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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51章 第51章

    讓人沉湎不記來處的暖風中, 縈回谷里的山雀銜來一株小紅果,放到君既明書案正對的窗臺上,啾啾鳴叫。

    君既明來的這段時日, 這只小山雀一日要來三回。頭一回送的是花, 被舒徊奢侈的調用儲存的靈力, 吹起了一陣風, 把它銜來的花吹落了。

    它又銜來,小花又吹落。

    如此往復兩三回, 小山雀自顧自的懂了:花太輕飄飄, 容易掉。應該銜果子。

    便換成了現在銜來的小紅果。

    個頭不大, 一枝上能有十數顆。

    味甘而清,很是好吃。

    君既明微微一笑,停筆,伸手拾起窗臺上那枝小紅果,在山雀啾啾鳴聲中摘下一顆吃了, 見山雀拍拍翅膀飛走, 又取出一個空空的小瓷碟,摘下五六顆碾碎, 紅潤的汁水落在瓷碟中。

    再把小花放進去。

    小花躺在瓷碟里,默不作聲的把紅果汁喝掉了。

    他的花瓣似乎變得更紅了一點。

    君既明疑心是自己的錯覺,仔細看了會。

    舒徊:“……”

    看、看什么!

    唔,這個紅果的味道不錯……師尊似乎也喜歡吃。似乎是春長老在縈回谷里培育的新品種——他從前未見過,要想辦法弄一點來自己種。

    小花晃了晃花瓣,君既明愉悅的把剩下的紅果吃掉了。

    “最后一點寫完,交給春長老, 我們就能回去了。”

    我們。

    舒徊喜歡這個說法。

    但他并不是很想出去。

    ……外面人太多了。

    縈回谷,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是舒徊最喜歡的時間。

    令舒徊想起了從前。

    在他還是長生花時, 寄身在君既明身上,滿堂高坐,只有他和君既明知道,君既明端正衣冠下藏著一朵來歷不明的花。

    也是三萬六千五百二十五個夜晚,只有他在君既明的榻上安睡。

    可是君既明必須要出去。

    縈回谷的君既明繼續提筆,在書寫經卷。

    舒徊在長生花中看著他,如是想到。

    一時的歡愉,皆是虛假。劫數從來就在,而前世的他們,都忽略了。

    他于人世千萬劫中,鑄造出了一個君既明活下來的可能……

    便絕不要迎來失敗,第二次失去他。

    我當見證這一切。

    舒徊神思跑偏,不知怎么想起了滿嘴胡言的游負雪……討厭他。

    明明師尊最喜歡的是我。

    ……不妙。

    舒徊有了一朵長生花的煩惱:他現在的花瓣是紅色!

    師尊會不會不喜歡?

    他悄悄偷看君既明。

    君既明此刻卻停了筆,在看他的玉佩。

    小花從瓷碟里蹦跶起來,想要湊過去。

    ——哎呀,被抓住了。

    君既明好笑的抓住他的花枝,“怎么了?想看?”

    他把長生花放到玉佩前,“是桂小山發來的傳音。他從存光殿出來了。對了,你知道桂小山是誰么?”

    我當然知道。

    君既明不清楚舒徊的想法。他簡要的敘述了一遍和桂小山認識的經過,讓舒徊知道自己是怎么和桂小山成為朋友的。

    舒徊被迫聽他回憶。

    “……”

    可惡!

    若非自己的本體被限制在了無名淵,自己才是第一個見到師尊的人……

    舒徊想起了霧生匯報中提及的,君既明在暗窟揮出的那一劍。

    暗室生光,何其驚艷。

    他卻未能目睹。

    君既明雖不懂他心里的想法,但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安慰道:“我和他們說,我叫君長明。暫時沒有攤牌的計劃。”

    望著似乎精神許多的小花,君既明笑了笑,繼續指著玉佩里的傳音,同小花說道:“嗯,桂小山出來,和瓊冬他們見面了,瓊冬把我想借用店鋪的事告訴了他……小花,等我們出去,就有顧客上門了。”

    君既明支手托腮,暢想道:“很快就能掙到靈石!”

    就這么決定了。

    要快點把春長老這冊道術專論的輔助工作做完。

    君既明定了心,繼續埋首書卷。

    書案上,除了他正在寫的這一冊外,盡數堆滿了他從縈回谷書閣中取來的參考經卷。

    小花獨占一地,被他放在最靠近陽光的地方曬太陽.

    乖乖。

    春盈看著畢恭畢敬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少年衣飾簡單,只腰間墜著玄清教的玉佩,頭發用一支長生花發簪挽起。

    再低頭翻了翻手中的經卷——少年交上來的成果。

    咂舌稱奇。

    她就知道!

    青云那孩子,不會無緣無故的看好一個人。

    她在求知殿洞天中講授的那一堂課,略微考證了君長明的理論功底,見獵心喜,加之青云的態度不一般,便決定讓君長明來縈回谷自我深造一番。

    自己只是隨手為之,君長明卻交出了一份令她十分滿意的答卷。

    春盈合上經卷,嘆息道:“與你比起來,我門下弟子,盡皆愚魯了。”

    君既明拱手:“……您過譽了。”

    他說道:“能拜入您門下的弟子,多半已是教中長老,自有其過人之處。”

    “哦?”

    春盈一怔,君長明這話的意思……

    她來了興趣:“你知道?是青云和你說過什么?”

    君既明:“……”

    一時失言了。

    這……

    既然青云真人不在,自己把鍋推到他身上,是可以的吧?

    況且,說是他告訴自己的,也不算冤枉。青云真人與舒徊認識,必然知道自己復生的事,秋長老處沒有反應,意味著青云真人并沒有告訴秋實,同理可推,他也不會告訴其他人。

    “是的。”君既明拿定主意,開口肯定道,“青云真人與我提過您的道法秘術,我略知一二,知道您的真身。”

    春盈奇道:“他竟然同你說這等秘事。”

    莫非自己還是把君長明的意義估算少了……

    春盈的真身,幾乎與玄池一般,都屬玄清教的機密。

    “那你說說,他跟你說到什么程度?”春盈興致勃勃追問。

    君既明抬眸望去,春長老用眼神催促著他。

    君既明輕咳一聲,“冒犯了……我知道您的真身為蛇,依循每九百年沉眠蛻生,蛻生之后,上一世的記憶沉淀,卻依舊能以秘法追尋,但您通常不會這么做。”

    春盈表情復雜:“……”

    不錯。

    她通常不會這么做,因為在她看來,蛻生于她而言,便是一場輪回,開啟了新的一世,蛻生以前的記憶,都是前塵往事,不必再提了。非常有必要記住的——諸如學術研究之類,她會有專門的留影球、記錄本提醒自己,除此之外的,盡皆凡事。

    而對外人來說,他們只知道玄清教的春脈只由一人傳承,從不公開真傳弟子的身份,卻固定九百年一輪換。

    再內部一些的人,知道她有蛻生之事,卻不會清楚……玄清教的每一任春長老,都是她。只以為是某種秘法儀式,能夠讓人將修為盡數灌頂傳承……

    知道她的蛻生之術真實面目的人,寥寥無幾。

    而君長明竟然連這一點都知道!

    春盈意味不明地說道:“長明,你知道得不少啊。”

    君既明拱手,回以微笑:“出了縈回谷的門,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春盈面色一變,驟然眉眼彎彎,哈哈大笑,“不用這么嚴肅。我又沒找你算賬——說也是青云說的,哎,他是掌教,他有道理咯。”

    既然君長明懂蛻生的意義,那么有些事就能說了。

    春盈嘆道:“許久不曾有新人知道我這個秘密了,有時……我倒也想找人說說話。”

    她為君既明變幻出一張藤椅:“坐。”

    復又說道:“都說修士無來生,外人看來,我也是一名正統得不能再正統的修士了,我卻在本質上是一名既非靈族也非人族,更不是妖族的……不知道如何定義的蛇。”

    人的面具戴久了,總以為那就是本來面目。

    卻又能在某些時刻,被振聾發聵的提醒:那不是你。

    “四季輪回,萬物輪回,蛇也要冬眠再蘇醒。”春盈說道,“我每次蛻生的時候,都在想一件事——為什么修士就沒有輪回呢?”

    她迎來送往了許多人。

    每一個九百年,都要見證一些故人的離別,再見證一些新人的到來。

    縱然蛻生能讓她忘記很多事,可那些感情、記憶……終究在她的靈魂里埋下了痕跡。

    她提起了一件事:“這一個九百年里,我見過一位修士。”

    君既明:“修士?”

    “他本是一位凡人,遭逢變劫,機緣巧合之下,入玄得道。”

    君既明心中已然有了些悲傷的預感,他說道:“然后呢?”

    “然后他死了。”春盈說道,“他說一生摯愛親朋已不在,他入了道,失去了來生,便無來世再會的可能。既然如此,他為什么要修道?他一生所求,本就不是得道飛升。他只想做一個有來生的凡人。”

    “……”君既明皺眉,“可是他入道了。”

    注定失去輪回,死生與否,還有什么意義?

    春盈嘴角勾起一抹微笑,“這便是另一個話題了。”

    “本來呢,這件事將隨我下一次蛻生,被我掩埋掉。”春盈說道,“但是我看長明你骨骼清奇,天命不凡……我決定告訴你。”

    他是唯一一位,理解了自己在道術中想要表達的理念的人。

    冥冥之中,或許就是天意注定……

    意識到春盈想說什么,君既明屏住了呼吸。

    “——一門徹底逆仙為凡的道術,你想學嗎?”

    第052章 第52章

    春盈只是禮貌性的問一句。

    事實上, 不管君長明是否想學,她都已經打算要將這門道術傳授于他。

    縈回谷中,君既明在學春長老想要教給他的最后一門道術。

    縈回谷外, 桂小山與瓊冬、郁衍兩人完成最后一天的登記造冊后, 獨自去了奚康的府邸所在的山峰。

    越惜與越芳時, 就在此處養傷。

    問過看山小童, 越惜如今所在的地方,桂小山自己尋了過去。

    茂林修竹間有一小木屋, 簡陋質樸。

    似曾相識的畫面……

    自己在何時見到過?

    桂小山回憶起暗窟時, 君長明為越芳時施展秘術的景象, 恍然大悟:眼前的竹林山川一屋,正與暗窟中靈契結緣之始畫卷上的景象相似。

    這應當是越惜師兄在為芳時師兄療養。

    桂小山上前,拿起門環,輕叩了三下。

    “越惜師兄。”

    他看著前來給他開門的越惜,臉上露出一個笑容。越惜現在的狀態, 可比在鏡明城時好多了。

    “看來, 一切還算順利?”

    越惜點了點頭:“師父為我和芳時開了靈方,按方服用, 輔以秘法修行……想必,用不了多久,芳時便能醒過來。”

    他側開身,伸手示意:“請進。此次要多謝你與君兄——怎么只有你來了?”

    “君兄在春長老那里。”桂小山簡單說道,“等他從縈回谷出來,還有得忙呢。我來看看你們……”

    聽君既明說過故事的桂小山,很能理解他了。

    想來, 君兄愿意出手幫芳時師兄,也有物傷其類的緣故吧?

    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能和他養的靈花再見面。

    唔, 總之,出于種種考慮,桂小山選擇了自己一個人來探望越惜和越芳時。

    越惜將他引入屋內,倒了一杯茶,不好意思道:“此處倉促之間修建而成,有些簡陋了,招待不周。”

    “沒事沒事。”桂小山笑道,“我是來蹭茶喝的!”

    越惜一笑,“看來小山師弟的傷好得差不多了。我隱居此間,卻也聽聞了不少事情……”

    他取出一個瓷瓶,“有掌教出手,君兄的傷勢定然能被治好。我思來想去,唯獨此物或許能于君兄有用處——自己用或是換錢,都是很好的選擇。”

    越惜將瓷瓶推到桂小山面前:“還請小山師弟將它帶給君兄。”

    桂小山好奇的拿起瓷瓶,輕若無物,“這是什么?”

    “不要打開。”越惜說道,“小山師弟應當聽過它的學名——涅元還真液。”

    桂小山一驚,脫口而出道:“我知道!”

    他即刻將瓷瓶收入了自己的儲物法寶里妥善安置,“這可是奚康長老的得意之作,我聽聞,他正是研究出了涅元還真液,才從那位春長老處出師了。只是,此液煉制頗為復雜……”

    這是一種對靈族極為有用的藥液。

    但是涅元還真液煉制復雜,且只有奚康長老一人會,因此在玄清教中都很少流通……

    今天隔著瓷瓶,是桂小山第一次見到它的真面目。

    而且……

    桂小山想到,若自己記得不錯,涅元還真液不僅對靈族有用,據說,對妖族也很有用。

    外界的黑市中,一滴涅元還真液便價值萬金。

    越惜師兄給了整整一瓶。

    “所以,才要送給君兄啊。”越惜說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我思來想去,全身家當中,便數它最值錢。”

    越惜笑道:“我觀君兄亦通玄清秘術,不知他是否有相熟的靈族,若有,也可用得上,若是沒有,拿到外面去,也能給君兄賺點花用。”

    “奚康師父那邊……”

    “無事。”越惜說道,“我已經將此事稟明師父了,他知曉的。”

    桂小山放下心,“好,我會告訴君兄的。”

    不過,君兄多半會選擇自己收著吧……

    顯而易見的,他日后要找到他的靈花。

    這瓶涅元還真液,再適合不過。

    越惜又與桂小山說了些涅元還真液的使用技巧。瞧著時候不早,兩人喝完了一盞茶,桂小山準備走了。

    “師兄不必送了。我認得路的。”

    越惜起身送他到了木屋門口。

    離開竹林木屋,桂小山哼著小曲。

    說起來,自己給君兄傳音有些時候了,怎么還沒回信……

    縈回谷里,應當收得到傳音啊。

    桂小山有些摸不著頭腦。

    但在玄清教中,出不了事。

    縈回谷是春長老的地盤,更不可能出事了。

    他并不擔憂.

    縈回谷中。

    春盈為君既明講解了一遍逆仙為凡道術的核心要義,惋惜道:“可惜此處沒有實驗品,否則能讓你試一試手。”

    君既明:“……我已學會了。”

    這門道術,只能夠用在修為比自己低的人身上。聽春盈講解的過程中,君既明對生滅二事有些新的感悟——這門道術,無疑是身為半個修士的春盈,在歷經多次蛻生“輪回”后創造出來的,這是其他修士無法復刻的經歷。

    不過,君既明暫時沒有想到要如何去用它。

    春盈笑了笑,“你學得很快。”

    她看著君長明,心中不免喟嘆,隨即又說道:“法不可輕用,你知道么?”

    這門道術,如果不是她遇見了君長明……她此生都不會將這門道術傳下去。因為必然招致許多癲狂之輩,必然會打擾玄清教的寧靜。

    春盈不想見到那樣的景象。

    “理應如此。”

    春盈的顧慮,君既明同樣有。

    見君長明真心答應,春盈一笑,“好啦,你可以走了。”

    她說道:“此刻,我已經沒有別的東西能夠教你……當然,若你日后在道法上,有想與我交流的地方,隨時歡迎。可以傳音于我。”

    君既明問了最后一個問題:“春長老的這本道術專論,要用于品論會?”

    “嗯?是啊。”春盈問道,“你想去么?”

    她摸著下巴沉思片刻,“嗯……沒問題。回頭我跟游負雪說說,我要帶一個人去,他會同意的。”

    君既明:“……”

    其實他想問的是品論會是什么……

    罷了,親自去看一趟也好。

    六百年過去,曾經給他偷話本進來的頑劣少年,竟已經長成了能夠獨擋一方的閣主……

    辭別春長老,君既明離開了縈回谷。

    “小花,我們要回去了。”

    君既明最后看了一眼縈回谷,邁步向前。

    “還要在玄清教住上一個月,應該為我們的臨時居所取一個名字,你想到了么?”君既明說道,“等會回去了,我把識字經卷翻出來,你來選。”

    除了名字外……

    院落里的布局是不是也需要改一改?

    君既明想到。

    還有,也許自己要在院落外面增建一座亭子……

    更方便曬太陽。

    舒徊一路上都在想應該給臨時住所取一個什么名字。

    他們離開縈回谷時,已是薄暮。

    君既明一邊走一邊與他說話,走得很慢,等回到了住的地方,晚夜空中明月現了。

    闊別幾日,君既明對這座相處不久的庭院有些陌生。畢竟……說句實話,在和舒徊重逢之前,他幾乎沒有關注過庭院里的東西長什么樣子。

    能住不就行了?

    總之,得過且過。

    但現在不一樣了。

    君既明還記得自己最開始的問題,當真拿出了一冊寫滿字的書卷,把發簪取了下來,讓小花來選名字。

    無名淵里沒有太陽,沒有月亮,什么都沒有。

    舒徊從前不覺得有問題,更不覺得難熬。

    他只是找了一個地方,選擇在那里停下來,等待一個人回來。

    在等待中,無限次打磨曾經的記憶……

    千萬般如夢似幻,都比不上真正見到的那一刻。

    舒徊想起方才拂過長生花的花瓣,拂過君既明的發梢的山間清風,想起一路上照在他們身上的冷柔月光。

    清風明月共君。

    君既明看著他挑中了四個字:

    清風明月。

    ……君既明微微一笑,“好,就這個。”

    說罷,他便取出筆墨,來到院門上方的空白匾額處,一氣呵成寫下這四個字。

    寫下名字,這里不再是“夢云山東側的山”了。

    清風明月山,清風明月院。

    桂小山過來時,見到的就是一座已經有了名字的山。

    他震驚走遠兩步,確定那筆墨是新寫上去的。

    怪不得他遙遙看見燃著燈火……原來君兄已經回來了。

    他叩了叩門。

    未得到回復。

    院落里依然燃著燈燭,似乎還有隱約的動靜?

    還有一點桂花的香味。

    桂小山仔細辨別,這香味不是夢云山飄過來的,正是清風明月院落里的。

    聞著有點像他的桂花酒。

    君兄一個人喝酒?

    太不講義氣了!

    桂小山滿懷疑惑,又叩了叩門。

    等了一會兒,他聽到了君長明的聲音:“……請進。”

    得到了主人的允許,他自然可以推門而入。

    庭院里沒有人。

    桂小山順著方才的聲音找過去,神色錯愕。遲疑良久說道:“君兄……這是在做什么?”

    那一壇已經開封的酒,從壇身以及飄散出的香氣來看,絕對是他送給君兄的桂花酒無疑。

    但是桂小山不理解:

    為什么那壇酒里……

    泡著一朵花?

    那也不是桂花啊!

    第053章 第53章

    “……”

    君既明在思考如何跟桂小山解釋眼前的情形。

    剛回來就撞上桂小山, 倒是有點出乎意料了。

    ……但與之相比,明顯是眼前的情形更出乎意料。

    從他在匾額上寫完“清風明月”四個字后,小花就有些異常興奮。

    然后……

    他一不留神, 小花已經開了桂小山送來的那壇桂花酒, 躺了進去。

    嗯。

    一不留神。

    在桂小山敲門之前, 君既明不打算處理光明正大跑過去喝酒且暈乎了的小花。

    事實上, 他甚至覺得,喝醉一場是好事。自從再度見面以來, 雖然無法用語言溝通, 可君既明一直都感覺得到——舒徊的精神十分緊繃。

    他能夠理解, 并只能選擇用陪伴來化解這份不安。

    倒是很久不曾見過這樣的小花了。

    自從小花披上了舒徊這個名字后,就真的變成了乖徒弟,一日三餐問候絕不缺席,逢年過節禮物不斷,乖乖請教修行難題。

    君既明認真教了他好一會, 仔細觀察方才確定, 他并沒有告知自己他是小花的打算,于是……君既明就裝作不知道了。

    這本是一場趣事。

    若非驟逢變故, 不會在未揭開之時變成遺憾。

    如此想著,君既明同還在等他回答的桂小山說道:“小山,這是我與你提到過的,我養的花。”

    桂小山:“啊?”

    他大為震驚:“這么快就找到了!好事啊!”

    桂小山很是稀奇的湊了過去,清亮的桂花酒里,浮著一朵九重花瓣的紅色的花。

    “是……長生花?”桂小山不太肯定自己的判斷。酒里的花只有一朵,并沒有藤蔓, 他不確定是不是長生花。

    小花漂浮在酒面,撞碎了酒面上的月亮倒影, 斜斜睨了桂小山一眼。

    桂、小、山。

    上一回見到他,是恒晞把他帶過來見自己,那會似乎只有……七歲?

    一轉眼,桂小山……

    舒徊暈暈的計算。

    應該是二十一歲。

    “對。”君既明點頭肯定,“就是長生花。”

    桂小山恍然:“怪不得。”

    怪不得?

    君既明望向他,小花也望向他。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君兄你格外關注鏡明城里的長生花啊,原來是自己也養了一株!”桂小山徹底懂了,“只不過君兄,你的花如今可是出了問題?怎么只有花朵,沒有藤蔓?”

    小花:“!”

    什么!

    格外關注別的長生花!

    他暈乎乎的支棱起來!

    君既明頗為好笑的伸手,把他按回桂花酒里。

    乖乖喝酒吧。

    桂小山一驚:“我莫不是說錯話了?”

    “沒說錯。小花比較喜歡吃味。”君既明說道,“我那時關注長生花,正是觸景生情……實則心里知道,并非我養的這一個。”

    “看出來了……”

    真想不到君兄的靈花,氣性這么大,管得還嚴。

    桂小山暗自咂舌,隨即再次問起先前沒被回答的問題,“君兄的花可是出了問題么?”

    君既明凝眉:“嗯,但一時沒辦法。”

    一來,他與小花不能對話。二來,他只有入玄境。

    桂小山撓了撓頭。

    如此說來,越惜師兄的涅元還真液,當真是及時雨了!

    他取出瓷瓶,交給君既明,同時將越惜所說的話一并轉述給了他,“……就是這般,不知道能不能對君兄的靈花有所幫助。”

    瓷瓶滑膩,君既明收起來,笑道:“改日我再研究吧,今天是肯定不會給他喝了。”

    桂小山看一眼還在酒里游泳的小花,忍俊不禁:“是極。喝了酒,不該吃藥。”

    舒徊:“……?”

    雖然他有點暈,但是他意識清醒!

    桂小山是不是在看花的笑話!

    但是君既明也笑了起來,似乎很認同桂小山的話。

    ……好吧。

    小花偃旗息鼓。

    他就淺淺放過桂小山一回吧。

    “君兄若是喜歡,我那里還有許多壇桂花酒。”桂小山說道,“改明兒送過來——欸,或者下次去我那里喝酒也不錯,正好瓊冬師姐和郁衍那邊把有意向的顧客名單整理好了,還排了順序……出資高且意愿強烈的顧客排在前面,大體的東西前期談得差不多了,只需要君兄你再確定一些細節。”

    君既明一怔,眉梢輕挑:“我看人的眼光不錯。”

    瓊冬做事竟然如此盡善盡美。

    省了他許多功夫。

    “嗯?”桂小山反應過來他在說什么,大為肯定,“那是,不然怎么和我做朋友呢!瓊冬師姐對你幫她定制的靈兵,可謂是愛不釋手,我就沒見她換過了。”

    君既明淡笑一聲,毫不意外。

    見君長明不曾反對,桂小山拍手落定,“那便這么說定了,君兄。我看擇日不如撞日,明天就不錯,早點談完,你可以早點開始處理訂單。”

    “嗯……”君既明說道,“明日下午吧。”他看向小花,“我怕上午的時候,我家這朵小花,酒還沒有醒。”

    “好好好,沒問題。”桂小山滿口答應,“我去約他們兩個。對了——”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君兄是外來的客人,恐怕不清楚。

    “君兄,你的花去登記了嗎?”

    “登記?”

    “對呀。”桂小山點了點頭,“登記了,就是我們玄清教罩著的靈族了。”

    他同君既明解釋道:“早前是沒有這個規矩的,但是近年來天地靈氣充盈不少,靈族也活躍了起來。除卻我們玄清教點化的之外,也有一些野生靈族……他們有的喜歡自由,有的卻會主動來找玄清教。

    “于是,師父便讓勤務殿制定了一套新的規矩,不僅外來玄清教的靈族,門內長老弟子們的靈族也都在勤務殿登記造冊了……只統計一些基本的信息,登記過的靈族,才能在教中通行無阻。”

    這倒是君既明不曾聽過的新規矩了。

    他沉思片刻:“恐怕是沒有的。”

    桂小山:“那……”

    “但是……”君既明話鋒一轉,有話未說完,“我的這朵花,是青云真人交給我的,也要登記么?”

    “啊?”

    桂小山瞪大眼睛:“竟然是我師父幫你找到的!”

    “是啊,青云真人亦知曉我丟了靈花這件事。”君既明半真半假的說道,“我從玄池回來后,便與小花再見了。”

    四舍五入……

    他這話不曾說錯吧?

    君既明理直氣壯想到。

    舒徊出現在玄池,承認了自己和青云真人認識,必然是通過青云真人進來的玄池……或許,在他死后,舒徊與青云真人之間,產生了一些交易。

    因為君既明十分肯定,六百年前的舒徊與青云真人并不相識。

    他們產生交集,必然是在自己死后。

    ……現在想太早了,無論是緣是債,都是他以后會要處理的事。

    總之,無論如何,這樣算來,確實是青云真人幫他找回的小花。

    “玄池……那君兄的花已經跟著去過春姐姐的縈回谷了。”桂小山說道,“既然如此,不必再去勤務殿。想來師父已經幫忙把君兄的靈花認證過了,否則,是進不了縈回谷的。”

    認證……

    舒徊感覺自己冷冷地看了一眼桂小山。

    他回玄清教,幾時需要認證了。

    無知晚輩。

    罷了,看在師尊的份上,不和他計較。

    淡紅的長生花在桂花酒里悠乎乎打轉。

    酒壇里的酒已經少了半截。

    君既明:“……”

    是不是喝太多了?

    他抬手,把小花接在掌心,從桂花酒里撈了出來。

    啊……整朵花都是甜膩膩的酒味。

    桂小山十分有眼力見,主動提出告辭:“君兄,明天見面的時間,晚點我約好了傳音給你啊,記得收。”

    院門被關上。

    清風明月山里,只剩下君既明和小花了。

    君既明點了點小花:“我不看著你,怎么就放任自己喝呢?”

    不節制。

    小花……

    小花只是一朵花而已欸。

    小花蹭了蹭他的掌心肉。

    君既明無奈搖頭,把沒喝完的桂花酒重新封好,帶著小花回房了。

    離開喝不完的桂花酒,小花身上殘留的桂花酒很快就被他吸收完了,只剩下酒香。

    一時半會消散不了。

    君既明分明是沒有喝酒的,但嗅聞著小花散發出來的香味,就如同他自己也喝了一樣。

    干凈的小花已經安心躺在枕頭邊上。

    君既明啞然失笑。

    好吧。

    是他縱容小花放肆了一回。

    明日不能讓他再喝了。

    就算要喝……也只能倒一小杯。

    奚康的涅元還真液……抽空要研究一下,單獨聽桂小山的描述,確實可以給小花當做培養液吸收……但這是他沒見過的新藥,研究了才能放心。

    淺淡飄蕩的酒香。

    思緒里不斷紛涌念頭,如同泡沫一般冒個不停。

    君既明在酒香中,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第054章 第54章

    夢中充盈著淡淡的酒香, 以及他養的小花。

    那應該是一個很好的夢。

    第二日醒來時,君既明記不清夢里的景象了,只記得夢里似乎很圓滿。醒來后, 心里涌動著一股悵然若失的幸福感。

    睡得無比沉……

    是他重生以后, 睡得最好的一覺。

    桂小山已經同瓊冬、郁衍約好了時間, 傳音給了他。

    “小花。”

    君既明拿了一卷經冊, 帶著醒酒了的小花去了庭院里,躍上最高的樹枝, 坐下來, 衣袖自然垂落風飄。

    仰頭看, 無限靠近碧空的云。低頭望,群山美景盡收眼底。

    “今天我們繼續讀這一本書。”

    君既明翻開到上次閱讀的地方,“下午,帶你去見人。桂小山、瓊冬,你已經見過了, 只有郁衍不曾見過……他是桂小山的朋友, 在玄清教經營一家閑云堂的書店。”

    說到這兒,君既明倏然笑起來, “閑云堂是游負雪開的書坊。嗯……一別經年,我有時在想一件事。”

    小花在陽光下舒展:什么事?

    “闊別多年,故人再見……會不會不敢認了?”君既明說道,“六百年,好漫長。”

    他抬手,遙遙指向夢云山另一側的山,“那里是恒晞現在住的地方, 你還記得恒晞嗎?我從前帶你見過他。”

    小花拍了拍。

    記得。

    恒晞竟然住得離我們這么近。

    好吧,至少不是游負雪離我們這么近……

    舒徊思索到, 恒晞現在還在“閉關”吧?

    下一句,君既明就提到了這件事:“恒晞還在閉關。我聽秋實說,恒晞上次出關,是去外界把桂小山帶了回來,之后繼續閉門清修。”

    君既明心緒復雜,感慨道:“……還好他閉關了。”

    他沒有做好準備。

    不知道該如何去見他們。

    也許,等到他下次來玄清教?

    舒徊:“……”

    師尊竟然不想見他們么?

    不。也不是不想。

    舒徊琢磨君既明的心態。陰差陽錯間,自己選對了。

    選擇用一朵花的形貌來見他。

    再讓他收獲一次花開。

    ……那便不說了。

    比如,恒晞所謂的閉關,純粹是做給別人看的,自己和游負雪有辦法聯系上他。

    小花神思漫游,君既明卻已經翻開了新的一頁。

    開始帶著他研讀經冊了。

    時間就這般悠然的消磨,平平淡淡,回味甘長.

    夢云山上很熱鬧。

    桂小山起了大早,把平時聚會的山亭翻新了。

    “厚此薄彼是不是?”瓊冬說出了郁衍的心聲,“新人來了好殷勤!”

    “是是是,沒錯沒錯。”桂小山敷衍點頭,“大家認識多少年了,什么樣誰不知道,配我這舊山亭很合襯。”

    瓊冬:“現在不一樣咯。”

    “君兄第一次來啊!要讓他有賓至如歸的感覺吧?”桂小山振振有詞,“何況——我只是稍微、稍微翻新了下外表!”

    他指了指瓊冬背上的箭囊,再指了指她手上戴的手套:“瓊冬師姐,你先把君兄給你定制的裝備取下來,不然就不許說我啊。”

    “……啊哈哈哈。”瓊冬訕笑,“兩碼事,兩碼事。”

    她把自己手中拎的大大食盒放下來:“你看看,我帶了多少東西。這就是誠意,懂不懂?”

    桂小山視線轉移到郁衍身上。

    郁衍默默地拿出了同款食盒:“我也帶了。”

    桂小山準備的是桂花酒——珍藏版。

    同時還把自己的桂花糖存貨分了一小碟擺出來,順便準備了一些他自己用桂花制作的糕點。

    只有君既明兩手空空,什么都沒帶。

    ……也不能這么說。

    光明正大來蹭吃蹭喝的是君長明,與君既明沒有關系。

    君長明兩袖清風上了夢云山。

    帶著他的花。

    “君兄!你來了!”

    桂小山是最先發現他的人,隔著很遠就在高高揮手。

    “嗯……”君既明環顧四周,再低頭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我是不是少帶了東西?”

    “啊?哦哦,沒有的事。”桂小山說道,“君兄你是第一次來我家做客,當然沒有讓你自備的道理——下次可得帶點,嗯,只要是你覺得好吃的東西、好玩的東西,都可以,重在分享嘛。”

    他引著君既明入座,“喏,今天桌上的吃食玩物,都是瓊冬師姐和郁衍帶來的。沾著桂花的除外,那是我貢獻的。”

    瓊冬饒有興致的打量著君長明用來束發的發簪。

    那天君長明來找桂小山,被她截胡的時候,她就注意到了君長明的發簪,樣式簡單,但總是令她覺得不尋常。

    只是當時沒找到機會問。

    而如今——

    “長明,我聽小山說,你養的靈花已經找回來了。”

    這是他們在君長明來之前聊的話題。

    君既明一怔,回答道:“是的。只是暫時還不能與我簽訂靈契。”他抬手將發簪取下來,又從桌上拿了一個空空的青瓷小杯,把小花放了進去,倒了小半杯桂花酒。

    “欸,為什么?”瓊冬困惑不解,“咱們玄清教的靈契可沒那么多規矩。”她打量著被君長明放進瓷杯的小花。

    君既明笑了笑,“可能因為,我的花比較特殊吧。”

    被他自作主張放進桂花酒里的舒徊有些茫然:暫時不能簽訂靈契……師尊的話是什么意思?

    分明,過去是一直都沒辦法簽訂靈契……直到他變成人形的那一天,他都是寄生在君既明身上。

    寄生在君既明的血肉之中,使得他們能夠心意相通,但絕不是靈契,后來君既明與恒晞一同研究許久,翻閱了玄清教的秘術也沒能找到方法——那是近乎于簽訂靈契的寄生,但終究并非靈契。

    君既明看出了小花的茫然,卻并不打算給他解釋。

    他高深莫測,舉杯一笑。

    “小衍兄臺,你今日怎地如此沉默啊?”桂小山戳了戳郁衍,“振作起來,今天是聚會誒!不能夠心灰意懶!”

    郁衍:“……”

    他無語道:“我只是在思考。”

    桂小山:“思考?”

    “……思考人生。”

    桂小山迷惑撓頭,郁衍看起來非常深沉。

    然而郁衍想得其實并不多,他只是在克制自己不要去看那朵杯中的長生花。

    那朵花上纏繞的……

    纏繞的因果物象太多了。

    令他心驚。

    甚至于他在思考另一個問題:這是君長明養的靈花,那么君長明本人呢?他看不出來君長明的來歷,究竟是君長明的來歷有問題,還是他的來歷被身份更高的人遮掩了?

    郁衍苦思冥想,難得沉默。

    桂小山擺了擺手,不管他了,“瓊冬師姐,邊吃邊喝邊說吧,你登記在冊的名單……”

    小花懶懶抬眼,落在沉凝不語的郁衍身上。

    物宜教的味道。

    桂小山的朋友,是物宜教出來的?

    竟然去了游負雪的閑云堂……

    嗯?他竟然還能運轉物宜教的心法。

    真不怕把眼睛看瞎了么。

    舒徊收回視線,不打算管他。

    愛看就看吧,反正什么都看不出來。

    瓊冬將整理好的名冊拿出來,遞給君既明:“長明兄弟,你來看。”她指尖點在上面,“我將名冊分成了三個部分。第一部分,是已經談妥的,只等你來補充細節的定制單。第二部分,是更愿意購買成品的弟子,或者心理價格更低一點的定制客戶。第三部分……有點特殊,他們是想找君兄你探討學問或答疑解惑的。”

    君既明翻到最后一部分,看到打頭的第一個人,挑眉:“這位是玄清教的長老吧?”

    瓊冬打了個哈哈,“是啊,這位長老是我的熟人,幫我重新煉制了靈兵。他對長明兄弟你給出來的符文陣法圖紙非常感興趣……咳,當然,你放心,我和他們說過了,這也是要收靈石的。”

    “……”

    君既明震驚。

    這……

    瓊冬似乎做得太盡善盡美了。

    他又回到第一頁,去看第一部分,那里面詳細寫了每個意向顧客的需求,以及可以接受的預算區間。

    只是這么簡單一看,君既明便判斷出來,這份名單必然是瓊冬仔細篩選過許多遍的。

    無他,只因這第一部分中,每個人的預算金額都非常之高,就差把“有錢速來”這四個字寫在臉上了。

    瓊冬的話印證了他的判斷:“長明兄弟,這都是我精挑細選過后的優質資源了!”

    粗略一算他們給出來的手工費,尚且不要算“損耗”……把這部分定制單做完,已經能攢下不菲的身家。

    算上“損耗”折合的費用,能有小一百萬靈石了。

    堪比一夜暴富。

    君既明滿意合上名冊,“瓊冬師姐,做得很不錯了。”

    “你滿意就好。” 瓊冬說道,“其實,截止的時候還有弟子們沒登記上,但我的意思是,過猶不及,你恐怕也不會在玄清教待很久,名冊上的預訂單做完便差不多了?”

    君既明笑了笑,“我的看法和師姐一樣。”

    一場聚會,賓主盡歡。

    看過瓊冬準備的名冊,商定好了君既明從明日起就借用桂小山在通溪谷的店鋪,搬出來的兩壇桂花酒被三人喝完了,那一碟桂花糖同樣所剩無幾。

    “如何,君兄?”桂小山得意道,“我在桂花制品這方面的天賦,真是點滿啦。哪天要是我不修仙了,我就去人間開一家店鋪,專門賣桂花糖。”

    君既明點了點頭,頗為肯定他的暢想。

    瓊冬樂不可支:“小山,你的桂花糖不是絕不外賣嗎?”

    “所以我說的是如果嘛!”桂小山說道,“何況,我只是想一想。”

    他感嘆道,“我做了這么多年的桂花糖,卻始終覺得比不上恒晞長老當年在街邊隨手買給我吃的桂花糖……嗯,我也很無奈呢。”

    那樣的味道,似乎不可以復刻了。

    君既明側目。

    桂小山提到的經歷,應當是說的他七歲時,恒晞帶他回玄清教的經歷……恒晞竟然會主動給小孩子吃糖哄人!

    這是他有點想不到的。

    ……暫且記錄下來,留待以后打趣恒晞。

    第055章 第55章

    從瓊冬手中拿到她整理好的名冊, 并正式開始處理定制的訂單后,君既明在玄清教的生活徹底步入正軌。

    早上和小花一起曬太陽,白天約見、制作定制的訂單, 晚上服藥調養。

    至于修為。

    他體內的靈力沿著他創造的功法軌跡自行運轉生生不息, 自發增長著, 隨時隨地保持著一個非常完滿的狀態。

    欣欣向榮, 萬物春生,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時間一晃而過, 等君既明將瓊冬名冊中的事項處理得差不多、攢下了一大筆靈石時, 青云真人開具的第三道靈方也已經服用完畢了。

    也許已到辭行的時候。

    清風明月山新添了一座小亭, 與夢云山之間的桃花谷里也留下了他和小花的足跡。

    人生行行重行行,本就是不斷相遇又不斷離別的過程。

    決定辭別之前,君既明拜訪了一趟存光殿,去見了青云真人。

    存光殿中只有他們兩個人。

    云歌并不在。

    聽君既明說明來意,青云真人的目光掃過安靜待在君既明發間的長生花, 緩聲道:“恒晞還沒有出關, 你不再等一等嗎?”

    君既明聞言,抬頭與青云真人對視。

    青云真人面容平靜, 仿佛只是說了一句他本該說的話。

    這便是明牌他知道君長明的身份了。

    但與此同時,青云真人還是為雙方都留了一點空間,他并沒有點出來君既明這三個字,只是借由恒晞的名頭,來告訴君既明:我知道你是誰了。

    “……不等了吧。”君既明說道,“我本也不是為了他來玄清教的。”

    青云真人微微笑了笑:“恒晞的朋友不多,你算一個。坐下來聊聊吧, 你想必有許多疑問。”

    一時半會,這場辭行是結束不了了。

    君既明如善從流在空椅子上坐下來, “我有許多疑問,但真人每個問題都可以回答嗎?”

    “自是不行。”青云真人說道,“我只回答能告訴你的。”

    想問的問題很多。

    君既明沉吟許久,問了第一個問題:“恒晞就任長老,他把桂小山帶回玄清教,您收了桂小山當徒弟,這是否意味著……他已經放棄了繼任掌教,玄清教的下一任掌教,可能是桂小山?”

    聽到他的第一個問題,青云真人平靜的面容上浮現一絲笑意,“你口中說著,不是為了恒晞來玄清教的,怎么第一個問題,問的是他的事?”

    君既明無言以對:“……”

    青云真人打趣了他一句,回歸正題:“恒晞很早以前就已經拒絕我的提議了。升任長老,是他的修為和貢獻都到了標準……點靈化生一術的改良,你亦有參與,你是知道的。”

    君既明點了點頭。不錯,恒晞真正開始改良點靈化生一術,正是在自己帶小花來玄清教請教他以后。之后的書信往來中,二人也就此事開展過研討。

    “至于他把桂小山帶回玄清教的原因……”青云真人沉吟良久,“我無法回答你。我可以說的是,我收桂小山為徒,與恒晞帶他回來的原因沒有關系。”

    很純粹的,只是因為他覺得桂小山合適,于是就收了桂小山當弟子。

    他的回答……

    君既明想到,青云真人的回答,恰好從側面佐證了一點:恒晞并非是無緣無故大發善心把桂小山帶回玄清教的。

    “掌教么……”青云真人微笑,“小山現在還不愿意當。后面的事,后面再說吧。我的壽數大限尚遠,很能活的。”

    青云真人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說罷,他奇怪道:“你只問了一個問題,怎么……我回答了不止一個?”

    君既明不甚走心的恭維道:“真人深謀遠慮,看得長遠。”

    他又問了第二個問題:“鏡明城一事,過去月余,可查出什么?”

    青云真人撫掌:“這正是我想問你的——辭行之后,要去哪里,你可想好了?”

    君既明搖頭否認:“尚未。或許我能從鏡明城一事中找些靈感。”

    “嗯,既然前路未定,不妨聽一聽鏡明城查出了什么吧。”

    青云真人沒有拿出卷宗給他看,只是口述。

    “首先,是你殺死的黑袍人身份來歷。”青云真人說道,“我們讀取了他神魂之中的殘存記憶,他出生于某個不可考的小門派,郁郁不得志時,陰差陽錯結識了妖皇座下的一位護法,在那位護法的……幫助下,他從人族轉變為了人妖混血,兼具兩族血脈。以妖族修法加持,原先寸步難進的修為有所進益了。”

    君既明回憶起自己出劍時窺見的,黑袍遮掩下的面容。

    黑袍人有一對非人的豎瞳。

    ……如今看來,他想的不錯。黑袍人身上雖然沒有妖氣,卻有后天的妖族血脈。

    他甚至能猜到青云真人接下來要說什么:“想來,修為上的進益蒙蔽了他的眼睛,令他愿意為之驅策。”

    “不錯。”青云真人感嘆道,“除卻修為外,變成混血后,他的壽數亦與人族修士不同了。”

    妖族壽數,本就倍于人族。

    縱然黑袍人只得了一點后天的血脈,也勝過常人遠矣。

    君既明輕呵一聲,疑惑道:“那么,他是在為妖族做事?”

    他注意到,隨著他問出問題,青云真人的臉色嚴肅不少。

    那便是比妖族更壞的情況……

    “可算,也可不算。”青云真人沉吟許久,說道,“他效命于一個名為【霞舉會】的組織。”

    說到這兒,青云真人看向君既明,停住不再往下說了。

    霞舉會。

    君既明在心中念了一遍這個名字,若有所悟:“霞舉者,飛升也……”

    青云真人緩聲肯定:“不錯,這個名字,正是霞舉飛升之意。你既然已經明白了它名字的意義,想必有些關竅無需我說了。”

    君既明舔舔唇,嗓音有些干澀,“人族修士,才是霞舉會成員的主要來源。”

    青云真人長嘆一聲,盡在不言中。

    “可是,為什么?”君既明真的很困惑,“妖族,又是如何摻和進霞舉會的呢?”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青云真人淡淡說道,“當今任上的妖皇,于六百年前繼位,與‘人族’交好,對妖族‘自行’加入霞舉會一事,放任自流。”

    他在“人族”“自行”上加重了語氣,君既明心思敏慧,當即讀出了青云真人的言外之意:這位妖皇,與某部分特定的人族交好,亦是有意推動妖族加入霞舉會。

    青云真人一雙眼睛落在君既明身上,語氣捉摸不透:“其實,這位妖皇的身份,你很熟悉。”

    我……很熟悉?

    那必然是上一世認識的妖族……

    而若要稱得上一句熟悉的……

    火光電石間,浮現在君既明腦海里的,不是某個具體的人物形象,而是今生在密林中見到的四方八柱玄光陣,是前世拿著玄光陣來找他請教的……

    師弟!

    君既明脫口而出一個名字,眼睜睜看著青云真人點了頭。

    “……”

    輪到君既明默默無言了。

    見到四方八柱玄光陣后,他想過許多可能,思考過是太衡宮里的人,還是君家,唯獨沒想過是他的師弟。

    ……而且,推論到這一步了。

    君既明想到。

    太衡宮又如何能置身事外,說一句完全不清楚霞舉會的事呢?

    明河真人將師弟領到他面前,帶給他認識時,君既明十二歲。明河真人說,那是他在外游歷的師弟收的徒弟,論輩分,自然是君既明的師弟了。

    等師弟出去,只剩明河真人和君既明單獨相處時,明河真人卻告訴了他這位師弟的真實來歷:他身負妖皇血脈,是來太衡宮交流學習的。于人族風俗有生疏處,還需君既明這位師兄幫襯。

    當時的妖族早已隱世多年,在人族的風評還算不錯——至少比魔族好。

    有明河真人一力擔保,君既明并非食古不化之人,自然接受了師弟的妖族身份,甚至于會幫著他對其他人隱瞞。

    如果師弟成為了妖皇……

    與他交好的人族勢力,除了太衡宮外,君既明想不到第二個選項。

    “欲壑難填。”上座的青云真人開口說道,“人心之欲最難消解,霞舉會的實力暗中生發,及至近一百年來才格外猖狂。幕后亦有大能出手,將天機遮掩,無法徹底將其消除,甚至在查探據點時都有不少阻力……”

    他悵然道:“僅憑玄清教一教之力,護住西梧洲已是極限。”

    君既明心念一動,想起桂小山對魔族的維護,當時他猜測玄清教與魔族有來往合作,如今來看,莫非是……

    “魔族,是玄清教的幫手嗎?”

    “算是合作者。”青云真人承認道,“魔族不局限于玄清教,走的范圍更廣一些。此事乃我教中機密,還請勿要外傳。”

    “當然,今天我們的談話,也不會有別人知道。”

    君既明承諾道。

    他的花不算是別人。

    話至此處,一些事情已經很明朗了。

    鏡明城一事,是霞舉會暗中策劃。

    而霞舉會的背后,又有太衡宮和妖族的身影。

    君既明想要問的問題,以及他想斬出的一劍,冥冥之中,都指向了相同的對象。

    他望向青云真人:“那么,真人想我去哪里呢?”

    青云真人與他挑明了這么多事,萬千雜絮中,必然有一點,是他想讓自己去抓住的。

    而對于君既明來說。

    他與現世闊別六百年。

    眼前這位青云真人,從立場來說,從身份來說,無疑都是他最合適的合作對象。

    君既明沒有理由拒絕他發來的合作邀請。

    第056章 第56章

    君既明聞弦歌而知雅意。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舒服, 青云真人直截了當說道:“我只是為你提一個建議。”

    采納與否,取決于君既明自己。

    君既明說道:“請。”

    青云真人朝他遞出了一封信。

    信上的火漆已被拆開,用于封存的密文也已破解——這封信, 青云真人已經看過了。

    君既明接過來, 邊聽青云真人娓娓道來:“這封信, 是素家寄過來的。”

    君既明:“素家?”

    “正是你想的那個素家。”青云真人說道, “素英英家中的長輩寄過來的信。信中的內容,我已經看過了, 這是一封求助信。在你來之前, 我一直在思考, 交給誰去處理更合適。”

    君既明翻閱信件,“素殿主的家中事,與我有關系么?”

    他們前一個話題還在說鏡明城、霞舉會、妖族,緊接著就到了素英英家中的來信,是否太跳躍了一些?

    況且, 自己與素英英只有勤務殿中的一面之緣。

    “你應當聽小山說過素英英的事了。他與小山一般, 很小的時候就來了玄清教,甚至來的年紀比小山還要小一點, 約莫三四歲。”青云真人沒有直接解答他的疑惑,轉而說起了素英英的來歷,“他家中長輩與我教中一位長老頗有來往,因此特意求玄清教收留素英英。”

    收留……

    君既明眉心一跳。

    究竟是怎樣的事,需要用到收留二字?

    他一邊聽青云真人說話,一邊繼續讀信。

    “他是將素英英送來避禍的。”青云真人說道,“至于是什么禍事……信中已經寫明。素英英來玄清教后, 素家的禍事消停了一陣,但是依照信件所述, 近期又開始了。”

    青云真人說道:“此事的關鍵,不在素英英身上。”

    君既明說道:“在素家。”

    青云真人頷首肯定,“對,在素家。”

    他緩緩笑起來,問君既明:“你現在明白,我為什么要請你去了么?”

    “這個素家……”君既明點著信件的落款,以一種肯定的語氣問道,“是曾經與清江燭家來往甚密的素家么?”

    “是的。但是我們都知道,在燭家事發后,素家與旁人一樣,同燭家割席不再有往來了。理論上,他們不會再有任何關系。”

    青云真人緩緩說道,“可是,既然清江燭家還能再現于世,為什么素家的問題,不能和燭家聯系起來呢?霞舉之禍久矣,非一時能解決的。眼下,素家一事與燭家的關聯真假難辨,我建議你去一趟。”

    是了。

    清江燭家。

    剛才他們一直沒有提到的話題。

    靈識泯滅在暗窟中的燭草,正是清江燭家銷聲匿跡多年后,突然冒出來的后人……更有趣的是,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是清江燭家的后人。

    荊懷拿到了燭草僅有的一點靈識,但要將靈識重新養育出來的難度,可是很大的……比越惜要讓越芳時重新化作人形難上千倍。

    君既明讓霧生將燭草最后的靈識交給荊懷,只是想給她一點虛無縹緲的希望而已。縱然再虛無縹緲,亦是希望。

    青云真人成功說服了君既明。

    “好,這件事交給我處理吧。”

    君既明答應下來,“那么,我便動身了?”

    “……”

    “哎,年輕人,不要著急么。”青云真人勸住他,“何必急著走呢?”

    只聽他說道:“三道靈方服用完畢,識微開府的基礎牢固圓滿,何不在玄清教閉關突破了識微境再走?”

    青云真人朗聲笑道,“閉關的地方我都挑好了——就去玄池。玄池中靈氣積蘊精純,很合適。”

    語罷,他溫和看向君既明,“你去過兩次了,知我所言非虛。”

    君既明:“……”

    留在玄清教,借助玄池里的靈氣破境,確實是一個好選擇。

    他的境界早至入玄境大圓滿,這段時間一直在不斷打磨、壓縮、提煉體內靈力……而今,距離開府識微,只差一個契機:

    他主動破境的契機。

    在外界破境,引取的也是天地靈氣。

    相比之下,玄池更為安全。

    “無需擔憂。”青云真人說道,“玄池所在的隱谷,常年布有陰陽謎陣。人間有句古話,來都來了——來都來了,為什么不把能在玄清教做的事做了再走?”

    他直言道:“我們不必分兩家說話。”

    君既明心念一動,他感知到了小花的動靜,似乎在催著自己答應下來。

    自己想要離開玄清教再突破識微,有一部分是小花的緣故——

    小花要等到自己識微境后,才愿意重新寄生。

    而他新創的那門功法奇異,兼之他于點靈一道有了些新的感悟,二者結合,或許他能借助破境與寄生之機,與小花之間簽訂一道靈契。

    一道全新的,不同于現世靈契的靈契。

    只在君既明與舒徊之間。

    如此一來,也算全了小花前世的遺憾。

    如今小花催著他答應。

    君既明沒了顧慮。

    見君既明答應了,青云真人欣然撫掌:“既然如此,等你準備好,隨時去便是。我將這葉云舟贈你。”

    他揮袖,一葉有玄清教標志的云舟飄然飛到了君既明面前,等君既明想使用時,激活上面的陣法,就可變幻大小。

    云舟相贈,即使君既明離開了玄清教,也可以動用這葉云舟。

    自覺已經將事情都談妥了的君既明準備起身告辭,離開存光殿,稍作調養便去玄池進階。

    反倒是青云真人沒料想到君既明的問題問完了,頗為錯愕道:“不繼續問了么?”

    “……我問完了。”

    君既明說道,“真人還想我問些什么呢?”

    青云真人沉吟,簡單列舉道:“比如你自己的事,又比如,你養的靈花的事。”

    他消息靈通,早知君既明把“幫君長明找回失散多年的靈花”一事歸功到自己身上了,再況且,復生一事,極為奇詭。

    他原以為君既明會要問一些這方面的問題,卻不曾想,君既明的兩個問題,沒有一個與之有關。

    君既明輕笑一聲,悠然反問:“我真的問了,真人會回答么?”

    青云真人說道:“說不定會。不試試怎么知道結論?”

    君既明又笑了笑,篤定道:“我不必問這兩個問題。”

    他逐一回答青云真人的疑惑:“其一,我的問題。問了,不一定能得到答案,再者,這個問題的答案,總有一天我會自己發現的。其二,我養的小花的問題……”

    君既明看向青云真人,認真說道:“他是我的花。我不需要問別人。”

    噢……

    原來他是這么想的。

    青云真人心下了然,微微一笑,“既如此,你準備好后,自去玄池吧。另外……”他提醒道,“小山需要待在玄清教中修行,不會隨你一同前去。”

    君既明一怔,隨即說道:“……我本就沒打算帶上他。”

    “哦?你直接來了存光殿,我以為你不打算與他們辭別了。”

    “……”君既明無奈,“自然是要去和他們道別的。我只是想先來存光殿與真人談一談。”他揮了揮手中的信件,“您看,這不就是談話的收獲么。”

    “好。是我多事了。”青云真人輕嘖一聲,同君既明做最后的交待,“若在外面有什么事,可直接與玄清教聯系……”

    這回是真的從存光殿離開了。

    陽光朗照,君既明帶著小花先回了趟清風明月山,而后再去了玄池。

    這是君既明第三次踏入玄池。

    玄池里的一切與他上次離去時一般無二,耗用掉的靈氣又在這一個多月的時間里被補足了,仿若無窮無盡。

    君既明將舒徊寄身的發簪取下來,雙手捧起至與自己的視線平齊:“等我。”

    發簪被他放在了一旁。

    君既明步入玄池中,閉目運功。

    以他為中心,玄池隱谷,無窮無盡的靈氣朝著他涌過來,一波接著一波,浩浩蕩蕩,盡數被君既明吸收煉化。

    他的功法靈力、經年修行的底蘊、三道靈方調養的藥效……在秘法調和之下,圓滿融為一體,自無形中顯化,化作柔練的碧波,旋轉、壓縮、凝練。

    由入玄晉識微,這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

    君既明有百分百的把握。

    只要他想,便能識微。

    毫無瓶頸阻礙,也絕不可能失敗。

    事實也是如此。

    靈氣漫漫若霧,白茫茫籠罩,調清江之水,聚群山地脈靈力,將此間化作了混沌之地,不辨日月晝夜,不分五行陰陽。

    ——在那正中間。

    卻有一輪日光升起。

    就此分晝夜長短,日升月落。

    正是君既明!

    數不盡的靈氣被這日光劈開,由虛化實,落定生根。

    是為筑基。

    至此,識微境成。

    君既明睜開眼。

    舒了一口氣。

    紫府中仙基圓滿無缺,是最上的那一等。

    玄池不通外界,依照青云真人之言,玄池外的陰陽謎陣,應當能將他突破時的異象盡數遮掩……

    君既明平靜的浮現一絲笑意。

    然后,他看向了一直靜靜待在一旁,等待他晉階的小花。

    他伸手捧起了那一朵長生花。

    “……那么。”

    小花與他對視。

    君既明微笑著,將小花捧到了自己身體右側。

    胸膛上不知何時被他劃開了一個小口,殷紅血液將要從那里流出來——

    君既明把小花放了上去。

    剛一放上去,舒徊失去克制,長生花的藤蔓沿著傷口,扎根進他的經脈,游走在附近的血管之中。

    淡紅色的長生花與胸膛中流出的血液混為一色,隱約更艷麗了。

    君既明執刃,以小花扎根的地方為中心,開始勾勒契紋。

    “與我定契吧。”

    這是一個,已經遲到了太久的約定。

    幸運的是……

    還不算太晚。

    第057章 第57章

    自君既明將他捧起來時, 舒徊就已然怔愣,全憑本能行事。

    藤蔓生長進君既明的經脈,在其中靜靜蔓延盤踞, 化作了無形之物, 卻無處不在。

    熟悉的靈力氣息再度將舒徊包裹。

    他試圖克制住藤蔓的進一步蔓延。

    然而扎根只是第一步。

    君既明沒打算就此停手。

    契紋勾勒出的第一筆, 他的血液將要落下玄池——

    又被貪婪無饜的小花卷入吸收。

    ……一丁點兒都不能浪費。

    經脈中生長的藤蔓, 與君既明劃下的契紋遙相呼應,血肉脈搏跳動。

    君既明沉靜著, 低著頭, 執刃的手穩健有力, 宛若作畫一般游刃有余、胸有成竹。

    他如今執刃,在身體上刻下的契紋,已在夢里反復研究過太多次。

    在功法推演時,契紋驟然浮現在他的心間……

    第一道,要敬山川日月。

    山川日月, 萬古千秋, 恒長永久,當以此恒久見證此契。

    第二道, 要謝紅塵無涯。

    紅塵萬劫,無涯無際,茫茫難渡。

    明知是劫數,依然愿踏進去,誓要與此劫共度生死,攜手紅塵。

    此意決然,九死無悔。

    第三道, 要請皇天后土天意為人,與恒久之山川日月共證。

    共證此契。

    經萬劫千障不改, 過萬山千帆不變,上窮碧落下黃泉,唯此一契,經年如新。

    結此契者。

    身魂相依,死生與共,世世相隨,縱山崩天塌、地裂海枯亦如是。

    鋒刃離開血肉。

    就此。

    契成,約定。

    君既明胸口處的三道契紋,形成了首尾相連生滅不息的繁復圓環,如同萬物輪回微縮其間。

    繁復紋路的正中,燦然開著一朵艷紅色的長生花。

    那是被君既明分享過靈力、血肉以后的小花。

    微風晃動。

    而在紫府神臺中,君既明圓滿無缺的仙基之上。

    隨著契成約定——

    他的紫府仙基上驟然冒出了一點生機。

    暗綠色的藤蔓無聲無息在仙基中生根安家,冒頭的藤蔓尖尖上,啵的開了一朵小花。

    君既明探出神識,觸碰上那朵花。

    “……君君!”

    “師尊……”

    “靈主……?”

    “小花?舒徊?……我是誰?該說什么……”

    “君君!既明哥哥……”

    “是靈契、不、是契約……從沒見過的契約……”

    “那么,就是我的靈主了?”

    神識相接的一剎那,無數呢喃絮語沖撞進了君既明的神識。

    他見著了一朵茫然的小花。

    啊……

    被自己準備的驚喜嚇到了。

    君既明恍然失笑。

    小花茫然著,本能糾纏上他探過來打招呼的神識。

    拉著他的神識不讓走。

    神魂相接。

    君既明索性放棄了言語,選擇用神識與小花對話。

    你是誰、我是誰……

    問題由簡至繁,無窮無盡,皆數被融為一體的神魂吞沒。

    這是世間最便捷的溝通方式。

    也是最沒有阻礙的溝通方式。

    來自兩個神魂的對話。

    一切盡覽無余。

    相接觸的一瞬,若琉璃璀璨,如夢如露,似幻亦真。

    讓之心馳神搖不能自己。

    ……竟有些死了亦甘愿的想法。

    君既明喚醒小花。

    “小花。”

    他只是呼喚了一聲他的名字。

    長生花里的舒徊醒過來。

    他不是在做夢。

    他從那沉湎的美夢中醒來,神識化身依然還在君既明的紫府之中。

    一切都是真的。

    他當真與君既明定了契約。

    舒徊躊躇著,緩緩喊了一聲:“……既明…哥哥。”

    ……師尊、不,靈主。他不知道自己就是舒徊,舒徊……舒徊還想晚一點再說。

    他這一聲回答,用的是他從前還是小花時的聲線。

    稱呼猶豫再三,選了當年,他第一次開口與君既明說話時,被君既明誘導著喊出來的“既明哥哥”。

    君既明怔愣一瞬,啞然失笑。

    好,他就當不知道吧。

    “嗯,小花。”

    君既明說,“好久不見。”

    舒徊:“……好久不見。”

    “你在緊張?”君既明說道,“放松點。”

    “嗯……”舒徊想到了他方才刻下的契紋。那契紋不僅只在君既明身上留下了痕跡,在自己的神魂中也出現了同樣的契紋……君既明的神魂中,應當也有。

    通過神魂感應,他能明白這契紋的意義象征以及功效。

    雖然并非玄清教點靈化生之術中,靈主與靈族所結的靈契,但這一份契約的效用,比靈契高多了!

    論綁定的程度,靈契更是不如它遠矣!

    從未見過的契紋。

    這是……

    君既明為他而創造的契紋。

    舒徊追問道:“這樣,算是我們簽訂了靈契嗎?”

    ……他心中默認的,靈主。

    前世,尚在太衡宮中時,在他還沒有變換人形、得到“舒徊”這個名字之前,他便如此認為了。

    可君既明想盡辦法,也不能與他簽訂靈契。

    有實而無名。

    對舒徊來說,比起不能簽訂靈契的小花,他更看重能夠被所有人知道的另一個身份:

    他是君既明唯一的弟子,舒徊。

    他更愿意稱呼師尊。

    君既明笑著問他:“怎么不算呢?”

    舒徊聽到君既明是這么說的:“我們的契約,比點靈之契更為牢靠。”

    這是他借鑒玄清教點靈化生之術,與他自己所創的功法結合而成的契約,契成之時,便是君既明選定了舒徊作為他功法的另一個對象……

    由此定契后,他們可以用玄清教點靈化生之術中的靈修之術一同修行,再轉而反哺君既明。

    這本是不必有的程序——

    但是舒徊來了,于是就有了。

    君既明自玄池中起身,輕聲道:“好啦,我們該出去了。”

    這一趟玄池之行,收獲匪淺。

    同時,這也意味著……

    他與小花的玄清教生活,要告一段落了。

    這回,是真的要和玄清教眾人辭行了。

    離開此處避世桃源,再往風雨中去.

    “什么?!”

    知曉君既明突破了識微境,樂呵呵呼朋引伴來清風明月山給他慶祝的桂小山被晴天霹靂砸了一下狠的。

    他猛拍大腿:“君兄!你說你要走了?!”

    君既明無奈,舉杯敬了敬失魂落魄的他:“天下無不散之筵席,聚散終有時。”

    “就是啊,小山,長明兄弟注定是要去外面闖的——”瓊冬拍了拍桂小山的肩膀,“你的修為再提一提,不就能讓掌教愿意放你出去了?”

    “……遙遙無期啊遙遙無期啊。”桂小山長吁短嘆,“我這回離家出走后,短時間是不可能再離家出走了。”

    瓊冬:“……”她無語道,“我是讓你光明正大出去!掌教這回不是答應了你,等你金丹就放你出山嗎?”

    “真的假的?”桂小山嘀咕道,“我總覺得等我金丹了,師父還有別的理由不讓我走……”他又長嘆一聲,“哎,君兄!”

    君既明:“嗯?”

    “你先去探探路,小山隨后就來!”桂小山握拳,“我努力努力,把金丹突破了吧……實不相瞞,感覺也快了。”

    郁衍:“感覺?”

    “感覺。”桂小山深沉道,“突破,不正是一種感覺。我有預感,那一天不會太遠。”

    郁衍:“噗。”

    桂小山:“你笑什么?君兄,瓊冬師姐,評評理啊,這個郁衍怎么能隨時打擊人的積極性呢!”

    “確實不該。”君既明點評一句,又勉勵道,“小山,加油。”

    郁衍看他一眼,發覺了不同:“長明兄的靈花……?”

    那朵長生花寄生的發簪已經不見了。

    “他與我結契了。”君既明微微一笑,頗為欣喜道,“步入識微境后,結契成功了。”

    郁衍若有所思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恭喜!”

    他久居玄清教,也明白了靈族對于玄清教弟子來說意味著什么。桂小山是把自己的兩只靈蝶當做兒子養,君長明么……

    不好說了。

    瓊冬關切道:“長明兄弟,離開玄清教,去哪里呢?”

    “已經定了。”

    君既明說道,“我準備去南普壽洲,素問城。”

    桂小山輕咦一聲,“好陌生的名字……君兄,你去那里做什么?”

    瓊冬卻記得這個地名。

    她看向君既明,問道,“是素殿主的老家?”

    君既明頷首肯定。

    “哇,瓊冬師姐你怎么消息比我還靈通!”桂小山相當不服氣,碎碎念叨,“明明該是我的……”

    “……”瓊冬無語敲了敲他的腦門,沒好氣的說道,“我在師父的任務書里見到過。”

    桂小山豎起耳朵捕捉到了關鍵詞:“任務?”

    “嗯。”瓊冬再度看向君既明,“長明兄弟,莫非是掌教把素問城的任務交給了你?”

    君既明沉吟片刻:“青云真人確實囑托我去素問城辦一件事。”

    幫玄清教解決一封求助信里的麻煩。

    “那件事可不好做。”瓊冬說道,“掌教和師父商議過許久,都沒能找到一位合適過去的人,只讓你去……”

    她抱歉道:“我并非懷疑你能否解決,但事情確實有些棘手。”

    “無妨。”君既明一笑置之。

    他知道,瓊冬是好意提醒他。

    “哎,不知道掌教是怎么想的……”瓊冬皺著眉,“長明兄弟,你是幫玄清教去做事的,你知道在外該如何聯系玄清教嗎?”

    “青云真人與我說過。”

    瓊冬思索道:“掌教多年不曾出去了……哎,來,這個你收好。”

    她遞出一塊信物,“這是執法殿外出執法的信物。你接的這個任務,本來是執法殿外勤的事……你收好了,里面有緊急聯系我的渠道。”

    桂小山慫恿她:“瓊冬師姐,你可以和君兄一起出去!”

    瓊冬:“……你可別說話了吧。師父交代我的事還沒做完呢,我敢走?”

    想到嚴厲的冬師父,桂小山一激靈,“當我沒說!”

    瓊冬師姐送了東西,自己也不能落下。

    桂小山琢磨片刻,給了君既明一塊圓環玉佩,圓環正中是一片被雕刻成梧桐葉狀的碧玉,“師姐給的是玄清教的緊急聯絡渠道……我換一個。君兄,這枚玉佩,激活后可以聯絡駐守南普壽洲的洲主,呃……”

    他實話實說:“我也不知道有沒有用,但是多一個總比沒有好,對不對?”

    “小山說得不錯,多謝。”

    碧玉入手,有種灼燒感。

    君既明將之收到了自己的儲物法寶里。

    桂小山看向郁衍:“小衍兄臺。”

    郁衍:“……”

    “我只是一名閑云堂分店的店主。”郁衍說道,“長明兄在外,如要在閑云堂采購,報我的名字,勉強能打個……八折。”

    “不錯不錯。”桂小山拍了拍郁衍的肩膀,鼓勵道,“你給我也只有八折呢!”

    郁嚴:“……嗯。”

    君既明一怔,“八折已是很了不起的優惠了,多謝郁衍兄。”

    桂小山震驚:“君兄,你今天說話格外好聽。”

    “人逢喜事……心情總是要好一點吧?”君既明笑著道,“我可是才進境不久。”

    “可是識微境,對君兄你來說很容易吧!”桂小山晃了晃腦袋。雖然君兄說話格外好聽,但是確定人沒有被換掉,還是那個君兄,原因就不重要了。他不再繼續問,“君兄,你什么時候走?”

    君既明環顧四周:“東西我已經收拾完了。和你們喝完這場酒就走。”

    這本是桂小山準備的慶功酒。

    而今卻成了他們的送別宴。

    群山無言,柳枝依依。

    桃花依舊。

    君既明舉杯,與他們碰了最后一杯酒。

    一夢六百年,回到年少時。

    不盡之言……

    皆在這一杯佳釀中。

    第058章 第58章

    送別宴畢, 君既明便與小花一同離開了玄清教。

    “只有我們兩了。”

    君既明同小花溝通道:“開心么?”

    “開心。”

    作為小花,舒徊全然不掩飾自己的喜惡,有話直言。

    君既明笑了笑:他猜到了舒徊的回答。

    恰巧, 他也很喜歡他的回答。

    莽莽群山, 郁郁青青。

    站在云舟之上, 往下望去, 將十萬群山盛景看遍。

    西梧洲入夏了。

    他們在春天來到這兒,在夏天離開。

    隱約的風中, 似乎還飄來了桂小山的聲音——他還留在清風明月山, 看著云舟遠走.

    修為低也有修為低的好處。

    比如, 他們可以乘著云舟,一直從西梧洲的玄清教飛到南普壽洲去,中途無需停留,亦沒有人來盤查問詢——

    秋長老前往鏡明城時被多方阻攔,一是因為他的身份, 二是因為他的修為——無故越洲出行, 更不曾辦理通行手續,很像是他想要跳到各州各宗的面上, 頂著他們的目光來一拳頭,嘴上還要嚷嚷著“打的就是你”!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不能怪他們緊張。

    實在是,秋長老的前科非常豐富。

    光是看到他出行,就很提心吊膽了。

    ——把這個人選,換成識微境的君既明就不一樣了。

    君既明與小花悠悠然乘坐著云舟,一路暢通無阻。

    即使云舟上大搖大擺的放著玄清教的標志, 也根本沒有人跳出來攔他們。

    識微境修士,很常見啦。

    不值得大家提心吊膽的。

    這一葉云舟從西梧洲走到南普壽洲, 對于很多人來說,便只是天空上飄過了一葉云。

    云過之后,碧空依然遼闊無邊。

    經過幾日的功夫,終于到了南普壽洲的素問城,君既明選擇在城外的官道旁邊停下云舟。

    玄清教正兒八經的給他做了一份路引,上面登記了君長明的名字。

    有這份路引在,他就無需繳納入城費了。

    “我們終于到地方了。”君既明在心里同小花說道,“等一會,直接去素家吧,先見一見寄出這封求助信的人。”

    “好。”舒徊答應他,又說道,“可以去一趟素問城的錢莊。”

    君既明:“嗯?”

    他一怔,“錢莊里有什么?”

    “……有我攢下的家底!”小花如實以告,“用密令就可以取出來用,也可以直接劃到你的戶頭上,都是一樣的。”

    都拿去用!

    君既明嘴角噙笑,將路引遞給守城士兵,供其查驗。在心里打趣小花:“可以啊,長大了,會自己養家了。”

    小花欣喜轉圈,“嗯嗯。不要客氣。”

    隨便拿去做什么,反正他自己拿著也不會用的。

    “……當然不和你客氣。”君既明說道,“我只是好奇,你怎么賺的錢?”

    舒徊:“……”

    怎么賺的錢……

    他強調:“靈石們的來路很正經。”

    一部分,是游負雪給他的分紅。

    還有一部分,是當上魔尊之后別人送過來的。

    總之……

    “靠我的雙手堂堂正正掙來的,放心用。”

    總之,來路正經,絕無問題。

    “嗯,我相信小花。只是……會不會太累了。”

    舒徊怔住,旋即認真說道:“一點都不累。”

    心中有希望支撐的人,是不會覺得累的。

    那一點希望,就是長夜里的明燭,指引著往既定的方向走。

    目標明確,方向堅定,希望可期。

    怎么會累呢?

    一切都是為了那明燭的火光能夠再耀眼一些。

    “嗯……”

    君既明若有所思。

    好了,可以肯定一件事,自己的復生離不開舒徊的插手……

    游負雪與恒晞呢?

    歷數前世種種,還能夠信任的,只有他們了。

    發生在心里的對話,只在一瞬之間。

    守城士兵查驗完路引,交還給君既明,示意他可以進城去了。

    入城門,素問城里最特別的,便是城中空氣里彌漫著的、經年不散的沉郁藥香——

    在官道上排隊時,就已經嗅到的香味,進城以后,更明顯了。

    這種夾雜著一絲苦澀的草木藥香,沁潤在素問城的風里,在呼吸間的每一處,是素問城百姓,記載素問城歷史的方式。

    “小花,你知道為什么素問城叫素問城嗎?”

    舒徊問道:“為什么?”

    君既明在經卷中讀到過素問城的記載,他一邊在街上行走,一邊與第一次來素問城的小花解說道:“傳說,素問城在建城之初,遭遇了一次莫名天災,居住在素問城中的百姓們,一個接一個的生了一場怪病,癥狀相同……具體已不可考,只是說九州的醫師看遍了,也不曾找到解癥的藥方……一時之間,素問城成了一座死城。”

    進不來,也出不去。

    他回憶道,“而后,有一個叫做素問的人站了出來。書中記載,他以日月精華為輔引,以自身血肉為主藥,割肉放血,以濟世之心感天動地,成功煉制出了第一劑解藥,解決了素問城的天災怪病。為了紀念他,素問城百姓一致認同,給素問城改了名字——它從前不叫素問城。”

    君既明停住腳步,看向前方的青磚黛瓦大院,大門上方的牌匾寫著碩大的兩個字:

    【素府】

    “素問就是素家人。”

    君既明說道,“自素問舍身制藥以來,素家便是素問城的第二個城主——明面上的城主,自然是冊封而來,享受正規待遇的那位城主。而實際上,素問城的百姓都把素家奉若神明,說素家是素問城的第二個城主,并非言過其實。”

    甚至說得簡單了。

    冊封而來的城主們,在素問城百姓的心中,恐怕還比不上素家的地位。

    素家就是素問城里,最硬的那一根骨頭。

    舒徊同樣感知到了空氣中無處不在的沉郁藥香,“所以,這股藥香是來自素問的那一道解藥么?”

    “嗯,書中是這么記載的。” 君既明肯定道,“那一味解藥,舍去素問的血肉主藥外,也是一副上好的定心修神的方子。素問城中遍布藥坊醫堂,這道藥方,不是機密。”

    舒徊沉默一瞬,旋即疑惑發問道:“既明哥哥,素問城中的人,究竟是把素家人奉若神明尊敬對待,還是只是把素家人當作一副備用的藥材呢?”

    藥方流傳于世,只需要添加素家的血肉……

    君既明輕笑一聲,打斷他的思緒,“這不好說。”

    舒徊想起來了。

    他說道:“我聽過素家的事。”

    君既明:“嗯?”

    舒徊說道:“據說素家對外聲稱,只有先祖素問體質特殊,能夠達到舍身救人的程度,除素問以外的素家人,血肉功效與普通人無異。”

    據說,聲稱。

    很有意思的說法。

    君既明回想起素英英的模樣,腦海中浮現出他的五官表征,“至少我們那位素殿主,體質不特殊。”

    舒徊:“你好關心他。”

    “……”

    君既明忍俊不禁。

    “我只是記性好,恰好還記得見他時的情形。”

    他解釋道:“我可不會這么關心別人。”

    小花勉勉強強:“哦……好吧。”

    君既明笑了笑:“你和游負雪吃醋就算了,怎么素英英這種一面之緣的人,也要吃醋?”

    舒徊驚醒:“我沒有!”

    就算從前有……

    也在自己和君既明定契之時,全然不在意了。

    我是和君既明定契的那一個人。

    并且這個契約里,不會再出現第三個人。

    如此一來,名字里帶“雪”字的游負雪,又如何值得自己在意呢!

    他不過是名字里帶“雪”,不過是君既明的朋友。

    恒晞也是君既明的朋友!

    怎么比得上自己特殊?

    “好好好,你說沒有就沒有。”君既明哄道,“我們該做正事了。”

    他們在素府的門前駐足太久,已經引來了關注。

    感受著周圍隱秘望過來打量的視線,以及素府門房光明正大投射過來的懷疑目光,君既明微微一笑,氣定神閑上前去,遞出了自己的拜帖:

    “玄清教弟子來訪,還請通傳。”

    門房半信半疑的接過君既明的拜帖,上面確實印著玄清教的徽記,并且留了素家的氣息——

    正是四長老的氣息!

    對了,四長老那一脈確有后人在玄清教修行……

    辨認出來這一點,門房瞬間轉換了態度,不再懷疑君既明的來意,笑容滿面:“您請稍等,我去與四長老說一聲。”

    四長老。

    舒徊在他心中說道:“看來這位四長老,就是寄信的人了。”

    君既明:“嗯。”

    拜帖上的徽記和氣息,都是青云真人親力親為留下的,必然是關鍵人物。

    門房引著君既明在待客處小坐,一路小跑進院通傳。

    隨著君既明被引進待客處,隱秘打量他的視線失去了跟蹤對象,消失了。

    “有人在看我們。”

    舒徊在神識中說道。

    “嗯,我知道。”君既明回應道,“讓他們看吧。”

    稍過片刻。

    門房前來回信了。

    “四長老在他的書房等您,對了,他問我,您是一個人來的嗎?”門房笑說道,“若有一同來的同伴,可以一起去拜訪他。”

    “不必了。”君既明起身,說道,“我是第一次來,煩請帶路。”

    “好,您這邊請——”

    門房帶著他往素府里面走。

    第059章 第59章

    素家的四長老素正和近日愁眉不展——

    困擾他們素家人多年的夢魘又出現了。

    偏偏, 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習以為常,放任自流。

    家主大兄和他說:“正和, 你要學著接受命運的安排, 我們素家人血脈天生神術……為了不讓外人知曉, 必然要承受相應的代價。”

    但是素正和不愿意接受命運。

    為此, 他早早將自己唯一的兒子送去了玄清教。

    那里有他的一位老友,可幫著照顧。

    他救下了自己的孩子, 卻依然有許多不得解脫的素家人, 被經年夢魘追逐著, 仿佛一場沒有盡頭的殉難。

    素正和不明白為什么。

    命運若是要舉起屠刀,難道他們便要坦然接受嗎?

    誰定來的這種道理!

    可家主大兄的態度很明確:我理解你的憤怒,但是你要學會認命。

    他冷眼放任著素家的災難。

    得不到家主的支持,素正和想要查明真相就是一紙空談……甚至他懷疑,作為素家的家主, 大兄知道背后的真相。

    深陷僵局之中, 素正和只能選擇引入另一方勢力來盤活這一局下無可下的棋局。

    與他有過交集,隱約知道素家情況的玄清教無疑是他最好的選擇。

    除卻那位與他相識的長老外, 他的兒子同樣在玄清教修行多年……依照玄清教的秉性,只要自己的求助信過去,他們便不會漠視不管。

    下定決心,將求助信通過秘密渠道發給玄清教以后,素正和整個人陷入了一種坐立不安的狀態。

    引入外人,將素家最真實的危機告訴他們并請求幫助……有背于他是一個素家人的立場。

    他一面覺得自己做得對,一面又覺得自己做錯了。

    偏生, 玄清教的外援遲遲不來。

    日復一日的煎熬中,素正和都想要放棄了!

    直到門房前來報信。

    他站在待客的書房里, 看著被門房引進來的君既明,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好年輕的少年!

    烏絲如墨高高束起,十分利落。

    腰間佩著一把劍,似乎是普通的靈兵,但仔細觀察,又覺得不一般,似乎藏拙于鞘,只待時機。

    君既明走到他近前,素正和愕然:這少年只有識微境!

    揮了揮手,讓門房退下。素正和打量著君既明,忍不住發問:“你可有同行之人?”

    君既明搖了搖頭:“只有我一人。”

    素正和:“……”

    罷了。

    他請君既明坐下,桌上已經倒好了兩杯茶。素正和介紹了自己,又問過君既明的名字,打聽了住宿安排,聽聞君既明如今還沒有落腳點時,主動提出給君既明安排住所。

    態度相當和藹。

    唯一的問題是……

    “既明哥哥,他似乎不打算把事情交給你做了。”

    小花在心里說道。

    “嗯。”君既明認同舒徊的看法,“素正和見到我的修為,會心生疑慮很正常。”

    在素正和看來,素家的問題,一個識微境解決不了。

    即使這個人來自玄清教也一樣。

    如今他對君既明的和藹周到,不過是將他當作晚輩關照罷了。

    關照,但不會予以重任。

    看來……素英英父親在素家的處境并不好。

    君既明想到。

    他請玄清教當外援一事,肯定是瞞著素家其他人的……這意味著,支持素正和做法的人不多,以至于他不敢告訴別人。

    君既明取出了第二封信。

    這是青云真人在準備拜帖之時,一并書寫下來的。

    他將信遞給了素正和。

    “素長老。”君既明冷靜道,“這是青云真人托我帶給您的回信。”

    素正和眼前一亮!

    青云真人!

    他自然知道是誰。

    玄清教的掌教也關注到這件事了嗎?

    素正和接過信,有些激動。

    或許,他誤會玄清教了。

    玄清教并非想要袖手旁觀。

    君既明氣定神閑一笑,說道:“您可以看過回信后,再做決定。”

    素正和聞言有些尷尬。

    他明白君長明這話的意思,想來出發前,君長明已在玄清教中獲知了自己求助信的事情,但現在自己遲遲不開口把求助之事說得更明確一點……

    君長明看出來自己不信任他了。

    素正和捏著信,不急著打開,“既然如此,可否再等我一日。”

    他要好好看一看信,再好好想一想。

    ……事已至此,早一日晚一日,區別不大了。

    越是迫在眉睫之事,越不能急躁。

    “我明日再來拜訪您。”

    素正和一怔:“素家客院有空余的房間……”

    方才他便提出來了,君長明可以住到素家的客院里去。

    君既明笑了笑:“我是第一次來素問城,還想在城里自己轉一轉,熟悉熟悉,住城里的客棧,會方便些。”

    原來如此。

    素正和點了點頭,“也好。我會與門房說一聲,明天你過來時,讓他直接放行。”

    約定了再見的時間,君既明從素正和的書房里離開。

    院落門口有位青衣小仆守在那兒——

    在他來的時候還沒有的。

    見到他出來,青衣小仆迎了上來,“您就是四長老的客人吧?我叫青石,家主得知四長老來了客人,特意囑咐我來接待您呢。”

    他側身鞠躬引路,“您要去哪?客院嗎?客院這邊……”

    “我不住客院。”君既明淡淡道,“煩請引我出府。”

    “哎呀,四長老這安排……”青石小心看他臉色,“您是玄清教的高足,第一次登門拜訪,理應由我們素家接待。您住外面去……”

    君既明笑了一聲,“我是來替素殿主送玄清教特產的,素殿主久別離家,有些思念四長老。”

    “原來如此。”青石恍然大悟,“那我給您介紹一下城里的客棧,這選客棧呀,也是一門學問。恰好小的略知一二……”

    他一面引路,一面與君既明介紹素問城中各家客棧的優劣。

    舒徊在他腦海中點評道:“有備而來。”

    “不錯。”君既明夸贊道,“好聰明。”

    舒徊:“……!”

    小花默默卷起花瓣。

    被夸了!

    “素家里很多人關心素正和啊。”君既明和舒徊分析道,“這個青石是素家家主派過來的。我記得……執法殿給出的情報里面,素家現任家主是素正和的兄長。”

    舒徊沉思:“但素正和是私生子。”

    他們在執法殿的卷宗里看到的記錄,素正和是上一任家主的私生子,從小不在素家長大,是后來被認回來的。

    “嗯,可是素正和很信任他。”君既明說道,“但是現在,顯而易見的,他們兄弟二人在素家面臨的困境上,意見并不一致。”

    素正和想要解決,想要真相。

    素家的家主卻不想。

    還是說……這位家主其實是知道真相的?

    素正和又是抱著怎樣一種心情來向玄清教求助的呢?

    前世的君既明,根本沒有關注過素家。

    原因無他,素家真的太不顯眼了。

    素問的歷史,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現在的素家人,更像是素問城的一個吉祥物。當年,清江燭家還在之時,燭家才是風頭正盛的那一個。

    相比較之下,誰都會把素家忽略了。

    就連燭家覆滅之時,旁人也只是唏噓一兩句,聽說曾與燭家來往甚密的素家都和清江燭家割席斷義了,不勝感慨。

    沒有人去想素家的情況。

    ……露頭的,已經消散在歷史的塵埃中。

    善于隱藏的,血脈流傳至今。

    青石一邊介紹客棧的情況,一邊謹慎的打量著這位來自玄清教的客人。家主交代過,讓他仔細伺候。

    這位客人容色俊俏,相當年輕,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番大家氣度。

    看著不像是來素家找麻煩的……

    他說自己是來給四長老送東西的……

    等送走客人,再去與家主匯報吧。

    “……以上就是素問城里較為有名的客棧介紹了,客人您可以仔細選一選。”

    青石帶著君既明走的路,不是他進來時的那一條。

    君既明提出了疑問。

    青石一愣,隨即說道,“我帶您走的這條路,風景最好。”

    ……噢,那就是故意繞路了。

    君既明如是想到。

    舒徊也這么覺得:“他們在隱藏什么,在不讓我們過去的地方。”

    君既明的視線沒有往別處看,只是看著道路前方,在心中回答道:“嗯,晚點探究吧。現在很多人盯著。”

    別的不說,身邊這位青石,就是素家家主派過來監視的人。

    青石兢兢業業的把他們送出府,殷切站在素府門口,目送君既明遠去離開,才回去找家主匯報。

    素府。

    家主院中。

    順利完成任務的青石回來做匯報。

    “只是玄清教的弟子?”

    青石答道:“看著約莫十七八歲,很是年輕。”

    素家家主沉吟片刻。

    與修為倒是對得上,十七八歲的識微境……

    相當年輕。

    恐怕是教中哪位長老的弟子?

    聽聞正和的兒子在玄清教做了殿主,差使一位長老弟子跑腿,不算離奇。

    “安排下去了么?”他又問道,

    “安排人盯著他們下榻的地方了。”

    青石恭敬回答道。

    他心中其實有些疑惑,但身為仆人,他只需要忠實執行主人家的命令就好了。

    他的想法不重要。

    第060章 第60章

    離開素府, 君既明先去了一趟就近的錢莊。

    他不去一趟,舒徊總是不安心。

    九洲錢莊均由中道神州統一開設管轄,任意在一家錢莊存取的靈石寶財, 都可以在另外一家錢莊取出來使用。

    君既明如今今非昔比, 早已不再是囊中羞澀的、剛剛重生那會的他了。

    不算舒徊想要上交的家底, 他自己已經攢下了一筆不菲的靈石。

    錢莊的伙計吃不下這么大的生意, 直接請君既明去了內院,同時請了掌柜來和君既明說話。

    在素問城經營錢莊多年, 掌柜鍛煉出了極強的看人本領, 同時人脈遍布, 在君既明還沒有踏入錢莊之前,他就知道有一位玄清教的弟子來了素問城。

    他打量君既明的動作隱晦,并不冒犯。一雙眼睛雪亮,是常年與錢財打交道的人。

    “您就是玄清教來的那位仙人吧!”

    “……修士而已,不敢當仙人二字。”君既明淡笑一聲, 說道, “掌柜知道我是玄清教的?”

    “哎,這有什么不知道呀。”掌柜笑道, “您這種客人,都是我們關注的重點啊,況且,您還去了素府。”

    君既明一怔,說道:“我是代教中一位長輩回來素府送些節禮,他是素家人。這素府拜訪,還有講究么?我是第一次來, 若有規矩,恐怕哪里冒犯了。”

    “沒有。”掌柜稀奇道, “南普壽洲和西梧洲相隔萬萬里,素家竟有弟子在玄清教修行!”

    他只是感慨一句,不曾放在心上,轉而解答君既明這位大主顧的疑惑:“城里的百姓們,都很關心素府啊,您來素問城之前,可曾聽過素問城建城的歷史?”

    “聽過。”君既明說道,“據記載,當時中道神洲的醫師都解決不了素問城的怪病。”

    “是啊……”掌柜搖了搖頭,不勝唏噓,“因此,素家在素問城,可是大家伙關注的中心點,這素問城里的百姓,哪一戶的先祖不曾受過素家的恩惠呢?”

    說罷,他湊近低聲道,“不少百姓家中供著素問的長生牌位,您再往城南去,那邊有一座小山,山上建了一座供奉素問的官廟。”

    “官廟?”

    君既明是真有些詫異了。

    “對,官廟。”掌柜擺擺手,“城主拗不過城里百姓,上秉洲主特批建設的官廟,建了官廟,理論上就不允許各家再供奉長生牌位了。”

    君既明眸光閃動,他聽出了掌柜的言外之意,“我知道了,掌柜信任我,與我講了個故事,我權且聽一聽,當不得真。”

    “哈哈哈,是,當不得真。”閑話說得差不多了,掌柜關心道,“您是要辦理什么業務呢?”

    君既明據實以告。

    他來錢莊一共有兩件事要辦,首先是他自己需要重新開設一個賬戶,其次,他需要把舒徊賬戶里檢驗一番——

    小花要求他直接轉過去,君既明卻覺得沒有必要。

    舒徊開設的是匿名賬戶,只要核對完三重密鑰,他就能夠動用賬戶上的靈石……他把三重密鑰都告訴自己了,與賬戶送給自己無異。

    君既明也選擇了開設匿名賬戶。

    中道神州,亦有太衡宮的人。

    小心總不為過。

    賬戶開設是很快的,唯獨驗證舒徊的賬戶花了些功夫。

    看到掌柜在驗證密鑰后給出來的賬戶明細單,君既明小小的震撼了一下:“小花,你的靈石……”

    有點多。

    “怎么樣?”

    小花朝他邀功,“我攢了好久。可以不必再為錢財發愁奔忙了。”

    他如今是有錢的小花!

    君既明笑一聲,“好。”

    君既明存靈石時,掌柜面不改色,一位大教的弟子,有些積蓄再正常不過了。而等到舒徊的賬戶出來,縱然自認歷經風雨波瀾不驚的掌柜,也狠狠吃了一驚。

    人不可貌相!

    這位弟子身上穿的是吹雪坊里流光級的制品靈衣,算不上特別昂貴的那一等——吹雪坊還有更頂級的制品。

    他竟然是看走眼了。

    辦理完業務,掌柜一路把君既明送到錢莊門口,不再相送。

    錢莊里的人以及街上的百姓難免側目:這待遇不多見。

    想來是一位闊氣的修士。

    “暫時告一段落了。”君既明在心里同小花說道,“該選客棧了。”

    素府的青石殷切介紹了四個客棧,是素問城里排在前四的,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更小型的客棧,他雖不曾介紹,但素問城是有的。

    “盛夏的尋藥季還沒有來,素問城的客棧定然頗有余裕,我們可以隨便挑。”

    每年七八兩月的尋藥季,是素問城的重頭戲,許多外地修士都會趕赴來此參與。

    舒徊認真的想了想,回答道:“應該選第一個。”

    “嗯。”君既明追問,“怎么說?”

    紫府神臺中藤蔓咕嚕涌動,小花擺動身體,很是斟酌了一會,才說道:“四個客棧,素家肯定都安排了人在盯梢。為了暫時不引起懷疑,我們最好在青石介紹的四個里面選。”

    見君既明沒說話,舒徊繼續說道:“第二個靠近城南,供奉素問的官廟就在城南,太過敏感。”

    “第三、第四個呢?”君既明又問他。

    舒徊振振有詞:“青石說第一個是素問城最好的客棧。”

    想讓你住最好的客棧,有什么問題?

    君既明忍俊不禁。

    “好,那就去第一家吧。”

    事實上,君既明此刻正在往第一家客棧的方向走。站在街口,便能遙望到那家客棧的招牌——

    清福客棧。

    “好名字。”

    抬腳跨過門檻,客棧小二迎上前來:“這位客官,住店嗎?”

    抬眼看去,客棧正門對著的柜臺上,懸掛著一對語氣十分狂妄的字:

    【清福無邊,入我者享】

    見君既明視線落在柜臺后的墨字上,客棧小二笑了笑,心知這位客官怕是第一次來素問城,簡要介紹道:“那副墨字,是我們客棧的鎮店之寶,是最先開設客棧的那位老板寫下來的。此后,歷任客棧的老板都奉為至上名言——”

    他拖長了語調,懇切說道:“咱們清福客棧的服務,絕對是素問城第一的!”

    對他的自夸之語,君既明一笑置之。

    但君既明不介意借用一下桂小山的人設。

    一個把“我有錢”寫在腦門上的散財童子,在某些事情上,會有人自動送上門來,他只需要守株待兔即可。

    “我需要一間上房。”

    視線落到君既明的衣著上。

    似乎是位闊少爺。

    客棧小二更殷切了,“客官,咱們店最好的不是上房。若您喜靜,可以考慮獨院。院落清幽,之間設有互不干擾的陣法以及玄光陣……我看您是一位修士,獨院的玄光陣有聚靈之效,也很合適您靜修。”

    這位客人若有所思,似是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

    君既明佯裝思索片刻,拿出一小袋靈石——約莫有近百顆,交給客棧小二,“當做定金吧,退房之時若是少了,我再來補。”

    摸著入手的分量,小二心內不勝歡喜:好大方的客官!

    但他還是提醒道:“若是有多的,自然也要給您退。”

    “不必了。”

    君既明擺了擺手,“少了我補,多了不必退。”

    旋即,他不再關注已經放到客棧小二手中的那袋靈石,迫不及待問道,“獨院在何處?”

    客棧小二領前半步引路,掀開門簾,穿過一道□□小路,繞過影壁,別有洞天。

    “獨院共有九處,如今不是尋藥旺季,除卻一院常年被客人包下外,余下八處我一一帶您看一看,您可自行挑選,還是……?院落布局大致相同的。”

    小二不確定這位客官是想要親自選位置,還是不想麻煩直接由自己代為挑選了,語氣有些遲疑不定。

    君既明一笑:“我看看吧。”

    散財童子也不能什么要求都沒有。

    九處獨院之間,種植用來分隔的,并非尋常的花草,而是與素問城的特點十分相符合的藥植。

    并不是特別名貴的藥植,散發著一股很舒適的草木香,與素問城中原有的藥香相得益彰。

    “這些藥植,若是客官有需要,可以自行取用的。”客棧小二說道,“只是莫要傷了藥植的根。”

    君既明微微挑眉。

    這家清福客棧的主人……

    竟然如此隨意。

    似是看出了他的訝異,客棧小二露齒一笑,爽朗道,“要不怎么說,我們清福客棧,在素問城是獨一份呢!”

    君既明最終選定了一處左右無人的獨院。

    “客官,我叫望來。您后續如有用餐、休憩等需要,可以直接吩咐我。這些都是不會額外再收錢的。”客棧小二最后才與君既明說了自己的名字。望來指著院門后的一處玉屏,“在玉屏之上,即可操作。”

    君既明點了點頭,望來識趣的退下,回到客棧前廳繼續去招待客人了。

    “我們小花的眼光不錯。”

    君既明悠悠道,“這家清福客棧,有幾分意思。”

    “很舒服。”

    小花在他的神識里說道。

    “嗯。”君既明環視一圈這座獨院,“院落布局暗合五行八卦,玄光陣與之契合得十分巧妙,將聚靈之效發揮到了十二成……”

    “放在外界,也是一位小有名氣的陣法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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