?開交……
那一只修長?的手,便擱在腿上一動不動,手背隱隱凸顯出青筋:
“只是皇祖母言之鑿鑿,朕不得不宣你前來,問個?究竟!
太皇太后:“……”
“陛下,奴婢有話要說,”
忽然,乳娘的聲音響起,她跪趴在地,顫抖道,“奴婢雖盡心?盡責,對世子照顧有加,寸步不離,但總有些?時候,奴婢不得不離開片刻。或許就在那時,貴妃娘娘尋到了機會?,對小世子下手!”
“嗯,似乎有些?道理,”
謝不歸不甚關心?地說著,手終于落到芊芊臉上,卻未擦去那淚,而是在她滑膩的臉邊輕輕撫弄,明明是極不正經(jīng)的舉動,卻因那張清冷的臉而讓人覺察不出異樣。
芊芊忍著男人的觸碰,一雙眸子直勾勾看向那乳娘,眼里半分情緒也無:
“你可?知攀咬皇妃,污蔑主子,是何罪名?”
乳娘不敢直視她的目光,只調(diào)轉身子,分別朝著太皇太后、陛下磕了一個?頭,“奴婢不敢妄言,只是實話實說罷了。奴婢確實看到貴妃娘娘在世子中毒前,曾與之單獨相處過!
芊芊聽罷,也不急著自證,而是將腦袋輕輕擱在了皇帝的膝頭,那流蘇沿著她的鬢發(fā),垂到他的指尖,真真是那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陛下……臣妾沒有。陛下若是仔細想想,便知她這話漏洞百出。滿宮皆知,臣妾與您感情甚篤,恩愛有加。就連片刻前,臣妾都還在盡心?盡力地侍奉陛下……”
她刻意?說重?了“盡心?盡力”四個?字,如此深夜寂寂,而陛下片刻前確實待在那長?門宮,這帝妃獨處能做些?什么……忍不住叫人浮想聯(lián)翩……
這驟然曖昧的氣氛并未打斷芊芊的思?緒,她眸子一轉,繼續(xù)說道:
“臣妾今時今日,位至貴妃,地位尊崇,為何要鋌而走險,給一個?絲毫威脅不到臣妾的孩子下蠱?就因為對另一個?女人的嫉妒?未免太可?笑了。說句不好聽的鄭娘子無名無分,小世子亦是其與亡夫所出,臣妾蒙受圣寵,獨承雨露,早晚會?為陛下誕下皇嗣,何必多此一舉,對穆王世子下手,自毀前程?”
“想來便是一個?蠢出生天的蠢王八都不會?如此行事罷……”她懶懶地依偎著皇帝,細白的指尖在皇帝的腿上畫起了圈,“可?見幕后之人對陛下英明的低估,陷害臣妾之手段的拙劣。”
“陛下最知道了,臣妾才不是那種笨蛋,”
她紅唇輕啟,吐息如蘭,隔著布料盡數(shù)灑向他,一雙眼兒如鉤子般望著男人,嬌聲道:
“陛下也相信,臣妾不會?那么做的,對不對?”
謝不歸喉結一動。
他捉了她那只作?亂的手,眸光深深地凝在她唇珠之上,便是這張嘴叫他又?愛又?恨。幾句是真幾句是假,怕也只有她自己知曉了。
望著這一幕,所有人都想到了一個?詞:恃寵而驕。
但若不是陛下縱容,她又?如何能這般句句帶刺——字字珠璣?
太皇太后的臉色,亦是難看到了極點。
她沒想到如此緊張的時刻,如此肅穆的宮廷,此女竟敢如此,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勾引她的孫兒,如此狐媚如此浪.蕩……
簡直是妖孽!
太皇太后忍無可?忍:
“皇帝,你今日若不處置了她,便是對祖宗不敬,對皇室的背叛!”
皇帝手輕撫了下女子的下巴,指尖摩挲著那片滑膩,淡淡道:“若朕冤枉好人放過真兇。那才是對祖宗的不敬,對皇室的背叛!
太皇太后一時語塞,不僅是被皇帝堅決維護南照妖孽的態(tài)度所震懾,更是被皇帝一反常態(tài)的叛逆所激怒,他以為摘掉一個?顧家和一個?鄭家,便能忤逆不孝,與整個?宗室抗衡了么?!他不要忘了,他的皇位是怎么來的!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一道細微的嚶嚀聲響起。
白露驚喜地撲上前:
“娘子,是娘子醒了!”
鄭蘭漪似乎剛從痛苦的夢境中醒來,烏發(fā)披散,唇瓣干燥,臉上還帶著汗珠。她環(huán)顧四周,第一句話就是:
“悠然呢……”
“世子,世子還在昏迷……”白露哽咽。
“皇祖母……陛下……”
她像是終于看到了皇帝和太皇太后的存在,掙扎著就要起身行禮,卻被太皇太后阻止,“令皎,你身子弱只管躺著就是,有什么想說的,說罷,皇祖母替你做主!”
老人臉色和藹,似乎真是個?疼愛孫媳婦的長?輩,全然不見當初鄭蘭漪被挾持時,她讓對方去死時的冷酷狠辣。
鄭蘭漪白著臉,躺在白露的懷里,眼下那滴淚痣都在微微發(fā)抖,她聲音微弱但堅定:
“陛下,臣妾有一個?線索,要告訴陛下……”
“除了貴妃娘娘,還有一個?人,曾經(jīng)接觸過小世子!
芊芊的心?中,猛地一沉。
此言一出,皇帝和太皇太后同時看向了鄭蘭漪,氣氛再次緊張起來,如同緊繃的琴弦。
鄭蘭漪安靜了一會?兒,方才緩緩說道:
“陛下可?還記得,那南照使臣,巫大人?”
“那日,妾身抱著世子求見陛下,此前巫大人便曾靠近過妾身。甚而,出言譏諷……”她哀傷道,“此事,欽天監(jiān)項大人可?以作?證。”
白露亦是道:“陛下,奴婢也可?作?證!當初陛下在含章殿接見使臣,我家娘子便與那南照使臣打過一次照面?。對方不僅出言不遜,問及一些?女兒家的私事,還說了奇怪的話……”
“那南照奸人辱沒娘子,便是辱沒穆王殿下,辱沒穆王殿下,便是辱沒皇室!”白露憤恨道,“許是因娘子不以為意?,未曾受他所激,沒有給他好臉色……他便懷恨在心?,下蠱暗害小世子!”
芊芊臉色一變,忍不住要起身,卻被謝不歸猛地攥緊了手指,那力道大到像是要把她捏碎。
她抬眼,撞進?一雙昳麗的長?眸,眼瞳極黑,里面?壓抑著不明的情緒。
謝不歸看她一眼,又?緩緩地看向白露,道:“你親眼見到,巫羨云觸碰了穆王世子?”
白露一悚,支支吾吾道:“這,這倒是不曾……”
這時,御醫(yī)道:“回陛下,這巫蠱之術玄之又?玄,便是不必肌膚相親,隔空下蠱,也不是沒有可?能……”
聽到這里,景福深深地低下頭去,汗出如漿,整個?后背都濕透了。
原以為不過是宮闈秘辛,兩個?女人之間的爭斗罷了,卻沒想到竟會?牽扯到——南照使臣!
倘若此事上升到了國.家的層面?,性質(zhì)就嚴重?了,須知道,穆王世子乃是破虜將軍唯一存留于世的骨血,破虜將軍又?是謝晉將軍的嫡親長?孫,而謝晉將軍身死南照……
兩國之間,仇深似海!
若當真是那南照使臣,對穆王世子下了蠱,意?圖戕害穆王殿下唯一的血脈……哪怕只是捕風捉影的謠言,一旦流傳出去,三?人成虎,縱是假的,也要成真了。
必然激起破虜將軍、乃至謝晉將軍麾下舊部的仇恨,而陛下剛因鏟除鄭家,已?經(jīng)積累了軍中太多的負面?情緒,如今只差一個?引爆的契機!
而世子中蠱的這件事,是否會?成為那個?引爆的契機……
局面?,是否會?變得一發(fā)不可?收拾……
到了那時,便不僅僅是死幾個?人,那么簡單了!
隔著燭火,芊芊對上了鄭蘭漪的目光,看到了在女人虛弱的外表下,那毫不掩飾的邪惡的靈魂,
好一個?環(huán)環(huán)相扣,好一個?步步緊逼!
原來鄭蘭漪做這個?局針對的,不止是她,更是兄君,是——
一整個?南照!
謝不歸會?不會?順水推舟,禍水東引?
或者說謝不歸,究竟在這一整件事中……扮演了一個?怎樣的角色?!
在這一刻,她終于感受到了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徹骨的寒意?。
她要面?對的,究竟是怎樣的對手?
難道說從一開始,她就只是這偌大棋盤上,一枚任人操控的棋子,而已?嗎?
鄭蘭漪與芊芊無聲對視著,忽然別開了目光,身子一顫。
太皇太后突然抬手,讓嬤嬤推著搖椅,來到了鄭蘭漪床前:
“莫怕,此事,祖母定會?替你做主!”
她一字一句道:“傳哀家口諭,鄭氏溫婉守禮,明睿端方,今特?賜為淑妃,賜居芳華宮!我可?憐的孩子,怎就這般命苦,親夫戰(zhàn)死,兒子被害,母族受過……在這宮中,舉目無親,孤苦無依,”
太皇太后一雙手顫顫巍巍,又?飽含憐愛地將鄭蘭漪擁進?懷中,“孩子,別怕,別怕,你父親是大魏忠臣,定是小人構陷才落到今日這般地步,你且寬心?,哀家和整個?謝家,定會?為你做主,為你,和知還的孩兒討回一個?公道!往后,祖母便是你的親祖母。”
鄭蘭漪低聲抽泣,倒向了老人的懷中。
“皇帝,你不要忘了,貴妃,不僅是你的妃子,更是那南照王的親生女兒,”太皇太后終于看向謝不歸,聲音里沒有一絲溫度,“孰是孰非,你要掂量清楚!
皇帝微微蹙眉。
“南照使臣戕害世子,狼子野心?,不可?畜也,其藐視大魏國威,踐踏大魏律法,此女身為南照王女,定是從犯無疑,”
太皇太后盯著芊芊道,“來人,剝?nèi)ニ馁F妃服制,打入掖庭,給哀家細細審問,南照究竟有何圖謀!”
“慢著。”
謝不歸抬手,淡淡道:“事情尚未定論。暫且押入明鏡司。”
明鏡司?!
誰不知道那可?是比詔獄還要恐怖的存在!
進?去的人就沒有活著走出來的,缺胳膊斷腿都是常事,若說在那掖庭,還有茍延殘喘的機會?,一旦進?了明鏡司……諸般酷刑下來,一個?嬌滴滴的女子如何承受得!
太皇太后亦是微訝,終是稍感滿意?。
她這孫兒到底是個?拎得清的,不至于拿整個?江山冒險,大魏的開國皇帝怎能是一個?滿腦子情愛之人?
若他今夜執(zhí)意?維護這妖孽,她恐怕就要聯(lián)絡淮南王,和謝晉麾下那些?武將們,這大魏的江山,本?來就是能者居之。當初他們能推舉謝不歸上位,想必如今也能拉他下來!
皇帝的命令一出,眾人心?思?各異。
唯有御前太監(jiān)景福知曉,這明鏡司,里里外外都在謝不歸的掌控之下,比起后宮那魚龍混雜、藏污納垢的掖庭。
更能保全貴妃娘娘,安然無恙。
“娘娘,請吧。”
“臣妾拜別陛下!避奋纺樕届o地行了個?禮,忽然道,“但請容臣妾,做完最后一件事!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名宮女不顧驚羽衛(wèi)阻攔,小跑到了宸貴妃的身側,將什么遞給了芊芊:
“娘娘,娘娘,奴婢……為您取來了!
“兄君還好嗎?”
伽藍畏懼地看了眼陛下,嘴唇蠕動著,終歸還是小聲說:
“被帶走了,似乎是被押進?了……明鏡司!
芊芊心?如止水,攤開雙手,眾人只見一截柔軟的草莖在她掌心?,淡綠色襯她皮膚極白,“陛下,這是無明草,陛下當年在南照,也是見過的!
她側了側頭:“伽藍,為我取一面?銅鏡,一碗清水,還有一個?空碗來!
伽藍猶豫地看向皇帝,皇帝頷首。
不多時,伽藍舉著鏡子,站在芊芊面?前。
眾人只見,女子對著銅鏡,用清水擦去臉上的脂粉,露出那未經(jīng)雕飾的素顏。
看著那張臉,眾人皆驚!
太皇太后更是冷哼:
“妖孽!”
只見女子那張白生生的臉上,竟是從眼尾到脖頸,印著一朵朵藍色的花痕!
她皮膚清透白皙,那藍色的花朵,皆是半開半露,色澤鮮艷,紋理清晰,像是從她身體?里生長?出來的一般,扎根在臉上、頸上……靠她的血肉滋養(yǎng),愈發(fā)襯得那張巴掌大的小臉,妖嬈無匹,蠱惑人心?。
謝不歸眸光掃過,倏地一定。此痕跡必須吸收陽蠱之人的精元,方能徹底消退,他做到一半,蠱毒未解。
她原來是拖著中毒的身子,前來的么……男人垂在身側的手,倏地一緊,指節(jié)泛起青白之色。
芊芊卻面?不改色,先以無明草的汁液涂抹在那些?花痕上,看著它們頃刻間蕩然無存,皮膚恢復光潔無暇。
“咦……消失了?!”
“這……這是怎么回事?”
芊芊不言不語,又?將那沾了聚形水的帕子,覆在臉上。
奇跡的一幕發(fā)生了!
那花痕竟是再度一點一點,浮現(xiàn)?了出來,與片刻前一般無二的妖嬈詭異。
而她做完這件事,便撩起裙擺露出腳踝的蝴蝶胎記,當著所有人的面?,故技重?施。
那紅色的印記,亦是能消失又?重?現(xiàn)?!
在所有人都將目光傾注在她身上之時,芊芊只是看著皇帝,一字一句道:
“臣妾要做的事,已?經(jīng)做完了,剩下的,請陛下明斷。”
眾人皆一頭霧水地盯著這位宮妃。
不解她為何要這般?她這般做的目的是什么?
而那透明的聚形水盛放在小碗之中,如同一面?照妖鏡。
映出滿室之人,或清或濁的眼。
驚羽衛(wèi)上前:“得罪了,貴妃娘娘!
眾人只見這位即將入獄的宸貴妃,不見一絲一毫的慌亂,舉手投足,都是那鉛華洗盡后的淡泊與優(yōu)雅。
她就那么袖手而立,不哭不鬧,仿佛不懼未來的處境。
女子飄然而去的身姿映入鄭蘭漪的眼中,恍惚間,讓鄭蘭漪如同看見了那團于雪上行走的紅霧,方才芊芊看她的眼神,與那如鬼如妖的少年是何其的相似,如出一轍的儀態(tài)和眼神,像是能窺見人心?所有的污穢和不堪。
如那清澈的聚形水,只要輕輕一滴,便能令她除去所有偽裝,徹徹底底,暴.露于人前。
鄭蘭漪情不自禁地抓緊了被子。
耳邊,殘留那游絲般清柔的聲音——
“鄭娘子!
“我們,來日方長?。”
第34章 034
034
明鏡司的門口兩側, 擺放著獬豸石像。
獬豸,神話傳說中?的神獸,能辨是非曲直, 識善惡忠奸, 門的左右兩側,以?剛勁有力的黑色大篆, 書?“明鏡高懸,海晏河清”八字。
芊芊此前便隱隱有一個念頭——今日是尊貴的宸貴妃,來日便是階下囚。
想不到這來日, 來的是如此之快。
此處,不愧是大魏最恐怖的牢獄。
跟隨那獄卒,緩步穿行過甬道, 陰冷潮濕的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腐臭味, 狹窄的過道兩旁, 鐵柵欄后, 一個一個面目猙獰的死囚犯, 死死地把她盯著, 一雙雙眼睛閃爍著兇光, 襯著四周的黑暗,說不出的壓抑絕望。
一縷光芒落入,籠罩著那身著白衣的女子。她滿頭烏發(fā)披散而下, 長及腿彎, 不緊不慢,在恐怖的過道上行走?。
“喲!瞧吶,是個大美人?兒!”
“宮里的娘娘也到這污糟地兒來了, 是伺候皇帝老兒不盡心?,沒讓他快活。縼韥韥, 爺幾個教教你啊?”
死囚犯用?沙啞的聲音發(fā)出嘎嘎的笑聲,肆意地從柵欄間伸出手來,對她作出大膽猥.褻的舉動。
倏地,一聲尖銳的鞭響劃破空氣。
一瞬聲息全?湮,四周靜得滴水可聞。
獄卒甩出的鞭子,狠狠落在那叫得最兇的死囚犯身上。
男人?痛苦地蜷縮在地,呻.吟聲取代了之前的笑聲。
這一鞭子落下后,兩側的囚犯如同潮水般退去,空氣再度恢復了安靜。
這便是牢獄之中?,殘酷的規(guī)則,生死,都?被牢牢攥在旁人?的掌心?。
芊芊被關進了過道最里面的那間牢室之中?。
直到坐在那石床之上,她才放任自己流露出痛苦之色。
汗水瞬間浸透了衣衫,脊背靠著墻壁,死死咬住嘴唇,不發(fā)出半點?聲音。呼吸一聲比一聲急促,卻知道不會有人?來解救她。
她只能憑借自己的意志,生生地捱過這陣痛楚。
“進去!
忽然,牢門打開的“吱呀”聲響起。
芊芊眼眸微睜,見到一個同樣身穿囚服的人?被獄卒一腳踹了進來。
那人?蓬頭垢面,踉蹌了一下,好不容易站穩(wěn)。一邊撓著頭一邊嘴里發(fā)著牢騷:
“就不能溫柔一點?嘛,你們?這些吃官家飯的,真是一點?以?身作則的品格都?沒有!”
獄卒冷道:“你小子不想死就別廢話!
那人?噤聲。他踱步來到芊芊身前,彎腰似乎在端詳她,自言自語道:“這是……什么怪病?”
芊芊聽出這是一道極年輕的男聲,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間的清潤、舒朗。
“……兄君?”她模糊不清道。
“呵,還能說話呢?”那人?背著手,語氣有一絲嘲諷。
獄卒不耐煩道:“磨蹭什么,讓你治就快治!再磨磨蹭蹭的,抽不死你,”
說著他一鞭子打在了那人?的腳邊,激得他像是跳蚤那般跳了起來。
“知道了知道了!這就治這就治!
“我治還不行嘛。”他捋起袖子,露出傷痕累累的胳膊,在芊芊面前蹲了下來。
倏地,一抹寒光滑進芊芊的眼底,她耳邊響起一道清澈的笑聲。
“貴妃娘娘……對不住了。”那人?有些陰險地低笑,“你可能……要吃點?苦頭!
他取出一根銀針,毫不猶豫地扎在了芊芊的眉心?,以?及臉上的各個穴位……
不知道是不是芊芊的錯覺,他為她施針時?,下手顯得格外重,讓她感到了劇烈的疼痛。
不僅如此,他還使勁兒捉著她的手,用?鋒利的小刀在她的手指頭上劃了一個小口子,開始為她放血。
以?此,來緩解中?毒的癥狀。
趁背后的獄卒不注意,此人?竟然偷偷摸摸地從懷里取出一物。
芊芊忍著疼痛勉力一看?,登時?悚然一驚,冷汗沿著臉側淌落。
那物,有著圓潤腹部和八條細長的腿。
赫然是——蜘蛛!
約莫鵝卵石般大小,它的身子是鮮艷的紅,上邊卻遍布著黑色的斑點?,使得這個生物看?上去非常的恐怖和不祥。
當它在這古怪郎中?的手中?輕微扭動時?,八只細長的腿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幾乎不可察覺的弧線,腿上覆蓋的絨毛,在微弱的光線下顫顫而動。
郎中?得意道:“待絨球咬你一口,便能使你渾身麻.痹動彈不得,沒有小爺?shù)慕馑帲咛炱咭苟?好不了!”
他緩緩逼近芊芊:“哼,你就乖乖地睡一覺吧!
……
一聲異響,獄卒在門外道:“娘娘?發(fā)生什么了?”
芊芊道:“無事!你退下。”
獄卒躊躇,卻只能退往一側。
牢房內(nèi),看?著芊芊的手,那怪人“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不要哇,不要傷害絨球。”
“嗚嗚嗚!
芊芊捏著那只蜘蛛,皺著眉。
從未見過有人?能哭成這般,簡直是痛哭流涕四個字的真實?寫照。
“說,你為何故意針對我?”
“還不是你作惡在先,竟給穆王世子下蠱,”小郎中?甩著大鼻涕,抽抽搭搭的說,“我可都?聽說了。你便是怎么狡辯,都?沒有用?的,穆王夫婦于我有大恩,我便是替他們?給你一點?小小的懲罰,也是順理成章的。”
芊芊頓覺好笑,“原來你是為鄭蘭漪報復我!
蘇倦飛抬了抬眼,忍不住好奇道:“你、你怎么不怕絨球?”
他語氣訕訕的:“往日想我蘇倦飛祭出這絨球,那些小娘子誰不是嚇得屁滾尿流,吱哇亂叫?你怎么跟她們?不一樣……”
蘇倦飛,他竟是蘇郎中?蘇神醫(yī)!
此人?婦.科圣手的大名,芊芊也有所耳聞,她難產(chǎn)那日,翠羽便是滿城尋他去了,卻遍尋不獲,道他失蹤已久……
本以?為會是個白發(fā)蒼蒼的老者,想不到,竟是個乳臭未干的少年郎!
而且,竟然藏身在這牢獄之中?!
“鄭娘子是柔善之人?,即便小世子非她親生,亦是盡心?盡力地撫養(yǎng)孩子,你如此害她,定是個無惡不作的壞女人?!
芊芊一驚:“什么,你知道穆王世子非她親生?”
“這、這有什么不知道的!
蘇倦飛撓了撓臉,至今他還記得,那是個大雪夜。
因再過一天便是除夕,是以?蘇倦飛記得極其清楚,當時?那女子夜半而來,一手緊握一枚白玉簪,一手捂著血流不止的腹部。
鄭蘭漪那張清麗的臉,慘白若鬼,見他的第?一眼便跪了下來。
“求神醫(yī)……救救我肚子里的孩子!”
說罷便昏倒過去。她身后血跡斑斑,像是白雪上綻放了一地的梅花。
芊芊呼吸微急:“你還知道什么,快說!”
女兒家的私.事,身為醫(yī)者自然不能泄露,可絨球……
他心?中?默念,對不住了鄭娘子,他不能沒有絨球啊。
“鄭娘子傷在腹部,那傷勢極為嚴重,便是華佗再世也無力回天,所以?,那孩子根本沒能保得住。”
蘇倦飛極為痛惜。少年清澈的眼中?都?是對那女子的哀憐和嘆惋,他輕輕地說,
“鄭娘子這一生,都?無法體會到做母親的滋味了。”
真相已經(jīng)分明。還有什么不能分明!
那鄭蘭漪,竟是不知用?何手段、不知出于何種目的,竟然用?一個死去的女嬰,換走?了她的親生孩兒!
如此歹毒的誅心?之舉……
“你可知你心?中?那無暇的穆王妃,”芊芊忍不住冷笑:
“都?做了什么喪盡天良的好事!”
聽她說完來龍去脈,蘇倦飛雙眼無神地癱坐在地,大叫:
“這!怎么可能!你污蔑……”
見她捏著絨球的手在用?力。
蘇倦飛又閉緊了嘴。
其實?,他有一個猜測,并未說出口。
當初他為鄭蘭漪治傷,那傷口的形狀,像是被尖銳之物刺穿。
與?此同時?,鄭蘭漪手中?緊握的玉簪也滑落到了他的腳邊。
那上邊的血跡早已凝固凍結。
簪子的尖端,與?女子傷口的形狀完美吻合到了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倒像是……
鄭蘭漪曾經(jīng)握著簪子,狠狠刺進腹部,親手,殺死了與?謝知還的孩子那般。
第35章 035
034
在水閣
屋內(nèi)冷清, 不時響起?幾聲嬰孩細小的痛哼,聽得人格外揪心,白露哽咽道:
“世子的燒一直退不下去怎么辦啊, 陛下, 娘子……”
她轉過身,瞳孔驟縮。
“啊——”
陛下竟突然拔出了劍, 劍尖直指鄭蘭漪的咽喉!
“陛下!陛下息怒,陛下息怒!”白露不住磕頭。
謝不歸:“解藥!
鄭蘭漪亦是滿臉僵硬。她沒想到他連聚形水都不用,便已?確定了真相, 如此自負又是如此冷酷……她小心翼翼說:
“臣婦罪該萬死!
“可是陛下。臣婦一直都在向您盡忠啊。”
那劍尖紋絲不動,只要?往前一寸,便會要?了她的性命。她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此前, 臣婦以世子為?餌, 誘賊人前往在水閣, 本以為?能將南照奸人一舉擒獲, 為?陛下除去心腹大患。”
白露想了起?來, 是之前抓到刺客的那一次, 原來是陛下和娘子一同?設的局嗎?
可是世子……世子是娘子的親生孩子。
這世上會有任何一個母親, 忍心看著自己的孩子涉險嗎?
“不錯!敝x不歸噙笑,笑意卻不達眼底,“可你向朕隱瞞了事實。”
“是, 臣婦欺君之罪, 罪該萬死,更因棋差一著,打亂了陛下的計劃, 令陛下陷入兩難之境!彼曇粽\懇,“可臣婦此次將功補過, 為?陛下設計了那人,不知為?何陛下震怒?”
謝不歸聲音冷得能結成冰,“你當真不知道嗎?”
鄭蘭漪沉吟片刻:“牽連貴妃娘娘,是臣婦罪該萬死。臣婦更不該,調(diào)換貴妃娘娘的孩子……”
她倏地抬眸,“可就算沒有臣婦。在陛下心里,那孩子早就應該胎死腹中了不是嗎?”
眼下淚痣輕顫,她竟不知是在笑還是在悲:“就在您為?了得到‘道尋常’,接受了謝家的安排、決意用你們孩子的命、換她的命的那一刻!
“陛下跟她,就已?經(jīng)走到了窮途末路。”
謝不歸臉色雪白,眼瞳烏濃。
“陛下,我們都是陰間不收留的鬼,行走于人世,難得遇到一份溫暖,如此得來不易,誰甘心放手?呢,陛下甘心嗎?”
謝不歸微微閉眼。
誠如鄭蘭漪所?說。
他和她,早就完了。
可他本就不信鬼神,更不信什么緣盡末路,事在人為?,諸般苦楚求不得?
他偏要?強求。
白露趴伏在地,大氣?都不敢出,耳邊只有自家娘子鎮(zhèn)定自若的聲音:
“陛下與知還生來就是不同?的人。在陛下心中,天下蒼生真的有那么重要?嗎?”
“如果重要?,您一手?締造的那場殊來古國滅國之戰(zhàn)是什么?陛下自繼位以來,排除異己,獨攬大權,真的是為?了權力嗎還是為?了……”
“守護住某個人的性命呢!
她說著這話都忍不住想要?發(fā)笑。
真可笑。一只鬼的胸膛中跳動著的,竟然是那鮮活的血肉之物嗎?
“至于解藥……”她雙手?輕輕捏住那鋒利的劍刃,劍刃映出男人的眼,那么冷,那么清,似能鑒照人心,“陛下放心。臣婦怎么舍得真的傷害……悠然呢。與悠然這幾個月的相處,臣婦是真心拿他當成了自己的孩子!
“等臣婦得到臣婦想要?的,陛下也得到陛下想要?的……孩子自然也就安然無恙了!
他聲音緩下來:“你要?后位?”
“陛下圣明。陛下需要?一個皇后,這個皇后,不一定是要?與您真心相愛的妻子,而?是一個能夠制衡太皇太后和前朝的工具。臣婦,就是陛下最好的選擇。”
“陛下可以將貴妃繼續(xù)留在身側,寵幸貴妃,令貴妃誕下與您的子嗣,生同?衾、死同?穴。臣婦既不會嫉妒貴妃娘娘,更終身不會擁有自己的骨肉,鄭家已?倒,沒有家族助力的臣婦,絲毫威脅不到您心愛的貴妃……”
“當然,這孩子也會健健康康,回到陛下與貴妃的身邊。臣婦除了一個身份,別無所?求。”
“封臣婦為?后。更能安撫,躁動的軍心。”
“一舉三?得,陛下當真不考慮嗎?”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白露冷汗滴落,膽戰(zhàn)心驚地想,一個身份?皇后之位,僅僅是一個身份而?已?嗎?
皇后,不止是與帝王平起?平坐的萬民之母,更是一個名正言順。
往后那史?書工筆上留下的,也只會是皇后的名字……
“處死巫羨云,永囚貴妃于身側的大好機會。陛下,真的要?放過嗎!
幾乎瞬息之間,謝不歸便作出了決定,“錚”的一聲,他挽劍回鞘,揚聲道:
“來人。把孩子抱到朕的寢宮,若無朕令,任何人不得私自探望!
“另,速宣欽天監(jiān)進宮!”
臨走之際。
皇帝頓下腳步,看了白露一眼。
鄭蘭漪突然道:“陛下,她什么都不會說出去的!
待男人闊步而?去,環(huán)佩叮響聲稍遠,白露已?是渾身濕透,癱軟若泥——她意識到方才……陛下想要?殺人滅口!
待緩過神,她便猛地撲向鄭蘭漪,大哭起?來:“娘子……娘子……你為什么要做這么危險的事啊?”
竟然敢,偷走陛下與貴妃的孩子!而?此事就連貼身侍奉的自己,都不知道!
“娘子與穆王殿下的孩子,又在何處?”
“死了!
白露呆怔半晌,不明白娘子為?何這般冷漠無情。她低頭啜泣道:
“奴婢知道,娘子定是有苦衷的……可是娘子沒想過,穆王殿下在天有靈,看到這一切,心該有多疼啊……”
鄭蘭漪臉色一白:“穆王妃已?經(jīng)死了,早在穆王戰(zhàn)死的時候就跟他一起?死了!如今活在世上的只是鄭蘭漪!
“娘子向陛下要?后位,那、那陛下這是去擬旨了嗎?”
鄭蘭漪搖頭:“他應是去見?貴妃去了!
“貴妃之于陛下到底……”
“貴妃之于陛下,”她一笑,“就如同?穆王之于年?少?的我!
只要?能留住、只要?能留住那個人,什么都可以舍棄。
失去了穆王殿下。
娘子也失去了為?人的體溫。
恍惚中,白露似看見?了過去那兩小無猜的身影。那一年?娘子的紙鳶不小心被吹走了,正蜷在樹下傷心哭泣。
張揚肆意,錦衣玉帶的少?年?便剪斷了自己的風箏線,隨她一起?遠遠地飛去,笑著說這樣就不會讓令皎孤單了……
可是。
娘子的紙鳶墜落在地,殿下的紙鳶卻飛走了,永遠地飛走了-
芊芊指頭包扎得厚厚的,只能用手?掌握著蜘蛛。
蘇倦飛方?才就著給她清理傷口的水,洗了把臉。
洗干凈了,想不到還是個翩翩少?年?,一雙桃花眼水汪汪的。
“你什么時候把絨球還給我?”
蘇倦飛也是奇了怪哉,這絨球平日?里兇得很,誰敢碰一下就會狠狠地咬上一口,怎么到她手?里就乖得不行,而?且一直緊緊地挨著她,像是找到了歸屬那般……
“這東西?,你是從誰的手?中得來的?”
“當、當然是……本神醫(yī)靠著自己的魅力征服的!笨粗奋返哪標荒,“好吧我是從盜墓賊手?中買來的。”
盜墓賊……芊芊眉心一跳,“他們盜了南照王室的墓穴?”
要?知道那里面可遍地都是毒物……
“你怎么知道的?”
她反問:“它的毒,能讓人失去行動七天七夜,是嗎?解藥在哪?”
“解藥……”
“你不說我便讓你試一試七天七夜動彈不得的滋味。”
她話音落下,絨球竟然真的朝他揮了揮腿,像是真的要?聽從芊芊的話來咬他一般。
真是個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難道因為?對方?是個美人就要?背叛給它吃給它喝的主人嗎!
蘇倦飛如此想著,忍不住問芊芊:
“你到底是什么人?”
連絨球都在她手?上服服帖帖,絕對不止是皇帝的妃子那么簡單!
“你口中的絨球,是我阿姊的遺物。”
她之前就從金肩那里知曉,碧瑩,是長姊生前的愛寵,也算是遺物了吧,這絨球居然也是。
蘇倦飛桃花眼一亮,看著芊芊的眼神變得熱切起?來:
“聽聞,南照先王女是建國以來最天才的蠱師,蠱醫(yī)雙修,她的蠱術,傳說能活死人、肉白骨!
繼項微與后,竟又有一個對長姊極為?推崇的人出現(xiàn)了?
這一切是巧合嗎?
“王女!碧K倦飛躍躍欲試道,“可以給我嘗一嘗你的血嗎?”
“?”
“不要?誤會不要?誤會,不是什么奇怪的嗜好,就是聽說南照王女的血可以——”
一聲唱喏,打斷了二人的交談:
“陛下駕到!”
牢房外,男人冷淡的視線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
氣?氛凝固了。
獄卒臉色大變。讓他給娘娘解毒,沒讓他這樣解啊……
他立刻道:“陛下有令,三?公會審。閑雜人等速速離去。”
蘇倦飛倒是警覺。一溜煙就沒影兒了。
連他的寶貝絨球都不要?了么?
衣袖一動,那絨球早已?貼著她的手?腕鉆了進去,她側了側身,未曾被他發(fā)現(xiàn)。
“陛下還真是神憎鬼厭,就連這樣溫潤可親的蘇郎君都怕您。”
溫潤,可親?
蘇郎君?
“貴妃卻似乎毫不怕朕!
芊芊撫了撫衣袖,“陛下如此厚愛臣妾,臣妾為?何要?怕您?”
他看了她一眼,視線在她臉上和頸上停留片刻,見?那里光潔白皙,便拂袖便去。
望著那高大的背影,靠墻處還有幾道影子,來得不止他一人。
與皇帝同?來的,共有三?人。一個是那個鷹鉤鼻臣子,淮南王謝云起?。一個是刑部侍郎魏觀,最后一個則是面生的長髯公。
俱是大魏高官!
“帶走。”獄卒道。
……
昏暗審訊室內(nèi),墻壁上掛著幾盞昏黃的油燈,投射出搖曳的光影。
空氣?中彌漫著潮濕和霉味,偶爾傳來滴水聲,回蕩在空曠的室內(nèi),增添了幾分陰森壓抑。
芊芊被綁縛在高大的木架上,一雙纖柔的手?被鐵鏈緊緊吊起?,鐵鏈隨著她的輕微動作,發(fā)出冷硬的碰撞聲。
粗糙的囚服罩住她的身體,腰身兩側空蕩,長發(fā)凌亂地垂落,遮住了部分面容。
站在她面前的是那長髯公,他身后有一把太師椅,扶手?雕飾純金龍身蜿蜒,顯而?易見?為?誰而?備,卻是空著的,“陛下這是不來了?”
謝云起?皺眉道。
“罷了,先開始吧。”
三?人轉向芊芊。
室內(nèi)光線昏暗,只有幾束微弱的光線透過高窗投在她的臉上,勾勒出梨花般蒼白的輪廓。
長髯公是刑部尚書,神色嚴肅,目光沉穩(wěn),謝云起?雙手?背在身后,眉頭緊鎖,鷹隼般的雙眸射出令人膽寒的威壓,尋常人怕是被他看一眼,就要?腿軟了。他開口道:
“今日?三?公會審,旨在查明你下蠱暗害小世子之事。你需如實回答,若有半句虛言,必將嚴懲不怠!
她眼睫低垂,不語。
“你這罪婦,如實交代,或可賞你一具全尸!
她依舊緘默。
謝云起?不耐:“用刑。”
獄卒提著鞭子上前,那一鞭子的威力她是見?識過的,抽一下就是皮開肉綻。
魏觀忍不住道:
“謝大人,此舉是否有些不妥?若是屈打成招,釀成一樁冤假錯案可就不好了。”
“陛下既命我等查明真相,自然要?盡心盡責,豈能辜負圣上的信任?”
“此女冥頑不靈,若不對她用刑,如何肯說實話?魏大人,明鏡司可不是那小打小鬧之地,而?是大獄!”
魏觀還要?說什么,他的老師兼上級,刑部尚書抬手?道:
“謝大人說得在理,就這么辦吧!
正當芊芊閉上眼,準備迎接疼痛時,腳步聲漫過。
一縷薄荷香氣?,纏上衣角。
“陛下。”三?人均拱手?。
“不必理會朕。該怎么審,便怎么審!
皇帝白衣如雪,轉身坐在不遠處的太師椅上,他后方?是那道濺滿血液,白鬼纏斗的墻壁。
男人像是全然不關心這場刑訊那般,修長的手?托著蘭雪茶,長睫覆眼,似乎來此只為?品這一盞香茗。
獄卒估量著囚犯與皇帝的距離,若是血水飛濺到陛下的身上,只怕腦袋不保,遂轉身重新挑選用刑的工具。
一排排的刑具,鐵鉤鐵鉗鐵鎖……血跡斑斑,閃爍著寒光。
耳邊只有指甲在鐵器上劃過的,令人牙根發(fā)酸的滋滋聲響。
“那么現(xiàn)在呢!
溫醇的嗓音突兀響起?。
“怕了嗎?”
“臣妾不怕!避奋房偹闶情_了口,她抬眼看向那人,聲音里有一絲嘶啞,“臣妾就是心口有些疼!
謝不歸眼眸倏地一定:“苦肉計,用一次就夠了,”
他揭了蓋子,淡淡地瞧著她,“況且朕又不是太醫(yī),如何能治貴妃的心病。”
“那就勞煩陛下,請?zhí)K郎君來一趟,為?臣妾瞧一瞧這病,”
她溫言軟語道:“臣妾心口不疼了,便能配合各位大人,不耽誤各位大人的公務……”
謝不歸莫名安靜下來。
謝云起?臉色鐵青:“妖女。三?公會審你也敢如此輕。
“這就叫輕浮?”芊芊嘆氣?,“只怕大人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輕浮。”
謝云起?寒聲:“來人,大刑伺候!”
就在獄卒拿著那銹跡斑斑,足以洞穿琵琶骨的鐵鉤逼近時。
女子突然輕吟一聲,身體一軟,頭顱低垂,整個人無力地垂掛在鐵鏈上,仿佛失去了意識。
“她這是怎么了?”
“莫不是……嚇暈了過去?”
魏觀回身行禮道:“陛下,貴妃娘娘……突然暈倒了!
謝云起?冷哼:“來人,把她潑醒!”
“慢著!
衣料摩挲聲響起?,茶盞被景福接到一邊,謝不歸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步履緩緩,走向木架上的女子,他在她的面前定住,目光在她蒼白憔悴的臉上徘徊。
忽然,他伸出手?,輕輕地抬起?她的下巴,略帶薄繭的手?指輕觸她的臉龐,動作竟透著幾分隱忍和謹慎。
“陛下!當心!”
然而?已?經(jīng)晚了。
從芊芊衣領里,突然鉆出一只黑紅相間的東西?,竟是一只鵝卵石大小的蜘蛛,它迅速地爬過她的囚服,然后猛地跳向皇帝,皇帝的手?腕上,措手?不及被它咬了一口。
眾人只見?那高大的身影,搖晃了一下,然后突然倒下。
這一幕發(fā)生得如此突然,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震驚不已?。
三?位高官下意識抬步要?朝皇帝圍攏過來。
一聲清喝。
“都給我站住!”
芊芊看著腳邊的男人,口齒清晰道:“他已?中劇毒,一柱香內(nèi)沒有解藥,必死無疑。”
一陣寒意驟然自腳底襲來,原來是謝不歸那雙漆黑的眼睛,正一動不動地瞧著她。
男人一襲白衣染上了泥水和血水,如那高懸明月墜落于泥潭。
他渾身麻.痹動彈不得,意識卻保持清醒,陰魂不散地把她盯著。
第36章 036
036
芊芊不去跟他對上視線, 看著那三人道:
“解藥只有?我一人知曉,時間緊迫,若是你們不按照我說的那么做, 就等著給皇帝收尸吧!”
“你想做什?么?”
“我要你們放開我, 并且,立刻放了所有?南照使臣!”
“你!你竟敢如?此妄為!你!”
“我如?此妄為, 也不是第一次了,”
芊芊騙人不眨眼道,“快按照我說的去做, 否則皇帝陛下在這出了事……你們的九族都等著給他陪葬吧!
挾天子?以?令諸侯。
“小的遵命,小的遵命,”獄卒哪里敢不應, 忙不迭地把?她從木架上放下來, 而那長髯公立刻轉身?而去。
唯有?謝云起臉色陰鷙, 看了一眼倒在那的皇帝, 腳步未動, 似乎在糾結盤算些?什?么。過了片刻, 他這才步履沉沉地離開了。
芊芊等得頗為心煩, 干脆一只腳直接踩在了男人的胸口上。
她沒有?穿鞋,褲腿往上縮去,小腿筆直, 恰到好處的勻稱, 纖瘦雪白的腳踝上赫然一道蝴蝶印記,奪人眼球,獄卒跪在地上想看又?不敢看, 只覺這一幕實在是香艷又?詭異,就是陛下那臉色恨不得把?身?上的人吃了。
至于芊芊為什?么要踩謝不歸, 無他,主要是地面太臟無處落腳,男人胸口太硬了,踩著不舒服,她便往下踩了踩,腳心甚至能感受到塊壘分明的腹肌,有?這個自帶熱度的人肉墊子?,冰涼的腳感覺好受了些?。
魏觀忍不住道:“微臣給娘娘準備一雙鞋吧!彼樇t透了,聲若蚊吶。
“多謝魏大人。您真體?貼。”芊芊朝他一笑。
魏觀走得飛快,仿佛有?鬼在背后追似的。
芊芊另一只腳并沒有?直接踩在地面上,正微微懸空抬起,思索著要不要踩在他的衣袖上,至于男人那道冷到能殺人的目光則被她忽略了。
不多時,一個頭臉被蒙著黑布的紅衣人,被獄卒押著,由遠及近緩緩而來,她眼睛一亮,“兄君!”
腳剛剛從他的胸膛上離開。
冷笑聲倏地響起。
一只骨節(jié)分明,蒼白的仿佛是從地獄里伸出來的鬼手……
猛地扣住了她的腳踝。
她一個激靈,仿佛被雷電劈中?,整個脊椎骨都傳來震震麻麻的感覺。
他握著她的腳踝,用力往下一拽。她驚呼一聲,感受到了泥水和血水濺到身?上的感覺,這下,她跟他一樣臟了。
男人依舊墊在下邊,把?她半摟在懷,低沉的聲音如?那森森的陰風般鉆入耳中?:
“貴妃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他……竟然根本沒有?中?毒?!
“不可能、你為什?么?……唔!
男人大掌扣住她的后腦勺,不由分說便往她唇上吻去,舌尖頂開她的齒關與她糾纏。
突如?其?來的吻讓芊芊瞪大了眼,等她能呼吸的時候立刻揚手,卻被他死死攥住了手腕。他力氣大到壓根不像是中?毒之人。
“你放開……唔、你個混、唔!”
他再度吻住了她。
不知就這般唇齒相接了多少次,最后芊芊舌根已?經(jīng)麻木,眼里也泛起了水光,渾身?發(fā)軟又?極為抵觸地貼著他:
“你別!
別親了。
“不想受刑,”謝不歸攬著她腰,烏發(fā)微亂,嘴唇薄紅,深深看著她的眼睛說:
“貴妃可以?求朕!
原來他想要的是這個!
“你做夢!”如?果眼神?能化為實質(zhì),他早已?被她刺得千瘡百孔。
口腔內(nèi)側火辣辣的疼,泛著淡淡的鐵銹味,她很恨:
“我竟不知陛下是狗變的,”一邊推拒他的懷抱,一邊驚疑不已?。絨球咬他一口,他竟毫發(fā)無損,難道蘇倦飛騙了她?!
“溫潤可親的蘇郎君,”謝不歸忽然淡淡道,“朕先帶走了。”
芊芊一僵:“你要做什?么?”不會是處死他吧?!就因為她夸了對方一句?
他放開她,站了起來,男人長身?玉立,衣袖袍角已?經(jīng)臟亂得不成樣子?,唯有?那張臉還是奪目,“貴妃既然病了,就好好在這養(yǎng)病,等哪天病好了,朕再來‘審’你!
而牢房外,那個紅衣人也摘去了臉上的黑布,根本就是驚羽衛(wèi)假扮!
皇帝抬手拉起芊芊的衣襟,這才踱步往另一間牢室而去,待他換好衣衫出來,又?是那斯文矜貴的模樣,全然不見片刻前的狼狽。
他來此一趟,戲弄她一番,而后帶走了一個人。
蘇倦飛。
看不懂。
她根本看不懂他在干什?么,只覺自己像是那拼命撲騰的小雀兒,用盡全力也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這種感覺讓她極為憋悶。
“娘娘保重!蔽河^姍姍來遲,放下那干凈的衣物和鞋,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芊芊。
又?看了案上那余溫尚存,一口未動的茶水。
君心難測,如?海底針,但?他有?預感,若能平安度過此劫。
此女子?,必將飛黃騰達,貴不可言!-
慈安宮
太皇太后趴在床邊,瘦骨嶙峋的肩背不斷聳動,對著痰盂不住嘔吐著,那一灘嘔吐物中?亦是有?一只怪蟲,看上去格外瘆人。
“這、這與穆王世子?的癥狀一模一樣!”
“難道太皇太后也中?蠱了嗎?”宮人議論紛紛。
“這些?天皇祖母的飲食,接觸過的人,都與朕一一說來。”
皇帝坐在榻前,微微蹙著眉頭,眼底充滿了深切的擔憂。
他嘆了口氣:“都下去吧。朕同皇祖母說幾句話。”
等人都退干凈了:“你……”太皇太后眼皮抖動,費力地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
“你竟敢……”
老人想要起身?,卻已?是強弩之末,脫力地摔回了榻上,吭哧喘氣。
他究竟是何時動的這一份心思,慈安宮又?是何時遍布了他的眼線,竟讓她半分也不曾覺察。
“皇祖母方才要找的,可是此物?”
謝不歸修長的指間夾著一封書信,是謝晉和謝知還舊部的名單?吹竭@個,太皇太后瞳孔驟縮。
“你……亡國之君……”老人聲音嘶啞急喘,模糊不清地吐出幾個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中?擠出來。
謝不歸坐在明亮處,臉若白玉,清瘦的下顎線微揚,笑起來竟有?幾分少年感:
“皇祖母,孫兒一直很尊敬您。您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人,謝家?在您的打理?下一直井井有?條,秩序分明。年幼的時候,您待朕與大哥都是一樣的,從未讓朕感受到嫡庶之別。”
“您的魄力和毅力,無人能及!
“您對凈生的恩情,凈生銘感五內(nèi),永不敢忘!
“多虧了您無微不至的照顧和栽培,”
皇帝說著彎了彎腰,親昵地給老人掖了掖被角,“讓凈生年僅十七,便成了謝家?最鋒利的一把?刀,敵人聞風喪膽的神?威將軍……”
“如?今,該是孫兒報答您恩情的時候了!
太皇太后的嘴角淌下一絲鮮紅,她死死地盯著皇帝,痙攣枯瘦的手指緊緊抓住身?下的床褥。
“你……你這個瘋子?……”
謝不歸仿佛看不到她嘴角的血跡,低著眼,夢囈般呢喃地說:
“朕知道,謝家?只想要一個坐在龍椅上的傀儡,朕就是那個最好的選擇,但?朕不是唯一的選擇,”
“這皇位,除了謝明覺哪個謝家?子?不想坐,想必叔父也是日思夜想的罷,甚至謝榮這個外室之子?都比朕合適,”
他慢慢地坐回椅子?上,十指交扣,毫無波瀾。
面對病榻上這個唯一的聽眾,男人神?色輕松,聲音如?松煙繞泉般動聽,娓娓道來:
“她身?子?一直不好,大概是從一年前開始,情況越發(fā)嚴重,后來朕帶她去道觀住了幾日,有?個女冠告訴朕她要死了。”
他語氣毫無起伏,僅是微微皺了下眉:“怎么就要死了呢,我們約好要過一生的,”
“女冠說,她中?了一種極其?罕見的毒,這種毒此前一直潛伏在她體?內(nèi),不知為何這一年突然爆發(fā)出來,隨時都會奪走她的性命!
太皇太后瞪大雙眼,已?是進氣多出氣少。
“然后,她懷孕了,她笑著說夫君我這一生什?么都不想要了,等生下這個孩子?就圓滿了,可是朕還沒有?圓滿,朕還想要更多怎么辦?”
“如?那女冠所說,她懷孕后開始整夜整夜地夢魘。夢里叫的都是另一個人的名字!
“那個人……”皇帝的手猛地抓住扶手,又?緩緩放松下來。
“朕不信報應,”謝不歸唇角微彎,“朕只要她活著,踐行與朕一生一世的承諾。為此,付出任何代價都無所謂。”
“大哥死了,大桓的人把?目光投向了朕,派來許多殺手來殺朕。那個時候,是皇祖母給了朕選擇,只要朕回歸謝家?,服從你們的安排,便將道尋常給朕,救朕的妻女。”
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
難得午后清閑,他在庭院中?蜷縮在躺椅上睡著了,夢里是她十六歲十七歲十八歲……夫妻七年的光景,走馬觀燈般一一漫過。
醒來,妻娘子?就在身?側。
她給他搖著扇子?,眼底滿滿是他,她說,她太需要他了。
他只想她能再需要一點,再需要他一些?,想被她無止境地需要和索取,想被她占據(jù)所有?的時間,乃至整個生命。
“朕知道朕的命還有?用。你們逼朕殺妻,所以?朕告訴叔父,朕中?了她的情蠱。若是不能解開此蠱,朕便與她同生共死。她若死了,朕亦會隨之死去。”
“你們動了她,就是要朕的命!
他輕笑一聲,垂了垂眼,“大約……謊話是不能說太多遍的,說太多遍就連朕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真心愛她,還是因為情蠱愛她。”
“等朕分清的時候,她已?沒有?那般愛朕。甚至,厭惡和抗拒朕!
謝不歸像是真的對這個問題感到困惑。
他眉心微微攏著,漂亮的眼瞼低垂,像是想要解開什?么那般十指不斷地交纏:
“她為什?么永遠不能像朕愛她那樣來愛朕?”
壓榨掉所有?空間和時間,如?寄居蟹般,強勢地入侵一個人的肉.體?和靈魂。
恐怖的掌控欲,窒息的占有?欲。
他把?那個定義為愛。
“道尋常只能救一人。朕知道若是她,一定會拼了自己性命不要地救活孩子?。朕可以?跟她有?很多孩子?,可她只有?一個。作為父親,朕親手殺了與她的孩子?,換她活著。她怎么會原諒朕?朕以?為,跟她已?經(jīng)完了!
“可是我們的孩子?還活著。他竟還活著!
謝不歸嘴角揚起一絲甜蜜的微笑,讓他看起來像是初生兒在迎接第一縷晨曦那般純潔無瑕。
但?一想到他差點把?那個孩子?殺了,那弧度又?淡了下去。
“后來百日宴,你們對她動手了!
“大抵也是覺得朕這個提線木偶,已?經(jīng)脫離你們的掌控了罷,殺了她,就能連帶著把?朕除去,重新扶一個皇嗣上位,大魏,依舊是謝家?的大魏。”
謝不歸眸底閃過一絲精光,居高?臨下地望著這個朽木般的老人:“可惜,你們敗了!
“往后,這個天下是朕的天下,”謝不歸攤開雙手,愉悅地輕笑著,“朕愿意把?朕擁有?的一切都跟她分享,隨便她糟!?若她不想要!
他臉上所有?笑意消失得干干凈凈:“朕可以?當著她的面,把?這些?一點一點毀掉。”
過了不知多久。
“皇祖母!
“您會原諒孫兒的,對嗎?”
一縷烏發(fā)從謝不歸白玉似的臉邊滑落,垂到老人長滿皺紋的臉上,她的眼睛沒有?閉上,凝視著他,失去了光彩,變得空洞而無神?。
她的身?體?僵硬地倒在榻上,嘴角還掛著一絲冷笑。
謝不歸嘆了口氣,站直了身?子?。
他俊美?的臉隱隱有?些?無奈:“看來是不會了!
第37章 037
037
早朝, 含章殿
一群臣子正吵得不可?開交。
御史大夫舉著芴板出列,悲痛道:
“太皇太后不治而亡,癥狀與穆王世子一般無?二?, 必是那妖妃聯(lián)合南照妖人作亂, ”
“施展妖法,以?蠱害人, 令太皇太后薨逝!”
眾人聞言,皆驚嘩然。
“還請陛下肅清奸佞,斬立決!”
“請陛下斬立決!”
“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好笑。”刑部侍郎魏觀振振袖子, 道,“太皇太后病發(fā)之時,貴妃娘娘與南照眾使臣都在那明鏡司中, 如何突破那森森大獄, 銅墻鐵壁, 施蠱加害太皇太后?”
“莫非爾等是質(zhì)疑明鏡司的嚴密, 質(zhì)疑陛下的英明?”
誰不知明鏡司乃是大魏建國以?來最為機密的大獄, 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除非天子或是其最親近的寵臣, 否則誰敢擅自往來?
那老臣顫巍巍跪下。
“老臣不敢!八V弊拥, “可?,就算陛下將?南照之人統(tǒng)統(tǒng)關進大獄,也難保沒有那漏網(wǎng)之魚啊陛下!
謝云起道:“陛下, 大魏建國以?來, 紛爭不斷,后宮之中必有妖孽潛伏,必須盡快鏟除方能平息亂象, 為今之計,唯有立一賢良淑德的女子為后, 方能鎮(zhèn)壓妖氣,保國安寧。”
此言一出,眾臣議論紛紛,由驚疑轉為激動。
“淮南王所說在理!
“是啊,今年怪事頗多,都是那不吉之兆……或許陛下大婚,便能壓一壓這?邪祟之氣。”
皇帝道:“不知眾愛卿屬意何人?”
張御史道:“臣斗膽舉薦,鄭國公之嫡出長女。此女曾在閨中時,便常與穆王殿下施粥于民,關心百姓疾苦,撫慰人心。此女德行高?尚,儀態(tài)端莊,言行舉止皆合乎禮法?盀閲。”
魏觀一聲冷笑:“鄭家早已因謀逆而全族下獄。張御史還一口一個?鄭國公是何居心?此為大魏明堂,議論國事之地,諸君都是讀圣賢書之人,該知道子不語怪力亂神,卻一口一個?妖氣一口一個?妖孽,竟如那蚊蠅亂飛的市井,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你!狂妄小兒,竟敢口出狂言。”
就在這?時,高?居主位的皇帝臉色一白,身子一顫,“噗”!
地上赫然出現(xiàn)一串鮮紅的血跡。
“陛下!”
“不好了,陛下嘔血了!太醫(yī),快傳太醫(yī)!”
忽然有人驚叫:“你們看。這?、這?是什么?”
竟不知從何處出現(xiàn)一只?怪蟲,目標明確地爬向那些血跡,貪婪地吸食起了地上的血液。
“這?、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已經(jīng)有人跪下哀哭:“先?是穆王世子,再是太皇太后,如今又是陛下,天要?亡我大魏,天要?亡我大魏!”
誰知,他剛哭喊完畢,身子一晃,亦是口噴鮮血倒地不起。
更不知哪里飛來一只?通體漆黑的怪蟲,伏在地上吸食血液,離得近的人都嚇得癱倒在地,面無?人色。
唯有欽天監(jiān)項微與面色不動,撩起衣袍抬起一腳,踩死了這?只?怪蟲。
皇帝雖口吐鮮血,眼中卻仍有一絲清明,離他最近的景福,彎腰恭敬地聽完皇帝的低語,傳達他的旨意道:
“陛下有命,立刻停止所有關于斬立決的議論!宮中上下,保持冷靜,不得輕舉妄動。”
“傳欽天監(jiān)、刑部尚書、刑部侍郎,太醫(yī)院眾位太醫(yī),于含章殿覲見!務必全力查明朕之怪癥,并對太皇太后薨逝一事進行徹查。所有驚羽衛(wèi)聽令!”
“在!”
“加強宮中守衛(wèi),防止任何狼子野心之人,趁機作亂,攪弄風云。”
“至于立后之事……”
“容后再議!”
“陛下,臣——”
張御史話沒說完,倏地臉色一青,吐血倒地,而同樣的,他所嘔吐出來的血漬也吸引來了一只?怪蟲。
見狀,便是有那想?要?繼續(xù)施壓,令皇帝處死宸貴妃和南照眾人的,都死死地閉緊了嘴,唯恐下一個?就輪到自己?。
待這?一番驚亂稍微平息,有人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太嚇人了,竟然連陛下也……”
有人看向謝榮:“小郡王。陛下不會出事吧?”
“方才就連張大人也出現(xiàn)了相同的癥狀,這?真的是妖法嗎,怎么小臣瞧著,竟、竟像是那傳染性極強的疫病一般。”
謝榮抬眼,看了看那襲長及垂地的雪白長袍,皇帝已在數(shù)位太監(jiān)的攙扶下,緩緩往后殿而去,于是謝榮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看著那灘血跡。
突然,他想?到什么,猛地哆嗦了一下。
皇兄啊皇兄……
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你倒是聰慧!敝x榮立刻藏好情緒,看向那年輕臣子。
那臣子聞言一肅,趁著眾人都漸漸散去了,小聲問:
“榮郡王,宮中近日多事,人心惶惶。臣聞郡王與陛下素來親厚,必知其中深淺。臣雖微末,亦愿為國分?憂,還請小郡王賜教!
謝榮手搭在他肩上,嘖嘖道:“太醫(yī)院那一幫子庸醫(yī),從一開始就錯了,穆王世子的病,根本不是中蠱!
“你想?想?,如若區(qū)區(qū)一個?南照使臣,就能給大魏皇室成員,以?及大魏高?層,神不知鬼不覺地下了蠱……那么我大魏國威何存?此事一旦傳揚出去,我國的權威將?被徹底瓦解,周邊宵小蠢蠢欲動,北涼更會借題發(fā)揮……蠱毒之說,絕不可?能放任。”
“臣明白了……如若像小臣這?般相信,這?是一場瘟疫而非蠱術的人越多,輿論,就會發(fā)生轉變!
“陛下想?要?的,是這?種轉變!
只?是這?種轉變能帶來什么呢?
如若,這?并非那害人的邪術,而是一場來勢洶洶的疫病,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噓!敝x榮指尖抵唇,“知道太多死得越快,咱們還是好好當?一個?看客就是了!-
陛下病倒的消息如風一般迅速傳遍了每個?角落。
之后,宮中不少地方都出現(xiàn)了相似的病癥。
太醫(yī)院徹底燈燭不熄,亮如白晝,醫(yī)官們?nèi)找共恍,正緊鑼密鼓地研究著治療疫病的良方。
宮墻之內(nèi),緊張的氣氛彌漫,就連芳華宮這?座剛剛迎來新主人的宮殿,亦是死氣沉沉。
白露看著鄭蘭漪,低聲道:“奴婢不解。陛下為何要?讓大家認為,這?是瘟疫,而非蠱術所致?”
主仆倆臉色都有些蒼白。她們從昨夜開始便高?燒不退,嘔吐不止,嘔吐物亦是引來了怪蟲。
莫說是她們。
其他宮人也都出現(xiàn)了程度不一的癥狀。
在宮里,芳華宮是情況最為嚴重之處,這?幾日,天天都有人來熏上幾回艾草,弄得烏煙瘴氣。
白露滿臉憂愁,若不是娘子給了她一枚綠色的藥丸,只?怕她現(xiàn)在也躺在榻上起不來身。
時至今日,鄭蘭漪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陛下這?是在利用輿論。
要?想?讓人減少對某一件壞事的關注,最好的辦法便是制造一件更壞、更糟糕的事件。
她道:“瘟疫之說,雖會使人心惶惶,但宮中有先?例也有應對之法,并不會束手無?策,但若說是蠱術,不僅流言四?起,還會使江山動蕩,最重要?的是——宸貴妃必死無?疑!
他竟未受她所惑,處死情敵,永囚貴妃于身側。
這?般大的誘惑他竟能生生忍住,甚至不惜自損,親手推動事情到了這?樣的局面!
不僅保住了貴妃的性命,延緩了立后之事,更使宮中上下一心,前所未有的團結。
難題迎刃而解,甚至,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哪怕鄭蘭漪知道這?一切都是那個?萬民敬仰的皇帝陛下自導自演,她也無?法對任何人說出口,因為根本不會有人相信。
好一招將?計就計。
好一招——共沉淪!
蠱術到瘟疫,這?種轉變看似微小,卻是對人心最極致、最精密的操控。這?樣做,必定會減輕,甚至徹底消解對宸貴妃的懷疑和指控,因為人們會將?注意力轉移到尋找瘟疫的源頭和治療方法上。
他不惜自損,也要?拉著所有的人登臺陪他唱這?樣的一出大戲。令大魏上到高?官、下到小民,都不得不站在天子這?一邊。
人人都在積極地采取措施來控制疫情,又有誰,還會繼續(xù)去追究宸貴妃的責任呢?
她鄭蘭漪不是有謝家、有太皇太后撐腰嗎。
而陛下對太皇太后狠下殺手,又親自設下此局,則是在明晃晃地告訴她——
祝芊芊,他保定了。
只?怕“貴妃復位、無?罪釋放”的圣旨早就擬好了擱在床頭罷。
鄭蘭漪冷笑一聲:“他不讓我動,我就真的動不了她了嗎?陛下啊陛下,你千不該萬不該的就是讓自己?也置身局中,無?暇分?.身……白露,準備紙筆,我要?寫信給那人!
“不論用何種方法,我要?親自去一趟,”
她一字一句道,“明鏡司。”-
芊芊要?了碗清水,還沒來得及跟獄卒說聲謝謝,那獄卒兩?條腿倒騰飛快,退得離她有十米遠,隱隱還有人聲傳來:
“上邊有命,誰敢跟貴妃說一句話,就割掉舌頭,你小子注意點!
芊芊:“……”所以?謝不歸果然是把蘇倦飛抓走?殺了吧。
她突然有一個?奇怪的念頭:照這?么說,那她如果跟他的臣子們挨個?說句話,偌大朝堂,他謝不歸就無?人可?用了。
這?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的坐擁江山萬里,享孤寂無?邊呢?
得虧她心態(tài)夠好,否則被關在牢中無?人搭理不見天日,早就瘋了。
但很快她就迎來一個?愿意與她說話的人。
那人身姿如柳,從頭到腳都服玄黑之色,取下兜帽露出一張女人的臉,眼下一滴淚痣,平添風韻。
“貴妃娘娘!编嵦m漪朝她莞爾。
“穆王妃!
鄭蘭漪抬手,獄卒前來打開牢門,態(tài)度頗為恭敬,她緩緩步來,神色平和:
“貴妃娘娘真是貴人多忘事,臣妾如今是太皇太后親封的淑妃,只?怕今后要?跟貴妃娘娘,姐妹相稱了。”
芊芊瞇眼:“芊芊唯有一個?阿姊,故去多年,卻不知穆王妃這?話談何說起。 ”
鄭蘭漪笑笑,從懷里取出酒壺,給她倒了杯酒。
“想?不到有朝一日,竟能這?般與娘娘面對面地暢談……”
芊芊盤腿而坐,托著腮,若有所思瞧著她道:
“明鏡司你竟也來得,看來那個?人官職不小啊!
她伸出手,指尖在桌上畫了個?圈。又點了一點,“至少也是天子近臣。是淮南王嗎?”
鄭蘭漪古怪一笑:“娘娘是想?問我一個?‘勾結臣屬、結黨營私’的罪嗎?”
“我只?是隨口一問,你不要?多心。”
“娘娘不恨我么,”鄭蘭漪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含笑瞥了眼芊芊的手腕,“為了那個?死去的孩子,娘娘似乎受了不小的罪呢!
芊芊并不陷入她的邏輯,而是垂著眼,看向鄭蘭漪的腹部:
“穆王妃當?初忍痛殺子,又是為了什么呢。既然選擇親手結束那個?幼小的生命,為何又在事后偷走?旁人的孩子來填補你空洞的內(nèi)心?你這?么做就不怕報應嗎?”
鄭蘭漪臉色微微扭曲,想?不到芊芊竟然知道了這?個?秘密,是誰告訴她的?
又驀地笑了。
“如果永遠困在道德評判里,娘娘這?一生,都不會理解我的所作所為!
“在這?個?世上,強者已經(jīng)進入了權力體系的評價,唯有弱者,才會拿著道德妄圖否認一個?人的全部。”
“穆王妃自認是那強者嗎?”芊芊彎了彎眼睛,笑看著她,“可?若你真是強者,此刻就不該出現(xiàn)在這?,你,自亂陣腳了!
鄭蘭漪眸光一定,終是忍不住露出厭惡之色,不由得掩了掩嘴。
她真的極為厭惡芊芊這?一口一個?的穆王妃,偏偏對方像是惡趣味一般叫個?不停。
“其實娘娘應該感激我,”鄭蘭漪調(diào)整好表情,笑道,“若不是我,你早已與你的孩子陰陽兩?隔!
“只?怕娘娘還一無?所知地躺在殺子仇人的榻上跟他做盡親密事,為他生兒育女,一輩子都無?知無?覺的吧?娘娘受得了么,換作是我早就瘋了!
芊芊皺眉,“你在說什么。”
“謝晉將?軍因何而死,娘娘比我清楚,當?初他為求一味圣藥,深入南照……”鄭蘭漪的聲音低到幾不可?聞,仿佛是一種詛咒,“他們謝家究竟想?要?什么?謝凈生一開始接近你究竟是何目的……”
“你可?知那一味圣藥,需要?南照王女或后人的血才能煉制。你的孩子就算能成功出生,想?來也逃不過謝家的屠刀……”
芊芊瞇起眼:“你似乎知道得挺多的,你背后那人,對南照之事了若指掌?”
難不成那人曾深入南照王宮,接觸過最高?機密,或者更極端些,那人曾在朝為官,且官職不低。
芊芊被自己?這?個?猜測嚇出了一身冷汗。
“至于你說的什么圣藥,我根本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鄭蘭漪看著芊芊的眼睛說:
“命蠱,春秋齊女!
亡國夏姬,春秋齊女。
這?兩?個?東西,隱隱的似乎存在某種關聯(lián)。
鄭蘭漪看了一眼牢房外,隱隱地開始焦躁起來,但她神色平靜,穩(wěn)穩(wěn)端起那杯酒,手腕上的春水碧一動不動:
“娘娘不是一直想?逃離他么?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這?杯酒里,放的是那假死之藥,娘娘且飲下,我必派人護送娘娘,安全返回南照!
“娘娘如今只?能信我,陛下早已決心鏟除南照妖人。等圣旨到達明鏡司,一切就都晚了。還是說娘娘愿意永生永世都被囚禁在殺子仇人的身邊,做他泄/欲的禁/臠?”
“娘娘,這?是你唯一的機會!
芊芊似乎猶豫起來。
鄭蘭漪笑著遞上那酒杯,忽覺虎口一疼。
一只?蜘蛛從她手腕上掉落下來,三兩?下爬到了祝芊芊的懷中,鄭蘭漪感到虎口傳來強烈的刺痛。
她摔倒在地,而那杯毒酒也盡數(shù)傾灑于她的身上。
芊芊摸著下巴,道:“看來絨球并未失靈,那怎么謝不歸卻不中招?”她有些不可?思議,“難不成他還是那百毒不侵的體質(zhì)不成……”
鄭蘭漪的話她當?然一個?字都不相信,就在芊芊準備去她懷中摸索一番,看有沒有她背后之人的線索時。
一道敲冰戛玉的聲音驀地響起:“傳朕旨意,鄭氏目無?王法,膽大妄為,擅闖明鏡司,觸犯皇家威嚴,罪不可?赦!
高?大的身影緩緩行來,除了一頭烏發(fā)渾身雪白:“即日起廢黜封號,貶為庶人,遣往太皇太后陵寢,永生永世,不得踏出半步!
謝不歸白玉似的臉慢慢出現(xiàn)在視野之中,聲音冷淡,沒有情緒:
“爾須日夜守靈,孝敬太皇太后,不得怠慢,不得自戕。余生與陵寢為伴,直至終老!
守陵?!
這?一刻,鄭蘭漪的眼中終于出現(xiàn)了極致的恐懼,她的身子隱隱發(fā)抖,卻因為絨球的毒而動彈不能。
芊芊更是一陣惡寒,光是想?到太皇太后那張蒼老陰冷的面容,便是說不出的恐懼,居然要?用下半生來侍奉這?個?已死之人……
她又一次深刻認知到這?個?大魏皇帝的可?怕之處。
□□的折磨還是其次,他太擅長怎么由里到外將?一個?人摧毀了。
……
“怎么不說話,”他的手來捉她的,“嚇到了?”
芊芊手被他摸了個?遍都不知道:
“臣妾只?是覺得,臣妾此前真是大言不慚……”
她對上那雙黑色的眼睛:
“陛下分?明是這?世間最可?怕之人。”
比刑具、比惡鬼、比這?不見天日的牢獄……都要?可?怕。
景福在旁輕咳一聲:“恭喜娘娘,陛下已經(jīng)為您洗清冤屈,您可?以?離開明鏡司了。”
芊芊卻不動:“既然,陛下證明了臣妾是清白的。兄君還有其他南照人,是否……也能請陛下放了。”
他輕笑道:“自然。朕熱情好客,便是招待使臣個?一年半載也無?不可?,只?是將?近年關,不好多留,為全使臣思鄉(xiāng)之情,這?便賜些金帛器物,遣返回國吧!
“可?否容臣妾與兄君……道個?別!
她有太多的困惑要?問了。
春秋齊女是什么?她還要?警醒阿母,南照國中似乎有大魏細作,定要?好好排查才是。
南照使臣被關在另一間牢房,離她那一間特別遠。
只?不過一應生活用品都是齊全,謝不歸對兄君他們,倒是以?禮相待。
隔著鐵欄,仔細看過了少年身上不見半點傷痕,芊芊松了口氣。
謝不歸并沒有為泄私憤,給兄君用刑,這?一點倒是符合他一國之君的身份。
“芊芊。”少年垂著臉,用南照語同她說,“你是不是,回不了家了!
芊芊走?近一步,“我會回去的。阿母、舅舅、大巫……我所有親人都在那里。而且我總有預感,南照這?么多年的太平要?結束了。”
“你有新的親人了不是嗎?”
一只?手突然握住了鐵柵欄,指骨用力繃緊,少年情緒有些低落,眼尾無?精打采地垂著,不知為何芊芊想?到了一種貓貓,兄君還真是……像那種藍眼睛的波斯貓。
回過神來。他說的新的親人是指……那個?與她骨血相連的孩子。
“兄君,你傻子啊……南照桃花開的時候,我還想?帶他去看看呢。兄君接任大巫的儀式,我也不能缺席啊。舅舅的桃花釀我還沒喝夠呢……”
少年終于笑了,他藍色的眼睛像是能溢出水來,他打了個?響指,一個?碧綠的手鐲就出現(xiàn)在了他的手中。
芊芊一驚,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
是碧瑩。
“它也是你的孩子,芊芊,讓它跟著你吧。”
巫羨云說-
剛邁出一步,狐裘便裹住了她的身子,溫暖襲來,被他攬入懷中,鋪天蓋地全是他的氣息。
謝不歸低頭,而她恰好側開,他的薄唇就擦過她的臉,落在她的耳垂,感覺到空氣一窒,她立刻佯裝羞惱道:
“能不能別這?么不要?臉,還有人看著呢!
謝不歸會在乎別人的看法嗎?只?把她攬得更緊了,嗓音低磁:“跟他說了什么!
她道:“說你是個?王八蛋,衣冠禽.獸,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鬼,啊——”
身子懸空,被他打橫抱起,男人低笑起來,牽連著胸膛震動。
“罵朕十六個?字,嗯,該罰!
他清冷的臉上閃過一絲笑意,“就罰貴妃侍寢……十六次!
芊芊都無?語了,十六次,陛下你知道有句話嗎,沒有耕壞的地只?有累死的牛-
看到蘇倦飛那一刻芊芊是震驚的:
“你沒死?”
“貴妃娘娘,咳咳!碧K倦飛跪地不起,伸出雙手,掌心向上,“能否將?絨球還給小臣?”
“蘇郎君送本宮的見面禮,本宮很喜歡。”芊芊拉了拉狐裘。
想?不到她竟這?般無?.恥,居然要?強占他的絨球,蘇倦飛剛挺起腰板一看到她身邊的男人就蔫了:
“陛下,不是小臣小氣,而是……絨球所產(chǎn)的蛛絲,是能防止疫病蔓延的關鍵藥材,小臣非取不可?啊!
“疫?”
蘇倦飛將?來龍去脈一一解釋。
芊芊皺眉,會那么巧嗎?所有人都同時生了一種病,還跟謝悠然的病癥一模一樣?
看了身旁男人一眼,腦子里閃過某個?可?怕的猜想?……她悚然一驚。
“陛下……也生了這?種怪?”她暗暗打量謝不歸蒼白的臉色,從他出現(xiàn)在明鏡司開始她便有一種他不對勁的感覺,卻又說不上來是什么。
蘇倦飛道:“正是,且此病癥傳染性極強,娘娘平日里還是小心些,最好不要?與陛下過于親近,防止……”
他驀地住了口。
醫(yī)囑而已,為什么會被陛下用那種可?怕的眼神盯著看啊。
芊芊這?才不情不愿地掏出絨球,“你拿去吧!
蘇倦飛小心接過,頂著那極具壓迫感的視線道:
“陛下,小臣還有一事相求……絨球雖能產(chǎn)出蛛絲,但要?在短時間內(nèi)獲得大量的蛛絲,需要?一味食物來喂養(yǎng)!
“那便是,南照王女的血!
“我的血?”芊芊立刻想?起鄭蘭漪那一番關于圣藥的話。
“貴妃娘娘是先?王女的嫡親妹妹,娘娘的血,雖然不能像先?王女那般神奇,但肯定也是有一定的效用的!
蘇倦飛聲音越來越小,“要?制作那使絨球產(chǎn)出大量蛛絲的餌食,娘娘的血必不可?少!
說著,他翻找醫(yī)箱,竟然遞上了一把匕首!
這?是要?她自己?動手舍血?
芊芊糾結一瞬,要?不還是讓絨球咬她一下,這?樣應該就不會很疼了吧?
就在電光火石之間,她轉了念頭,在謝不歸動身之前猛地抓過那把匕首。
也得虧謝不歸抱病在身,動作慢了一步,竟真的讓她得手了,迅速拔開刀鞘,刀刃就這?么雪亮亮地抵在了自己?手腕上!
“娘娘,你這?是……?!”蘇倦飛嚇傻了,那里可?是動脈啊,這?一刀子劃下去,血就會像噴泉一樣灑得到處都是。
其實,不用這?么多血的啊……
她作著這?般瘋狂的舉動,眼睛卻很冷靜:“謝不歸,我要?你真心地答我一句。”
謝不歸慢慢抬眼,對上她的視線。
不知道是不是芊芊的錯覺,她感覺他的臉色比剛才更白了。
“我們的初見,是偶然嗎?”
“還是說,從你救下我那一刻起,這?一切就是一場精心的算計。從頭到尾,你都是在我面前演戲?”
就連她最懷念最不舍,最想?依偎一生的蒼奴。
都是……假的嗎?
她每一個?字,都問得艱難:“你們謝家,想?要?南照的圣藥,為此派出你謝凈生,想?要?從我這?里騙出圣藥的下落?”
謝不歸呼吸發(fā)緊。
“你先?把刀放下!
“回答我!”
“祝芊芊,”謝不歸看著她說,聲音依舊冷漠,“你應該知道巫羨云從明鏡司離開不足一個?時辰,朕完全可?以?派人把他捉回來,在你面前,把他千刀萬剮!
他死死地盯著她:“大魏幅員遼闊,他們要?想?成功離開國境,沒有十天半個?月做不到!
“要?想?他不出事,就給朕把刀放下!”
芊芊輕輕一笑,嫣然明媚:“陛下,不是需要?臣妾的血才能救悠然嗎,臣妾不過是聽令行事……陛下何必,牽扯那無?辜之人進來呢?”
她刀鋒慢慢往下去,離開致命之處,落在掌心,忽而低聲道:
“那七年,蒼奴。謝凈生。究竟,哪一個?,才是你!
他驀地笑了。那笑容簡直難以?形容,他輕聲道:“滾出去!
蘇倦飛立刻連滾帶爬地滾了。頓時,整個?宮殿只?剩下這?一帝一妃。
他站在那里,袍袖如雪,容顏俊美,一如當?年。
“祝芊芊,你想?要?一個?完美的夫君,難道朕做的,還不夠嗎?”
“朕自出生就被父親所棄,六歲喪母,七歲外祖母牽著我的手把我推進奴隸市場,想?要?丟了我這?個?累贅,他們所有的人都不需要?我。后來我回到謝家,文治武功我都做到最好,甚至比他們精心培養(yǎng)的謝家嫡長子還要?好!我手握精兵努力往上爬,爬到最高?的位置,人人懼我恨我又不得不臣服我。舉世皆負我,舉世皆可?殺!
“可?我覺得無?趣。再也沒有比殺人更無?趣的事了,我拋棄了一切來到南照,遇到了你!
“你很有趣也很主動,你說你喜歡我,想?跟我一生一世。你是第一個?這?么對我說的人。你喜歡那個?純凈良善的謝蒼奴,當?然,我可?以?裝一輩子!
他仿佛真的不理解她在憤怒什么,微微歪了歪頭,非人感十足。
芊芊聽明白了:“不是情蠱讓你對我百依百順,而是你自己?主動假裝出那個?模樣。你想?要?從我這?里得到一份完美的愛情,來為你的人生履歷錦上添花……至于那個?人是不是我,根本就不重要?。”
謝不歸垂下眼瞼,視線藏進濃長交錯的陰影里,似是默認。不可?否認,他很完美。
他有完美的臉蛋和身材,今時今日,有萬人之上的地位,但是從小的經(jīng)歷,又讓他始終缺失了一塊。
他是謝明覺流落在外的子嗣,是不被期待的存在,未曾得到過完整的親情。而友情,看鄭蘭漪的為人,想?必也是不完美的,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了愛情。
他要?一份絕對完美的愛情,才能彌補他情感上的干涸與空虛。
太可?怕了。情蠱沒能控制住這?個?人的心智。他有超乎常人的意志。
他也許從頭到尾都沒把情蠱放在眼里,哪怕中了蠱毒都能收放自如,跟他交.合那幾次,她因為蠱毒昏昏沉沉,完全控制不了自己?身體反應,而他眼里雖有情.欲卻依舊理智清醒,肆意的把她擺弄成他想?要?的模樣。
跟他那么親密過,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不是嗎。
謝不歸回答了她的前兩?個?問題。
“至于圣藥。”
“那種東西我不感興趣!
他抬起眼,眼神明晃晃在說我只?對你有性/趣。
他要?她留在他身邊,繼續(xù)妝點他的人生,以?此來達到他所追求的,極致的“完美”。
“你很美,我從未見過比你祝芊芊更美的女人!彼谏难劬α髀冻鲆环N相當?的癡態(tài),蒼白的臉浮出一絲相當?艷麗的紅色,“不論是當?年的你,還是現(xiàn)在的你,”
“一直一直都是那么美,那么明亮。”
他看上去像是病情加重了。
被他夸獎芊芊一點兒也沒有高?興的感覺。
因為她預判他下一句話肯定不是什么好話。
果然他說:“說實話,見你的第一眼就想?把你扒光,把你關起來,無?時無?刻不在想?要?和你融為一體……”
當?年初見她,在他懷里抬起頭,看到那雙平淡無?波的黑眸,錯以?為這?是個?冷淡的君子,原來背后充斥著這?樣淫/邪的念頭。
對上他那依舊清冷的眼睛,芊芊有一種被他用視線扒開衣裳,濕漉漉地舔.舐過全身的感覺。
黏膩又詭異。
“……”
如果拋開他那些變態(tài)發(fā)言,他所說的話,其實很接近初戀的感覺,所謂的情人眼里出西施,還是發(fā)光體。
但當?這?些超出正常限度的情感,來自于一個?擁有絕對權力的男人。
一個?十足十的危險人物。
就容易轉變成純粹的占有和控制。
因為,天底下并沒有什么能夠約束他的了。
果然他看著她說:
“今晚你侍寢好不好?”
“……不要?!
見他一臉不悅,芊芊強行壓抑情緒,緩和了下語氣:
“這?件事講究一個?你請我愿水到渠成,陛下此前給臣妾……”
她哽咽了一下,“造成了很深的陰影!
“可?是,”謝不歸端著那張禁欲的臉說,“你的身體不是這?么說。”
“……”
她力氣拗不過他。他又那么駕車就熟,生理反應要?是都能控制她還是人嗎。
她又不是謝不歸!
芊芊忍不住冷笑道:“你那些臣子知道嗎?”
“什么。”
“他們尊敬的英明神武的陛下,看起來一臉端莊,私底下卻是在做什么勾當?。每天晚上都鉆進女人的裙底下,”她咬牙。
“給女人。”
“口!
謝不歸驀地抵近,伸手把她一把抱入懷中,握在腰上的手倏地捏緊,手背青筋分?明,喉結咽動不止,被她羞/辱了一通反而興奮了,真的很變態(tài)。
芊芊一臉煩悶,使勁推他寬厚的胸膛:“謝不歸你能不能別像沒上過女人似的。嫁給你那七年是少跟你做那檔子事了嗎,你現(xiàn)在非來纏我?”
“你要?是真的想?就去選秀女。”
“你現(xiàn)在是在違抗我嗎?”
突然。
他把她壓在墻上,手順著衣擺伸了進來,她整個?人緊繃不已,都要?以?為會被他給強了。
他掐著她的腰,略帶薄繭的指腹在滑膩的皮膚上愛不釋手地來回撫弄,像是根本就不在乎她之前說的話。
在她耳垂上吮吻,又咬了一下她的耳朵,極為自我地傳達著他的想?法。
亦或者是命令:
“陪朕去江南!
她的怒氣再也遏制不住,雙手握成拳如雨點般打在他身上:“你還玩這?種夫妻情深的游戲,你不覺得虛偽嗎?”
“再敢否認朕的話,”
他突然捏了她一把,趁她渾身僵硬,危險地在她耳邊吹氣,
“朕不介意在這?!
“再服侍愛妃一次。”
第38章 038
038
芊芊在他懷里哆嗦了一下, 覺得他說得出就做得到?。
手里汗津津的?,都?快要握不住那把匕首了,
“陛下, 還是正事要緊。”
她強顏歡笑道, “您看?您,臉色白的?, 好幾個晚上沒睡好了吧?臣妾心憂陛下龍體。還是快些讓蘇郎君制作?出防疫的?藥!
“那時再……再讓臣妾侍寢也?不遲啊。”
謝不歸目光落在匕首上,周身氣壓極低。
她小心翼翼解讀他表情的?意思:“方才,臣妾是嚇唬陛下的?, 臣妾最怕痛了,怎么會真的?劃下去呢?臣妾不過是想知道一個真相罷了。陛下最了解臣妾了不是嗎,無論如何都?不會尋死的?!
這一點他們倒是一樣的?。
不論遭遇了什么, 不論有多么痛苦多么難熬, 都?會認真活下去, 也?正是因此, 他眼中的?她才是如此明亮。
謝不歸這才放開了她。
看?著桌上, 蘇倦飛離開時留下了一個貝殼大小的?水晶盞, 大約是要用她的?血裝滿這個盞子。芊芊刀抵住掌心, 一狠心。
“嘶……”她閉了閉眼。
耳邊是液體滴落的?聲音,芊芊估摸著差不多了,睜開眼, “陛下, 我希望此次防疫制藥的?流程能夠對我公開!
“既然用了我的?血,我總該知道我的?血具體用在哪里了吧!
謝不歸眼睛更黑了:“你懷疑朕?”
“你疑心朕與蘇倦飛串通演戲,來騙你舍血是嗎?”
這個人的?腦子未免太好用了點。
芊芊抿唇不語
“好, 你很好。”
謝不歸剛穩(wěn)定?下來的?情緒又躁動了,他輕笑著, 額角青筋都?氣得鼓起來了,卻聽她不緩不慢道:
“謝家,不是一直都?在找春秋齊女嗎?而我的?血就是不可或缺的?材料……”
說完她觀察他的?表情。
謝不歸卻對春秋齊女四?個字沒有任何反應。他死死地?盯著芊芊那只流血的?手掌,忽然一把抓過她的?手腕,芊芊倒吸一口涼氣。
他抓的?用力,那血在擠壓之下似乎流得更兇了,她忍不住道:
“輕、輕點。”
就在她以為他會發(fā)瘋時男人突然低下頭去,湊近她的?掌心,呼吸噴灑在她的?肌膚上。
他在……舔去那些血跡。
發(fā)絲從他白皙的?臉上垂落,濃密如扇子的?長睫毛顫動著,像是親吻一朵花即將落下來的?花瓣那樣溫柔和憐惜,一點點地?舔吃掉她手心的?血漬。
一模一樣。
像是她心中已死的?蒼奴,活了過來。
芊芊就這么看?著他一滴不剩地?舔舐完那血,舌尖在她的?生命線上一點點吮吻,掌心酥酥麻麻的?感覺傳來,伴隨著淡淡的?刺痛,謝不歸忽而抬眼,對上她的?視線。
窗外照進來的?光灑在他的?頭發(fā)上,鍍上一層金色的?絨光。
就像是她用手托著男人的?臉一般,他眉眼生得極俊,蒼白的?唇涂了血液,顯得妖嬈滟紅,抬眼看?了她一下,又溫順地?垂下眼睫,輕輕地?吻她掌心。
好像對她身體的?每個部位都?憐愛不已。哪怕是手心里再細小不過的?紋路,都?有著超乎常人的?愛意。
芊芊忽然有一種直覺。這個人只要他想,他是真的?可以裝一輩子溫柔良善的?。
如果?說他還渴求從她身上得到?什么,無非是尋常煙火的?溫暖,一份完美的?愛情……
她完全可以順他的?意不是嗎,扮演一個全心全意愛著他的?小妻子,以此來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
于是,她開口:“夫君,江南那邊,如今天寒地?凍的?想來也?沒什么好玩的?!
“我們?nèi)幊,去雪山好嗎??br />
她抬了那只沒受傷的?手,極自然地?勾住他的?脖子,眨眼輕笑。
寧城,地?處西南地?帶,曾是殊來古國邊城,如今劃為大魏所有。
謝不歸順勢直起身,把摟住他脖子的?她順便往前帶了下,就像是主動依偎向他懷里似的?,“愛妃片刻前不還在說朕虛偽嗎,這么快就學會舉一反三了!
“那不是臣妾之前沒想清楚嗎?臣妾知道夫君還是緊張臣妾,愛護臣妾的?。離了夫君,到?哪能找到?比夫君更好的?男子呢?夫君文治武功冠古絕今,又是一國之君,哪個女兒家能拒絕夫君這樣的?男子?”
“臣妾想通了,臣妾要跟夫君在一起,生生世?世?。”她索性直接要,“夫君什么時候封臣妾做皇后??”
謝不歸明顯沒有前幾次那么好騙了,他在她身上吃過的?虧其實真挺多的?,看?她的?眼神明顯流露出不信任和警惕。
有時候她會覺得謝不歸這個人挺矛盾的?,
她越不情愿,他就非得惡趣味地追著她逼著她,既像是貓戲老鼠,又像是巨蟒纏住獵物不肯撒口,非得把她從身到心……各種意義上的?弄服了他才滿足。
等她一主動一熱情,他又隱隱地開始有回避的跡象。
要不是她足夠了解他,恐怕都要以為他有那癲癥。
正如此刻,他把她手拿了下來,規(guī)矩地?放在身側,給她理了理衣物,還主動系上了衣帶:
“站好,一點也?不得體。”
做完這一切,他垂著眼,指腹揩了揩唇,把殘留的?血給抹去,又是一副高不可攀的?清冷范兒。
呸,假正經(jīng)。
謝不歸跟她保持距離,下巴微抬,淡聲道,“后?位事關國本,需得端莊得體,甚得朕心之女子,朕還需斟酌!
意思就是她還不配,芊芊也?不大在乎,“那到?底去不去嘛?”
他沉默良久:“嗯!
芊芊笑彎了眼,能改變他的?決定?已經(jīng)是邁向成功的?第一步,她喜上眉梢,在他臉上“!钡?親一口還說,“不許擦!
他抬到?一半的?手放了下來,盯著她,“不是怕朕嗎?”
“臣妾是夫君的?娘子,怎么會怕夫君呢。臣妾還是悠然的?母親。咱們今后?一家三口和和美美豈不正好。”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了嘛。”
“只要今后?夫君待我好,待我們的?孩子好,我就跟夫君,一生一世?,永不分離!
他像是被她撩到?,眨了眨眼,呼吸都?燙了,一把抱過她,手臂上肌肉明顯發(fā)緊。
薄唇擦過她的?鬢發(fā),在她耳邊低聲重復,“永不分離。”-
抱著嬰孩,看?著那小巧雪白的?肩膀上,赫然一枚蝴蝶胎記,心中大石終于完全落地?,芊芊不由得將臉貼向那片柔軟,呢喃:
“你是娘的?奇跡……”
伽藍卻道:
“娘娘,有一件事……奴婢不敢不報!
她一字一句道:
“穆王世?子,是女兒身。”
這?!
芊芊立刻拉開襁褓看?了一眼,確認了孩子的?性別,久久不能言語。
鄭蘭漪竟然對外宣稱孩子是男孩,她這究竟是想做什么,大魏可不像南照,這以女為男便是欺騙天下人,欺騙謝家列祖列宗,一旦被發(fā)現(xiàn)就是死無全尸。
那個女人比她想象的?還要瘋狂?偢杏X這件事,并沒有徹底結束……
不過,知道悠然是女非男后?,更加堅定?了芊芊帶著孩子回?到?南照的?心。
想到?謝不歸那性子又感到?發(fā)愁,得想出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才行?……
這一愁就愁到?了晚膳,自然少不了皇帝的?參與。
“怎么,不開心?”
高大的?身影籠罩身側,他知道悠然是女孩的?時候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他根本不在乎這是男孩還是女孩,只要是她生的?哪怕是只貍貓他都?能面不改色地?抱著說是他的?孩子。
“公主將來都?是要送出去和親的?吧,大桓歷來都?有公主和親的?傳統(tǒng),”如果?沒有大魏取而代之,這樣的?命運宋嬌蕊也?是逃不過的?。
芊芊忽然聯(lián)想到?自己。她這不也?變相地?實現(xiàn)了和親嗎?
人的?際遇果?然神奇,命運,真是比蠱術還要玄妙的?東西,她原以為會像普通女子那樣過此一生,誰想到?從來都?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南照和大魏會結下姻親,還有了流淌兩國血脈的?子嗣?
阿母當初,又是為何放心將自己托付給謝不歸呢?當年暫且當她閱歷淺,看?不破謝不歸的?偽裝,阿母難道也?看?不破嗎?
還是說謝不歸當年的?演技已經(jīng)天衣無縫,連閱人無數(shù)的?阿母都?騙過了?
想到?這,她悄悄看?了一眼謝不歸,剛好聽見?他說:
“你若實在憂慮,謝悠然,可以仍舊是名正言順的?皇子。”
“大桓公主擺脫不了和親的?命運,是因為她們不是上位者。”
“只要悠然手握權柄,便無人能夠逼迫她做她不喜歡的?事!
“朕可以把她培養(yǎng)成與朕一樣的?人。”
謝不歸眼睛很黑,隱隱有些愉悅,似乎覺得這個提議非常不錯。
“你在說什么?”
“這樣不好嗎?長大后?還能自己生下繼承人,不用跟各種女人亂生孩子!敝x不歸笑了一下,他伸手逗弄了下嬰孩,修長的?手指被孩子粉嫩的?拳頭握住,他低聲道,“這樣的?人生,豈不完美?”
芊芊看?著他們相處的?這一幕,突然感到?極深的?不安。
她的?不安,不是因為他要讓一個女孩子經(jīng)歷政治斗爭的?殘酷,在她看?來,璞玉唯有經(jīng)過雕琢,才能煥發(fā)出真正的?光彩。
她的?不安,來自于……
他這一番話究竟是出于一個父親的?角度,還是一個對自己作?品有著嚴苛標準的?工藝師,就仿佛是那鑄劍者?
她雖不清楚謝不歸過去在謝家的?成長環(huán)境,但?也?隱隱感知到?,必然是極其冰冷嚴苛,沒有多少溫情的?。
他要在悠然的?身上,復制謝家人對待后?輩的?那一套嗎?
他要把他的?孩子磨成王朝最鋒利的?一把劍,就如他一般嗎,她忍不住道:
“陛下,悠然是你親生的?骨肉,”她深吸一口氣,咬牙道,“難道要臣妾教?陛下,怎么愛你自己的?骨肉嗎?”
說完,芊芊一把抱過孩子,連碰都?不敢給謝不歸碰一下,她預感到?,如果?孩子真的?在他身邊長大,只怕又是個翻版的?謝不歸,隨時都?會掀起腥風血雨……不論男女,這種可怕的?個性她再也?不想見?到?第二?個了。
謝不歸沉默地?抬眼,看?著她抱著孩子背對他快步走到?另一邊,纖瘦的?肩背微微顫栗,看?都?不看?他一眼,像是對他極為排斥。
這一刻,他仿佛回?到?多年前那個極為黑暗壓抑的?雷雨夜。
但?如今的?謝不歸已不再是年幼彷徨,被親人拋棄除了哭泣,什么也?做不了的?稚子。
他已經(jīng)具備了理智思考和獨立解決問?題的?能力。
男人安靜地?回?想了一番他剛才說的?那些話。
有問?題嗎?
沒有問?題。
這世?上其實很多人都?心智不全,不過是能正常的?吃飯喝水罷了,所以一直被當正常人,如同豬狗一般地?繁衍,于是心智不全的?人越來越多。
這樣好嗎。這樣不好。
于是謝不歸理所當然地?質(zhì)問?她:
“祝芊芊,你說過要跟朕好好過,這又算什么?”
芊芊背對著他沒回?答。半晌,輕聲說:
“臣妾累了。”
這時進來收拾桌子的?伽藍,看?著陛下難看?的?臉色,小心翼翼勸說道:
“陛下,也?許貴妃娘娘當真是累著了,她還受著傷呢!蝗舯菹孪刃?回?宮,待娘娘傷好些了,陛下再來看?望娘娘?”
謝不歸看?了眼她還纏著紗布的?手,臉色更加難看?,拂袖而去-
這幾日,芊芊都?在文淵閣中。
“春秋齊女”這四?個字,時時縈繞在她的?心懷,讓她心神不寧。
如果?是在南照王宮的?云夢澤,想必一定?很快就能找出結果?。
但?她如今也?沒辦法插上翅膀回?到?南照,大魏皇宮倒是有一座文淵閣,藏書豐富,只可惜她翻遍了所有關于南照的?書卷,都?不曾有這東西的?記載。
鄭蘭漪說是命蠱……與情蠱一字之差,究竟,是什么?
待她再一次失望地?合上一本書卷,卻聽見?一道衣物摩擦聲。
有人?!
她屏住呼吸,躡手躡腳,朝著聲源處走去,卻見?到?一抹玄色的?道袍鋪陳在地?。
那人睡在靠墻的?一處矮榻上,一條長腿曲著,合著眼,看?上去頗為閑適和隨意,芊芊卻是說不出的?詫異,這么冷的?天竟然有人在這睡覺還睡得這么死,待她定?睛一看?,此人眉上一點紅。
是有過一面之緣的?項微與,項大人。
他手邊放著一個陶罐。
芊芊看?著覺得眼熟,怎么那么像……
“別動!表椢⑴c不知何時醒了過來,他緩緩坐起身來,聲音里還帶著睡醒后?的?嘶啞,看?著芊芊離陶罐只有咫尺的?手指,又緩緩抬眼看?向了她。
“娘娘,想必猜出來里面是什么了吧?”
芊芊手指蜷縮,她呼吸有些發(fā)沉,項微與的?話已經(jīng)驗證了她的?猜想。
陶罐里面,是蠱!
所謂蠱,便是將大量的?毒蟲放入一個器皿之中,由得它?們互相廝殺,最終活下來的?那一只,便是蠱。
他竟然在這里煉蠱!
她忍不住道:“大人似乎總是讓人意外,這可是株連九族的?罪名。”
“項某自幼孑然一身,吃百家飯長大,倒是不會連累任何人!
項微與拿起那個陶罐,抱在懷里,低垂著臉,竟像個犯了錯的?孩子在掩飾罪狀,“只要娘娘不將這件事情說出去……”
“微臣就能活命!
芊芊道:“項大人若是想讓本宮替你保守這個秘密……便姑且答應本宮一件事吧!-
一枚白玉風鈴,頂上系著繩結。
鈴舌則是那楓葉形狀,一點紅綴在雪白如鈴蘭的?鈴鐺之間,如有風來便會輕輕搖曳,發(fā)出清脆悅耳的?聲音,頗為討喜。
親吻鈴。
芊芊一大早便被宣進了御書房,給皇帝侍墨——也?就是替他研墨。
她一眼看?到?了桌上這個東西,怎么看?怎么眼熟,跟之前她用來騙蒼奴親親的?那枚,非常相似。不過那個是銅的?這個是玉的?,忍不住有了個荒唐的?猜想:
“陛下……親手做的??”
謝不歸沒應聲,低垂眼瞼,專注地?看?著奏折視她若無物。
……他一連幾天不進后?宮,原來是在搗騰這個。
他們約定?過的?,鈴音一響就接吻,想到?似乎上一次是不歡而散,現(xiàn)在還在冷戰(zhàn),而一旦鈴鐺響了,必須無條件地?休戰(zhàn),并且,親吻搖鈴鐺的?人。
他現(xiàn)在不搞強迫那一套,他要玩兒夫妻間的?小把戲了。
但?謝不歸一直沒有動作?。敵不動,我不動。芊芊慢吞吞地?走到?他身邊,給他研墨,研了不知多久,就在她手酸腿乏,昏昏欲睡之際。
“叮!”
她一個激靈,視線逐漸清晰,看?到?那只修長冰白的?手,握著那枚白玉鈴輕輕一搖。玉的?色澤襯得男人那只手愈發(fā)像是冰雪雕成,不似凡品。
芊芊面不改色,動都?沒動一下。
嘴唇貼著嘴唇這種事,難道他還沒有膩嗎?
反正周圍沒人,芊芊索性直接道:“規(guī)矩是我定?的?,當然我想毀約就毀約。”
謝不歸沒有看?她,濃長的?睫毛低低垂著,捏著奏折的?手卻隱隱攥緊,手背上青筋凸起,聲音低得像是能融進地?板里去,“朕說過,最討厭不守信的?人。”
“輕諾寡信者,車裂!
“把這一條寫進律法怎么樣。”
他輕描淡寫的?像是在說今年雪下得不夠大啊。
“……”
御書房外,雪落無聲。
房內(nèi),響起令人耳紅心跳的?嘖嘖水聲和低低的?喘.息聲。
她躺在男人的?腿上,手勾著他的?脖子,衣帶勾纏著他的?龍紋躞蹀,抬著臉,和他吻得難舍難分。
那鈴鐺早已墜地?。
淡金色的?光影從窗外透入,婆娑在他的?烏發(fā)上,他捧著她半邊臉頰,修長的?手指戴著龍紋玉戒,發(fā)出柔和瑩潤的?光。
芊芊跟他交換著氣息,舌尖被他用力嘬吸得有些發(fā)疼,眼里淚都?逼了出來,不時輕哼一聲,示意他放輕些。
視線越過他寬厚的?肩背,看?向窗外那一枝開得正艷的?梅花想事情。
那天她在文淵閣,不意撞見?項微與在煉蠱,正想從項微與那獲取些有用的?信息,碧瑩不知受到?什么刺激,突然竄出來把項微與給咬了,又一溜煙沒了影。
當時此人就臉色烏青地?倒了下去。
陶罐也?摔在地?上,從里面爬出一只渾身雪白的?……蜈蚣。
她沒怎么被嚇到?,就是看?著項微與越來越嚇人的?臉色,陷入兩難境地?。
現(xiàn)在喊人來的?話項微與煉蠱的?事被發(fā)現(xiàn),必死無疑,她還是不想害了這個對她流露過善意的?臣子的?。
可若不喊人來,難道眼睜睜看?著他毒發(fā)身亡嗎?
項微與忽然說,“娘娘……可以用蠱,來替微臣解毒。”他一字一句說得艱難。
“我不會用蠱啊……”
“娘娘的?血……可以……”后?面他說了什么聽不清。
總之聽到?有辦法能救他,芊芊便立刻扯開紗布,從傷口里擠出來幾滴血,滴在蜈蚣的?身上,想不到?那雪白的?蜈蚣吸收她的?血后?,像是得到?了什么精確的?指令一般迅速爬向項微與的?傷口,給他吸出了毒血……
撿回?一條命后?的?項微與坐在地?上,用復雜的?眼神看?了她半晌,然后?跟她說了一大堆似是而非的?話。
大意是她的?血能夠操控這些蠱蟲,讓它?們按照她的?意志去行?事……
只不過她之前中過一種毒,那種毒讓她的?血暫時失靈了而已。
對方還勸誡了她一番,說盡管如此,蠱術終究不是正道,讓她千萬不要沉迷,免得被摧毀心智。
芊芊心里很亂。
項微與為什么會知道這么多?難道是因為他對她的?阿姊頗為推崇、念念不忘甚至私下里調(diào)查了一番,才會知道南照王女的?血可以控制蠱蟲?
而且,他那些話是什么意思?
莫非她并不是不通蠱術,是因為曾經(jīng)中過毒才失去那個能力的?嗎?
她體內(nèi)的?毒又是怎么解開的?,為何解開毒她就好像摸到?了一點關竅,就像是刻在腦海深處的?一般?
甚至還可以操控那些蟲豸?
她不是跟草鬼婆學蠱那幾年才慢慢不怕這些毒蟲的?嗎,怎么感覺像是自己天生就不害怕一般?
等等。
草鬼婆……叫什么名字。
長什么樣子來著?
芊芊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完全不記得草鬼婆的?長相!
不可能,她明明在草鬼婆身邊待了好幾年,那個時候她都?已經(jīng)記事了,而且草鬼婆為她傳道授業(yè)解惑,相當于她的?師父,她身為弟子,怎么會完全記不清師父的?長相?
實在是太奇怪了。
她必須再見?一次項微與,問?清楚情況-
過了不知多久,這一場吻終于結束。
她在他懷里淚眼朦朧地?喘.息。
“你不專心!
謝不歸放開她,衣領微亂,嘴唇發(fā)紅,失望地?看?著她說。
“……”芊芊說,“當初我們約定?的?時候,沒有規(guī)定?一定?要專心。”
“我每次都?很專心!
他手指按在她紅.腫的?唇瓣上,輕輕地?垂下眼尾。
芊芊臉隱隱熱了起來,在這種莊重的?地?方胡來也?就罷了。
他們?yōu)槭裁匆鸵粋接吻的?問?題在這里繞圈子?
她別開臉,“……我不太想回?憶!
謝不歸皺了下眉,看?上去開始煩躁了,她隱隱覺得他可能會把“接吻時不夠專心的?人都?去死”這一條,寫進大魏律法……
那她祝芊芊也?許真的?要遺臭萬年了。
而且還是以這種可笑的?方式。
嘆了口氣,“那我補償陛下一個專心的?吻吧!
芊芊暫時清空腦子里的?念頭,再度攬住他的?脖子,親了上去。
……
“叮!”
“叮叮叮!”
芊芊渾身像是散了架似的?,剛趴下來瞇一會兒,就被急促的?鈴鐺聲吵醒。
她忍不住抓起手邊的?鎮(zhèn)紙朝男人丟過去:
“謝不歸你能不能消停一會,搖個不停干什么,你當你是在趕尸嗎?!”
“砰!”鎮(zhèn)紙落地?,碎成兩半。
抬頭,對上男人那雙昳麗的?眼,她的?聲音一卡,沒骨氣地?咽了回?去。
這時芊芊才發(fā)現(xiàn)房里還有第三個人。
書桌邊上,六歲的?永安公主嚇得一縮脖子,小手握著那枚鈴鐺,大眼睛里汪著兩泡淚,腮幫子金魚般鼓了起來,正用力憋著一口氣,看?上去隨時都?會放聲大哭起來。
謝不歸黑眸微瞇,指節(jié)在桌邊輕叩,看?人時的?壓迫感強得讓人頭皮發(fā)麻。
第39章 039
039
看著永安手里那個白玉鈴鐺, 芊芊人有點?傻了。
原來她誤會謝不歸了。
“公主是什么時候來的,怎么陛下都不叫醒臣妾?”說罷她走上前,彎下腰對永安道?, “姐姐不是故意的!
永安卻依舊鼓著腮幫子, 稚嫩的臉龐上掛著幾滴淚珠,像是清晨花瓣上的露水。
鼻尖因?為哭泣而變得紅紅的, 與她雪白的臉頰形成鮮明的對比。
格外惹人憐愛。
芊芊忽然?想到悠然?,若是當作公主養(yǎng)大,應該也是這般嬌憨可愛的吧?
她不禁蹲了下來, 平視著孩子的雙眼:
“姐姐帶你出?去玩,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永安小嘴微微嘟起,似乎還在努力壓抑著即將爆發(fā)的情緒。她看了看謝不歸。
“皇兄……”
謝不歸頷首:“去吧。宮中突發(fā)疫癥, 莫要四處亂走, 就在周圍逛逛便?是!彼聪蜍奋, 淡淡道?, “偏殿空著, 你帶永安去那里, 想吃什么吩咐景福便?是!
芊芊這才明白是讓她去那里休息的意思?, 正好她也不想在這里待了,免得他一搖鈴鐺她就要過去親他,一親就是大半天, 比酷刑還酷刑, 謝不歸再這么下去早晚被他玩死。
“臣妾多謝陛下!
牽起永安的手,小女孩整個身體?都顯得有些緊繃,小小的肩膀微微聳起, 她的腳丫不安地在地上蹭來蹭去,忽然?說:
“姐姐你手怎么了!
芊芊一怔, 看向被紗布纏繞的手,還沒怎么永安就把她的手捧了起來。
“永安幫姐姐吹吹,痛痛飛飛!
“叫嫂嫂!敝x不歸皺眉。
“叫姐姐!避奋妨⒖碳m正。
永安還不明白這兩個稱謂的區(qū)別,茫然?地看著芊芊,芊芊低頭,盯著她純真無邪的眼睛說,“就叫姐姐。我還從來沒有被人叫過姐姐呢!
倏地頓住。真的……沒有嗎?
為什么。
就在她說完那句話時,耳邊似乎響起幾聲姐姐。
有那童稚的聲音,也有那少年漫不經(jīng)心調(diào)笑的聲音,像是刻在腦海深處的記憶……一陣針扎般刺痛從額頭傳來。
“姐姐怎么了?”永安看著芊芊蒼白的臉有點?緊張,“是不是不舒服?”
“我沒事!避奋防腊驳男∈中α诵Γ谥x不歸追問她前,福了福身:
“臣妾先行告退!-
風,飄飄蕩蕩,掠過身側。
芊芊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無垠的雪白世界。
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覆蓋了天地,巍峨的雪山在遠處矗立。
巍峨而神秘的雪山,輪廓在朦朧的月光下顯得柔和?而夢幻。
雪花輕柔地飄落,每一片都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辰,靜靜地落在她的發(fā)梢、肩頭和?手心。
這是……哪里?
難道?她已經(jīng)和?謝不歸抵達寧城了嗎?
但環(huán)顧四周,除了白茫茫的雪景和?呼嘯而過的寒風,別無他物。莫說謝不歸,就連半個人影都看不到。
她記得自己是在偏殿小寐,感到一陣劇烈的頭疼后,便?睡了過去。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雪花落在掌心,卻沒有任何融化的跡象。
芊芊心跳加速,一種?直覺告訴她,這一切,可能只是一個夢。
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試圖從夢中醒來。
當她再次睜開眼睛時,發(fā)現(xiàn)自己依然?站在雪地之中。風雪的聲音依舊清晰。
孤身一人站在這片雪地,卻感受不到一絲寒冷。
一陣風雪漫過,眼前忽然?出?現(xiàn)了一對兄妹的身影。
他們看上去不過十一二?歲,幾乎被這鋪天蓋地的風雪壓垮。哥哥背著妹妹,在雪地中艱難地前行,哥哥的每一步都深深地踩進雪里,留下深深的足跡。
妹妹則緊緊摟著哥哥的脖子,小臉蛋埋在哥哥的肩頭。
“別睡,別睡。肩兒。阿兄會救你的。等見到王女,肩兒你的病就能好了!
肩兒?王女?
芊芊忍不住靠近,想把他們的對話聽?得更清楚些。
突然?,她感到自己的身體?變得輕盈,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所吸引,下一刻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變成了那個幼小的妹妹,趴在哥哥削瘦的肩膀上。
她能感受到這具身子很虛弱,像小動物瀕死的狀態(tài),連動都很難動一下。
就在這時,耳邊響起了清脆的銀鈴聲響。
伴隨著一股異香……
是的,就算是在夢中,她也無比清楚地聞到了這種?香氣。
該怎么形容?似是那桃花香……可這冰天雪地,怎么會有桃花香味?
身子往下一沉。是哥哥背著她跪了下來。
待芊芊抬起眼時,眼前的景象讓她久久愣怔。
一頂由桃花編織而成的藤蘿床緩緩行來,四周垂下帳子,都是由藤蘿編織而成,綠意盎然?,上邊的桃花綻放得極其嬌艷,散發(fā)出?淡淡的香氣。
馱床前行的,竟然是一只似象非象的生物,只見它十分矮狀,龐大的身軀披覆著濃密而粗糙的長毛,深棕色的長毛遮住了它的頭部和尾巴,足以抵御嚴寒,一對長且彎曲的長牙從頭部兩側向前延伸,呈現(xiàn)出?優(yōu)雅的曲線。
腳掌寬大,腳趾間的皮膚厚實,提供了強大的抓地力和?支撐,哪怕是在雪地和?凍土上行走都如履平地。
而這頭猛犸象的腿邊,緊貼著一名瘦小的道?童,他實在是太瘦小了,幾乎被猛犸象的龐大身軀遮住,讓人擔心一個不小心就會被踩死。
道?童的眼睛被一條白綾緊緊蒙住,似乎是為了保護脆弱的眼球,不受嚴寒的侵襲。
白綾在寒風中輕輕飄動,為他增添了一絲超脫塵世的仙風道?骨。他的眉毛上方,中心處點?綴著一抹鮮紅的朱砂。
穿得倒是厚實,就連手都被厚厚的毛氈所覆蓋,提著一盞燈,那燈的光芒在風雪中搖曳不定,仿佛隨時都會被吹滅。
“朱砂靈童、象背桃源……”哥哥顫抖而激動的聲音響起,“是王女、是王女,肩兒有救了,你有救了!”
哥哥磕頭,啞聲說:
“小人金風,拜見王女!小人自幼家貧,與妹妹金肩相依為命,誰知天意弄人,家妹上個月生了一場大病,危在旦夕,小人聽?聞王女神通廣大,救死扶傷,煉制的圣藥更是能活死人肉白骨,小人斗膽,求王女賜藥!”
“要我救人,可以。但我有一個條件。”
巨大的藤蔓床上,坐著一道?小小的身影,一只小手,從繁復的桃花藤蔓之間緩緩伸出?,那手細膩而蒼白,指著雪地上的兄妹。
女孩子稚嫩的聲音響起:
“我要你們,永遠留下來陪著我!
突如其來的寒風,吹開那藤蔓一角,只見女孩小巧雪白的腳踝上,系著一圈銀鈴,動一下便?是叮鈴作響。
腳踝上,赫然?一枚金紅色的蝴蝶胎記。
她是……阿姊。
先王女?!
……
夢中景象瞬息萬變,身體?的主人應當是長大了,而且,她竟然?是金肩。
自幼跟她一起長大的金肩怎么在這個古怪的夢里,成了陪阿姊一起長大的了……
春光明媚好時節(jié),太和?城處處繁花似錦,她還看見了兄君。紅衣如火,烏發(fā)高束,好一個恣意明媚少年郎。
原來兄君與阿姊早就相識?
為何兄君從不與她提及?
再看身旁,那白色的帷帽垂下流水般長紗,從頭蓋到腳,根本看不見阿姊的臉,像是里面?的人十分懼怕陽光一般,這種?神秘感倒是與兄君十分相似。
街道?熱鬧非凡,與她隨行的人,不論是誰都忍不住好奇地左右張望,唯有這個少女,像是天然?與他人有一道?屏障似的,對外界缺乏興趣,也不與人交流。
忽然?,兄君的聲音傳來:
“唉,這樣好的春光,這孩子怎么就這樣了。”
少年蹲在柳樹下,溫柔地捧起什么,面?具后的藍眼睛閃爍淚光。
他口中的“孩子”,卻是一只垂死的小雀兒,像是被貓兒給抓傷,眼睛半閉,已經(jīng)活不久了。
少年舉動怪異,可那身氣度還是惹得無數(shù)人駐足,捧著小鳥憂愁傷懷,若是換個人來做難免有些矯情,可他做來卻渾然?天成,周身流動著神靈一般悲憫的氣韻。
“嘶嘶嘶!
一只碧綠的小蛇突然?竄出?來,從他手心叼走了雀兒。
兄君炸毛:“碧瑩!”
芊芊聽?到阿姊平靜的聲音:“與其死了惹你傷心,不若讓碧瑩吃了它!
兄君定定看著少女半晌,拂袖而走。
少女歪了下頭:“怎么我做錯了嗎?”
兄君向來好脾氣,待誰都笑瞇瞇的,能把兄君氣成這個樣子的,阿姊也真是……頭一個了-
轉眼,阿姊十六歲了。
“金肩,”少女依舊戴著那隱藏容顏的帷帽,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純銀的葫蘆,“有了它,便?能救許多人了!
芊芊低頭,看見葫蘆里裝著碧綠的蠱蟲,不知為何她竟知道?這些小生靈,就是那傳說中的萬蠱之王。只是看上去沒什么生命力了。
“天下人把此物喚作圣藥,”阿姊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溫柔,“其實,它還有另一個名字——蠱種?!
“可是金肩,我無法保護它們的生命,它們一日?比一日?虛弱,就要死了!
芊芊聽?見金肩顫抖的聲音:“為什么,難道?您的血也無法讓它們活下來嗎?”
阿姊嘆了口氣:“它們需要的,是那有情之血。”
為情而生,為情而死。
“我的血雖可以號令萬蟲,操控它們?nèi)缈厝f馬千軍,卻救不了我這畢生的心血!
“對于它們,即便?是我也無能為力……”
“我該如何讓我的血,重新成為他們存活下去的養(yǎng)分呢?”
芊芊聽?明白了。
阿姊竟是那,天生無情之人嗎?
終于,阿姊下定了決心。
“去請少祭司來。”
芊芊站在帷幔之后,看見阿姊一件件褪去了身上的衣物,少女雪白的酮體?散發(fā)出?莫名的誘惑。她朝著兄君伸出?一只手來。
“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巫——”
“或許你可以教會我,情!
兄君始終沉默。
但是,芊芊能感受到少年體?內(nèi)那股由里到外的隱隱的憤怒,他猛地扯下外袍丟在阿姊的身上,然?后大步離開了。
兄君……是喜歡阿姊的吧?
這么想著,她看到阿姊一件一件重新穿上了衣物,捧著純銀的葫蘆坐在那。她雪白的裙裾如同天山上盛開的第一朵雪蓮花,不知為何芊芊感到了一種?深深的孤寂。
她突然?很想……抱抱阿姊。
“即便?是少祭司,也不該如此不識好歹!”
忽然?,一道?冷冽的聲音傳來。
是金風。他是阿姊的貼身侍衛(wèi)。
這么多年過去,他已抽條長成了高高的少年。不再是當年那般瘦弱,護腕箍著的手臂清晰可見薄薄的肌肉。
帷幔被風吹動,隱約露出?那冷峻的下頜,他抱著劍,低低的聲音從帷幔后傳來:
“主人。”
“金風為您把少祭司捉回?來。”
“不必。退下!卑㈡⑤p聲道?,“金肩,你也退下。”
芊芊知道?,中原來了一群人,求取圣藥,勢在必得,阿姊需得想一個法子,為阿母解決這樁心事。
夢境還在繼續(xù)。
轉眼,卻是在那月涼如水的庭院中,金風喝得爛醉如泥,芊芊甚至能感受到金肩對這個哥哥的無奈和?心痛。
她扶著少年回?房,少年卻始終緊緊地盯著夜空之中,那輪皎潔的明月。
芊芊心中突然?生出?不安。
果然?,下一個場景便?是兄妹在一望無際的雪原上奔逃。
“金風,你偷盜圣藥,罪無可!還不束手就擒!”
“王女好心收留你們兄妹,可曾有片刻虧待你們?你這賤民?卻為了中原人那點?蠅頭小利背叛王女、背叛南照!預言說南照若失圣藥,浩劫必至!”
“南照的罪人!”
“就該丟進毒蝎林、赤練窟,讓他好好嘗一嘗千刀萬剮、火毒焚身的滋味!”
“咻——”
箭矢破空而來。
高處,一身純白的少女緩緩放下弓箭。
芊芊,不,應當是金肩摟抱著懷中的金風,感到溫熱的液體?濡濕了衣裳。
他在奔跑中被箭射中,正中后心,芊芊暗暗感慨阿姊箭術卓絕,只怕不輸任何一名武將。
“哥哥……你到底為什么要這么做,為什么要背叛王女?”金肩聲音嘶啞。
金風的眼中倒映出?那輪巨大的明月。
少年伸出?一只手來,似乎想要抓住那一縷輕柔的月光,他嘴角流出?血,奄奄一息地說:
“你見過月嗎?”
“我是說,最初的月……”
突然?,聲息全?湮。
“他到底為什么要盜走圣藥。”
少女走了過來,裙裾如雪蓮綻放,腳踝銀鈴叮響,聲音冰冷如同這亙古不化的雪。
“因?為情!”芊芊聽?到金肩的聲音充滿了悲傷和?憤怒,她抱著那具冰冷的尸體?,“哥哥愛上了一個……永遠都不會愛他的人!
“所以他要用圣藥,來救他心愛女子的性命?”少女彎下腰,從少年慘白的手中取走了純銀葫蘆,“只可惜,蠱種?就要死了,我無法使用它的力量……”
“噗!”
血。
一簇簇血如細雨,又像花瓣,灑落一地。
純白的少女倒在了雪中,幾乎與冰天雪地融為一體?。
“王女。!”
阿姊中毒了。
“這是……木僵之毒!
“銀葫蘆上被人涂抹了劇毒,一旦接觸,便?會順著肌膚滲入肺腑。中毒者會一日?一日?形同木僵,最終化為一灘血水而死……”
“定是那群姓謝的中原賊子?蓯!”
金風死了,金肩卻被阿姊留了下來。
“金肩,情究竟是什么!
那少女的聲音細如絲線,輕飄飄的,似乎連空氣都難以承載。
話音剛落,又是“噗”的一口血噴出?,落在床單上,宛若開了一串串的紅梅。
少女躺在寒冰白玉雕成的高床之上,喃喃地說,像是不解,“金風,究竟是為了誰背叛我!
“情愛,當真有這般重要么?”
“是什么樣的女子,讓我最忠誠的侍衛(wèi)鋌而走險,命都不要地為她盜走我南照圣物?”
金肩的聲音沙啞而干澀:“王女,都是奴婢的錯,都是奴婢,沒有規(guī)勸好兄長!
“王女,殺了奴婢吧!”
一只蒼白的仿佛蠟像一般的手,從床上垂了下來,一如當年那幼小細弱的手,輕輕一指,便?給予他們兄妹這么多年的生機:
“你過來,我有話要囑托你!
就在金肩膝行而去,緊緊貼靠著床沿時,芊芊終于看清了她的容貌。
那一刻,時間仿佛凝固了。
她的心臟猛地一跳,仿佛要從胸腔中躍出?,如同在平靜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顆重石。
激起千層浪!
為什么……阿姊會跟她長得一模一樣?
孿生嗎?不、不可能!
仿佛是某個驚天秘密,在她面?前被揭開了一角,那種?沖擊力像是被推到了懸崖邊緣,腳下是無底的深淵,而她,正站在邊緣搖搖欲墜。
少女一雙月牙眼中光彩漸黯,聲音極其平靜:
“告訴阿母。我死后,將我的尸身與蠱種?一同焚燒!
“千劫百難,皆因?此物而起!
她聲音里帶著自嘲:
“想我這一生,一生癡迷蠱術,從未為阿母、為南照做過什么,生平唯一的一樁壯舉……便?是它了?上в猩,仍未能勘破此萬蠱之王的秘密!
“終歸遺憾……”
“圣藥有失,浩劫將至。然?,人心難測。絕不能留下此物,遺禍世間!
“一切因?我而起,便?由我來結束吧。”
……
哀哭聲起。
“南照世傳女政,歷代君主皆為女子,智周萬物,謀深似海,歷代女君,治國有方,文治武功,赫赫揚名,是以國泰民?安,四海歸心!
“代代獨女為嗣,誰知天不假年,傳至本朝,孤女早夭,國祚無繼,宗廟絕祀啊……”
“天要亡我南照,浩劫將至,浩劫將至!”
“王上,為之奈何,為之奈何?”
有人朗聲道?:“王上,臣有一計,或可解此困局,巫族之人自古體?質(zhì)殊異、生命力旺盛,與之結合者,孕育后代幾無不成,且多生女嬰,若王上與巫族聯(lián)姻,必能再誕子嗣,以續(xù)國脈!
“此乃天賜良機,不僅可續(xù)國脈,更可借助巫族之力增強國力,穩(wěn)固江山。若能把握此機,不僅可保國家未來,更可開創(chuàng)盛世啊王上!”
阿母的聲音在耳邊緩緩響起。
芊芊此時感覺自己陷入了黑暗,像是被困在誰的身體?之中,只能聽?見聲音卻不能回?應,更不能與外界接觸。
“諸位卿家,孤王深知你們的憂慮,但孤王平生只得一女,傾盡心血,如何能棄?而且,她并未離我們而去。”
“她只是暫時被病痛所困,昏迷不醒!
“孤王已決定,將她送往一處隱秘之地,遠離塵囂,專心養(yǎng)病。假以時日?,吾女定能痊愈,平安歸來!
“都退下吧!卑⒛嘎曇魷睾?,“巫羨云!
“小臣在。”
“吾決不允許,吾之愛女,如此年紀逝去!
有人似是看到了什么,驚呼一聲:
“蠱種?……還活著?”
“王上,您竟然?用您的血來喂養(yǎng)蠱種?!您的身體?如何受得住這樣的損傷!”
“無妨。”
“莫非,王上是以蠱毒,與王女體?內(nèi)的劇毒,達成平衡?”
以毒攻毒?!
阿母似乎是靠近了些,聲音里透著慈愛,“吾女是這蠱術一道?的曠世之才,卻天生淡泊情愛。雖培育出?這能拯救蒼生的蠱種?,卻止步于最絢爛一刻,未能勘破其妙用!
“此蠱一陰一陽,合乎天地之法,需得世間心意相通之人,以身犯險,來煉制成蠱!
“試情!
“問情!
“斷情。”
“最后……忘情!
芊芊感到女人的手在輕撫自己的面?龐,“孩子。阿母能為你做的只有這些。剩下的,要靠你自己了。”
“當你再一次醒來,你會忘記你之前所有人生,成為一個新的人,一個有情,癡情,深情之人。而情能使蠱種?在你的身體?里,落地生根,日?漸茁壯,生生不息,它們會在你的身體?之中,分化為兩種?形態(tài)!
“一為情蠱,二?為命蠱!
“情蠱掌‘情’,若你為情所傷,最終親手殺死所愛,便?是那害人無數(shù)的‘亡國夏姬’;蛟S這個世間都會隨著此蠱的誕生而走向毀滅……”
“命蠱掌‘命’,若你勘破情愛,舍棄小愛而成就大愛,便?是那兼濟蒼生的‘春秋齊女’,正是吾女畢生所求,使人病木逢春、起死回?生的圣藥……”
“可若你為情所困,便?會被蠱毒蠶食心智,最終癲瘋癡傻,毒發(fā)身亡!
“命運,就握在你的手里。娘在南照等你回?來!
“娘的阿滿!
隨后,芊芊感到身子被輕輕地摟進一個溫暖的懷抱,有溫軟落在額頭上。
是阿母的唇。
一股強烈的感情讓她想要掙脫一切束縛,睜開雙眼,緊緊地抱住阿母,告訴她——
女兒回?來了。
……
醒來時,已是傍晚。
身下是柔軟溫暖的錦緞,明顯已經(jīng)不在偏殿之中,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被送回?寢殿來的。意識逐漸回?籠,芊芊感到一絲迷茫和?不安。
房間內(nèi)的光線微弱,只有幾縷微弱的月光透過半掩的窗簾,勉強勾勒出?屋內(nèi)的輪廓。
她的視線模糊,眼前的景象似乎被一層薄霧所籠罩。
就在此時,她注意到床邊坐著一個模糊的身影。
那人披散著長發(fā),臉龐在昏暗的光線中顯得不太清晰,只能依稀辨認出?是一個男人的輪廓。
他靜靜地坐在那里,一動不動,仿佛是一座凝固了的雕塑。
芊芊心跳加速,她試圖坐起來,但身體?卻顯得有些無力。就在這時,那個身影動了。
他伸出?手,遞過來一杯水。
芊芊猶豫了一下,但最終還是接過了茶盞。她感到喉嚨干澀,便?輕輕地抿了一口。
水是溫的,帶著一絲絲的甜意,順著喉嚨滑下,帶來一陣舒適的感覺。
然?而,就在她準備再次喝一口的時候,謝不歸突然?開口了,他的聲音低沉而冷冽:
“你在夢里一直喊一個人的名字。”
芊芊的心猛地一跳,水杯中的水差點?灑了出?來。她嗆了一下,咳嗽起來。
那人見狀,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繼續(xù)用那溫和?的語氣說道?:
“那個人,對你來說很重要吧?”
芊芊心底里升起一絲寒意,甚而感到一陣慌亂無措,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他究竟在這里守了多久?她應該沒有說夢話的習慣吧,萬一要是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被他聽?到……他又聽?到了多少?
如果夢里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謝不歸,從頭到尾就是先王女,不,是她祝芊芊煉制“春秋齊女”達成所愿的一個工具。
夫妻七年,原來不止是他的戲臺子,甚至連她自己都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做了招搖撞騙的勾當。
她心里像是一團亂麻,根本不知道?該怎么面?對謝不歸,尤其這人目前對她有著超乎尋常的執(zhí)念,她根本不敢露餡:
“有嗎……我,我應該喊的是阿母的名字吧。陛下是不是聽?錯了。”
謝不歸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緊張,他輕聲笑了笑,那笑聲中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深意:
“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
“你喊著巫羨云的名字!
他輕輕地問:“怎么,你很想他嗎,你想見他嗎?”
第40章 040
040
夜幕如輕紗, 月光穿過半掩的窗欞,灑落在椒房殿的地面上。
殿內(nèi)彌漫著藥草的清香與花椒的溫暖氣息,混合成一種令人安心的香氣。
男子靜靜地坐在床邊的一張?zhí)?師椅上, 長發(fā)?披散在肩頭?, 手?中輕握著一封書信。
信紙的邊角微微卷曲,透露出它已被反復閱讀的痕跡。
景福立在暗處, 屏息凝神?,不敢發(fā)?出任何聲響。
今日午后,貴妃娘娘在偏殿無故昏迷。陛下在娘娘的床邊守候了一整夜, 也閱讀了一整夜的書信。
這封信多數(shù)來自他一手?提拔的大將軍——夏侯禎。
夏侯禎是陛下從北方調(diào)至西南的將領,是陛下最為倚重的大將之一。
起初,陛下命他負責寧州、昌州、定州三州的軍事, 授予總督之位。
然而, 兵部尚書淮南王謝云起認為夏侯禎經(jīng)驗不足, 反對這一任命, 建議只?授予他寧州總兵的職位。
陛下得知后, 連發(fā)?三道詔書, 命令兵部立刻恢復夏侯禎的三州總督之位。
夏侯禎的快速升遷引起了朝中多人的不滿, 認為他過于計較名位,不堪大用。
流言四起,但陛下堅守己見, 私下里命令魏觀等臣子為夏侯禎說好話, 以平息群臣的議論。
夏侯禎的長官公孫羽上奏,希望寧州的文官不要干預軍事,讓夏侯大將軍能夠專心練兵兩?年, 不受任何監(jiān)察。
這一奏折激起了文官集團的強烈反對,他們擔心夏侯禎會利用募兵制建立自己的私人軍隊。
就像當初的謝家軍一樣……
盡管面臨巨大壓力, 陛下依舊力保夏侯禎。甚至在早朝結束后,召集了那些彈劾夏侯禎“未立寸功”的御史們,嚴厲地斥責他們:
“一群蠢物,寧州有夏侯禎,有墩臺,敵寇自不敢至,又談何立功,真當夏侯與爾等一般蠢笨看不清形勢,再敢多言,都拖出去斬了。”
陛下并非僅僅是慧眼識才,他更?有過硬的軍事才能,能夠判斷出夏侯禎的主張是正確的,對大魏很有裨益。
大多數(shù)文官反對是因為他們的軍事水平,支撐不起他們看出那些主張的優(yōu)劣。
陛下手?中的那封信,乃是夏侯禎匯報建造墩臺的進度,同時陛下也會寫信去指導怎么把墩臺改造得更?好。
縱使身?在帝都,也能通過這成百上千的書信聯(lián)絡邊防將士。
對于那些將士而言,陛下便是他們心中真正的統(tǒng)帥。
這位大魏的開國皇帝,分秒必爭,日理萬機,幾?乎所有的時間都花費在政務上,剩余的時間,便都給了貴妃娘娘。
“你很想?他嗎?你想?見他嗎!
男人的聲音低沉而富有魅力,每一個字都像是在耳邊低語,隨著他彎腰靠近,她嗅到了清新的薄荷香氣。芊芊低著頭?,不太?敢直視謝不歸的眼睛。
“陛下,臣妾只?是做了一個夢。一個無關緊要的夢!
謝不歸的眼神?在昏暗中變得更?加銳利。
他伸出手?輕輕抬起芊芊的下巴,強迫她與自己對視。
“夢?夢中的呼喚往往是最真實的情感流露。你知道,朕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
芊芊看到他眼底有淡淡的紺青之色,像是好幾?個晚上都不曾睡好一般。他是冷白皮,一夜未眠的疲憊輕而易舉就能被人看破。
謝不歸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陰影,隨著他偶爾的眨眼輕輕顫動。
“待在我身?邊像尸體?一樣的你……”
他的手?指曖昧地撫弄上她的脖頸,指腹按在她突突直跳的頸側動脈,輕往下壓:
“如果你要一直在朕面前擺出這副姿態(tài),還不如讓朕親手?殺了你。”
他說“殺”這個字就像是在說“愛”,眼里流露出狂熱扭曲的欣喜。
大片柔軟滑膩的溫熱肌膚,在男人的手?掌間緩慢磨蹭。
芊芊克制不住地微顫。
被茶水潤過的唇,瑩潤淡粉,一開一合:
“陛下還想?要我如何?”
“是想?要我做一個乖乖張.開.腿等您臨.幸的女奴……”
他喜怒任情生殺在手?,操控她的身?體?還猶嫌不足,還想?操控她的心。
謝不歸眸子一沉,并沒有被她激怒,反而輕揚了揚手?,景福立刻低頭?退下,把門?合上。
這是要睡她?芊芊立刻拉開被子坐起身?來,卻被他用力按了回去。
謝不歸欺身?而來,如同不可撼動的山岳,壓向了她。
哪怕是恢復了記憶,她也感到身?體?很虛弱,筋脈像是閉塞一般使不出力,推著他就像是蚍蜉撼樹……是之前中的那個劇毒還有殘留嗎?
項微與說她的毒已經(jīng)解開,連南照群醫(yī)都束手無策的“木僵毒”,又是誰給她解開的?
但她無暇思考這些。
不得不暫時將注意力放在面前的男人身?上。
他們之間存在極大的體?型差距。
男性肌肉含量極高的修長身?軀,密度極大,她光是要推開他壓下來的胳膊都累得渾身?是汗,更?別說她一直以來都只?擅長弓弩這類遠程武器,近身?搏斗的經(jīng)驗幾?乎為零。
換句話說,她是個被突臉就必死的脆皮。
“你剛才很可愛,喝水的時候,”嘴唇,被他用冰冷的手?指輕蹭,撫摸,揉開,“粉粉的小嘴含著水一點?一點?往下咽,簡直在勾引我!
她吃驚:“你、你在說什么鬼東西!”
“被我親時發(fā)?出的哼唧聲也很可愛!敝x不歸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看她的眼神?,卻與他話里內(nèi)容截然不同的冷淡。
“你還記得我們初見嗎?”
她記得。她以為是君子佳人一眼淪陷。
結果他說第一次見面就想?扒光她關起來跟她做那種事。
謝不歸眼里浮現(xiàn)熱度,眼瞼微微發(fā)?紅:“你在橋下漫步,摘了一束桃花,穿著紅色的裙子。看起來軟軟的,香香的。那時我就在想?她抱起來肯定也是這么香,這么軟。”
這似乎是她從未知曉的視角。
紅裙子……芊芊想?到她的王女繼任儀式。她穿著一件楓紅百鳥裙。應該是她作為先王女的妹妹蘇醒過來的那一天?。
天?吶。原來她在那個時候起就被人陰暗地窺視了。
“你隨手?把那束桃花送給了巫羨云!
“……”是送嗎?她怎么記得自己好像是讓兄君幫她拿一下。
謝不歸烏發(fā)?散落,低眼,視線如侵吞的蟒蛇口,把她完全容納。
灼燙的鐵石,如有生命般跳動著,頂在她大腿內(nèi)側。
他忽然啞聲道:“如果我進來,能摸到你的心嗎!
芊芊完全沒辦法抵抗。
“祝芊芊。你怎么能這么對我!
“我是你的奸.夫嗎?”
“明明我才是名正言順的那一個!
“你以前那么愛我。為什么,全都不一樣了!彼冀K沒進去。
卻在那前后滑動。心跳快得像瀕死前的癲狂,指尖幾?乎陷進她的皮膚里去。
她以前太?愛他了。從身?體?到精神?都被他捏在手?里,這種感覺是會上癮的。
所以后面她一有脫離的舉動他就受不了。他認為是對他的背叛。
蒼奴。真的好像蒼奴。
芊芊下意識想?伸手?去觸碰,又倏地一定,緩緩放回身?側。
她會對面前的人有不舍有心痛,不過都是蠱種的影響罷了。
等到蠱蟲煉成,從她的身?體?里脫離,她會重新成為那個情感淡漠、不通情愛的先王女。
又何必再這般剪不斷理還亂呢。
他忽然喘了一口氣,抓起她的手?裹住他,說話變少了,另一只?手?大力揉著她的腰側。
“……”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她覺得手?快斷掉時,男人一聲低喘。
淡淡腥味傳到鼻尖。
偃旗息鼓后,他披衣起身?,道:
“朕會給悠然換一個母親!
“來人。傳朕旨意。宸貴妃婦行有虧,驕縱無禮,不堪為母!
什么?
芊芊一時震驚,以至于沒注意到一角顏色鮮艷的布料被他揣進懷里。
她強撐起身?,烏發(fā)?散落,臉上一片蒼白,纖薄柔軟的皮膚,透出粉色:
“你不可以!悠然是我的孩子,你怎么能讓她,去認別的女人為母?”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回到身?邊,跟她母女團聚,她的阿滿。
南照王族獨女為嗣,失去悠然,除非與巫族聯(lián)姻,否則她此生將不會再有第二個孩子。
南照也會永遠失去傳承,走向覆滅。難道預言中的浩劫指的就是……
“孩子需要相愛的父母,”
謝不歸背影高大,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外,淡淡道,“若你做不到,朕可以為她重新創(chuàng)造一個更?適合她成長的環(huán)境,確保她有一個完整的人生!-
“娘娘,這是陛下送來的!
“拿出去!彼幌?看到任何與他有關的東西。
可是那些宮人又如何會聽她的?匆匆把東西放下就退了出去。
芊芊忍無可忍抬眼,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金玉輝煌。
相思木?
竟然是……相思木。
她猛地反應過來,這里分明是椒房殿!
白玉為壁,錦纈為床,金磚為地。而這代?表著夫妻情深的相思木,他并未將其熔鑄嗎?
芊芊的手?撫弄上這座相思木。
玉桂由最純凈的白玉雕刻而成,枝干細膩而流暢,樹上的每一片葉子都由金箔精心打造。
金光閃閃,熠熠生輝,仿佛是陽光灑在樹梢上的點?點?金輝。
與之交纏的則是一棵由血玉珊瑚雕刻而成的楓樹,血玉的紅深沉而溫潤,楓葉的邊緣細膩而精致。
這兩?棵樹以不可思議的方式纏繞在一起,
黃金制成的底座穩(wěn)固華麗,上邊金童玉女追逐嬉戲。
微風輕拂而過,玉桂樹的葉子與楓樹的葉子相互碰撞,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宛如戀人間的細語呢喃,觸動人心最深處的柔軟。
他剛用女兒?逼迫她,現(xiàn)在又送來相思木,這算什么,要她主動去服軟求和嗎?
是啊,他那樣的人,又如何分不清她在他身?側,是虛情還是假意。
可笑她之前竟以為能騙過他。
他要一個與他相愛的妻。
把那個深愛他的祝芊芊還給他嗎……
可是,那個深愛他的女子從未在這世間存在過,她又該如何還給他?
往記憶深處搜尋了一圈,也再不能體?會當初做他的妻子時,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心情。
她心中裝的太?多。
裝著阿母,裝著南照,裝著她畢生的心血,留給他的位置真的……很少很少。
那個祝芊芊,已經(jīng)死了。
早在進宮的那一天?就已經(jīng)死了……
“伽藍,回答我。我體?內(nèi)的毒究竟是怎么解開的?”早在伽藍到她身?邊的第一天?,她便觀察到這個女子同隨春聲一般身?懷武藝。很有可能,也是一名訓練有素的驚羽衛(wèi)。
伽藍沉默不語。
“不說是嗎。”好笑,她竟然也學會了謝不歸這種威脅人的語氣。
伽藍輕輕跪下:“是陛下……用道尋常,救了您!
芊芊一怔。她忽然想?起御醫(yī)說,道尋常救下的,是一個身?懷六甲的女子。
“是謝不歸……救的我?”
“陛下用他自己跟謝家做的交易。娘娘,其實陛下很喜歡您……您能不能……原諒陛下?”
原諒嗎?他救她一命是事實?伤切├淠、那些傷害也是事實。
“奴婢看得出來,陛下心系娘娘一人,也只?要娘娘一人。旁的人陛下都不屑多看一眼,宋女使此前勾引陛下,陛下也從未對她有過好臉色。陛下是在氣頭?上才會抱走小皇子……娘娘若是愿意去哄哄陛下,跟陛下好好談談,必定能柳暗花明,重獲圣寵……宮中佳麗三千,這樣多的鶯鶯燕燕,誰不垂涎權勢覬覦陛下,想?著一步登天??萬一真的被什么人鉆了空子,娘娘今后該如何自處?難道真的讓小皇子認她人為母嗎?”
芊芊忽然想?,若是用自己……換悠然回國呢?
悠然是女孩,并非大魏所重視的可承父業(yè)的皇子,若能回到阿母身?邊,由阿母和群臣教養(yǎng),南照有所繼承,自不必應了預言中的亡國之兆。
而她自己,留在謝不歸身?邊,試著摸索跟他的相處之道……是不是就能解開如今這纏成亂麻的局面?
他要一個與他相愛的女人,而她要勘破這一段情,完成從年幼時就有的理想?——煉制出萬蠱之王,是不是,都能得償所愿?
芊芊從來都是一個有了想?法就會立刻行動起來的人,她很快就換好衣服,收拾好自己,還特意穿了一件凸顯身?形的衣裙,端著一碗安神?湯,來到皇帝的寢宮前。
“臣妾求見陛下!
景福有些詫異,半晌,恭恭敬敬地說:
“陛下……正與才人在一起。怕是不便見客!
“才人?”
“是陛下新封的雪才人。”
景福低著頭?道,“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打擾,娘娘請回吧!
安神?湯驟然自手?中跌落,芊芊轉身?就走,待走到廊廡盡頭?,扶著柱子,驀地干嘔起來。
雪粒子被風吹來,砸在她的肩上,身?上,單薄的衣裙裹著身?子,終于感到寒冷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她牙齒咯吱打戰(zhàn),片刻前的那份動搖,像是一個巨大的耳光扇在她的臉上,讓她痛不欲生,徹底清明。
他要的不過是一個完美?的情人,要有人全心全意地愛他罷了。身?邊千嬌百媚唾手?可得,她祝芊芊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失去她不過是失去了一個女人,南照失去圣藥,卻會萬劫不復。
圣藥在她的身?體?里,她豈能、豈敢有那般不切實際的念頭??
手?凍得通紅,片刻后,女子緩緩直起了腰,清瘦孱弱的身?軀迎向那撲面而來的風雪,她衣裙單薄翻飛如花,緩緩往前走著,任由那刀割般的霜寒籠罩全身?。
風雪之大,摧拉枯朽,不容私情。
祝芊芊,你清醒了嗎-
寢殿里,金碧輝煌,雕梁畫棟,絲綢的帷幔輕輕搖曳,無處不透露著奢華與雅致。
屏風上繪有精美?的山水畫,細膩的筆觸勾勒出遠山近水,仿佛能聽到潺潺的流水聲。
屏風后,男人合衣,靠躺在一把寬闊的椅子上,渾身?是汗。
漆黑絲綢被水浸濕,貼身?勾勒塊狀的胸肌,腹肌,他抖著手?指,一點?一點?地扯開衣襟,黑白分明,沖擊強烈。
冷白的脖頸如水仙花般,拗出弧度極美?,墨色長發(fā)?潑灑蜿蜒及地,手?則伸進衣服下擺往里探去,圈住那垂涎欲滴的所在,輾轉撫弄。
男人仰面看著房梁,神?色隱忍,這張籠在光暈中的臉,足夠精美?復雜。
薄薄的皮肉包裹著完美?的頭?骨,額骨飽滿,鼻骨高挺,顴骨立體?,下頜鋒利。
突然一聲下.流的急喘。
修長的手?青筋分明,緊緊攥著那繡著桃花的小衣,裹出汁液。男人動作略顯笨拙,顯然不是經(jīng)常做這樣的事。
淡淡的腥味在空氣中彌漫,與房間內(nèi)熏香的氣息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奇特的混合香味。
有一些灑了出來,濺到了屏風上。
乳白色的液體?在屏風上緩緩流淌,浸濕了畫中的山石和樹木,使得原本靜止的畫面仿佛活了過來。
男人感到一陣強烈的空虛,他閉上眼睛,就在他幾?乎要沉入夢鄉(xiāng)之際,一對閃亮的眼睛在暗處窺視著他。
他微微睜開雙眸,發(fā)?現(xiàn)那只?小雪貂正從籠子的縫隙中探出頭?來,好奇地注視著他。
謝不歸與雪貂的目光相遇,那雙圓滾滾的眼睛中充滿了無辜和好奇。
謝不歸皺了下眉,伸手?拿起身?邊的一件繡著龍紋的長袍,隨手?一扔,質(zhì)地華貴的長袍便輕飄飄地落在了雪貂的籠子上,將它整個蓋住。
雪貂在衣服下發(fā)?出輕微的抗議聲,但很快安靜下來,似乎是睡熟了過去。
房間內(nèi)再次恢復了寧靜,只?有偶爾傳來的輕微呼吸聲和雪貂在衣服下偶爾發(fā)?出的細碎聲響。
片刻后,一聲低啞慵懶的輕嘆,自男人的唇齒間溢出。
“真乖,”
謝不歸喉結滑動,指腹輕輕地撫過小衣上的刺繡,那片桃花全都被他玷污,“要是她也能像你一樣這么乖就好了……”
男人清冷的眼睛閃著莫名的光,他轉過頭?,對著屋內(nèi)唯一一只?活物,一只?根本聽不懂人話的雪貂,呢喃細語:
“寧城之行,朕再給她最后一次機會!
“她要是不乖,朕就把她關起來……你說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