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云清曉打算學醫術這件事,是他正經下的決定,雖然“一代名醫”什么的的確還是云二少爺放大話的習慣,但他確實想要朝這方面努力一下。
學武的話,他年紀大了不行了,也吃不了那份苦。
當然也不是說學醫就不苦,但苦的方式不太一樣,云清曉有點心理準備,而且即將十九歲才開始學醫又不晚,他還有家學淵源這條捷徑!
“明日散”毒解了之后,云清曉又昏睡了兩日。應津亭從前在地宮時雖然沒有專攻學過醫術,但多少耳濡目染幾分,又有桑榆晚留下的關于“明日散”的詳解,所以對此倒是不慌。
第三日,云清曉醒過來,先吃了點東西充饑,然后拿出此行特意帶出門的一本《論語》,順順暢暢地念完了一整本后,他把書當柴火順手送進了熬藥的爐子里,接著跟應津亭仔細說了自己的盤算。
他不打算回去找他哥了,他哥忙著行軍打仗,他去了幫不上忙還要讓他哥擔心。而亂世之中,他這嬌生慣養的少爺其實哪兒也不方便去……
“我們去玉章山地宮好不好?”云清曉說,“祖母之前說過可以去,我就準備厚著臉皮去打擾她和封前輩了,地宮里有封前輩這個醫毒圣手和祖傳典籍,還有不被外界干擾的良好學習環境。到時候我們倆都乖巧些,免得被掃地出門……”
應津亭輕笑:“好,只要你帶著我,去哪兒都行,我本也打算四海為家。”
于是云清曉給云清寒寫信報平安、說去處,應津亭也給影衛們各自發了信,表示他攪弄風雨的謀劃已執行完了,他往后也不打算再摻和,所以從此山高水遠、影衛們自由了。
云清寒接到信后,沉默許久,最終給云清曉回了個“好”字,也不知道是在說同意了,還是在氣云清曉離家前分明就想好了、卻沒有當時告訴他。
封雁秋和任纖宜這對分別了大半輩子的師姐妹,重逢后的確不尷不尬了一段日子,但云清曉和應津亭到地宮時,她們早已恢復親密了。
看到兩個年輕人,任纖宜倒是心情不錯,封雁秋嘖了聲。
自此時起,云清曉和應津亭在玉章山地宮待了六年。
第一年,云清曉剛接觸醫書,雖然不會再專注一下就頭疼難受了,但心理上還適應不過來,著實調整了好幾個月學習狀態。
某日,云清曉發現同一頁書,應津亭背得比他快就算了,還快了足足一倍的時間!云二少爺要面子的勁兒上來,竟是一下子進入了學習狀態。
應津亭時不時會陪著云清曉出地宮,也不走遠,就在山里溜達,或是低調地入城里一趟,讓云清曉能親眼瞧瞧各種草藥。雖然地宮里存有一些草藥,但那些多是炮制過后的了,而且多為罕見藥材,常見的反倒不多。
云清曉學著醫術,偶爾給云清寒那邊去一封信,表示還沒忘記他這大哥。云清寒忙著打仗,回信時間不固定。
第二年,云清曉開始大膽接觸針灸——認穴位對他而言不難,他擅長畫人像,邊畫邊記穴位,倒是很輕易就融會貫通了。
但針灸要下針,云清曉先是要練手腕的力,然后還要練膽量,先在專門的木人身上練,然后活人方面……應津亭就成了他的練膽“工具”,云清曉起初學針灸的針全扎應津亭身上了。
某日應津亭寬衣解帶,看著云清曉手里的銀針在他腰下游走,本來就心浮氣躁,結果云清曉下針還不慎出了岔子,扎到了對刺激雄風不振頗有奇效的穴位。
應津亭:“……”
云清曉本來沒意識到自己扎錯了,直到眼前應津亭的身體發生了有些失禮的變化。
云清曉:“……”
他默默把銀針取下來,去翻典籍:“我記錯了嗎……”
應津亭取走了他手里的銀針,丟開了他攥緊的典籍,幽幽誘哄:“云大夫,你對我這個病人是不是有某方面的誤會,怎么往哪兒治了?我覺得這種事情我們還是要分辨個清楚,你得還我清白。”
云清曉以失去自身清白的方式,還了應津亭當真不需要針灸刺激某穴位的清白。
第三年,在應津亭的陪伴下,云清曉出地宮的回數越來越多,常在玉城中擺攤治病,雖然他剛學沒多久,但尋常小病尚且得心應手,而且學醫本就不能閉門造車。
某日收拾了攤子準備回地宮,路過一成衣鋪子,應津亭瞧著里面,突然說:“我還未見過清曉你穿紅衣呢,想來一定格外好看。”
這年他們在任纖宜和封雁秋兩位長輩的見證下成了親,地宮里人少事少地走了個婚禮的流程。
云清曉著紅衣果然格外好看。
他覺得應津亭也是。
第四年,八十四歲的封雁秋五感日漸衰退,秋日一個清晨,任纖宜發現她在睡夢中離開了人世。
為封前輩辦了身后事之后,云清曉和應津亭想著辦法哄任纖宜打起精神,卻還是沒能留住已經同樣老邁的祖母。
第五年初,任纖宜溘然長逝。
云清寒在此前接到了云清曉說祖母身體衰微的信,想方設法抽出了時間,奔襲前往玉章山地宮,恰好陪了任纖宜最后一天,以至于云清寒竟有些后悔,覺得祖母或許是再見到他、了了心事,便不再留戀人世了。
此后云清寒回到沙場前線,云清曉和應津亭又在地宮待了一年多,在即將待滿六年的時候,他們封存了地宮,開始了真正的“四海為家”。
又過了幾年,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天下局勢再次平息穩定下來,原大宛靖安侯云清寒攜日漸壯大的靖節軍降服姜穎兩國,三國版圖合一。
當年昭明帝應津亭無故“失蹤”,三國交戰,大宛國不可一日無君,所以最后稀里糊涂把沒摻和羅浮池宮變、尚存的應姓宗親中的恭王世子應敏行推上了皇位——雖然明眼人都瞧得出來這皇帝當得還不如秦王在世時的傀儡皇帝,人選并不重要,但即便如此,皇帝是個結巴本身于國體而言也有些草率了。
可若是不推舉一個有明顯缺憾、隨時退位讓賢也很合理的皇帝,將來怎么能和和氣氣把靖安侯推上皇位呢?朝臣和宗親們都不想羅浮池宮變當夜的事再發生一回了。
這不,三國版圖合一,靖安侯回長陵當日,皇帝應敏行便主動退位讓賢,朝中人也是紛紛附和。
三辭三讓之后,大宛改弦易張,靖安侯云清寒登基,改國號為靖,延續國都長陵,冊封大宛末帝應敏行為敏王,君臣相宜。
此后,云清寒大刀闊斧整肅朝堂,同時發信催他那不知道怎么腳程那么慢的弟弟回長陵。
三個月后,云清曉回到長陵,快要而立之年的人了,也在江湖里走了這般久,卻還是一副赤忱爛漫的模樣。
他笑瞇瞇地說:“哥,你冊封我當了王爺,別忘了把我的王妃也記上玉牒啊。”
云清寒看著站在云清曉身側比他高出一個頭、肩也寬些的“王妃”應津亭,只覺得眼睛疼。
“罷了,糟糠不可棄,你們相伴這么多年,給他個名分也應該。”云清寒說。
“糟糠”這詞給云清曉逗得笑個不停。
應津亭見云清曉心情輕松,便也忍不住笑了笑。
云清寒讓云清曉選一個喜歡的地方建他的王府。
云清曉擺擺手:“用不著,靖安侯府還在就行,我和我的糟糠就回來看看哥你,待不久,過段時間我們就走了,外邊自由自在的,我們習慣了。”
“糟糠”應津亭無奈地揉了云清曉的腦袋一把,云清曉抓著他的手晃了晃。
云清寒裝沒看到他倆之間的小動作:“還要走?”
云清曉點頭:“嗯,將來我懶得走了,應津亭也背不動我的時候,我們就回來養老,這之前我還要當一代名醫呢!”
云清曉和應津亭回靖安侯府住了大半個月,這期間在長陵見了見從前相熟的人。
劍霜和劍刃這些年跟著云清寒征戰,沒攢出大功績——他們沒有接受過專門的軍中訓練,只能跟在將士們身邊做點后勤,上不了前線自然干不出大事,云清寒也怕他倆萬一出點事,將來沒法把人還給云清曉——但小功勞還是有的。
云清曉當年就沒帶他倆遠游,如今更是不會讓人回到自己身邊做尋常的丫鬟和小廝,所以劍霜留在了宮里做負責宮城事宜的女官,劍刃撈了個軍中小統領職位。
云清曉還見到了已經是敏王的應敏行。
應敏行當過皇帝,又退位讓賢,經歷了大起大落,卻不見憤慨不平,只是相比當年穩重許多。他還是對云清曉打手勢比劃,敘了舊,又說托了是云清曉故友的福,當今陛下才對他這般寬仁,不然新帝登基,還活著的舊帝著實尷尬、不死至少也得禁錮自由,哪像他還能在長陵城里溜達。
云清曉覺得應敏行這安穩的性格也挺至關重要。
除了應敏行,當年云清曉在長陵還有藺采樊、種惟和謝藏三個狐朋狗友,但此番回來都沒見著了,不過應敏行說他們仨都還活著,只是改朝換代、新帝變革,他們的爹官職有變,三個這么多年也沒多支棱的公子哥隨家里四散赴任了。
不過總歸在靖國國土上,有緣自會再見,尤其是云清曉反正要繼續和應津亭四處游歷,說不準什么時候就碰上了故友。
離開長陵那日,應津亭悠悠打趣:“王爺就這么隨我這糟糠離開長陵這錦繡窩了啊?”
云清曉笑盈盈地親了他一下:“可不嗎,我倆繼續懸壺濟世、行俠仗義去!”
天下之大,無拘無束,俱是云清曉和應津亭所愿往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