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城主府之前,君既明還同他說過這樣一句話:
“不要看他們說了什么故事,要看這些故事里,有誰出現了,有誰你已經打過交道了,還有誰你沒有打過交道,為什么?”
是啊……
桂小山眼睛一亮。
“荊城主,當年那位來給城衛兵報信的人可還在?可否讓我見一見?”
荊致一怔,立刻說道:“自然是可以的。只是恐怕需要點時間了。”
桂小山疑惑:“為什么?人不在城內嗎?”
荊致勉強笑了笑,解釋道:“當初小懷獲救后,我便去了解過。那位恩人是住在城西的拾荒者,他們日常靠拾荒維持生計,基本上都在岷南山里待著,只有晚上會回城住。”
“如今這個時候,恐怕她還在岷南山上呢。派人請她回來需要時間。”
“嗯?”桂小山好奇道,“那人報信救了小懷,城主不給她什么獎賞么?”
怎么會三年以后,還在做拾荒的工作?
聽著便很是劍心。
“我給過了。”荊致聳肩,無奈道,“但是她不要,堅定推辭,我總不能強硬塞給她吧?”
“我聽聞岷南山上的奇珍異寶差不多都沒有了,去那里拾荒,還能維持生計么?”
——這話是君既明問的。
荊致望向他。
桂小山說,這是他的一位師弟。
見面至今,這位師弟只向自己問過兩句話,卻句句都問的是關鍵。
絕不簡單。
玄清教什么時候有這樣的一位人物了?
他竟全然不知。
……是鏡明城太偏遠了么?
諸多念頭一閃而過,收斂神思,荊致如實回答道,“只是對于修士來說,挖掘不到什么寶貝了,來往的修士日漸凋零。但岷南山上蟲獸草藥也還是有的,畢竟是當年山海震動時新生的山脈,地脈自有靈氣滋潤。”
話音落下,他頓了幾秒,又想到了一件事,補充道:“近來因著我掛出來的懸賞,來往鏡明城的散修倒是多了不少。只是懸賞已經在桂師弟援手下解決了,想來很快修士們又不會來這里了。”
君既明同桂小山對視了一眼。
兩人都肯定了一件事:他們昨天晚上看到的,和荊懷在一起的,高個子的黑斗篷,十有八九就是這個所謂的恩人!
桂小山直截了當朝荊懷發問,“小懷呢,對這位恩人有印象么?”
“姐姐是個好人。”荊懷脆生生說道,“喜歡姐姐。”
荊致默默不語。
當年,荊懷得知自己被救是有人報信后,便一直鬧著想去看恩人——那還是她被就回來后第一次這么活潑,他就帶她去了。
初見之時,荊懷很高興的同恩人道謝,拜訪完后,也乖乖的跟著自己回家了。
只是……后來荊懷便和這位恩人成了朋友。
他們一個是城主府的大小姐,一個是城西的拾荒者,身份并不相配,但荊懷喜歡。
荊致就沒再管過這件事了。
……這里面,有的事能告訴桂小山,有的事不行。
只聽桂小山又問道:“小懷和恩人姐姐經常見面么?”
“偶爾會見呀。”荊懷開心道。
說到這個人,荊懷的語氣都變輕快了。
荊致知道,該自己說話了。
“桂師弟,既然話說到這里了,有一件事,恐怕你也需要知道。”
“什么?”
“……”荊致嘆了一口氣,說道,“小懷拿藏寶庫中的靈寶,正是為了送給那位恩人姐姐。”
桂小山假意吃驚道:“是么?”
“是的。”
荊致自述道:“你發現藏寶庫失竊是小懷的緣故,我與她相談,追問她時,才問出來的。”
“……當時不說,想必桂師弟也能理解一二吧?”他自嘲一笑,“小懷年幼,被人挾恩施騙,是我教育不周。然而,此人畢竟對小懷有救命之恩……于我也是救命之恩,若沒有她報信,能不能救回小懷還是兩說。和小懷的性命比起來,只是貪圖財寶,著實算不了什么。故而我當時想的很簡單,讓小懷從此和她斷了聯系,就算了結了。”
“桂師弟離開后,我也教訓了小懷,讓她知道其中利害。”
隨著他的話,桂小山和君既明的視線都移向了荊懷。
荊懷歪頭看著他們。
“小懷,為什么要拿靈寶給姐姐呢?”
“姐姐可憐。”荊懷說,“給她東西,送給她。”
桂小山若有所思,這樣……
荊致輕嘆一口氣,拂袖而過,封了荊懷的聽覺。
“荊城主?”
“恐怕我們接下來談的事,不能讓小懷聽到了。”
被他驟然封了知覺,荊懷不哭不鬧,坐在椅子上晃著腿,似乎沉浸在桂花糖的甜味里。
.
桂小山輕輕挑眉:“如此說來,荊城主也已經意識到了?”
意識到了,這件事不對勁的地方。
荊致苦笑一聲,臉色難看。細究起來,這事是在他的地盤上出的,他多少有監管不力的責任,如今只能盡力協助玄清教找到他們那位失蹤的弟子了。
“平日里,我看著眼前一畝三分地,全然不知有燈下黑這種事發生在鏡明城。”荊致緊鎖眉頭,“我最初上任鏡明城城主時,考慮過城西的拾荒者們如何安置,但這些拾荒者們……哎,他們不愿意去做別的事,祖祖輩輩都是拾荒的,他們自己都習以為常了。”
桂小山若有所思點頭。
不錯,如果當地居民十分團結,荊致初來乍到,改業工作的確不好開展。
他疑惑道:“這是最初,那后來呢?荊城主接受冊封來鏡明城時日不短了,后來怎么沒考慮過繼續處理城西拾荒者的事?”
荊致笑了一聲,反問道:“桂師弟,你覺得鏡明城是一個什么樣城池?”
桂小山想了想,答道:“東西好吃,居民熱情,挺好啊。”
荊致聽了,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又把視線投向君既明:“這位師弟,如何看待鏡明城呢?”
君既明重生后首先接觸到的是鏡明城外的岷南山,重生后見過的第一座城池是鏡明城。
再往前走,是六百年前的無名淵,他在看不到太陽的戰場上待了許多年。
相比于無名淵的冷寂血腥,當然是鏡明城更好。
君既明忘不了,他站在山坡,陽光灑落,野草蔓蔓的景象。
極凈且遼遠的藍延伸去遙遙天際,山天一色相接。
入了城,就是紅塵人間的氣息。
點滴落到君既明身上,讓他融入進六百年后的今天。
隨著荊致的問話,這一幕幕回憶又在他的眼前鋪陳開來。
君既明理所當然回答道:“鏡明城很好,我喜歡。”
話音落下,卻聽荊致苦笑。
——顯然,荊致和他們的想法不同。
但見荊致語氣唏噓:“兩位師弟來的時間不長,恐怕感受是沒有我這么深的。我來時,正是鏡明城還算繁盛的時期,當時來往修士不絕,鏡明城可比現在熱鬧多了。”
“但隨著岷南山奇珍異寶的開采、減少,修士便少了。修士一少,鏡明城原來吸引的一些居民、長居客也少了。”
這其中,還涉及到了鏡明城在東陽洲的地理位置。
荊致繼續說道:“畢竟,兩位師弟也知道的,鏡明城往東去是岷南山,往西走,卻是清江的一道大支流,硬生生把鏡明城在東陽洲襯托成了孤島。”
“鏡明城就此蕭條了不少。”
一番鋪墊后,荊致終于講到了他不處理拾荒者的理由:“……好在因為岷南山上,還有些凡人百姓能用的事物,還是有商旅客會過來的,九洲大型的商鋪也在這里開設了分店。”
說到這兒,他深深嘆了口氣:“如果強制讓拾荒者改業,憑什么?他們祖祖輩輩都靠著岷南山吃飯,習慣了。如果沒有了在岷南山挖寶的拾荒者,鏡明城如今豈不是更是一潭死水?!從此什么供給都在鏡明城內部生產、消耗、閉環了。”
這話說得……
君既明和桂小山都皺了眉。
“兩位師弟,我如何不知道,這無異于飲鴆止渴。”至此,荊致已然是動了真情,十分激動,“但是沒辦法啊!”
“……近年來,我也在想,鏡明城該如何破局。只是……成效頗低,見笑了。”
桂小山咳了咳,“我理解,荊城主,你是想讓鏡明城百姓過得更好。”
“不敢當。”荊致說道,“只不過在其位,謀其事,我既然是這里的城主,當然要為這里著想。”
“何況,一些情況我也已經考慮過了。城衛兵如今每月都要進行全程巡檢,城西雖然相較破敗了點,但治安狀況還是可以的。”
這一點桂小山倒是認同。
他也有發言權——畢竟這段時間的晚上,他都扮成暗夜俠,在鏡明城潛伏查探的同時行俠仗義。
他點了點頭。
這就是認同荊致的話了。荊致見了,繼續說道:“城衛兵的巡檢記錄,也都是齊全的。兩位師弟如有需要,我可以帶你們去看,這些資料都在城衛兵處的庫房中。”
桂小山雙掌清脆拍擊:“甚好!那便請城主帶路了!”
荊致同桂小山都已經移步,準備出密室了。
君既明眸光流轉,出聲道:“——我有一事不明,請荊城主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