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大結局
天地動蕩。暴雨雷鳴。
白電橫貫四方,如長鞭般轟轟重砸,勢要將萬物覆滅。活死妖如受激勵般,浴血奮戰。
鄔綺長老這片剛剛殺完。
趁這空隙,她抹去面頰沾到的雨滴,神色凝重望向遠處凝聚的雷團。
那像是雷暴的中心。
無人知曉里邊正發生什么,似修士進階渡劫,卻又更像得罪天地后的雷罰。
同之相比,遠處大開的鴻蒙漩渦都無足輕重。
“長老!”
她身側玉牌亮響,馭獸宗長老的玉牌亮響,一時間諸位長老的玉牌悉數亮響。
這可不是尋常事。他們面色凝重。
鄔綺長老率先接通,聯絡她的是痛諸仙門聯合派去薛家的合歡宗弟子。
他說:“薛家已經被活死妖占領了……”
他們收到弟子傳錄的場景。
第一道神諭降世后,薛家以“避世以精進修”為由,閉門謝客。
仙門聯派的弟子今日也被拒于外。
他們硬闖。
在和薛家弟子交手中,卻發現他們靈力運轉有異,同涂酈見過的“煉化小鬼的氣”及“活死妖”很像。
再往深查探,薛家已經無活人了。
薛家上下都被煉為活死妖。
他們傳來的場景中,在薛家重建后視作禁山之地,鬼哭狼嚎不止。
用小鬼修煉越多的人活死妖化得越快。那些長老、薛家近年聲名煊赫的“天才”都在其中。四肢扭曲,如獸般四肢亂爬,滿地刺目血痕。
尖叫、哭喊、血跡……
活生生的人間煉獄。
遠勝鬼門開時一窺的服苦役之地。
禁山內,禁制降雷如鞭,噼啪落地,驅使他們向闖入的仙門弟子攻擊。
他們神智盡失,攻勢依舊兇猛。
諸位弟子冷靜應對,倒也沒產生任何傷亡,還救下一批尚未活死妖化得薛家弟子。
都是那些往日修為進階慢,死也不肯用小鬼、靠己修煉的“傻子”。
鄔綺長老嘆息:“修仙哪有捷徑可走?”
薛家罪深孽重,卻也不該枉傷無辜。她囑托弟子:“你們自個先當心。跟著隊伍,能救的盡量救。”
“還有一事。”弟子又道。
鄔綺長老:“說。”
弟子:“我們在薛家登仙樓,搜到一份被人整理好的薛家罪證。查驗過前幾條,似乎……是真的。”
旁邊有長老迫不及待:“那是好事啊。”
弟子搖頭:“可它就放在那兒,像是等我們去拿,弟子疑心有詐。‘溯源術’也查不出是何人所為。”
鄔綺長老看到他傳來的投影,心頭一跳,從那全然陌生的字跡硬生生瞥出幾眼熟悉的落筆習慣。
她平日專喜歡批她的作業。
鄔綺長老強壓喜意說:“你們先把東西帶回來,自己和薛家無辜弟子都要帶回來。”
弟子應好,切斷了玉牌通訊。
其余長老也從門內弟子得來同樣訊息,憤慨難平:“這薛家,比邪魔外道還邪魔外道!”
畢竟,最大的邪魔外道是……
鄔綺長老仰起臉看眼天。
僅一瞬,她倏地意識到什么,驚愕說:“薛家弟子駐扎四方!快!快派人——”
話音未落,遠山轟隆,像是在印證她的猜想。
/
云州。虞家。
廳內人滿為患,男女老少,抱團瑟縮一處。“阿娘……我好怕。我們會死在這兒嗎?”不時能聽見稚子顫聲驚慌的詢問。
“不會的。”秦朗拍拍她的腦袋,沉著氣說,“虞家內設陣法,修士在外奮戰。大家都在努力,你也要努力勇敢一點呀。”
稚子握拳,深吸口氣勉力鎮定。
咚咚咚。
門突然被輕輕敲響。
這個時機……
所有人繃緊身體,瑟縮發抖,膽子小些的連水杯都拿不穩。
秦朗沉得住氣,使喚仆從:“你們都守著,我去看看。”
他透過門上,虞菀菀設計的叫“貓眼”的單向琉璃鏡向外看。
看清來人,他松口氣回頭笑:“諸位不必驚慌。是修士前來相助——”
“啊啊啊!”
“秦叔!”
“當心后面!”
嗙!
慘白的手穿過門板。
無數碎片從耳側飛過,時間流逝好似變緩。秦朗能聽見爆鳴聲,身體卻來不及閃躲,兩頰泛起尖銳刺痛。
他呆愣愣地聽憑罡風呼嘯而至。
“天道已經落魄成這樣嗎?”忽然聽見聲低沉醇厚的輕笑,“這東西可真丑。”
萬道冰藍色細線如牢籠般垂落,釘死地面,阻攔身后已看不出人樣的“修士”。
籠子困住他們,也擋住外邊的襲擊。
秦朗被提著衣領,輕輕擲往一旁,穩穩站定后,他定睛看清那道水藍色身影。
男人墨發飄揚,廣袖翩翩,提著把一人高的玄黑重劍。周身凝聚似朗日般的皓皓明光,一看就曉得修為深厚。
剛才敲門的薛家弟子,早就算不上人,身體扭曲,似無骨骼,只曉得見人就咬。
和這幾日,云州作祟的妖族如出一轍。
秦朗不禁提醒:“公子當心——”
話音未落。
重劍輕輕舉起,重重砸落。
劍刃在空中劃出藍色弧度,像是劈開空間。冰藍蝴蝶一頭鉆出,終止妖祟重組的進程。
衣袖紛揚,露出男人青筋凸起的結實小臂。他的態度輕慢張狂,唇邊恣笑,血肉橫飛間凈是股難言的暴力美感。
秦朗一時看呆了,覷著他眉眼又隱綽眼熟。
那些偽裝成修士的妖祟,轉瞬便被清理殆盡。
有孩童扯住他衣擺,欽佩問:“大哥哥,你是修士嗎?”
男人笑了一聲:“不是哦。我是妖,專門吃人的那種。”
孩童怔住:“妖、妖?”
秦朗卻終于看出什么,行禮道謝后,他試探地問:“可否知曉公子姓名?”
虞家再度安寧,妖力凝聚的籠子也撤去。男人收起重劍,哼笑著,一股江湖劍客的意氣落拓,卻又很像紈绔弟子的散漫。
“云及舟。”
他低笑一聲,如切如磋。
沒殺透蠢蠢欲動的妖祟都被他的妖力壓制著難以動彈,稍冒頭,瞬息則被碾為粉末,隨風飄遠。
無數蝴蝶如花般翩躚舞動。
“不愧是我啊。”
云及舟看著,摸了摸下頜,由衷嘖嘆:“一動手就驚艷全場。”
哪有人這么夸自己的?秦朗神情稍尬,卻很快附和:“是的是的,多謝公子出手相助。”
烏云沉沉壓頂,雷聲不止,似天譴般下一瞬將重重劈落云州。
云州動蕩,山體歪斜,數不盡的碎石凌空而起,溪流倒涌。
碎石聚成兩三棟房屋高的巨人,一腳落下,踩裂青石磚路,留雙足有一人長的腳印。
男女老少倉皇驚叫不止,退離門窗。
巨人石斧揮得虎虎生風。
秦朗又高聲說:“把陣法開最大——”
鐺——
利刃相接聲,火花四濺。
石斧鑿在一片銀光,寸步難進,從斧刃處飛速龜裂。那是只銀白纖長的龍。擋在了之前。
云及舟“哎呀”一聲,立刻改口:“果然不愧是嬌嬌,一動手就驚艷全場。”
一爪下去,巨人被碾為粉末。
那只體態優美的銀龍轉過頭,眉眼含笑,但好像在透露個意思:
“閉嘴。去死。丟人。”
四面拔地而起的骷髏和巨人,悉數被憑空冒出的銀龍碾碎。
他們像片銀色城墻般阻隔一切。
秦朗目瞪口呆:“龍、龍、龍嗎?怎么會這么多?”
誰都第一次見這傳說中的物種。
銀龍們極快控住了動蕩局面。
最先對巨人動手的銀龍化為紫衣女子,翩翩落地,眉眼嬌俏卻不怒自威。
云及舟嬉皮笑臉去抱:“嬌嬌。”
嬌嬌推開他:“滾。”
修士們弄不懂這素日的敵人為何忽地成為戰友,卻由此騰出手,清掃局面和疏散百姓。
但即使有龍加入,上風并沒能維系太久。骷髏亂跑,巨人揮斧。
活死妖張開嘴的剎那,金雷亂竄,龍族的攻勢一瞬減弱。
“這是神隱陣,殺龍的死陣。”
忽然聽見女子冷冽聲音。
鄔綺長老帶人從天而降,依舊紅衣張揚。她看向云及舟,時間緊急,半分客套話不說:“煩請你讓龍族向后,這里交由我們。”
她身后,是修仙界的大能、聲名鵲起的年輕一輩,還有年富力壯的精英弟子。
神情各異,服裝各異,盎然之氣卻似穿云沖霄勢不可擋。
云及舟點頭。
然后。
“都趕緊往后滾!”他很大聲地和銀龍傳訊,“滾快點!不要磨蹭!”
嬌嬌扶額,扭頭不想看他。
鄔綺長老震驚,看見那些銀龍習以為常地向后,更震驚了。
爭斗百年的死敵終于并肩作戰。
嗙——
鐺——
鏘——
四面盡是如此巨響。
勢不可擋、猶若無窮無盡的活死妖,終于開始撤退,血肉身軀趁勢逼近,像場不息的潮流。
地面的局勢很快得控。
可空中……
眾人紛紛仰頭。
半空的雷球還在擴大,似破蛋般,隱綽露出黑而蠕動的觸肢。
無數奔向它的術法都被吞噬。
嬌嬌站在云及舟身側,望向那片雷球擰眉:“這個怎么處理?”
話音剛落,驚雷停滯半空,從正中忽然扎出只銀龍。
他的龍角和所有龍都不同,剔透如水晶,疾電纏繞,一瞬撕裂晦澀黑暗,攔截吞盡雷罰。
那是比朗日皎月更耀眼的亮光。
橫貫長空。
嬌嬌一時震撼:“你弟?”
“那當然,”云及舟比自己挨夸還得意,“我爹當初就說了‘不出意外,這孩子臉和天賦都是玉銀族的第一等’。”
“但……”
云及舟向那道疾馳的白影微瞇眼,很輕很輕說:“他本來該更順利成為最強的啊。”
龍族,一向都以“溺愛”和“護短”出名。
從沒哪只龍那樣糟糕地長大。
銀光如流星颯沓。
所有人都在仰頭看那只龍。
似神祇降世,遠古壁畫一瞬在眼前活化。
天道湮滅前欲要同歸于盡的雷罰,盡數被攔下。
天地漸明。
銀龍在半空化作少年身影,衣袖飛揚,似曳流云從天而降。
身后遠山青樹,春意融融。
四目相對。云及舟嬉笑意微斂,將辮子撥到耳后,竟一瞬不曉得說什么。
天道不久前向他降的雷劫,那將玉銀族所有人的雷劫都降給了他。
如果他們沒有復活,他……不一定能扛過去。
可龍族間有感應。
那些客套疏離的“你好不好”“身體如何”“有沒有受傷”都無必要說。
他們都知道彼此挺好。
一時陷入沉默。
周圍銀龍同薛祈安不熟稔,倒鬧鬧騰騰,都在熱絡地聊著莫名的死而復生。
少年回歸族中,卻似又被無形豎起的高墻隔離在外,拒于喧鬧邊緣。
他神情卻很淡,沒太多反應。
……如果云及舟不知道他為了復活他們,到底再折騰什么都要信了。
云及舟忽然朗笑。
“都認識認識,這是我幺弟薛祈安!”
他伸手壓住少年脖子,蠻乎地摁進懷里揉腦袋:
“雖然沒姓我們家的姓,但一看臉就曉得是我們家的。祈福安康,也是大吉大利的名字!”
他和玉銀族所有人關系都好。
大家紛紛看來。
薛祈安眉心微抽,極想從他懷里出來,深吸口氣到底按捺沒動。
他視線環顧四周,像在找什么,微緊衣袖。
云及舟說:“爹和大哥不在這兒,白玉殿稍微有事要處理。”
“他,他,還有他……”
云及舟一連點好幾個人,被點到的都同他年紀相仿,向少年溫和笑:“少主好。”
他們正要自我介紹。
云及舟:“你都不必認識,臉比你二哥我差遠了,記住沒用。”
嬌嬌微笑用力捏他的腰。
“重要的是!你得記住!”
云及舟痛得齜牙咧嘴,還是超大聲說:“這也是我最羨慕你的一點!你有個如此帥氣了不起的二哥!”
氣氛被這樣攪和,忽然熱鬧許多。
生分過后,玉銀族圈子收緊,三言兩語向著少年笑道:
“我見過你的龍蛋!那時就超可愛!”
“天道可真不像話,瞎降雷劫,再有下次你喊我。我年長你百年,包擋完的。”
“你有道侶沒?是先前我們見到的——”
這話好像觸及某種禁詞,一時靜默了。
薛祈安烏睫顫動。
他曾聽過聲音的龍族,悉數在這,流放之地的靈魂全回歸陽世。
一派和煦生機之景象。
獨獨少了一人。
看過幾圈都沒找到。
薛祈安輕壓眼皮,偏過臉。
“……”,他沉默了瞬間,可能在想稱呼的事,到底沒喊,輕聲問,“你用的是她的靈力?”
云及舟:“嗯?”
嬌嬌倒是恍然大悟:“怪不得就你的妖力能定住那些活死妖,你另有機緣了?”
云及舟趕緊戳她的腰,暗示她別說了,自己一清嗓子說:“我沒懂你意思。”
存心含糊在流放之地和少女聊過的話。
尚未來得及再說。
臨近有母戚戚哽咽:“我兒……”也有夫悲痛哀嚎。兒哭母喪,母送兒逝,長的活著少的死了……什么樣的都有。
慶賀聲也有,白鴿會緩緩飛遠。
戰爭結束了。房屋能再鑄。
可丟失的卻再也沒法回來了。
“她沒回來。”
少年直視他的雙眼,嗓音很平靜,兩袖卻被風吹卷似仙鶴遠逝前的翅翼。
不是問。不是懷疑。
語氣涼淡得好似這不過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
流放之地。
無風無雨無雪,卻似凍結靈魂的寒意,極目無光。
虞菀菀盤腿飄在空中,打個哈欠。又換了個姿勢,頭倒掉懸著,像進入沒有重力的太空。
“姐你現在什么想法?”
長明燈一點燭火飄在她身側,幾乎要被黑暗吞沒。
虞菀菀:“這兒安靜,適合睡覺。”
長明燈“哎呦”一聲,頗似恨鐵不成鋼:“沒有燈做引,我沒辦法帶你出去。”
它只是留了一點火苗在這。
燈被用來引流放之地的魂靈出去。
虞菀菀:“別急。”
流放之地,之所以被稱作流放之地,是因為這兒的一切都會被世界遺忘。
天道不單把玉銀族關在這,還有不同族不同年齡的魂魄。
虞菀菀進來的剎那,像走近云霧繚繞的黑夜,放眼盡是白茫。
長明燈急壞了:“姐,我倒是不急,但有東西急啊!”
黑暗里“嗖”地飛出數根黑色荊棘,纏住她的手腳,尖刺入體,拼命要將她往黑暗里拖。
這是流放之地的守護者。
妄圖殺死再吞并她。
虞菀菀尚未出聲,銀光大作,荊棘一瞬被碾為廢塵。她僅有幾息的呼吸困難。
“那我急也沒辦法啊。”
虞菀菀輕聲,手放進微敞的衣襟,落在左鎖骨滾燙發熱的銀鱗紋。
一股熱意順著紋印流淌四肢,她像寒冬日穿件大襖子,暖和得不像話。
她不能死遁,和這個印應當有關系。
拜這印記所賜,她強的不像話,從進入流放之地開始就沒吃一點苦頭,極其順利。
路上有好多奇怪的東西撲上來,黑荊棘、三頭蛇、九足鳥……盡數被銀光撕碎。
她晃晃雙腿,從長明燈燭光內,窺見外部場景。
少年被人群圍擁著,兄長的胳膊架在他肩上,兩側日光和煦、聲勢熱鬧。
鄔綺長老帶著修士,壓住活死妖化的薛家修士,又雷厲風行清掃有勾結、妄圖渾水摸魚的下三濫之輩。
門窗重開,街頭歡笑不斷。
慶賀用的彩絳飄揚天地。
其實挺好的。
虞菀菀盤腿托腮,好高興地一彎眉眼,這個世界的所有人都贏了。
長明燈訥訥:“但是你有可能耗死在這兒。”
虞菀菀:“嗯,如果我沒死過一回的話,應該會害怕。”
她在這里也沒不好的。
很安靜,很暖和,隨處可躺。估計睡著睡著,人就沒了。
她直接問長明燈:“穿書局怎么說的?”
長明燈:“還沒回復——呃?”
虞菀菀笑出聲。
長明燈不敢吭聲。
過一會兒,它極小聲解釋:“是你把我這一縷火苗送入穿書局的。”
存在會消逝,記憶會磨滅,但世界總有一角會記住什么。
無盡輪回中,小甜橙精也發現件事。
世界之外還有世界。
她活在大千世界之一又將赴往大千世界。
她希望自己會回來。
希望自己能記住。
至少希望能……再見面。
所以在最后一次輪回,她悄悄的,分出她靈根的一部分,裝入記憶,如蒲公英般散向六合八荒。
這飄散的靈根,又正好撞上龍骨破碎、魂魄稀爛的云及舟。
她的每一點記憶,都藏了云及舟的魂魄。
云及舟又將這些記憶,還給她。
本來,云及舟會死的。
即使好久前,妖境大開后,云及舟都是唯一沒回來的那個。
他是永遠“魂飛魄散”。
因為他的死,是毀滅神石而死。
自然要受到靈魂撕裂的懲罰,而不僅是“流放”。
但這一回不是了。
虞菀菀的記憶完好藏住他。
長明燈弱弱說:
“你把我那一縷火苗分去查探情報,可我這不心疼姐嗎?我怕系統瞎作妖,廢好大功夫才偽裝成系統入職穿書局呢。”
長明燈:“我畢生愿望就是看見你倆he,然后你把小薛do亖在床上。”
虞菀菀:……?
她“撲哧”笑出聲,笑得前仰后倒,烏發肆意亂飄。
仔細想來才發現,長明燈認主后,系統經常口快和長明燈一眼喊她“姐”而不是“宿主”。
它倆也幾乎沒同時出現過。
好神奇。
一切一切都好神奇。
忽然間。
“氣死我啦!為什么我每天都有這么多政務要干!人就不能吃喝玩樂睡到死嗎!”
寂靜里驟然響起男童憤慨的罵聲。
隱約耳熟。
那男童恨恨說:“近來政務加重許多,都是因為有人忤逆規矩,枉顧善惡,我連往常睡覺游玩的日子都得拿去處理政務!”
“你對此有什么想法嗎可惡的混賬!”他意有所指地罵罵咧咧。
這不就加班嗎?
虞菀菀:“誰讓加班你就干掉誰唄。”
流放之地悶得慌,她在和長明燈隨口吐槽。孰料那頭卻沉默了。
好一會兒。
男童:“可是干不掉誒……”
竟然能聽到?
虞菀菀來勁了。
她坐直身,誠心建議:“那簡單,你建議他上級讓他也加班。”
男童又沉默片刻。
“我明白了!”他恍然大悟,“我要在鬼界推出程度分明的苦役,讓惡鬼受懲罰時,建設新地區給冤死鬼住。”
“然后最嚴苛的一項我要留給混賬天道。這幾天我本來休沐的!休沐!!”
……嗯?
虞菀菀:“你是?”
男童赧然:“鬼族太子,我沒說嗎?”
流放之地時間流逝和現實不一樣,相當紊亂。
懂了。未來鬼王。
虞菀菀仔細回憶后抓住關鍵:“女君印給人會對鬼族有影響嗎?”
小太子愣:“沒、沒有吧。”
他解釋:“就是臨時借用點能力,封侯列爵一樣,隨時能收回的。”
虞菀菀放心了:“那以后見到我可以給我一個嗎?”
小太子:“我現在就可以……”
虞菀菀:“以后,一定要以后!”
她說了見面的日期。
“好吧。”小太子不懂,但小太子答應,“那我怎么認出你?”
虞菀菀也不知道,想起他們見面的場景,玄之又玄說:“到時候就能認出來了。”
小太子更沉默:“好吧。”
小太子聲音越來越模糊。
他努力大聲說:“謝謝上神提點我!我還以為流放之地是住著天道呢……”
所以他一上來就罵那樣一段,是在指桑罵槐啊。虞菀菀沒忍住笑,覺著這小太子也有趣得緊。
兜兜轉轉,一切好像都成了閉環。
長明燈突然驚叫:“姐姐姐,穿書局有回復了。”
幾乎是它剛說完。
【宿主。】
是之前強迫過她執行任務的聲音。
它問:【你想不想和穿書局打個賭?贏的話,穿書局能送你離開這。】
信系統不如信她是秦始皇。
虞菀菀警惕:“賭什么?”
【就賭——】
忽然一陣奇怪的電流聲。
系統莫名低笑:【不是你跟我賭了。】
虞菀菀擰眉:“什么意思?”
【另有人跟我賭了。】
“賭什么?”
系統笑意愈明顯:【賭上他全部的未來。】
……什么?
虞菀菀沒反應過來,眼前倏地一陣天旋地轉。
噗通!
她摔了個狗啃泥,一頭栽在軟綿綿的雪地中,手腳腦袋都笨得不像話。
鼻尖落了片雪花。
“阿嚏!”虞菀菀忍不住打個噴嚏,雪花很快融成白霧。
這是……合歡宗附近?
虞菀菀爬起來,打量四周,困惑地眨眨眼。借著雪地面的反光,她看見了一張截然陌生的臉。
會淹沒人群的普通長相。
她奇怪問:“你把我弄這兒干什么?”
沒人應。
這具身體并不像她的,芥子囊、合歡宗令牌、靈力統統沒有。
她能感覺到,她身體還在流放之地。
那估計就和賭約有關了。
“冷死了。”虞菀菀搓搓胳膊,先把這一切拋之腦后。
她提高領子,整個人往下縮,逆著呼呼風聲往合歡宗走。
合歡宗功法特殊,認神魂而不認肉.體,只消見上長老一面,甚或直接去她的小屋解個禁制進屋就能明她真身了。
“等等。請問你是要拜訪誰?”
往日不設防的山腳,卻有弟子列隊。
為首的合歡宗弟子攔住她,嚴肅問:“我們先幫你通報,或者你直接讓她出來接你。”
這弟子好像和她一起上過課。
虞菀菀沉默會兒,還是直截了當說:“其實我是虞菀菀,但我——”
解釋的話還沒說就被打斷。
“虞菀菀?”
弟子笑了笑:“那些都是‘虞菀菀’。”
從山腳往外至少一公里,站滿年齡各異的姑娘,清一色綠裙。
虞菀菀:……?
“我和你當初一起上過課。”
她試圖證明:“鄔綺長老穿藍衣的那天你記得嗎?你還和我說,鄔綺長老一年不穿紅衣的次數屈指可數。接下來的課……”
她巴啦啦講了一大串。
“你準備倒是充足。”
他皮笑肉不笑:“我可警告你,冒充虞師姐的事決不能有下回。”
虞菀菀:……?
弟子抬起手,已是相當不耐煩動了附近陣法,將她輕柔推出合歡宗境內。
虞菀菀捏著弟子還送的冊子,風中凌亂。
恭喜。
虞菀菀,在“虞菀菀模仿大賽”中,獲得了最后一名并被踢出局的好成績。
她低頭一看那本冊子:
《成為魔頭的早逝白月光》
我靠通宵飛升/著
前言:「真實采樣,實地調研,向您深刻還原一段曠世絕戀。」
里面記載她和薛祈安的過往。從合歡宗,到開鬼門、殺天道,再到災后重建。
她剛才說的全部,在話本子也有。
虞菀菀:……:)
她不得已,只得先離開合歡宗,找個地方待一待,內心卻莫名有點悶悶的。
被忘記、被取代才是真的死亡嗎……
行于路上,才發現她變得好有名。
合歡宗也變得好受歡迎。
“這一切,都和少妖主的心上人有關啊。”
說書人在茶館里高聲講著‘我靠通宵飛升’的話本子。他說:“少妖主從沒一刻釋懷過她。只可惜……”
虞菀菀。
死在了五年前。
虞菀菀坐在茶館的角落,不聲不吭聽說書人講得唾液紛飛。
鄰桌卻有人聽得眼淚汪汪,迫切要找人討論,揪到了她說:
“你知道虞姑娘嗎?合歡宗的虞菀菀,她真得死得好慘,聽說魂飛魄散、不入輪回。”
“天道作祟,龍族蒙冤,這些事都虧她才有機會真相大白。近來竟然還有人不尊敬她,敢聲稱是死里逃生的‘虞姑娘’,想討好處先被合歡宗的鄔綺長老攆出去。”
“修仙界長老都斷言,她仙逝久已。”
鄰座握拳,仰天扼腕嘆息:“這樣好的姑娘竟然死無全尸!我要是她道侶,我得終日以淚洗面,一生難忘懷。”
他口中,修為最深厚的長老還判斷出‘虞菀菀’甚至沒入轉世輪回。
所有自稱是她的,全是騙子。
虞菀菀已經不存在了。
虞菀菀低頭看眼杯中倒映的,全然陌生的臉,緊了緊杯盞,唇角耷拉。
大家都好熱鬧地聽故事。
她卻像成了被世界遺棄的幽魂。漂泊在熱鬧的人潮間,聽世人猜測她沒被記錄的過去。
“更了不起的是,”
說書人一拍醒木,昂揚總結:“那位虞姑娘修的可是‘無為之道’。”
他說:“自她之后,修仙界的諸位大能才發現對‘無為’的解讀錯了。那不該是不作為,而是‘知不可為而為之’,是‘順其自然’而非‘聽天命’啊!”
那是嘛。
她一直都這樣想她的道。她不覺得她能拯救世界,也不覺得世界能被一個人拯救。
世界不會因為她的到來而變好,也不會因為她的離去而變壞。
必然是所有人都在努力變好,最終如水滴匯聚洪流,世界才會變好。
虞菀菀又重新高興了。
她托腮聽著,兩眼笑瞇瞇,忽然間就有種“她死掉也沒有什么遺憾”的錯覺。
漂亮的品質。漂亮的世界。
她喜歡所有漂亮的東西。
虞菀菀的視線隨意往外瞄,茫茫雪地里倏地迸出抹亮如赤日的明媚橘色。
……那是片,甜橙樹?
虞菀菀稍稍怔,突然覺得種樹的山頭好像小甜橙精“干苦工”的地方。
茶館內熱意更甚,暖和異常。
虞菀菀不禁身向窗外探。
叮鈴鈴——
“那位少妖主現在怎么樣了?有找新道侶嗎?”茶館有人好奇問。
說書人故弄玄虛:“我聽說啊,”
風卷起似是銀鈴兒的聲響。
細雪旋風忽來,洋灑急促,在薄薄日光中似場呼嘯而至的山岫磅霧,一瞬朦朧過路人影。
白衣少年像抹游魂般輕飄掠過。
他頰側垂落根小辮子,束著對小小的綠藍鈴鐺,那是朔風唯一能扯動的東西。
少年衣袂墨發如寒冰凍結,不曳不動,在雪地留下串淡而又淡的足跡。
偏偏那點淚痣秾艷至極。
壓過滿院紅梅。
虞菀菀完全移不開視線,握緊窗沿,呼吸一瞬放輕。
少年似有所覺,緩緩抬眼。
剎那間喧囂盡散,世間人群寥寥,天地分隔與時間流淌都如消逝不再。
山與海的界限都被抹平了。
“當然沒有。”
她聽見說書人被百般催促著說:“這五年,他每天都在找她。”
樓上樓下。窗內窗外。
一眼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