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這一刻,葉南容過往對葉忱的崇敬,乃至仰幕,悉數崩塌,什么高古絕俗,其實,不過是玩弄城府的卑劣之輩,澹泊寡欲是假,勢欲熏心才是真。
回想自己一心想要追隨成為葉忱這樣的人,葉南容只覺得他就是天下最可笑,可悲的蠢人。
“六叔終于肯承認,不再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了?”葉南容譏諷說著,鎖緊眉心,似還有困惑,“楚若秋的馬車出事,也是你計劃的一環對么,故意把我引開。”
楚若秋唯獨在這件事上說什么也不承認,那就剩下最后的可能,這也是出自葉忱的手筆,出自他好六叔的手!
葉忱已經沒有了耐心和他在這里糾纏,“葉南容,沒有人逼迫你離開,一切是你的選擇,你怨不了任何人!
薄唇沒有溫度的吐字,“是你自己愚蠢!
“那凝煙呢。”葉南容激動的聲音忽然變得極為冷靜,逐字逐句的說:“你以救世主姿態出現在凝煙面前,讓她將你當做救命繩索,以為你是她可以依靠信賴的人!
“她與我一樣,被你高明的手段戲耍的團團轉,她知不知道,自己最信任的人,從一開始就是在騙她,撕毀她本來心愿的一切,強灌給她另一個虛假的美好!
葉忱眉心輕擰,口中說的卻是另外一碼事,“你說的楚若秋墜馬,駕馬車的是楚家的車夫,傳話給你的也是楚家的護衛,而至于這藥渣!
葉忱目線撇向一地的狼藉,聲音輕緩卻含著不容置喙的強勢,“我說了,虞太醫乃是婦科圣手,且個人用方不同,旁人看不出,不奇怪!
一兩句話,就將所有所為抹去,哪怕他知道真相,葉忱也有無數化解的方法,強勁的手腕讓葉南容驚怒至極。
葉忱看著他,繼續說:“你與其質問我,不如反過去問問自己,怎么會讓人鉆了空子,你現在這樣子,是覺得傷害凝煙還不夠多?”
葉南容繃緊的神色出現一絲裂縫,薄薄的痛楚襲來,很快又被他抹去。
難道他和凝煙的悲劇不是葉忱造成的么,他傷了凝煙卻可以粉飾太平,來做好人?還反來指責他?
葉南容眼里爬上陰鷙,執迷已經裹住他的理智,“我是不及六叔的深謀遠慮,也沒有你的周全手段,所以只能如過去那樣,像著你學習,妄圖也能及上你一二!
葉忱聽出他話里另有深意,眸色隨之變深,展露出鋒利的探究。
葉南容正想開口,邊上隔開的屋子里驀然響起椅子倒地的聲音,緊接著是紛亂的腳步聲,和沈凝玉慌急呼喚的一聲“阿姐。”
葉忱目光驟凜,迅疾究看向那端,從容的神色在剎那間變得難看至極。
葉南容積壓的憤怒,困苦終于從胸膛里宣泄出幾分,原來冷靜如葉忱,也是會有失了方寸的時候。
葉忱鐵青著臉,當即也轉身,準備去追凝煙。
“六叔,我這招學得可好?”葉南容低笑著問。
葉忱回眸,平時不曾暴露的狠戾直逼向他,若說之前他對葉南容還顧念,血親,存有留情,這一眼就只剩冷漠。
灌頂的寒意讓葉南容心神凝緊,不甘示弱道:“當初六叔就是這么將凝煙帶去望江樓的不是么?”
他想聽葉忱說什么,他卻連再多一個眼神都沒有,拉門出了艙房,葉南容也緊跟出去。
葉忱一眼找到低埋著頭,向迷失了方向一般,只顧拼命往外走的凝煙。
他心弦猛的揪緊,闊步追上她,“煙兒!”
葉忱抓住凝煙的手腕,細弱的腕子在他掌中抖了抖,沒有掙脫,只是仰起頭來看他。
蘊滿茫然的一眼,就好像陌生不認識他一般,讓葉忱心口只覺窒息,他知道,她已經都聽見了。
凝煙就這么一句話都不說,仔仔細細地看著他的眼睛,忽的,淚水沒有預兆的就淌了下來。
通紅的眼眶里除了委屈,控訴,還有抱著想聽他解釋的僥幸。
她在聽到兩人的對話后,感覺心就空成了一片,直灌進戚戚的冷風。
她以為自己是幸運的,再最無助的時候,有葉忱一直疼惜保護著她,可原來,是他一直在看著她走向絕望的深淵。
“你不是最疼我的嗎?”
低喃破碎的問話,將迷茫與悲傷推到了頂峰,質詢之外,更似不能明白的控訴。
她心里說不出的混亂,充斥著不能解開的困苦,原來溫柔的呵護下,是強勢到不擇手段的占有欲,她已經不能分辨他到底是疼她更多,還是侵略更多,她需要一個人去冷靜想想。
凝煙抿住唇輕輕扭動腕子,抗拒的動作如同在葉忱心上猛烈一擊,五指愈發緊的握住。
一旁的沈凝玉臉色更是極為難看,“你放開阿姐!
“二姑娘讓開!比~忱還算耐著火在對她說話。
沈凝玉卻被他此刻褪去溫和的目光,看得渾身發寒,一時噤聲在喉嚨口。
“我們回去再說!
葉忱拉起凝煙。
凝煙步子踉蹌地隨他往前走,卻被追來的葉南容抓住另一只手。
“放開!”葉忱聲音裹著厲怒。
葉南容同樣固執的不放開,雙眸里盡是痛楚的望著凝煙,“凝煙,你都聽到了,一切都是他的算計,他拆散我們,蒙騙著你,他怎么會是真的愛你!
“凝煙,你回到我身邊,好不好?”葉南容卑微懇切的說。
如今一切真相大白,他愛凝煙,她也曾深愛著他,他們還可以重新開始。
葉忱眼尾跳動,一種平靜到了極致的憤怒,哪怕重來一世,但葉南容要與他搶她,他也不會手軟。
楊秉屹看到他眼里跌宕的暗色,隱隱浮出的殺意,讓他直接倒抽了一口冷氣。
凝煙低頭看著自己分別被緊扣的雙手,只覺得荒謬可悲。
“我再說最后一遍,放開。”葉忱不寒而栗的聲音,敲打進每個人心上。
而他看似是對在葉南容說,沉黑的眸子卻目不轉睛的看著凝煙。
楊秉屹有一種預感,若姑娘真的點頭走到三公子身邊,大人也是會真的下狠手。
凝煙也同樣感覺到了逼進心里的凜冽,一瞬間,近乎窒息的逼仄感襲來,讓她本能的感覺到恐懼。
她反應極大地揮開葉南容的手,說出了自己都不解的一句話。
“你快走!
葉南容仿若未覺,木然盯著自己被凝煙揮開的手,悲慟到極致后是不能解開的不甘與憤恨。
葉忱已經將凝煙攬入懷里,不客氣的彰顯著占有。
“為什么!”葉南容一個跨步上前,執迷不悟的緊盯著凝煙。
而這時候,楊秉屹敏銳覺察到一道破空的凌厲聲音,定睛望向漆黑的江面,夜色下一抹寒光飛速襲來。
“小心,有刺客!”楊秉屹驚喝一聲,反手抽出腰上的佩劍,斬落照面而來的暗箭。
泛著寒光的短箭錚鳴的扎進夾板,沈凝玉驚恐看著離幾人只差分好的箭頭,臉色慘白,渾身發著抖。
變故只在一瞬間,殺機四起。
葉忱原本摟住凝煙腰上的手,改為緊摟在懷里,將她全部護在身前,對還愣著的沈凝玉道:“走!
話音落下的一刻,漫天的箭矢就飛射了過來,葉南容第一反應也是去拉凝煙,卻被橫來的一箭攔住了去路,揚袖快退,等避開暗箭,他已經抓不住凝煙。
楊秉屹立刻發去信號,暗中跟隨的暗衛顯出身形,自岸邊設法趕來,他則立刻將樓船上的小舟放下。
掩護著葉忱幾人上船,回身一看,葉南容還被亂箭困在船上,小舟若不及時走,很快也會被刺客追上。
葉忱沉眸看著被逼退葉南容,正要開口讓楊秉屹將人帶來,袖子被一雙手慌亂攥緊。
“快去救他!”凝煙驚恐看著深陷險境的葉南容,臉色煞白。
葉忱卻緩緩合上了唇,視線落在凝煙臉上,他還從未在她臉上看到過這般慌亂的神色。
是從靈魂深處迸出,恐懼到了極點,甚至遠勝于當初在天明教,他遇險的時候。
見葉忱沒有動,凝煙扭頭迫切望向他,“快救他啊!
灼急的話卻噤斷在喉間,她怔晃看著葉忱,眼底深處的冷漠讓她在一瞬間,仿佛看到了另一個畫面。
腦中甚至蹦出一個讓她絕望的念頭,他非但不會救他,甚至要殺他。
與此同時,一支利箭擦著葉南容的手臂而過,箭頭割破皮肉,淌落的血死死刺進凝煙眼里,她眸子里也蘊上一片血紅,神色更是變得渙散。
她看見一柄柄利劍直指著落敗的葉南容,不是,不是葉南容,是誰?
兩個世界的畫面在她腦中混亂浮現,沖擊著她的神志。
一道陰翳,沉滿殺意的聲音隔著虛空,如幻如魘的回蕩在她耳邊,“我今日就要他死,嫣兒休想過去!
“不要,讓我過去,讓我過去!”凝煙如同被噬住了一般,兩眼渙散,只重復著要去到葉南容身邊。
葉忱察覺不對,緊攬住她,“煙兒!
葉南容粗喘著,手捂著傷口,凌厲看著已經躍上船的刺客,還有一部分朝著小船沖去,葉南容眸光一緊,視線緊追過去,卻看到凝煙也緊緊望著他,淚流滿面,一雙眼里全是慌亂。
他心上激動收緊,她是在意他的!
來不及狂喜,眼看此刻已經逼近小船,他對凝煙低吼:“快走!”
死氣彌滿的宮殿里,他也是這樣望過來,讓她走,別過來。
凝煙卻搖頭,掙扎的愈發激烈,眼里除了險境里的葉南容,什么都看不見,“你放開我,放開我!”
無法透氣的驚怒將葉忱裹緊,看著凝煙為葉南容不顧危險,甚至一分目光都不再給他,眼里就不掩飾的浮上殺意,卻又不得不下令:“去將三公子救下。”
趕來的暗衛立刻躍上夾板,然而已經受了傷的葉南容卻是已經不敵,執劍的刺客飛身朝他刺去。
劍身的寒光劃進凝煙眼里,催心折肝悲痛的記憶猛地沖進腦海,凝煙心臟被死死揪緊,她不住喘息,如同窒息一般,“不要,不要……”
“趙循!”
一個心里深處的名字沖破喉嚨,很輕,卻嘶啞。
震撞進葉忱耳中。
葉忱猛然看向她,凝煙此刻已經承受不住悲痛的刺激,暈倒在他懷里。
他一眼不錯的攫著她,深眸急劇收縮的同時,竟然帶著不該在他情緒里出現的僥幸。
方才,她嘴里喚得什么?
趙循。
葉忱所有的鎮定消失殆盡,深眸瞬間翻涌起深寒狠絕的肅殺,還有一抹前所未有的惶恐。
第62章
一場秋雨一場寒。
不停墜落的雨水砸在水面上,將整座湖心小樓包裹在蒙蒙的雨幕里,陰黑的天籠罩在頭頂,窒息壓抑的仿佛怎么也推不開一般。
葉忱剪手站在飛檐下,目光長久無聲的注視著水面,周身透著寒意讓守在一旁的楊秉屹連大氣都不敢喘。
方才趕來的暗衛擊退了刺客,三公子卻負傷不輕,沈凝煙也受驚過渡一直昏迷不醒。
注意到遠處掙脫丫鬟,朝小樓走來的沈凝玉,楊秉屹目光一緊,趕忙過去攔下人,“二姑娘還請先回去!
連他都沒想到,二姑娘會受人唆使,將沈凝煙帶去船上,聽到了大人與三公子的對話,若不是看在二姑娘是沈凝煙妹妹的份上,恐怕大人都不會放過她。
沈凝玉這時也畏懼葉忱,可自從回來阿姐就一直在昏迷,葉忱一眼都不讓她看,她怎么能放心的下。
她被楊秉屹攔著過不去,只能拔高聲音沖葉忱喊:“你憑什么不讓我看阿姐!”
葉忱連一個眼風都沒有給她,“帶走!
沈凝玉又急又怒,到這一刻,她看清楚了葉忱確確實實絕不是一個良善的人,那些寬和溫文都是假裝,現在他的偽裝沒了,又準備對阿姐做什么?難道一輩子不讓人見她!
楊秉屹生怕沈凝玉在糾纏下去,葉忱真的會動怒,不得已到:“二姑娘,屬下冒犯了!
說著扣住她的手臂,將人帶了下去。
免得她再闖過去,楊秉屹又命兩個護衛寸步不離的跟著,才算勉強放下心。
他返回去往小樓走,一個侍衛找到他,低聲匯報:“老夫人來傳了話,沈老夫人到京城了,這會兒正在葉家,老夫人讓六爺盡快帶沈姑娘過去。”
“沈老夫人來了?”楊秉屹吃驚的重復了一遍,他怎么也沒想到沈老夫人竟然會親自進京,還是在這個節骨眼。
他頓時焦頭爛額,說了聲,“我這就去稟報大人”,便加快步子往小樓去。
楊秉屹立刻將事情稟報給葉忱,豈料只聽他很淡的說:“我說了,誰都不能見她!
楊秉屹駭然深吸了一口氣,他以為大人只是怪罪沈凝玉,所以不準她見沈凝煙,可這話是什么意思,不讓任何人見,大人莫非是要,關著沈凝煙?
楊秉屹一臉的驚疑,不敢確信。
可葉忱的神色,卻告訴他,他是真的這般打算,而非開玩笑。
葉忱一直在反復回想,凝煙昏過去之前喚的那兩個字,任由他怎么自欺欺人,也抹不去那兩個,真真切切就是趙循。
他握緊背在身后的雙手,猙獰浮起的經絡,彰顯著他此刻的已然失衡的心境,是想起了么?
可竟然連恢復記憶,也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葉南容,是因為見不得他遇險嗎?
思緒一翻,嫉妒,慌懼,悲怒,種種情緒便脫困而來,她想起一切,又豈還會乖乖留在他身邊。
她只會像方才那樣,拼了命了掙扎,就為向葉南容奔去,如前世一樣。
橫生的戾氣讓楊秉屹大驚。
葉忱重重一闔眼,試圖按下竄動在肺腑內的暴躁,若真如前世那般,他之前所有的功夫心思都成了白廢一場。
果然,上天怎么會如此厚待他,不過只是為了讓他在以為擁有她的時候,再給他當頭一棒。
前世的如同病態的瘋魔與困苦侵襲著他,甚至占了上風,若最后還是要到這一步,那他,也只有不擇手段。
這時,楊秉屹聽到屋內傳來聲響,打破了葉忱周身那股讓他喘不過氣的壓迫感。
葉忱自然也聽到了,極為短促的一聲響,戛斷的突兀,似乎不想讓人發現。
葉忱睜開眼睛,慢慢收斂起四溢的危險,才推開門走進屋內。
凝煙目光空洞地抱緊著膝頭,蜷坐在床上,聽到腳步聲,茫然抬起目光,在看到葉忱的一瞬,又似驚醒,下意識將自己抱得更緊。
防御的姿態,讓葉忱眼眸頓痛。
“煙兒。”
煙兒,還是嫣兒?
葉忱緩緩走向她,高大的身影幾乎將她整個人籠罩,周身的氣息更是帶著異乎尋常的侵略性,將她裹纏。
窒息感在無形中纏住凝煙,從身軀鉆入,直到纏住心臟,她感覺呼吸變得艱難。
看到他朝自己伸來手掌,凝煙驚睜著眼眸往后一躲。
氣氛忽然凝固。
葉忱低眸看著自己落空的手,懸在半空的手這時竟微微顫抖,心里更是嘗到了絕望的滋味,他很輕地問:“為什么躲?”
若說過去,葉忱于她如雄鷹,張開羽翼是為了保護他,此刻他就像是一頭充滿危險的猛獸,羽翼可以是保護,也可以是牢籠。
凝煙僵硬看著他,隨著呼吸越來越急促,畏懼快藏不住要爬上眼眸,最后涌滿眼眶的淚水先一步落下,一滴接一滴。
她死死抿著唇,最終還是似支撐不住般,低低泣語,“我聽到你和葉南容說的話了。”
葉忱清戚灰暗的眼里,卻因著她的話,劃進一抹細微的亮色。
“我以為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甚至那么慶幸,還有你在,可原來,原來,這一切都是你在促成,你每次說心疼的時候,到底是真的假的,你是不是只是為了得到?”
凝煙情緒激動的控訴,最后所有聲音消失,如同說不下去一般,把臉埋進臂彎,用無力虛脫的聲音反問:“你說我為什么躲著你!
她說完最后一句,身體不停地顫抖,像是在拼命壓抑著情緒,可怎么也壓不住,只能不斷麻木重復的說給葉忱聽,“我怎么還能不躲著你,我只能躲著你!
她緊縮著身子,如同一只被拋棄,尋不到方向,迷失在荒野,孤零零的小獸。
“所以煙兒是對我失望了,才會在船上,在那么危險的情況下,寧愿去葉南容身邊。”
以往葉忱絕不會如此尖銳的問這種話,但他現在急需確認一點,就是凝煙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起來了。
凝煙的啜泣聲停了停,嗓音微顫著說,“船上?我不記得了。”
她揚起淚水斑駁的臉龐,怔怔看著葉忱,似乎才回想起后來的事,眼里急切涌上擔憂,又不敢表現得太過心急,躊躇著不確定的問:“葉南容,他怎么樣了?”
葉忱沉默不語,目線落在她揪緊著裙擺的雙手上,握緊到發白的小手,遠比她表現得要慌張不安。
見葉忱不回答,她語無倫次道:“我只記得他受了傷,他現在有沒有事?”
葉忱卻又問:“后面的事,煙兒不記得了?”
玄黑幽邃的眸子,讓人根本看不透在他想什么,凝煙屏住紛亂細碎的呼息,緩慢搖頭。
葉忱看了她許久,極輕的開口,“他沒事!
凝煙閉了閉眼,蒼白的眉眼間劃過一抹松怔,幾乎如釋重負的呵出一口氣。
“所以現在,煙兒心里是只有他了嗎?”葉忱聲音又輕又淡,近乎縹緲,凝煙心臟狠狠一縮,緊絞出痛意。
葉忱也同樣心口生疼,尖銳的痛楚讓他平靜了一些,彎下腰來與凝煙平視。
他似乎重新變成了葉忱該有的樣子,可透骨的占有欲卻不松分毫,“煙兒都聽到了,我不否認,我對你早有覬覦,對你欲壑難填,那些冠冕堂皇的話都是假的,我無時無刻,想的都是怎么讓你成為我的,怎么獨占你!
露骨袒述的陰暗,如同一條蛇往凝煙脆弱的心臟里鉆。
“不管那個人是葉南容還是誰,我想我都會走到這一步。”
透著暗喻的一句話,似乎只有葉忱自己聽得懂,“你應該怨我,應該生我的氣,可我都不會放開你,更不會讓你回到葉南容身邊!
凝煙在聽到葉南容三個字情緒明顯波動緊張,“與他無關!
“無他無關。”葉忱低聲反問,似乎不信,“那煙兒為何那么激動!
“早已與他無關!蹦裏煼磸秃粑,咽了咽發堵澀顫的嗓子,勉勵讓自己冷靜下來和葉忱對視,“我只是不知道我還能不能信你,葉南容讓我心灰意冷,可你又何嘗不是讓我覺得自己像個被玩弄的傻子!
紅腫含淚的眼眸里裹滿入骨的痛楚,不能控制的濃烈怨懟與悲慟,更是如利劍刺進葉忱心里,劇痛欺如心脾。
他一把將凝煙抱緊,手臂用力收攏,將之前所有的試探都抹去,啞聲問:“煙兒要如何才能原諒我!
他的不舍和悔痛,讓凝煙更是不能自持的流露出悲苦,她不斷淌著眼淚,眼神只有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才敢展露出絕望。
淌落的淚珠沾到葉忱臉上,如火灼燒進他心里,他心痛急迫的吻去。
凝煙感覺到,他粗沉的呼吸聲帶著凌亂不穩的顫意,他在慌怕,所以會這樣失態,甚至急切的想要在她這里獲取到一個確定的答案。
她眼淚掉的愈發兇急,過于悲切的傷痛彌蔓著她,讓她瀕臨崩潰。
直到濕纏沉重的吻來到凝煙唇邊,她如夢初醒般別開臉,葉忱的吻落空在她臉側,粗重的呼吸變得危險起來,盤桓在脫控的邊緣。
凝煙強作鎮定,“我和葉南容已經注定是這般結局,不可能再有改變,可我現在,也不能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面對你。”
她閉眸眨去淚水,顫抖著深吸一口氣,將手抵在葉忱肩頭,一寸寸將他推開,“你讓我冷靜一段時間!
葉忱指骨輕曲,跳動著經絡隱隱透著強橫,似乎要將她抓回來。
“你不會逼我的對不對?”凝煙直直望著他,嗓音輕急,“你說過的!
藏在嗓音下的怯怕讓葉忱心涼至沒有一絲溫度,痛意如絞,更逼的他喘不過氣,他緊攫著凝煙,目光幾乎要釘進她心里。
凝煙更是不能呼吸,一種即將要被他窺破心思的恐慌油然而生。
一旦勘破,那他們之間就會只剩下血肉模糊,傷痕累累的過往,重演折磨和懼怕。
終于,在凝煙快要崩潰支撐不住的時候,葉忱收起目光里的鋒利,讓步道:“我不逼你,煙兒!
凝煙緊繃的神經驟然一松,“我想睡一會兒!
“好!
葉忱極輕的聲線撥過凝煙的心弦,看到他轉身時的輕輕落下的袖擺,凝煙悶窒到心糾。
她緊緊咬住唇,不言不語。
直到葉忱走出屋子,掩上門,她才終于支撐不住,轟然卸下肩頭沉重的偽裝,鋪天蓋地的悲恨如狂風驟雨,在頃刻間席卷住她。
她只能不斷蜷緊自己的身體,可即便如此,也無法化解這幾乎灌進四肢百骸,讓她崩潰的寒意。
“葉忱,葉忱,葉忱……”她反復,一遍遍呢喃著他的名字,淚流滿面。
回想點點滴滴,他的溫柔,縱容,還有那些纏綿,甜蜜,就好像一場夢。
一場她曾經奢望過,又痛恨的夢。
凝煙緊緊蹙著細柔的眉,眼里寫滿不能解的困苦,這種困苦又轉為諷刺,為什么,為什么要讓她想起來。
既然注定要讓她想起,為什么偏偏是在她再一次愛上他之后。
凝煙閉緊蒼涼絕望的眼睛,顫抖著唇瓣,低聲吐字,“趙……應玹!
悲涼帶顫的聲音,不知是恨,還是怨。
第63章
窗外的雨一刻不停,沒完沒了的落下,葉忱也沒有走遠,凝煙只要一抬頭,就能看到那抹沉靜的身影。
她怔怔看著,恍惚看見了悠遠的過去,可那時趙應玹背對她的時候,她感覺到的,只有跨不過,也觸不到的距離。
她不自量力,自以為在他心里會有不同,于是拼命的追逐,結果就是被他毫無猶豫的拋棄……
凝煙眼眸痛顫,她快速閉緊眼睛,想要把痛苦的思緒從腦子里趕走,可卻越卷越深,不停的將她往無盡的深淵里拉。
他不要她,卻又在她心死絕望,想要逃離的時候,將她抓回身邊,禁錮住她。
是不是即便不愛,她也只能是他的。
凝煙聽見自己的質問。
明明是同一個人,趙應玹卻淡漠的近乎冷峻,一身玄衣貴氣天成,更有著上位者睥睨一切的氣勢。
他用輕描淡寫的言語給她畫地為牢,“嫣兒,你渾身上下有哪一處不是我的,就連你的命都是我的,就是嫣兒自己,都不能做主拿走!
凝煙拼命搖頭,后退著想要逃離,然而無論她怎么逃,都逃不出他為她打造的牢籠,逃不出他的掌控。
混亂之中,她看到牢籠的那頭,出現了一個柔和的身影,“煙兒,讓我保護你!
凝煙定定看著一襲青衫的葉忱,看她的眼神里,滿是溫柔憐愛,她情不自禁的走過去,撲進他懷里,依賴信任的蹭著他的胸膛,“葉忱!
然而他胸膛的心跳聲卻逐漸變沉,變重,變得強勢,溫柔攬在她腰上的臂膀,收緊如鎖鏈,將她緊緊束縛住,他的聲音和著輕笑,盤桓在她耳邊,“可是煙兒,我也是他!保!
凝煙一下睜開眼睛,倉皇不定的雙眸凝滿濕意,驚怔看著帳頂,胸膛急促起伏,心臟跳動凌亂。
額頭貼來一直溫熱寬大的手掌,凝煙瞳眸一縮,轉過視線。
葉忱輕撫著她的發,神色擔憂,“煙兒可是做噩夢了?”
見她眼里滿是未消的慌懼,葉忱心疼的把她攬進懷里,“別怕,有我在。”
緩沉的心跳聲入耳,凝煙無法控制激烈的情緒,推開他冷聲問:“你答應讓我冷靜!
葉忱沒有直接回答,垂落目光,凝煙跟著看過去,她的手,正抗拒的抵在他心口。
凝煙一驚,相比過去,她現在多了一份會惹怒他的不安。
葉忱低垂的眼里看不出情緒,“你一直在夢囈,我不放心!
凝煙眼眶酸脹到了極致,她不是忘了他的那些呵護和寵溺,可這算什么?她分不清這一世到底算什么?
她想問問他,上輩子得到他心心念念的皇位,還不滿足嗎?還是因為最后她隨著趙循去了,所以他不甘,這一輩子才要把她再一次奪過去。
他溫柔嗎?是的。
可這是因為,這一輩子的她乖巧聽話,在他的計劃里,一步步走向他,可若是她如前世一樣反抗,她不敢想他的手段。
他不會對葉南容仁慈,在船上,他眼里已經有了殺意。
凝煙太清楚他有多無情心狠,所以她只有裝著什么都不記得,什么都想不起來,更不敢讓葉忱發現知道。
她勉勵定下心神,輕輕蜷起指尖,把太過明顯的抗拒藏起,“你這樣,我心里很亂!
“那我怎么做,才是煙兒想要的。”葉忱問的很認真。
仿佛她說什么他都會答應,凝煙幾乎脫口想讓他這次放過她,卻死死忍著,不敢掉以輕心。
“嗯?”葉忱又問了一遍,“只要煙兒說,都可以。”
凝煙心臟被深深的怯具纏繞,上輩子他也是這么問的,她說出口之后,他只殘忍的說了兩個字——
“做夢!
僵持著,門被急促叩響,“大人!
是楊秉屹。
“何事?”葉忱只望著凝煙,目光不動的問。
楊秉屹話還問說出口,凝煙隱約就聽見了沈凝玉的喊叫聲。
“阿姐!阿姐!祖母來了,阿姐!”
凝煙愣神之后,趕忙就要下床,祖母怎么會來了,她那么大的年歲,竟然從江寧趕過來,她的身體怎么吃得消。
思及此,凝煙更是焦急不已。
葉忱在聽到沈凝玉亂喊亂叫的時候就冷了眸色,他抿住唇角,掩去不虞,摟住凝煙,“慢些!
而屋外的楊秉屹,這會兒只恨怎么沒有堵上沈凝玉的嘴,她都這么喊出來,他也只能跟著道:“老夫人帶著沈老夫人過來了!
葉忱聞言對凝煙說:“煙兒別急,換一身衣裳,我去請沈老夫人過來。”
凝煙才想起自己只著了中衣,于是趕緊點了頭,轉身去找來外裳穿好。
葉忱前腳離開,沈凝玉就趁機跑了進來,“阿姐!”
“祖母呢?”凝煙同樣急灼的問。
“祖母在后頭!鄙蚰窨熳呱锨埃o張的拉著凝煙左右查看,迭聲問:“你怎么樣了?好些了嗎?
凝煙見她這模樣是嚇壞了,趕忙安撫搖頭,“我沒事,讓你擔心了!
“那六爺有沒有對你做什么?”沈凝玉緊著又問,滿眼的余悸,“你昏迷的時候,他不讓任何人進來,也不讓我見你,我都快急死了!
沈凝玉的話如同一盆冷水澆在凝煙身上,讓她一陣發冷。
她不知道葉忱竟然不讓凝玉見她,她昏迷醒來,葉忱就一直在試探,若是那個時候,她暴露自己有了前世記憶的事,他是不是就打算,將她關起來。
葉忱不會,但趙應玹一定會。
凝煙眼簾一抖,前世他是怎么逼著她,怎么折磨趙循的畫面鋪天蓋地的壓來,她仿佛還能聞到漫天的血腥氣,壓得她根本不能呼吸。
她勉強對著沈凝玉說:“沒事,沒事的!
話落不多時,葉忱就帶著沈老夫人一同而來,“老夫人請進!
凝煙扭身看到沈老夫人,激動的情緒一涌上胸膛,快步迎過去,“祖母。”
只說了兩個字,她眼淚就洶涌的落了下來,“您怎么會來了?”
沈老夫人在收到葉家的來信后,就動身趕往京城,緊趕慢趕了半個多月,已是疲憊又憔悴,這會兒看到凝煙,更是悲從中來,她痛心抱住孫女兒,啞聲道:“你出了那么大的事,我怎么能不來,我不來,我的煙兒豈不要被欺負死了!
“祖母,是我讓祖母操心了!蹦裏熯煅手鸵蛳隆
沈老夫人一把拉住她,顫抖著給她擦掉眼淚,恨聲痛斥,“他們怎么敢如此虧待你!”
氣血沖上胸膛,沈老夫人大口喘了起來,凝煙和沈凝玉趕忙將人扶到一旁坐下,“祖母快歇會兒,喝口水!
一旁的葉忱見狀吩咐道:“去請大夫來。”
沈老夫人冷聲拒絕,“不勞葉大人費心。”
凝煙心里一緊,祖母會不會已經知道她與葉忱的事,她不確定的朝沈凝玉看去,見沈凝玉搖頭,才放下一些心。
沈老夫人道:“還請葉大人讓我們祖孫單獨說說話!
葉忱看向凝煙,見她滿眼愧疚自責,又極度依賴的抱著沈老夫人,心里微微一疼,頷首說:“當然!
他應允后,走出小樓。
沈老夫人滿是心疼的攬著凝煙,像幼時一般哄著她,“煙兒不哭,有祖母在,祖母會保護你!
凝煙喉嚨哽咽著,用力點頭。
沈老人輕拍她的肩頭,孫女得了這么個結果,她怎么能咽下這口氣,痛聲罵著葉南容,“我當初真是錯信了葉南容,以為他是真的悔過,沒想到,他竟然是這樣的人!”
她說著愧疚對凝煙道:“祖母當初就不該勸你給他機會,是祖母害了你。”
凝煙用力搖頭,心里卻感到無力和悲傷,葉南容就是趙循,這一世,本就是該是她償還他的情意。
明明前世說好,換她來喜歡他,結果他還是又一次喜歡了她,而她卻變了心。
無休無止的悔糾漫了上來,凝煙心窒到不能呼吸,他們用命求來的這一世,還是陰差陽錯,不,還是在葉忱的擺布下,走到了這一步。
凝煙用力握緊手心。
“他竟然還有臉求我,讓我勸你原諒他。”
沈老夫人的話讓凝煙心口遽然抽緊,擔憂更是到了頂峰。
葉南容這次已然激怒了葉忱,若他不死心再做出什么事。
恐慌溢滿心房,凝煙閉緊眼眸,不可以,至少這一次,她怎么也不可以讓他有危險。
若再糾纏下去,她怕結果又是她不能承受的。
“我想回江寧!彼吐曊f著,仿佛找到了救命繩索,緊緊拉住沈老夫人的手,“祖母帶我回江寧好不好?”
她要離開這里,在不激怒葉忱的情況下,也只有她離開,才能讓葉南容死心,他才能安全。
沈老夫人不斷拍撫著她輕顫的身體,心疼早已溢于言表,“祖母來就是要把你帶回去的,一切有我在,誰都不能再欺負你!
凝煙點頭如搗蒜,離開,也許就能解決所有,她撲進沈老夫人懷里,短暫的讓自己忘掉所有。
另一邊,葉忱與葉老夫人對坐一堂,無人說話,氣氛靜謐的可怕。
葉忱慢悠悠的端著茶盞輕飲,葉老夫人見葉忱還有心思喝茶,差點就忍不住要與他翻臉,忍了忍轉而道:“刺客的事查得怎么樣了?是什么人怎么敢在京中對你動手?”
葉忱眸光稍動,想到的卻不是刺客,而是不顧一切想要奔向葉南容的凝煙,一雙沉眸吐出冷意,握著杯盞的手收緊幾分,又緩緩放開。
“還在審!
吐出來的字眼不帶溫度。
饒是葉老夫人,都覺得心上生寒。
三人怎么會一同在船上,葉南容閉口不談,她也不指望能從葉忱這里聽到交代,但無疑葉南容已經知道了他與凝煙之間的事。
現在葉南容是擺明了不會娶楚若秋,楚家也將楚若秋帶了回去,算是好好鬧了個洋相出來,不止如此,葉南容還在沈老夫人面前言辭鑿鑿,說要等凝煙回心轉意,簡直是瘋了!
若是這叔侄倆真的成冤家,她等將來到地下,哪還有和顏面去見葉家先祖。
一想到這些,葉老夫人就悶堵的上不來氣。
她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葉忱,“如今沈老夫人都來了,你預備怎么辦?”
葉忱意味不明的回了句,“一切看煙兒!
楊秉屹自廊下走來,畢恭畢敬的進到屋內通傳說:“沈老夫人讓屬下向老夫人與大人說一聲,她打算盡快帶沈姑娘動身離京!
葉忱沒有反應,葉老夫人卻想著這樣最好,她以前是心疼凝煙沒錯,可如今也是將她當成了這樁樁件件的罪魁禍首,要是她離開了,說不定就能消停了。
她朝葉忱迂回道:“我看這樣也好,等這事過一過,大家也淡忘了,將來怎么都好說!
葉忱不置可否,對楊秉屹道:“你先安排讓沈老夫人住下,舟車勞頓了多日,她老人家也該修養修養!
楊秉屹頷首退了下去,葉老夫人卻已經緊張起來,“你莫不是還要扣著人不讓走?”
白日她讓葉忱將凝煙送來葉家,他就沒有動作,她也是萬不得已,才帶著沈老夫人過來,如今他是要做什么?
葉忱還是那句話,“兒子說了,一切看煙兒!
葉老夫人沉壓下呼吸,他這便是不松口的意思了。
母子兩僵持不下,刑部這時候來人傳話,來通傳的官差拱手道:“大人,刺客招了!
葉老夫人率先問:“是誰膽敢刺殺葉大人!
“刺客自稱是天明教徒!
“又是天明教。”葉老夫人轉頭對葉忱道:“這些逆黨一日不除,你切不可掉以輕心,此番所幸你沒事,三郎傷的也不重!
葉忱沒有回話,擱在扶手上的手指輕輕點動,半晌對葉老夫人道:“我要親自去審過那些刺客,稍后讓下人送母親回去!
葉老夫人知曉此事不可掉以輕心,頷首說:“你只管去!
葉忱讓人備了馬車,就往刑部去。
葉老夫人靠坐在廳堂的圈椅內,眉心凝滿著愁郁,整個人像是老了不止十歲。
方嬤嬤走上前低聲道:“老夫人不如還是先回府歇息!
葉老夫人嘆氣不語,回去她也不能踏實,這事情已經成了她的心病,必須想辦法解決。
她反復思量著,既然沈老夫人有心帶凝煙回去,葉忱也不能真的就把人扣下不放,除非他用些手段,但她可以在這之前將人送走。
葉老夫眸光一動,葉忱要審問刺客,不會那么快回來。
她眼里遲疑漸漸變堅決,轉頭對方嬤嬤道:“快隨我去看看沈老夫人她們!
第64章
地牢昏暗潮濕,沿著陡長的樓梯下去,一股鋪面而來的血腥氣和撕心裂肺的哀嚎聲,充斥著整個空間。
葉忱面無表情的坐在椅子上,一套刑罰施過,被綁在木架上的刺客早已經奄奄一息,渾身找不出一塊好皮肉,就像浸在血里。
楊秉屹丟了手里帶有倒刺的鞭子,“招不招!究竟是誰派你你們來的!”
幾個刺客額頭上淌著的不知是血還是汗,粗噶的聲音發著抖,“我們都已經招了。”
楊秉屹回身去看葉忱,看到他示意,拎起手邊放了濃鹽的水桶,照著其中一個刺客潑了過去。
“啊啊啊啊啊——”撕聲的慘叫響徹地牢。
那刺客雙眸暴起,啐出一口血水:“我們是天明教的人,就是為了殺了你這狗官!”
楊秉屹走到葉忱身旁,低聲道:“看來是不會招了!
葉忱不置可否,對一旁的刑部官員道:“既然口供無疑,王大人就將呈文寫了遞交上去罷!
王坤拱手道:“是。”
走出地牢,楊秉屹一臉凝重,緊跟在葉忱身后問:“這些刺客背后的人,顯然是想借天明教來混淆視聽,把矛頭引開。”
葉忱道:“你說得很對,之前天明教只是在地方有勢力,如今膽敢在京中行刺,皇上必不會再放任,接下來恐怕就是要以殲滅天明教為重中之重的事了。”
楊秉屹追問道:“這幕后的人,大人可有頭緒?”
“陸承淮倒臺,會在這個時候對我動手,顯然是狗急跳墻!比~忱看了楊秉屹一眼,問:“陸承淮失勢,對誰的影響最大?”
楊秉屹沉下呼吸,半晌,凝聲道:“是皇后!
葉忱輕抬下頜,“去備馬車罷。”
楊秉屹點頭去駕馬車,一個太監從刑部大門走進來,看到葉忱走過來請安,“見過太傅。”
“高公公無需多禮!比~忱虛一抬手,問:“公公可是來替皇上取刺客口供的。”
“正是。”高公公說完,四下看看低聲對葉忱道:“還有一事,皇上剛剛下令,招定安候歸京!
葉忱目光微動,“定安候駐守北境多年,皇上為何這時招人進京?”
高公公道:“是皇后娘娘突發急癥病下,唯恐病重,故而想要見見兄長,這才求皇上招鎮安候歸京!
“原來如此!比~忱緩緩道。
皇后這是一計不成,又施一計。
高公公如失言般躬了躬腰,“咱家還要趕回宮去,耽誤不得,就先告退了。”
葉忱頷首致意,“公公慢走。”
高公公客氣了兩聲,邁步離開,葉忱則望向天邊漸漸吐露出的一絲魚肚白,在它周圍是濃暗的夜色,破曉前的一刻總是特別的暗,透著山雨欲來前的陰翳壓迫。
楊秉屹牽了馬車過來,面色相較之前多了一份凝重,一邊挑起馬車的布簾,一邊壓著聲道:“大人,方才守在南宅的暗衛來傳話。”
楊秉屹目光里閃動著未平驚異,“老夫人打算天一亮就送沈老夫人他們離京。”
葉忱靜默片刻,淡淡問:“沈凝煙同意了?”
楊秉屹快速點了下頭,就不敢再去看葉忱的臉色了,老夫人想要送走沈家人情有可原,但沈凝煙就這么答應,便是也要割舍與大人之間的情分了。
如今他已經知道,沈凝煙就是大人絕不可觸的逆鱗,只怕這一回,大人是真要動怒。
久久沒聽到葉忱下令,楊秉屹才遲疑著問:“大人可要立刻回去?”
葉忱沒有說話,太陽穴處輕輕抽跳,一絲猙獰的戾氣隱隱可見。
然而出乎意料的,楊秉屹卻聽他開口說:“去內閣!
“大人,不回去?”楊秉屹不確定的問,若是現在不去,只怕要攔人就來不及了。
葉忱指腹碾在關節上,聲音低沉肅壓,“去內閣!
楊秉屹不敢再過問,趕緊架馬朝著內閣而去。
*
天蒙蒙亮,葉老夫人就派人來請凝煙,寶杏寶荔在旁急匆匆的收拾東西,索性沒有在這里置辦太多東西,很快也就收拾好了。
凝煙望著屋內,只覺得每一個角落都充斥著她與葉忱的痕跡。
他會抱著她在桌前看書,握著她的手,手把手,仔仔細細地教她雕刻玉器,可過去他教她雕玉,只是為了她在假扮月泉公主時不被戳破。
旖旎溫存的記憶和前世刻進心肺的悲傷,一同糾纏在她腦中,折磨著她,讓她想摒棄哪個都不行。
沈凝玉也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過來,“阿姐,我們該走了!
凝煙平了平發顫的呼吸,問:“六爺沒回來?”
沈凝玉想著他不回來才好呢,“六爺連夜去了內閣,等他回來我們早離開京城了!
她說完見凝煙魂不守舍的,低聲問:“阿姐是不是,舍不得!
凝煙恍惚的目光閃了一下,矢口否認,“不是。”
她只是覺得心里不踏實,他們這樣走得未免太容易了,她甚至想了好多說服葉忱讓她離開的理由,可他卻沒有回來,似乎給了她絕佳的離開機會。
她不認為葉忱會是這么好糊弄的人,會不會這只是他的試探,即便不是,等他發現自己走了,又會不會震怒。
下人又來催促,沈凝玉對凝煙道:“阿姐,我們快走吧。”
凝煙回過神,“等我一下!
她急急說著,快跑到桌邊,拿出紙筆,快速寫完幾行字,才跟著沈凝玉離開。
葉老夫人親自送了幾人到驛站。
“待行到清江,就可以乘船一路南下,船只都已經安排好!比~老夫人萬分慚愧的對沈老夫人道:“此番是葉家愧對沈家,若將來有什么葉家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只需差人來說一聲!
沈老夫人神色冷漠的擺擺手,“罷了,我把凝煙好好帶回去,就無憾了!
葉老夫人愈發抬不起頭,也不再多言,告辭準備離開,方嬤嬤扶住她急聲道:“老夫人,你看那。”
只見官道上有人策馬而來,揚起的塵土將他的面容遮的不甚清晰,葉老夫人心神一凜,該不會是葉忱追來了。
凝煙同樣摒緊了呼吸,一直待人奔近,眾人才看清,是葉南容。
凝煙緊繃的心弦非但沒有放松,反而更加不安。
葉南容翻身下馬,徑直走到凝煙面前,葉老夫人臉色變得無比難看,冷聲斥問,“誰讓你來的!
“祖母恕罪,我來是有話要對凝煙說!比~南容深深看著凝煙,因為受傷未愈的緣故,他面上沒有什么血色,眼下更是掛著一抹青灰。
前世,趙循臨死前也是同樣癡癡望著她,凝煙心里泛起一陣強烈的悲傷。
葉老夫人怒道:“你給我回去!”
葉南容置若罔聞,執迷不悟的模樣不僅讓葉老夫人怒極,凝煙更是心驚,無論是不是離開,她都不能再與葉南容有任何牽扯。
她故意冷漠的別開視線:“我們已經沒有什么可說的了!
葉南容卻不能接受,她分明已經知道了一起都是葉忱的手段,在船上,她看他的目光,更不是不在意。
葉南容拉起她的手就往一旁去,沈老夫人當即焦急質問:“你這是干什么?”
凝煙心中可是急亂,回身朝眾人道:“我與三公子說幾句話便過來。”
葉南容將凝煙拉到了遠處,他緊緊鉗住她的手腕,低聲問:“凝煙,如今一切都已經真相大白,我們不該是這個結局!
他隱忍的情緒在這一刻難以遏制,聲線微微發抖,眼里滿是化不開的苦情。
凝煙無法做到無動于衷,也知道自己為何永遠對他有愧疚的原因,她深深呼吸,“你冷靜一點!
“你讓我怎么冷靜!比~南容低吼,眼眸里已經有了濕意,“凝煙,我們就當一切沒有發生過,從新開始好不好?”
他帶著懇求的聲音如針扎在凝煙心上,“……你不要這樣。”
“楚若秋,葉忱,都當沒有發生過!比~南容雙手握住她的肩,眼里凝上希冀:“好不好?”
葉忱的名字刺到了凝煙心底的懼怕,她狠下心推開葉南容的手,迎著他黯淡下來的目光,冷冷說:“回不去了,即便知道真相,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也都發生了,回不去了!
她不想傷害他,可她必須狠下心,再不能與他有一點關系,否則后果,她不敢想。
“忘了我,我們不會再有可能!蹦裏熮糁煲罎⒌那榫w,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那葉忱呢?”葉南容倏然抬眸,爬著血絲的眼眸讓凝煙呼吸頓停,心臟更是揪緊的發疼。
這一抹的悲痛,讓葉南容枯寂的心又跳動起來。
兩輩子的教訓卻讓凝煙深刻的知道,不能有任何妄想,她現在只想徹底與他們斷了糾葛,再不要讓上輩子悲劇延續。
而首要的,就是讓葉南容死心,“這與你無關!
她這就是承認了,葉南容仿佛被重重打了一拳,憤怒到了極致,他努力想要平息,卻仍不能控制,“他這般欺騙你,你難道還要給他機會?”
凝煙深深吸氣,“如果說完了,我就走了。”
她最后看了葉南容一眼,深深埋藏下所有的悲哀,快步離開。
葉南容視線一眼不錯的凝著她的背影,眼里的被執迷和冷冽裹挾,他不會就這么放棄,被奪走的,他一定會奪回來。
沈老夫人和沈凝玉看到凝煙回來,趕緊走上前問她有沒有事,凝煙搖頭,與葉老夫人道別后,帶著兩人進了驛站。
連日的疲憊讓沈老夫人體力不支,簡單用過晚膳,凝煙就先扶她去休息。
她扶沈老夫人躺下,又給她放平了枕子,“祖母好好睡一覺。”
沈老夫人疲憊的點點頭,“你也快去睡!
凝煙輕柔的應聲說好,而離開屋子后,她卻怎么也靜不下心來,獨自在中庭漫無目的走著。
沈凝煙去她屋里沒找到人,還嚇了一跳,走到院里看見凝煙,才長出一口氣,“阿姐怎么在這里?”
她走到凝煙身邊,還心有余悸,“我還當又出什么事了。”
凝煙轉過頭看著她問:“出什么事?”
沈凝玉被她直直的目光看得有些忐忑,磕磕絆絆道:“我擔心是不是,是不是六爺來將你帶走了。”
凝煙聽后什么都沒有說,垂在身側的雙手卻一再的用力握緊。
連葉南容都知道了她離開的消息,追了過來,葉忱卻毫無動靜。
這樣的平靜太過詭異,就好像是暴風雨來臨前,一旦風雨壓境,便是天動地搖。
“阿姐。”沈凝玉看她臉色發白,搖了搖她的手臂,“我胡說的,六爺總不會做出強逼的事!
沈凝玉的話根本安慰不到凝煙,她只能按住心慌,安慰自己。
現在他是葉忱,她也不是司嫣,而且她留了信,或許葉忱是聽進了她信中的話。
凝煙整理過心緒,勉勵對沈凝玉挽了個笑,說:“不早了,你也快去睡吧,明日還要趕路!
沈凝玉不放心的看著她,凝煙朝她輕抬下頜示意,她才回了屋子。
凝煙又在庭中待了一會兒,才往二層的住處去,屋內沒有點燭,她借著月光走到桌邊,摸索到火折子,打開吹亮,劃出的亮光勾勒出一個模糊的身闊。
陡然印入眼簾的身影讓凝煙大驚失色,極快的抬眸,靠窗的圈椅上,葉忱坐在那里,似乎自她進來的那刻起,就一直在看著她。
他身影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火折子的微弱光芒半落在他的臉上,明暗交錯,莫測難辨。
凝煙就這么僵硬地看著他,他來了,他到底還是來了。
她拼命告訴自己要冷靜,可看到葉忱站起身,還是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靜謐的氣氛立時沉凝下來,安靜、低壓。
葉忱停下步子,看著她似笑非笑的問:“煙兒不想見到我?”
“也是,你想著逃!
第65章
這一退,凝煙就知道糟了,她怎么可以表現出來抗拒,這只會刺激到葉忱。
可能本的反應,是她根本來不及思考的。
葉忱看了她許久,似乎是等她的回答等得已經沒有耐心,朝她再次邁步。
凝煙知道自己逃是萬萬不可能的,無助之下,抬起慌亂的眼眸,無措望著他,眼里不自覺流露出的委屈央求,似乎觸動了葉忱的不舍,逼人壓迫感也散去許多。
凝煙心里的□□松下,思緒也隨之冷靜下來,她可悲的意識到,自己面對他既有無力的恐懼,也有如今這個靈魂的依賴。
而他即是趙應玹,但也是葉忱。
“小叔。”凝煙聲音細弱不穩的吐出兩個字。
兩個字觸到心底的蒼涼,眼眶一下就酸了。
葉忱似乎那她毫無辦法,無奈的嘆了聲,“你一聲不吭的走了,倒是先哭起來?”
他走過來,如往常那樣,萬般溫柔的替她擦拭眼淚,另一只手,卻如同枷鎖一般,扣住她的手腕,掌心緩緩的廝磨在肌膚上。
說是撫柔,更像是在擦去什么痕跡,掌心的薄繭深擦過她的肌膚,磨出細細的疼。
凝煙心頭冰涼,先前,葉南容握的就是她這只手腕,果然他都知道。
凝煙抿住發抖的唇瓣,“你沒回來,我給你留了信!
“我沒看到!比~忱底下目線,看到她雪白的腕子微微透出紅,卻仍嫌不夠般,仔仔細細的揉著,同時問:“信上寫什么了?”
凝煙指尖輕輕瑟縮,“我想先隨祖母,回江寧,也好真正讓自己靜一靜,想一想!
“想什么?”葉忱問。
凝煙手腕已經被磨至火辣辣的疼,她忍不住抽氣,“想,你與我的將來!
“煙兒說的將來里,當真有我嗎?”
葉忱口吻是那樣溫柔,可指下的力道卻絲毫沒有留情。
凝煙禁不住嗚咽,“我今日也已經與葉南容說清楚,都結束了!
葉忱終于聽到了滿意的話,拉起她的手腕貼到唇邊輕輕吹氣,“對不起,弄疼你了!
溫柔的就仿佛和方才狠戾的人不是他。
溫熱的呼吸掃過泛紅的肌膚,刺痛伴著敏感的癢意一并升起,凝煙輕顫著眼簾,斷斷續續說:“我不確定我能不能原諒你,但是,你不會逼我的對不對!
她看著他的眼睛喚他,“葉忱。”
葉忱回望著她的眼眸,微紅的雙眸里滿是不自知的試探和緊張。
葉忱唇邊劃過一抹不能稱之為笑意的弧度,反問道:“那煙兒記不記得,我說過會等你一輩子。”
一輩子三個字敲進凝煙心里,心臟沒有征兆的一縮,她恍惚想……如今他是愛她的嗎?
沈凝煙,你是瘋了嗎?還是忘了前世他是怎么不要你的。
凝煙狠狠否了這個念頭。
不會的,他要她,無非是占有欲作祟,過去那個對他言聽計從,全心全意有他擺布的人忽然不再追隨他,所以他才想要占有罷了。
他得到了皇位權勢仍然不夠,所有的一切他都要。
今生,他恐怕也是如此吧。
葉忱捧起她的臉,“多久都沒關系,但煙兒,會好好想,我可以信你對嗎?”
他看似不用力,卻扣住了凝煙的下頜,讓她不能避閃他的目光。
凝煙握緊指尖,她知道一定不能讓他看出心中所想。
她迎著他的目光點頭。
一輩子,她根本不信,若他真的能等一輩子,那就等吧。
楊秉屹駕著馬車等在驛站外的幽僻處,目光則一直留心著驛站的方向,看到葉忱一人出來,臉上浮出幾分遲疑。
早前暗衛來報,說三公子追來的消息,大人分明動了怒。
待葉忱坐上馬車,他又等了一會兒,直到聽見葉忱的吩咐。
“走罷。”
楊秉屹忍不住問:“那沈姑娘!
葉忱淡淡說:“定安候歸京,無疑是幫著皇后對付我,刺殺不成,之后的局勢只會更加險峻,而且逃脫的刺客也看到煙兒在船上,她若再在這里,不僅與我的關系藏不住,也會有危險,或者成為旁人要挾我的軟肋!
楊秉屹恍然大悟,“大人讓姑娘離開,是為了她的安危!
葉忱沒有回答,算是默認。
今夜他原本也不該過來,只是他需要聽她親口說些什么,才能安心,哪怕是敷衍。
至少,她沒有狠決的撕破窗戶紙。
看到葉忱睇來示意的一眼,楊秉屹立刻揮動馬鞭,馬車駛進夜色。
*
秋末,院中的花草枯了許多,枝丫凋零,只有梅林的紅梅一朵朵含苞在枝頭。
楊秉屹穿過梅林,回到汲雪居,書房里不見葉忱的身影,于是又去到殿后,終于在池塘前看到了葉忱。
正一塊塊往池塘里丟著生肉。
他幾步走上前,拱手道:“大人,定安侯已經過裕峽關,明日就會解甲進京。”
葉忱略微頷首,又插了一塊肉丟進池塘。
“護送沈姑娘的暗衛也傳來回信,算時間,十日前就已經到江寧了!
葉忱平靜無波的深眸終于動了動,“知道了。”
楊秉屹推到一旁不在說話,大人讓姑娘離開果然是正確的,在他們離開不久后,就有人去暗探過南宅,所幸大人從來沒有在那里留宿,地契上也清楚寫著那間宅子已經歸沈凝煙所有。
加上還有沈凝煙離開那日,三公子追去的事,反將她與大人之間的關系遮掩了下去。
……
定安侯進京,圣上大肆設宴,為定安侯接風,大殿內燈火通明,宮女端著美酒菜肴魚貫而入,殿中央是舞姿曼妙的舞姬。
文武百官則坐在大殿兩側,飲酒吃宴。
葉忱漫不經心的執著酒杯,卻并不飲,直到殿外響起太監的高揚的同傳聲,才悠悠抬起眼簾。
“定安侯到——”
原本坐在皇帝身旁,面容憔悴的蕭皇后聞言不禁挺直了腰身,定睛望向大殿外。
退了戎裝的定安侯仍是一身萬夫莫敵的英勇氣勢,大刀闊斧的走到殿中,朝帝后行禮:“臣,叩見皇上,皇后娘娘。”
皇上把手一抬,笑道:“定安侯無需多禮!
蕭皇后道:“兄長一路過來想必辛苦,經年不見兄長,兄長一切可好?”
定安侯道:“謝娘娘關懷,臣一切都好,只是聽聞娘娘身子抱恙,不知現下如何了?”
蕭皇后隱晦看了眼葉忱的方向,刺殺之后,她一直怕葉忱會查出什么端倪,所以立刻稱病又求皇上召回兄長,索性如今兄長回來。
她心里有了底氣,頷首道:“自知曉兄長遙歸京,也日益見好!
皇上寬慰的拍了拍蕭皇后的手,對內侍道:“賜座!
“謝皇上!倍ò埠罟x過,走到一旁落座。
銳利的目光則遙望向葉忱,后者從容自若:“定安侯別來無恙!
定安侯朗聲一笑:“久不見葉大人,葉大人如今明間贊譽頗盛,可謂是當之無愧的社稷之臣。”
葉忱自謙搖頭,語氣松靄,“侯爺過譽了!
酒過三旬,定安侯起身走到葉忱身旁落座,“想當初,你我一同追隨皇上,也算是生死之交。”
葉忱漫不經心的頷首,“這是自然。”
“葉大人有今日的地位,我替你高興!倍ò埠钚φf著,語鋒陡然一轉,暗含威脅,“可若想著只手遮天,恐怕心也大了些。”
葉忱仍是笑也淡淡,“侯爺此話葉某豈敢當,這天下掌權之人乃是皇上。”
他拿起桌上的酒盅,倒了杯酒,客氣推到定安侯面前,“這話,我可得還給侯爺。”
走出金鑾殿,已經是深夜。
薄薄的酒勁和心上的陰翳揉摻在一起,刺激著葉忱的神經,反而激出他對凝煙渴念。
她已經離開他太久,近來她大概很乖,卻也沒有想他,因為他連一點點可以與她連通的心痛都感受不到。
大殿內還在傳出不絕于耳的喧鬧聲,葉忱眉眼的不耐更濃,那些玩意兒也已經煩惹他太久。
“葉大人。”
一道柔轉嬌羞的聲音自后傳來。
安陽公主看到葉忱獨自站在白玉雕欄前,峻挺修長身形如松如竹,說不出的雅致好看,心念一動,便走了過來。
“安陽公主。”葉忱側過目光。
暴戾和欲有時候可以同時存在,都是最原始的欲望,但安陽沒有看懂,只看到她如漆的深眸那一抹令人心悸的暗色。
她貴為公主,卻在他面前變得嬌羞,“葉大人可要喝盞醒酒湯?”
葉忱視若無睹,甚至沒有聽她說話的耐心,淡淡仍了句不必,又道:“若無事,我就不打擾公主了!
安陽只能眼睜睜看著葉忱離開。
楊秉屹看到葉忱自金水橋而來,低聲問:“大人可是回府?”
“去南宅!
楊秉屹愣了一下,“是。”
葉忱踩著夜色,一路走進小樓,推開門的瞬間,他恍惚還能聞到空氣里有細微的甜香。
思念驟漲。
他走到書桌后坐下,若是過去,他會抱著乖巧的小姑娘在他膝上,沒有一處不軟的身子緊貼著他,嗚嗚咽咽的扭蹭。
葉忱呼吸緩緩變粗,想要遏制思緒,已經遲了,干脆放任。
此前他還慶幸,起碼她沒有狠決的撕毀那層窗戶紙,如今卻病態的覺得可惜。
她不該自欺欺人,應該知道,知道前世他是如何苦苦尋找讓她醒來的方法,如何日復一日,沒有希望,卻又執迷的抱住她的身軀。
應該讓她知道,他有多痛苦。
“煙兒。”
低啞的輕喃聲音里,除了繾綣,還有不能化解的隱猛。
月華自窗欞灑進,薄薄灑在葉忱身上,他閉著眼,后靠在椅背上,仿佛溫文爾雅,可仔細看,他眉心沉緊,太陽穴處青筋猙獰浮起,幾滴汗水自鬢發淌落,上下滑動的喉骨上同上布著汗意。
整個人被透骨的情欲和一觸即發的兇狠所包裹。
“煙兒,來我身邊!
來感受他有多愛她。
夜風吹伏窗外的翠竹,晃出的陰影在他臉龐上明暗交錯,忽而風急,他眉心蹙的更緊,直到一聲悶哼,他緩緩睜開眼睛。
漆黑的眼眸內卻不見半點紓解,相反混攪著更深的戾氣和濃欲。
無法滿意,無法緩解。
怎么連心口都不痛一下,他要如何感受到她。
此刻再想到那些阻礙在他面前事物,他只想都摧毀了,再把還耍著小聰明,企圖逃離他的小姑娘抓過來。
讓她好好由他處置,讓他盡興。
第66章
江寧,沈府。
門房看到馬車回來,走上前道:“姑娘回來了。”
凝煙被寶杏攙扶著走上馬車,初冬的天已經很涼,一陣寒風拂面,兩人都打了個寒噤。
尤其凝煙肌膚嬌嫩,兩腮更是一下就被吹紅,寶杏給她攏了攏肩上的披風,“姑娘快進去吧!
凝煙點點頭,兩人快走進府內,就聽到迎面傳來寒暄說笑的聲音。
凝煙抬頭看去,是溫氏和沈凝玉正送客人出來,凝煙并不認識,不過看衣著,應當也是官紳人家的夫人。
沈凝玉率先看到凝煙,笑盈盈道:“阿姐回來了?”
溫氏乜來一眼,臉上的笑意在看清凝煙后就淡了下來,不滿掛在臉上。
凝煙全當沒看見,走過去請安,“母親!
“回來了。”溫氏皮笑肉不笑的裝這樣子,偏頭對身旁的婦人道:“這是我的長女,凝煙!
“還不見過林夫人。”溫氏對凝煙道。
凝煙則欠身說:“小女見過林夫人!
林夫人笑意融融的打量了凝煙一番,贊許道:“這就是沈大姑娘,模樣竟是這般標致!
凝煙得體的回道:“林夫人謬贊了,凝煙不敢當!
林夫人笑得愈發和融,溫氏看向外頭說:“馬車來了,林夫人仔細風大,快上馬車吧!
凝煙與沈凝玉欠身送行,溫氏待馬車走遠,收了笑臉,冷冷看向凝煙:“你又去哪里了?”
凝煙道:“不過去走走罷了!
原本凝煙能嫁進葉家,在溫氏看來就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沒想到她自作主張與葉三公子和離,這不等于把沈家的青云路給斷了。
再看她不卑不亢的樣子,讓溫氏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被夫家休棄,你是覺得很有面子?”
凝煙皺起眉。
溫氏哼了一聲,瞪著凝煙繼續道:“你便該好好待在家中,少在外面招搖過世,給沈家,給你父親丟臉。”
溫氏越說越過分難聽,寶杏氣得臉都漲成了紅色,沈凝玉更是已經忍不住先頂撞:“母親,你說什么呢?”
凝煙拉了一把沈凝玉的手,面不改的色看著溫氏道:“母親,我與葉南容乃是和離,京兆府衙門內還留有文書,夫妻緣淺,一別兩寬,我不覺得有什么丟臉,倒是母親將和離說成休棄,硬要給自己弱下一頭,是何緣故!
“你!”溫氏被凝煙一番話氣的不輕。
這個唯唯諾諾的繼女,和離之后竟然跟變了跟人似的,不僅敢頂撞她,主意也是更大了!
凝煙無意生事鬧不愉快,朝著溫氏欠了欠身,“我先回房了。”
“我沒說讓你走!睖厥侠渲樅浅猓骸敖袢掌,你不得隨意出府。”
凝煙步子一停,回身對溫氏道:“母親何故不讓我出府!
“因為你叫我母親,因為你如今住在沈家!睖厥咸а垌斑當自己是葉家夫人?擺葉夫人的架子!
溫氏的嘲諷讓凝煙氣憤不已,心口劇烈起伏,眼眶也微微泛了紅,若她僅僅是沈凝煙,那她無疑會被繼母壓制著,繼續謹小慎微,膽小茍活。
可現在她還是司嫣,親人全部離世,獨自在戰火尸骸中求生的日子她都挨過來了,豈還會畏懼她的要挾。
凝煙眨去眼里的濕意,冷下目光,有理有條的開口:“和離后我的戶籍還一直在官府,若是母親容不下我,我可以自己立戶,搬出沈家!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都驚在了原地,溫氏更是不可置信的驚睜著眼睛。
凝煙對寶杏道:“走吧!
沈凝玉趕緊也追上去,“阿姐!”
“阿姐,你別把母親的話放心里去。”沈凝玉手足無措的跟在凝煙后面,唯恐她真的要走,帶著哭腔央求說:“阿姐你別走。”
凝煙看她哭得厲害,心里也不好受,她想安慰沈凝玉,又說不出自己都無法篤定的事,若最后真的鬧翻,她也只有離開沈家。
事情很快傳到了沈老夫人和沈從儒的耳中,沈老夫人當場放話,誰敢趕凝煙走,就連她一起趕走。
沈從儒哪能見這場面,若他真的讓親生女兒另外立戶,虎毒還不食子,豈不讓人以為他是連畜生都不如的心狠之人。
最后這事的結果,便是以沈從儒訓斥了溫氏而收場。
夜里,凝煙去到沈老夫人的院子,丫鬟躬身請安,“姑娘!
凝煙見她手里端著參湯,問道:“可是送去給祖母的!
丫鬟點頭,“是!
凝煙伸手去接,“給我吧!
她端著參湯去走進屋子,見沈老夫人正跪在佛龕前誦經,上前輕聲道:“祖母。”
沈老夫人誦經的聲音停了停,沒有理會,而是又繼續念起來。
凝煙鼻子一酸,走過去同樣跪下,像犯了錯般,小心翼翼地問:“祖母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沈老夫人睜開眼,轉頭痛心的看著她,“你連祖母都不要了,還來做什么?”
“不是的!蹦裏熃辜北娼。
沈老夫人紅著眼反問,“你打算搬出去,自立門戶,不就是不要祖母的意思!
質問的聲音到后面又變成了深深的心疼,“你都要去外頭受苦去了,心里得多委屈!
若說世上還有人能讓凝煙流露出委屈柔弱的一面,那必然是祖母,她眨著淚珠,無比鄭重的說:“我就是走,也帶著祖母在身邊!
她白天和溫氏說得也并非是賭氣的話,她近來出門,其實是去玉器行。
說來還是虧了葉忱兩世的教導,她的手藝很得商行幾個東家的賞識,送去幾件玉器也都以極高的價格被人買去,她與幾個東家商議過,可以讓她也在行間開一間鋪子。
只不過事情還在商榷中,不會那么快敲定,她也是被溫氏的話刺激了,才干脆說要重新立戶。
她說要帶著沈老夫人一起走的話,把沈老夫人逗笑了,笑過又立刻板起臉說:“哪用你費這個心,該是祖母保護我的煙兒才是。”
凝煙心上的感動再也控制不住,撲過去抱住沈老夫人,沈老夫人疼惜的撫著她的后背,眼中卻難掩憂愁傷感,如今她還能護著凝煙,可等她百年之后,她該怎么辦。
過了幾日,凝煙又拿著新雕成的一塊墨玉去了玉器行,軒雅舍是其中最大的一家商鋪,一樓做生意,二樓則是商行東家平日擺酒會面的地方。
凝煙過去時,五六個東家正坐在一起聽曲談生意。
見凝煙上來,其中一個姓祝的東家眼睛一亮,笑道:“沈姑娘來了!
“祝掌柜!蹦裏熍c他打了個照面,又與其他幾人見過禮才坐下。
“沈姑娘今日可有帶來什么好貨?”祝掌柜問。
凝煙便將帶來的墨玉遞了上去,眾人經手一看,眼里紛紛流露出驚嘆。
祝掌柜直接道:“這塊墨玉原本瑕疵很多,也不夠透,經過沈姑娘的手,倒是化腐朽為神奇。”
凝煙表示不敢當,也沒有久留,起身道:“這塊墨玉,就煩勞祝掌柜幫忙出價賣了。”
“好說!弊U乒裾f完又問:“姑娘在玉器行開鋪子的事決定的如何了?”
凝煙笑笑不語。
祝掌柜趕緊說:“若是鋪面租錢問題,都好說!
“我再合計合計。”凝煙客氣說完,欠身出了雅間。
走在過道上,迎面一個伙計神色緊張的過來,懷里抱著一小包東西,滿眼盯著,一不留神就撞到了凝煙。
凝煙肩頭吃痛,小小退了一步,就聽那伙計一邊告著歉,上忙腳亂的撿著地上的東西。
她瞥了一眼,目光頓時凝緊,掉在地上,是幾塊與古玦形狀相似的雕玉。
她還想看仔細一些,伙計已經把東西都收進了包袱里,站起身不好意思的看著她,“姑娘沒事吧。”
凝煙緩緩搖頭,“沒事!
“欸,那就好!被镉嬚f完抱著東西進了雅間。
凝煙確定自己沒有看錯,那些玉器就是照著古玦而雕,可為什么會雕這東西。
而且尋常百姓,最多也只是知曉古玦的傳聞,根本沒有親眼見過,如何能將模樣都照搬雕出來,玉器行的東家恐怕還沒有這個本事。
那無疑就是背后有人授意。
凝煙心緒慢慢揪緊,是葉忱,還是朝中的誰?
往日她不讓自己想這些,可一旦思緒被牽起,就難以停止,她離開這段時日,京中不知如何了。
*
沈從儒從府衙回來已經是深夜,他迎著夜風,腳步匆匆地往院中去,隱約看到園中有人在走,定睛看去,對面的人已經先開口:“父親。”
沈從儒也看清是凝煙,于是走過去問:“怎么這么晚了還在外頭?”
凝煙回答說:“回父親,我剛從祖母那出來!
“原來如此。”沈從儒頷首朝她慈愛一笑,“多陪陪你祖母也是好的。”
凝煙乖巧說是,又關心的問:“倒是父親,近來怎么回來的都如此晚,可是衙門事多?”
沈從儒聞言愁蹙起眉。
“父親有心事?”
女兒關心的問話,讓沈從儒難得多說了兩句,“朝廷及發下檄文,下令殲滅天明教。”
凝煙心神一緊,果然與天明教有關,“天明教雖然異教,但對外一直以傳教的方式籠絡教徒,有不少不明真相的百姓信奉,而且天明教分壇遍布西南兩處,若想直接殲滅,恐怕影響不小!
沈從儒聽著凝煙的分析,不禁另眼相看,“你說得不錯,但是朝廷下了死令,還派了官員與監軍,到時地方的官府接要按令行事,不過天明教在南方的勢力并不是最大,應當不會以此為攻克點!
凝煙抿了抿略微發干的唇,“朝廷派來的,不知是何人?”
沈從儒搖頭,來的官員將領是誰還不得而知,他見天色已經不早,對凝煙道:“你快去睡吧!
*
三千營的精銳將士整軍在金鑾殿外,氣勢壯大恢弘。
蕭皇后以送行的名義讓定安侯來覲見,她屏退宮人,不放心的問道:“兄長可有把握?”
定安侯示意她安心,“皇上表面上是試探我們,其實是葉忱!
蕭皇后平靜下來點點頭,眼里浮現出狠辣。
刺殺的事后,他們又尋了一批刺客,這一回他們走了險招,被抓住的刺客身上翻出了定安侯府的印徽,明面上侯府成了可疑的對象,對這一計實為嫁禍。
這么明顯的證據,皇上根本不會信,只會懷疑是有人栽贓陷害,那么之前陸承淮的事也就有了懷疑,而兩次又都是刺殺的葉忱,他一定會懷疑到葉忱頭上。
蕭皇后凝聲道:“但皇上也同樣不放心你我。”
所以才會下令讓兄長去殲滅天明教,同時又讓葉忱監軍。
“這無妨,你忘了我們的目的,就是要讓葉忱離京!倍ò埠钌裆珖烂C看向蕭皇后,“這段時間,你必須得手,你只需將我的腰牌送出裕峽關,屆時我的親軍就會越過城關,把守皇宮。”
“至于葉忱……”定安侯目露兇光,到時候,他就會以勾結天明教的罪名,死在他刀下。
……
葉忱站在馬車旁,而他身旁的不是別人,正是葉南容。
“定安侯來了!比~南容說。
葉忱背手看著前方,淡聲問他:“此番離京的危險,你應當清楚。”
葉南容點了下頭。
“那你還要同去?”
葉忱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葉南容目光細微動了動,“天明教的事我也接觸過,而且此去也可以幫你防范定安侯動手腳。”
見葉忱不說話,葉南容又道:“孰輕孰重我還分得清,況且,我也應該如你說的,好好歷練歷練!
葉忱不置可否,一掀衣擺走上馬車,下令動身。
*
隊伍一連行了多日,在五湖城外扎營休整。
青書快走進葉南容的營帳,他手里拿著一頁薄薄的信紙,手卻如千金重般,捏的極緊,“公子,信送過來了!
葉南容靠在床榻上看書,聞言掀起眼簾,往日清和的氣質如今在他身上已經找尋不到,只有疏冷。
青書快走上前把東西遞給他。
葉南容接過信紙抖開,目光掃過上面的字句,眉心擰了一下又慢慢撫平,變得冷然。
當初為引出天明教的人,他幫著葉忱偽裝身份,聯絡過幾個教徒,沒想到如今派上用場了。
定安侯暗中傳給天明教的信被他意外截下,也知道了他想誣陷葉忱與天明教勾結,再借口鏟除他。
青書神色忐忑不安的提醒:“公子,這信該給六爺過目了!
葉南容沒有說話,而是轉身走到桌前,拿了紙筆回信,低垂的眼簾擋住了眸光,一道陰影拓在眼下,燭光一晃,陰影也隨之變得扭曲詭異。
青書眸光都在發抖,公子應該在最初截獲信的時候就交給六爺,而不是一直偽裝天明教的人和定安侯勾結……
第67章
幾乎是在一夜間,街頭巷尾就已經傳遍了天明教煽惑百姓,意在謀逆的消息。
而后官府突擊多個天明教據點,捉拿不少教徒,也有教徒直接與官府對抗,造成官兵大量傷亡的情況,而今更是有多地教徒開始聚集起來,揚言天子不仁,逼民反之。
同時,關于當今圣上殺害先太子,逼迫先帝讓位的謠言更是不脛而走。
江寧形式雖然沒有這般嚴峻,但也風聲鶴唳。
凝煙走在街上,都能感覺到,來往的百姓神色間沒有了往日的自在輕松,各個面上誠惶誠恐,行色匆匆,害怕隨時會起動亂。
凝煙心里深知道,安定太平對于普通人來說有多么重要,一旦戰事起,必然會被波及到百姓,家園被毀,流離失所,大批的難民日以繼夜的逃,卻又接二連三的死在奔向生的路上。
那種看不到明天的絕望和恐懼,都是她曾經經歷過的,也許,她本來也會死在逃亡的路上,只是她被他救下……
凝煙閉了閉眼,深呼出一口氣,控制住翻涌的思緒。
她不相信這事與葉忱沒有關系,之前他們深入天明教分壇,他對教派的一切都異常了解,之后他們被師淵識破,明明已經是絕境,可后來又是怎么平安身退的,她不得而知。
凝煙心事重重的回到府上,沈凝玉正要尋她,看到她回來,眼睛一亮,走上前說:“阿姐,祖母正等你用膳呢!
凝煙朝她微微一笑,“那快走吧。”
沈凝玉點頭走在她旁邊,開口關切的說:“近來外頭不太平,阿姐還是少出府的好!
凝煙轉頭對上她不放心的目光,抿笑頷首:“我知道了!
兩人一同去到花廳,沈老夫人和溫氏都已經坐在了桌旁。
“母親,祖母。”
凝煙請過安,沈老夫人朝她招手,“快來坐!
溫氏則冷冰冰的沒有開口。
幾人吃著飯,下人進來通傳,“老爺回來了。”
溫氏一喜,連忙吩咐,“快去備碗箸!、
凝煙放下手里的碗,奇怪父親今日回來的怎么這樣早,近來事多,每每他都是深夜才回,有時候更是直接住在衙門里。
正思忖,沈從儒已經走進花廳。
“父親!蹦裏熍c沈凝玉異口同聲的喚。
沈從儒嗯了聲,溫氏迎上前接過他摘下的斗篷,柔聲說:“老爺快吃飯吧!
沈從儒走到桌邊,對著沈老夫人喚了聲“母親”,坐下吃飯。
沈老夫人問他:“今日回來的倒是早。”
沈從儒愁蹙了多日的眉心難得舒展開一些,“抓了幾個逆黨,拷打過往上送了,所以才得空。”
他接過溫氏遞來的碗箸,又說:“而且得到消息,朝廷的軍隊會直抵宿陵,倒時自會有那里的官員去接洽,我這里就只要做好隨時增援就行了,擔子輕不少!
聽沈從儒這么說,沈老夫人和溫氏都寬心不少,凝煙手指捏著筷子,似不經意的問:“那父親可知道領軍的人是誰了?”
“定安侯親自領軍,監軍則是!鄙驈娜孱D了頓,須臾才道:“是六爺!
話一落,桌上的氣氛就顯得有些說不出的微妙,誰都沒有接著說話,只有沈凝玉輕聲嘀咕:“那還好不是來江寧。”
而凝煙的心卻是沉到了谷底,果然這事與葉忱有關系,她甚至毫不懷疑,他與天明教有牽扯,如今天明教起兵反叛就是一夕間的事,他這個時候來此,是什么目的。
筷子硌痛了凝煙的手指,她怔怔低下目光,發現自己手用力捏緊到已經發了白,手上的血色更是少的可憐。
她慢慢松開失血的手,可笑悲哀的牽了牽唇,果然他與前世沒有區別,皇位,天下,權利才是他窮極一生的所求。
*
深夜,宿陵府衙。
青書暗守在院墻之下,忽聽一陣青鳥扇翅的聲音,他立即用袖箭瞄準,扣動機關,短箭直射進青鳥身體,受傷的鳥直直墜進草垛之中。
他警惕的四處看了看,見沒有人,才跑出去撿起已經死了鳥離開。
青書快速回到葉南容所住的屋子,“公子,截下了!
葉南容走上前,挽袖拿起了他手里的青鳥,鳥腿上綁著一封密信,正是定安侯給天明教的回信,也是證明他勾結天明教意圖除去葉忱的證據。
“公子,這些東西足以用來做證據,可以拿去給六爺了。”青書低聲說。
一直到此刻,他還是寧愿相信,公子是為了十足的把握才一直隱瞞著六爺。
葉南容看了眼他滿是忐忑的臉,沒有做聲,拿著鳥出了屋子。
青書跟在他后面,此刻六爺正與定安侯知州大人在商談布劃,莫非公子是想當著知州的面將證據拿出來?
可他卻發現葉南容去的方向,是定安侯的住處。
青書滿眼驚疑,壓低聲音道:“公子。”
“在這里等著!
葉南容說完,撿起一塊石子,擲向暗處,把手的護衛聽到動靜立刻前去查看,他則趁機潛進屋內。
不過多時,青書就看到定安侯朝這邊走來,他頓時緊張不已,眼睜睜看著定安侯走進院子,額頭已經全是冒出的冷汗。
定安侯一開門,立時就察覺到屋內有人,正在翻找什么,他冷呵:“誰!”
黑暗中,葉南容沒有說話,往窗邊快走。
意識到他企圖要逃走,定安侯快速抽刀,橫在他面前,也看清了他的臉,驚怒道:“三公子?”
定安侯將刀往葉南容的脖子處一抵,葉南容蹙了蹙眉,就聽他狠聲說:“三公子深夜潛入本侯房中,若給不出一個理由,可別怪本侯翻臉不認人!”
葉南容冷笑,“恐怕侯爺得先給我一個解釋!
“你說什么!”定安侯眸光一戾,只見葉南容慢慢抬起右手,寬袖隨著動作滑落,白皙的長指上還有沾染的血液,一點點露出握在手中的青鳥。
定安侯臉色勃然一變,如鷹的厲眸里殺意顯露,一時又不敢動作,沉聲問:“這是什么?”
葉南容譏誚道:“定安侯不清楚嗎?你想陷害我六叔!
定安侯狠戾的眼眸一瞇,看了眼被翻亂的書桌,理所當然的認為葉南容是來找他的筆跡做對證。
“憑一封信能說明什么,誰知是不是你和葉忱反咬本侯一口!
葉南容擲地有聲的說:“是與不是,待上稟圣上,圣上自會定奪!
定安侯眼尾猙獰一抽,握在刀柄上的五指緩緩握緊,方才葉忱一直與他和知州在一起,應該還不知道。
葉南容眉稍輕挑,“侯爺敢殺我么?殺了我也無妨,我的護衛就在外面,一旦有動靜,他即刻就會去告知我六叔。”
定安侯臉上殺氣畢露,目光更是狠辣嗜血,若是戰場上,他已經將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給宰了。
他緊咬著后槽牙,忽然想到什么,盯著葉南容咧嘴一笑,“宿陵毗鄰著江寧吧,三公子就不想去見見沈姑娘?”
葉南容原本鎮定的臉頓變,定安侯見狀笑意更濃,松開壓在他脖子上的劍,瞥了眼他手里的青鳥,威脅道:“若三公子知道的事情走露出去,我怎么樣還兩說,便是豁出去一拼,葉忱未必有勝算,但我保證,那沈凝煙,就只有一死。”
葉南容從牙關里繃出字,“你敢!”
定安侯哼笑,“來人!
“你別動她!”葉南容急切道。
定安侯轉頭看著他不說話,葉南容眼底爬滿掙扎,握著青鳥的手微微在抖,良久,才松開手,將青鳥放在定安侯書桌上。
“哈哈哈哈——”定安侯朗聲大笑,譏誚看著葉南容,“還以為傳言是假,原來三公子當真是個情種。”
葉南容下頜凌厲繃緊,目眥欲裂,“我可以不揭發你,但你不能動我的妻子!
“若她有危險,你也別想活!”
定安侯意識到抓到了他的軟肋,氣定神閑的走到書桌后坐下,“三公子放心,我絕不拆散有情人,也許我們還能合作也不一定!
葉南容像一頭暴怒的野獸,眼里迸著怒火,似恨不得當場取了他的命,可最后又不得不忍下。
他轉過身,眼里的狂怒無聲無息的平復,之余下寒意。
青書看到他出來,快步過去,他心里滿是疑問,定安侯發現公子潛進他房中,怎么會毫無動靜,公子又是怎么脫身的?
然而不等他詢問,葉南容已經先一步開口,“我沒有辦法,定安侯用凝煙威脅我,我也無可奈何!
青書聽著他淡寫輕描,又理所當然的話,心里咯噔一下。
抬眼看去,就看見葉南容眼里盡是讓人心寒的淡漠。
*
翌日。
定安侯直接扔了個讓所有人都震驚的消息,他在商議如何圍剿天明教的時候,突然下令要改從江寧進攻。
葉南容猛然看向他,定安侯回了他一個只有耐人尋味的眼神,葉南容雙手握緊,一抹殘酷的戾氣在心上劃過,定安侯是不信任他,所以還想用凝煙來警告。
葉忱抬眸,目光掃過葉南容,落在定安侯臉上,“天明教總壇在海洲之上,自宿陵用水師進攻乃是最暢通之路!
葉忱說著拿起一面陣旗放到面前的輿圖上,淡聲道:“定安侯要自江寧進攻,棄易求難,那需要給我一個理由!
定安侯當即道:“水師行路雖暢,但補給困難,而且逆黨也清楚哪里是最易攻的地方,自然會把所有兵力都放在這里,我要的出其不意。”
“我們秘密將半數兵馬調至江寧,從后方山崖撬路攻上,而前面水師就是障眼迷惑叛黨,倒時他們插翅難逃。”
“鏟除叛黨,要的強攻迅攻,一舉殲滅,將傷亡將至最低!比~忱聲音平穩卻凌厲,“定安侯設想的沒有問題,可你可有計算過兵力分調之后,只會拉弱攻勢,況且陸路可以讓江寧知州率兵阻攔,屆時讓他們一樣無路可逃!
“葉大人在朝堂上翻云覆雨慣了,不知道領兵打仗,不是光靠紙上談兵!痹捳f到這里,便已經是劍拔弩張,定安侯繼續道:“而且葉大人別忘了,你只是監軍。”
“而且你幾番阻攔本將的決定,莫非是想要拖延時間?”
葉忱波瀾不驚的看著他,“侯爺何必逞這口舌之快!
定安侯臉色一沉,一旁的知州已經是戰戰兢兢,他哪見過這樣兩尊大佛在自己面前真正鋒相對的場面,打圓場道:“還有時間,二位大人可以再做商議!
葉忱目光看向葉南容,沒有征兆的問:“你覺得呢?”
葉南容抿住薄唇,事到如今,一切比他想的還要順利,定安侯以為是威脅了他,根本不知道是自己要借他來下手。
不過定安侯敢拿凝煙做盤算,他也不會放過他,到時候,他會為六叔正名,是定安侯串通天明教,為六叔報仇。
葉南容凝眉思索,猶豫再三道:“我以為,侯爺的方法雖然不一定能一舉攻下天明教,但無疑更為穩妥!
葉忱嘴角幾不可見的扯出一抹冷弧,看葉南容的眼神,稱得上失望至極。
他收回目光,慢條斯理的點點頭,“好,既然侯爺是主帥,那我便相信你的決斷。”
葉忱說完率先離開。
葉南容轉過身,厲怒看向定安侯,“侯爺這是何意?”
定安侯拍著他的肩,笑得虛偽:“本侯也是見你與沈姑娘分別多時,擔心你思念她,所以特意找機會讓你們相見,你該謝我才是!
“呵!比~南容推開他的手冷笑。
定安侯也不與他拐彎抹角,收了笑沉聲道:“我要葉忱的私印。”
第68章
江寧府衙。
沈從儒收到定安侯及葉忱抵達江寧的消息,連震驚的功夫都來不及,撈起桌上的烏紗帽,一邊急匆匆的就往府衙外走,口中吩咐道:“快去安排人馬迎接!
等去城門處迎到人,沈從儒才知道葉南容也在隨行之中,看到過去的女婿,他情緒不可謂不復雜。
一方面因為凝煙的事,沈家與葉家算是斷了交情,可另一方面,無論葉六爺還是葉南容,都是自己怠慢不起的,他只能當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畢恭畢敬的相迎。
因為改了計劃,一切都要重新布劃,沈從儒一直與幾人在府衙商議到天黑,他看了看天色,拱手對幾人道:“時辰也不早了,下官去安排晚膳,待用過膳,再商談不遲。”
葉忱略微頷首:“有勞沈大人。”
沈從儒笑笑走出廳堂,吩咐完人準備席面,又往回走,卻看到跟過來的葉南容。
沈從儒面上有一瞬的不虞,還是客氣的說:“葉大人怎么出來了?”
葉南容放低姿態道:“伯父!
“不敢當。”沈從儒再能忍,這會兒也冷了聲音。
“敢問伯父,凝煙近來可好?”葉南容問。
從啟程來江寧的那刻起,他就似瘋了一般,惦念著凝煙。
沈從儒見他還有臉提凝煙,怒笑道:“小女已經和三公子沒有任何關系,也不牢三公子費心過問。”
葉南容早就做好了準備接受沈家人的怒氣,不卑不亢道:“過去是我愧對凝煙,一切都是我的錯,待一切事情都結束我會正是登門請罪!
“你這是什么意思?”沈從儒蹙緊眉頭審視著葉南容,心里暗驚,莫非他還想挽回凝煙?
葉南容也不遮掩,“我一定會盡全力補償凝煙,還望伯父給我一個機會!
沈從儒第一反應是憤怒,葉家是真當沈家軟柿子好捏嗎?輕易和離,又輕易就想求得原諒,把婚姻大事當成兒戲。
沈從儒冷著臉說:“沈家門第輕,高攀不起葉家,凝煙也配不上三公子,三公子還是別再為難我們。”
面對冷言,葉南容也面不改色,“伯父該教訓我,但我的心意絕不會改,今生今世,我只會有凝煙一個妻子!
沈從儒沉默下來,他怒歸怒,但也考量起葉南容話,凝煙和離過一次,二嫁必然不會是太好的人家,如果葉南容真的有心悔改,倒也不是咬定不能原諒。
他在心里思索過,面上依舊冷板著,“你多說無益。”
“我會讓伯父看到我的決心!
葉南容知道沈從儒的考量,不僅沈從儒,多數人都會與他一樣的考量,凝煙和他做過夫妻,無論對沈家還是對凝煙名聲而言,若能重歸于好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沈從儒不再開口,朝前廳走去,葉南容也跟上步子,只見定安侯迎面走來。
“侯爺。”沈從儒拱手道:“下官已經安排了酒席,稍后就能開席。”
“不急。”定安侯一擺手,笑看向葉南容,“方才見三公子跟著沈大人出來,想必是來說好話的!
沈從儒尷尬笑著,想揭過話頭,不料定安侯又道:“我早就耳聞三公子對沈大人千金的一片癡心,一路上更是見他對令千金掛念不已,我看不如這樣,沈大人也將沈姑娘一同請來用宴。”
被人插手家中的事,沈從儒臉上的笑有些掛不住,但是對面的人定安侯,他豈能直接回絕,迂回道:“宴上討論的都是重要之事,小女恐怕不便參與!
“正事方才都說完了。”定安侯拍了拍葉南容的肩,側眸看著沈從儒說:“我就當做個和事佬,沈大人可別怪我冒昧,也沒什么意思,無非是一同用個飯!
沈從儒不得已,只能叫來人吩咐,“去請姑娘!
定安侯眉開眼笑,對葉南容道:“三公子可要謝謝本侯。”
葉南容懶得和他裝模裝樣,“你無非是警告我罷了!
他本想阻止,但他確實太想見到凝煙,只一眼也好。
定安侯也不遮掩,“你知道就好。”
他壓低聲音,“私印何時能拿到!
葉南容眸光輕沉,葉忱的私印要弄到豈是那么容易。
他掃看向定安侯,“我既然答應了,自會想辦法。”
……
下人來藏梨苑傳話的時候,凝煙正坐在書桌前雕刻玉石。
聽到葉忱和葉南容都到了江寧的消息,她震驚的手一抖,刀鋒直接扎進了指腹,血珠瞬間冒了出來。
凝煙根本顧不得痛,葉南容怎么會來,葉忱作為監軍,他是為什么?
下人看著她流血的手,緊張道:“姑娘,您的手!
“我沒事。”凝煙草草用手絹纏住留血的手。
未等心緒平復,下人又道:“老爺請姑娘盡快過去!
凝煙心生生涼了半截,父親豈會無緣無故讓她過去,莫非是發生什么了。
再想到同時要見到葉忱和葉南容,她竟有一種,先前一切都成了白費的無力感。
……
府衙的守衛引著凝煙往里走,遠遠看到亮著燈火的廳堂,難言的不安和緊張堵在喉嚨口,她揪著雙手讓自己冷靜。
走在廊下,她便聽見了里頭的交談聲,最熟悉的莫過于葉忱的聲音。
溫雅和煦,偶爾劃過一聲笑。
凝煙愈發用力的攥緊指尖,傷口傳來痛楚的同時,她注意葉忱的說話聲也停了停,就似感覺到她來了一般。
怎么可能,她太敏感了。
凝煙冷靜下心神,又聽看里頭氣氛還算和融,應當不是什么太糟糕的情況。
隨著守衛把門推開,廳中的景象印入眼簾,父親坐在席右,旁邊氣勢威武的,無疑就是定安侯。
而另一邊,是葉忱,與葉南容。
與此同時,一雙雙目光落到她身上。
定安侯是興味的探究,葉南容是迫不及待的濃烈情思,而葉忱,他的目光深刻不展露情緒,只是緩緩,仔細的,將她從頭看到腳,短短幾許,就將她整個人不落分毫的拓進眼里。
凝煙望著足尖,深吸一口氣走進去。
“凝煙來了!鄙驈娜逍粗,手指向定安侯說:“還不見過侯爺!
凝煙屈了屈膝,“小女見過侯爺!
末了,緩緩轉身朝向另一側,“見過六爺,三公子!
葉南容自她進來的那一刻,就已經看得入了癡,情難自控的喚:“凝煙。”
微微不穩的聲音里,滿是思念。
凝煙鼻子不禁一酸,即急惱又束手無策,她以為離開那么久了,葉南容會淡忘掉她,可為什么他還是如此執迷。
她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讓他醒悟,他不能再陷在這團混亂里了。
凝煙只能更狠心。
她不聲不響,沒有回應,冷漠的讓葉南容心口發涼。
他驀然去看葉忱。
見他不加掩飾,光明正大的凝看著凝煙,再想到他們曾經有過的親密過往,心里的妒怒如猶如碰到火星子般,猛烈竄起。
定安侯忽然笑說道:“沈姑娘不如就坐葉三公子身旁吧。”
要說之前定安侯讓凝煙過來見個禮,還能說的過去,現在明知她與葉南容已經和離,還讓她坐過去,便太不把沈家當回事了。
沈從儒尷尬笑道:“侯爺說笑了!
“我今日便把話放這了,我就是撮合沈姑娘與三公子。”定安侯說著話,目光卻若有若無的落在葉忱身上。
就在剛剛,他得到一個有趣消息,不知是真是假。
“沈姑娘總要給本侯一個面子!倍ò埠钣朴频恼f。
凝煙眉心皺緊,這個定安侯存了什么心她不知道,可若她這時候坐到葉南容身邊,才是真的要瘋了。
她快速看了眼葉忱,目光第一次交匯,晦深的一眼幾乎是頃刻釘進她心里,無聲、強勢,凝煙只覺心尖都顫了。
然而他遲遲沒有開口,更像是在看她的態度。
凝煙心里快速權衡過,得罪定安侯也好過惹怒他,反正,有他在這里。
凝煙轉身看向定安侯,不等她說話,葉忱的聲音,便在她身后不疾不徐的響起。
“侯爺酒還沒喝,就說上醉話了!
定安侯目光微妙的看向他。
葉忱面不改色,“侯爺是要操心大事的,旁的就不必費心了!
沉穩的聲音自后縈繞住凝煙,是無形的保護,也是強大的后盾。
定安侯臉色難看,換成別人必然不敢來下他的面子,可現在是葉忱開口,他不悅也只能忍著,還沒有到起沖突的時候。
不過,那個消息,現在看來還真有幾分可信。
“況且,也沒有讓沈姑娘來給誰作陪的道理。”葉忱看向背對著他的凝煙。
眉心輕輕折起,幾個月不見,他的煙兒又瘦了,卻比以往多了一絲堅韌。
葉忱眼里生出的卻不是欣慰,相反是強烈的自疚,他的煙兒哪需要獨自去面對風雨,只需做一株長在他掌心的嬌嫩花朵,用他的精血供養著,依存著他而生。
除非是她想掙脫他,獨自生長。
葉忱放在膝上的五指緩緩曲攏,真想現在就將她折進手心。
凝煙卻不知他心中的想法,揣摩著他的話,聯想她把葉南容一并帶來的目的,心里不免又惴惴難安。
這輩子她已經什么都不求了,只要葉南容平安。
她朝著定安侯略欠了欠身,正色道:“多謝侯爺的美意,只是侯爺不了解內情,破鏡難重圓,我與三公子此生緣淺,讓侯爺費心了!
說完凝煙走到沈從儒身旁的位置坐下。
葉南容在她說完這番話,臉變得煞白,沒有一點血色。
他盯著凝煙的雙眸,妄圖看出一絲其他。
凝煙心上充斥著愧疚,用力掐緊手心,用傷口的痛意讓自己冷靜,表現得淡然。
卻不知道她每一分掐緊的痛,葉忱都清晰不已。
真疼吶。
為了不讓他做對葉南容不利的事,她竟對自己這般下得去手。
葉南容被不斷的失望沖擊,一腔情愫熄滅在胸膛,其實還用證明什么,她已經說的很清楚,和他沒有可能。
葉南容無聲諷笑,她只給葉忱機會了吧,沒關系,他死了,就不會有機會了。
倒時沈家人,也只會將她再嫁給他。
葉忱掃了眼目不轉睛盯著凝煙看的葉南容,小姑娘是聰明的,她一日不撕破那層窗戶紙,他就一日不敢輕舉妄動。
甘愿做個愚不可及的傻子,抱著那一絲她愿意與他重新開始的僥幸。
“我們說得都是些乏味之事,想必沈姑娘不愛聽。”
葉忱說話時含著笑,很是溫和解意。
凝煙心上卻生出忐忑,葉忱對她的占有欲藏在清藹的偽裝之下,已前她傻傻的根本不會發現,現在卻一清二楚。
她又暗暗慶幸,若此刻是前世的趙應玹,只會更強勢,無所顧忌的將她禁錮到他身邊。
凝煙忍著滿心的寒顫,低頭赧然笑笑,對沈從儒道:“女兒在這里恐打擾了父親和幾位大人談正事,還是先告退的好!
沈從儒早就想讓凝煙離開,點頭道:“那你就先回府吧!
凝煙走后,葉忱又坐了一會兒,便也起身,“連日舟車有些疲乏,你們慢用!
一下廳內就剩下三人,沈從儒找著話頭,可一個人話再多話也說干了,只能不尷不尬的沉默。
“行了!倍ò埠钕屏艘屡燮鹕恚吧⒘税!
葉南容早就沒有心思坐著,起身就走,他徑直往住處去,路過葉忱住的院落外,忽然停住步子,只見里面漆黑一片,只有兩個尋常的護衛,連楊秉屹的身影都不見。
葉忱莫非不在?
葉南容擰眉,瞬時想到什么,凝煙離開不多時,而他也借口走了。
葉南容臉色乍青乍白,幾乎確定他是去找凝煙了!
葉南容甩袖便想要去追,定安侯自暗中走出來,“葉忱不在院中!
葉南容當然知道,他臉色鐵青,想到葉忱去找凝煙會發生什么,他就幾乎失去理智。
他錯身便要走,定安侯扣住他的肩,“私印!
葉南容道:“私印六叔隨身攜帶,你現在說有什么用。”
定安侯:“印章他能帶在身上,書信公文他總不能隨身帶,去找一找,拓下來。”
葉南容下頜凌厲繃緊,太陽穴處跳動著掙扎,現在無疑是拿到私印最好的時機,可若他不去追,凝煙怎么辦……
“你一直不肯,怕是在拖延吧。”定安侯陰惻惻的問,又嗤笑一聲,“你可知葉忱現在在何處?”
葉南容轉頭,深壓下眉峰,看著他不語。
定安侯反而一改之前對他猜忌不信任的態度,語重心長道:“就在剛剛不久,我得到一個消息,當初葉忱冒險進入天明教,是帶著你的夫人一起去的,兩人改頭換面,同吃同睡,這些你都不知道吧。”
“你就沒有想過,你六叔早就背著你與你的女人有了收尾!
葉南容驀地抬眸,面上覆著寒霜,犀眼里跳動的狠戾讓定安侯都不禁斂了神。
須臾,他好整以暇道:“你若不信,我再告訴你,他現在離開,就是去找沈凝煙去了!
定安侯繼續慫恿,“你幫我除了葉忱,沈凝煙自然會回到你身邊!
葉南容闔了闔浮滿戾氣的眼眸,緩緩調息,是,急什么。
*
凝煙靠坐在馬車內,心中亂糟糟的一片。
她試圖串聯天明教和葉忱的關系,沒有一個念頭是讓她能踏實的,還有為什么,葉南容也會隨著一同來。
她不想讓自己往不好的方向想,可前世的恐懼太深,她沒有辦法不去胡思亂想。
凝煙搖搖頭,紛亂的思緒清醒些許,她意識到回府的路似乎太久了一些。
她迷惘抬起頭,坐直身子,想挑開簾子看看,馬車卻像是到了地方,停下了。
奇怪的是,沒有門房開門相迎的動靜。
凝煙覺出不對,警惕的用指尖勾起簾子的一角,入眼是一抹被風吹皺的青色衣擺。
目光怔怔定住,只是這一角衣袍,她就已經知道是誰。
葉忱。
凝煙快速收回手,眼里閃爍慌亂,他把她帶到這里是要做什么?
聽到他踩著馬扎上來,凝煙更是慌亂不已,眼看他凈白修長的手捏住布簾,馬上就要挑開,她也不知怎么想的,直接閉緊眼睛,將臉側靠在背墊上。
佯裝睡著。
簾子被挑開,細微的風拂過凝煙臉畔,她努力放緩呼吸,一動不動。
葉忱站在挑簾處,似乎有些意外,無聲看了她許久才走上前。
凝煙聽著他放輕的腳步聲,大約他也不想吵醒她,干脆就繼續裝睡著。
因為看不見,她只能靠聽,來分辨他走到哪里了,腳步聲停頓在她身前極近的距離。
有多近凝煙不知道,但她能聞到他身上的清檀香。
緊接著,那股隱繞的清檀香驟然放大,鋪天蓋地,迅疾欺進她所有的感官,填滿進她的每一寸脈絡,意識。
凝煙心臟狂跳,分不清是緊張還是害怕,只能勉強分清,拂過她臉畔的,是葉忱的呼吸。
粗沉溫燙,帶著讓人心悸的顫抖,遠比那股清檀香還要來得勁猛。
“煙兒……”
稠纏低啞的嗓音,在逼仄的空間內,如無形密織的網。
第69章
馬車內燈火昏暗,唯一清晰的,是那兩道投在簾子上,融成一體的影子。
凝煙輕蜷著身子,緊縮的成一小團,葉忱屈膝蹲在她身前,寬闊的身影將她一絲不漏的籠罩,從發絲都到腳尖,整個人都在他的范圍之內。
晦暗的目光,一寸寸輾轉在凝煙身上,細柔的眉,疊緊的眼睫,隨著呼吸輕輕翕動的鼻翼。
視線每碾過一寸,葉忱的眸光便濃暗上一分,小姑娘嫣唇緊抿,像是生怕泄露了呼吸。
不滿劃過眼底,難道不是應該乖乖張開唇,主動把所有都交給他,讓他汲取。
喉間忽地發沉,葉忱緩緩調息,收起眼底的兇色,低眸將她縮藏在袖下的雙手執起。
葉忱目光里的侵占,凝煙哪怕逼著眼睛都感受的無比清晰,好像面前就是一只蓄勢待發的猛獸,將她吞噬殆盡。
而她整個人宛如一張繃緊的弓,窒堵在嗓子口的呼吸到了已經不能再憋下去的時刻,就在她捱不住,想要睜眼縮逃,那股強勁道幾乎鉆遍她全身的渾厚氣息慢慢被收斂,被克制,而后她的手被托起。
緊張褪去,凝煙腦子里一震暈眩恍惚,感覺到葉忱拿著她的手在翻看檢查,手背,掌心,再到每一根手指,看過左手,又換做右手。
凝煙思緒懵懵的,沒有反應過來他在干什么,直到指上的傷口被輕輕撫過,凝煙才恍然,他是在檢查她的傷口。
可,他是怎么知道的?
凝煙思緒恍惚,過去在汲雪居,他教自己雕刻的時候,也是如此。
只要她受傷,他就一定會發現,哪怕她掩藏的再好都沒用。
那時還能說他敏銳,可現在完全沒有理由。
這個疑問縈繞住凝煙,她下意識睜眼,想去窺看葉忱的神色。
眼睫輕顫著打開,印入眼簾的,便是葉忱蹲在她身前,托著她受傷的手仔細查看,輕擰的眉宇里是化不開的心疼和不舍。
凝煙沒來由的發了怔。
“疼嗎?”
聽到葉忱問話,她倉促醒過神,然而葉忱已經抬眸朝她看來。
凝煙心口砰砰急跳了兩下,再想裝睡也是不可能了。
“不疼。”她輕聲說著,又搖搖頭,想把手縮回。
葉忱攏住她的手掌,“撒謊!
明知他指的是傷口,凝煙心里卻莫名忐忑,同時又漫出難以言說的傷懷。
現在他說得每一個字,她都要揣摩,那些全心信賴依戀的日子,已經恍如隔世。
“煙兒最是怕疼,每每都會紅了眼睛!比~忱如耳語般輕聲說著,極為不舍得撫過她的指。
凝煙也想到了那些畫面,她傷了手,一邊疼的委屈巴巴,又擔心他不再教自己,拉著他的衣袖撒嬌。
耳邊響起,葉忱低低的一聲笑,無奈又懷念的說:“怎么會又嬌滴滴,又那么乖巧!
凝煙受不了在他面前全然沒有遮掩,仿佛什么都袒露的樣子,她不能再聽,更不能再想,抽出手問:“你怎么來了,不是在吃宴?”
葉忱頓了片刻,直起身坐到她對面的位置,一派如清風和煦的姿態,“想來看看你,所以借故早走!
拉開的距離讓凝煙平緩下浮躁的心緒,她告訴自己,眼下最要緊的是,葉忱和天明教,定安侯以及葉南容之間的事。
她調整過思緒問:“此次剿滅叛黨,形勢可還樂觀?”
“煙兒覺得呢?”
凝煙沒想到他會反過來問自己,她搖頭,“我不知道!
說完去看葉忱的眼睛,“不過,自從朝廷發現檄文,亂黨多次生事,百姓就已經開始人心惶惶草木皆兵,他們不懂高位者的爭奪,只是想要平靜安穩的生活,守著自己的家,一但真的起戰事,被波及的百姓要面對的就只有絕望悲慘!
她不知道自己這么說有沒有什么意義,葉忱又豈會不知道這些,甚至極有可能,這一切本就是他在推進促成,畢竟為了那個位置,為了權勢,沒有什么是他不會做的。
凝煙眼里的流露出的悲哀和痛楚讓葉忱心口頓痛,他開口問:“煙兒害怕?”
凝煙苦澀抿緊唇角,她害不害怕,他又會在意嗎?或者說有多在意?
答案凝煙自己都不奢望。
可她還是點了頭。
葉忱抬手輕柔她的發頂,“煙兒害怕的事,都不會發生!
凝煙倏忽抬眸,瞳眸內晃著的迷茫讓人心碎,葉忱深深望著她,深綣的一眼直撞在她高筑的心防之上。
她攥住手心,按著心里的震驚,畏怯的將心縮緊到屏障之后,她不敢信。
思來想去,她將那日在玉器行看到偽造古玦的事說了出來,“我不知道是玉器行哪個東家,但必然是受了誰的指示!
凝煙說完看向葉忱,她無法從他的情緒中看出什么。
葉忱頷首表示知道了,“之后我恐怕就沒時間來看你了,照顧好自己,傷了手就不要再擺弄刀子了,嗯?”
他的關心,自然而然的好像過去一樣。
凝煙此刻的心思卻不在這里,她小幅度地點頭,輕聲問:“會有危險嗎?”
她抿動著唇,狀似自然的補了兩個字,“你們。”
葉忱何其敏銳,眼尾輕瞇,一絲不易覺察的危險劃過眼眸。
這“你們”二字里,她真正想問的,恐怕是葉南容吧。
“煙兒擔心的是誰?”
葉忱問得直接了當,凝煙怔住,抬起眼眸,前一刻還平和溫柔的男人,變得危險鋒利。
凝煙心頭一緊,吞了吞嗓子,勉勵讓自己冷靜下來,“事關生死,我自然希望所有人都平安!
“那最關心誰?”
葉忱問得不疾不徐,凝煙整個人都亂了。
葉忱甚至彎了抹笑弧,繼續逼問:“若最終只能活一個,讓煙兒選,煙兒會選誰!
凝煙簡直快瘋了,近乎開誠布公的對話,讓她亂了方寸,慌張更是已經不受控制,全寫在臉上。
“葉忱!
凝煙聲音不穩,他的話讓她越發篤定心里的揣測,他也許準備讓葉南容在剿滅亂黨的過程中,發生意外。
葉忱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忐忑不定的眼眸,“嚇到了?”
聽著他輕松的口吻,凝煙卻半分不敢輕松。
“待一切結束,我想回到你身邊!彼粋字一個字的說,仿佛別無他法,又仿佛認命。
葉忱心上祟動的戾氣陡然灼燒的猛烈,盯著她看了良久,勾唇極不自然的笑了笑。
起碼,起碼,肯在他身邊了,不是么。
他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會退讓到這個地步。
可她知不知道,現在是她惦念的葉南容,正千方百計想要他的命。
葉忱點著頭,意味不明的吐字:“只要煙兒在我身邊,誰都會平平安安!
葉忱走下馬車,凝煙整個人如卸了力氣一般,虛脫靠近馬車的角落,眉心蒼白皺緊,許久,扯了個釋然枯寂的笑容出來。
她不想再掙扎了。
*
當夜,沈從儒便沒有回府,又讓人傳了話,不日就會隨同圍剿逆黨的兵馬一同動身。
府上眾人得知消息后,各個都是懸心吊膽,溫氏親自去了趟府衙,千叮萬囑過,還是不放心,打算趁沈從儒動身前,去寺廟里為他求個平安福。
翌日清早,溫氏就準備去廟里,她換了身素色的衣服,對丫鬟道:“去看看二姑娘起了沒,別回頭又遲了。”
“奴婢這就去。”
丫鬟離開不久,沈凝玉就來了溫氏院里。
“母親!鄙蚰駟镜。
溫氏點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說:“去把你阿姐也叫上吧。”
見沈凝玉站著沒動,她嘖了一聲,“愣著干什么?”
沈凝玉滿臉狐疑的說:“母親是看葉南容也來了,又對父親說了那樣的話,才讓我去叫阿姐的吧。”
“母親,你也太見風使舵了,真當阿姐不知道你想什么。”
“你這死丫頭。”溫氏臉上登時有些掛不住,“我是想著你們兩個女兒一同去給你父親求平安福,心誠一些!
“這樣最好,母親就別想那些了,阿姐和葉南容是絕不可能復合的。”沈凝玉嘀嘀咕咕,眼看溫氏作勢要擰自己,才趕緊乖乖去找凝煙。
凝煙也沒有推諉,隨兩人一同去了廟里祈福。
她誠心跪在菩薩面前,為所有人祈愿。
溫氏上完香對兩人道:“再去燈樓給家里人都添些燈油吧。”
凝煙聽見燈樓,垂低的眼睫動了動,這間寺廟不是開朝流傳的古寺,所以沒有供奉司嫣的趙應玹的長明燈。
她想不明白,趙應玹供奉那些成百上千盞的長明燈是為了什么,她在懸寒寺燈樓看到幻境,又是什么?
趙應玹怎么會那樣一副落拓灰敗的模樣,心口的窒澀讓凝煙醒過神,閉了閉眼不許思緒亂走。
她死了,他總不可能一點傷心都沒有。
她想了個最貼合的可能,他那時已經是皇帝,供長明燈這件事對他來說無非下道旨意而已,還能流得傳世的美名。
從懸寒寺離開,三人坐在馬車上,溫氏忍不住旁敲側擊起葉南容的事。
“你別怪母親多嘴。”
溫氏這一開口,凝煙就有預感她要說什么。
果不其然,溫氏迂回道:“按說這次清剿逆黨,三公他不該來,我怎么瞧著,他像是為了見你,才不顧危險請命一同前來。”
凝煙沒回答,透過窗子看到玉器行就在前面,“母親和凝玉先回去吧,我想去趟玉器行。”
溫氏見她不接話,神色略顯不滿,片刻又好聲好氣的笑笑:“想去就去吧!
看自己母親這判若兩人態度,沈凝玉只覺臊得慌,側過身不說話。
凝煙點點頭,叫停馬車,往玉器行走去。
軒雅舍的伙計與凝煙已經熟識,見她過來,低了低腰,笑呵呵道:“沈姑娘來了!
凝煙望了眼鋪子里,幾個伙計和三三兩兩的客人,并不見上次拿著偽造的古玦的人。
她收回目光笑問:“祝掌柜可在?”
“掌柜在樓上呢!彼f著為凝煙引路。
走上二樓,伙計推開祝掌柜所在屋子的門,凝煙跟著進去,沒曾想就聽祝掌柜怒喝,“誰讓你進來的!
伙計頓時被這火氣嚇住,說:“是沈姑娘尋掌柜!
跟在后面凝煙也驚了驚,歉意的朝著祝掌柜道:“不知掌柜在忙,還請見諒。”
祝掌柜這才注意到凝煙,趕緊解釋說:“原來是沈姑娘,我當是伙計亂闖!
凝煙見祝掌柜手里拿著雕刻的東西,而面前是一張拓了印的紙,因為距離遠,她也看得不清楚,只隱約覺得有些眼熟。
不等她細看,祝掌柜已經拿了東西將紙壓住,走到凝煙面前問:“沈姑娘許久不來,快快請坐!
凝煙笑笑說:“我從廟里出來,路過玉器行,便進來看看,既然掌柜在忙便不打擾了!
祝掌柜滿是不好意思,“我這會兒正巧要忙些事,改日沈姑娘過來,一定好好款待!
“哪里的話!蹦裏熍c他客套了兩句,便告辭離開。
做出屋子前,她又看了眼桌上,心里困惑,是什么東西用得著祝掌柜親手去雕。
想到之前的古玦,她心里沉甸甸的覺得有貓膩。
凝煙下了樓,沒有立刻離開,對伙計道:“我在鋪子轉轉,看看進來有沒有新到的好料子!
伙計不疑有他,立馬道:“姑娘隨便看!
凝煙慢慢在鋪子里走,忽然聽到樓上傳來倉促的腳步聲,抬頭看去,是祝掌柜匆匆下來,而鋪子外,有輛馬車在等著。
她見祝掌柜在馬車外與人說著什么,又看向二樓,捏緊手心,趁著沒人注意自己,快走上樓。
凝煙掩門悄然走進屋內,緊張的心口撲通撲通直跳。
她呼吸兩下,走到桌邊,拿起那張紙一看,瞳孔急速縮緊,拿著紙張的手輕輕發抖。
這上面拓的是葉忱的私!
難怪她覺得眼熟!
在南宅時候,葉忱處理事務從不會避諱她,所以她認得。
凝煙頓時心慌意亂,是誰偷偷得了他的私印,刻出來又想干什么!
這是何其重要的東西,若讓心懷鬼胎的人得去,恐怕會對葉忱不利。
她一刻不敢猶豫,快速往外走,必須將事情告訴葉忱。
屋外卻傳來腳步聲,凝煙猛地頓住步子,雙眸驚懼睜著,緊緊盯著那扇門。
門外的人已經越走越近。
第70章
推門發出的一聲吱呀,磨著凝煙的耳根,她渾身緊繃,連呼吸都不敢,竭力將自己縮在桌下的陰暗處。
她本想著祝掌柜進來也不要緊,她可以尋個由頭搪塞,可等人走進了,她聽見腳步聲不止一個。
跟隨祝掌柜進來的,一定就是那背后安排的人。
凝煙咬緊著唇,臉色因為恐懼而發白,目光更是一刻不敢放松,克制著害怕,去聽他們說話。
“這位大人,并非是小人怠慢,只是這印并非簡單幾字,上面還有很多極為精細的紋樣,加之又是拓在紙上,才花多了時間。”
祝掌柜說話戰戰兢兢,十分緊張。
另一道聲音則刻板不帶感情。
“大人交代了,最遲三日,必須送到他手中!
“若是遲了!
后面的話沒有說盡,但里頭的威脅已經不言而喻。
“您放心,我一定加緊時間。”
祝掌柜送那人出去,凝煙試探的從桌下出來,她滿臉余悸,額頭上更是不知何時沁滿了冷汗。
視線轉看向桌上,私印和雕刻的東西已經被祝掌柜收走,與他說話之人的聲音她沒有聽出來是誰。
凝煙眉頭緊鎖,想到什么,快走到窗邊,推開一道縫望出去,正看到祝掌柜送那人上馬車。
一身玄色勁裝,神色冷硬,似是護衛,真正背后的人,應該還在馬車里。
……
凝煙神色慌亂,快走在長街上,那個暗中仿造葉忱私印的人是誰,她能想到最有可能的,就是定安侯。
心里揣測著最壞的結果,會不會葉忱的野心已經教人勘破,此次兩人奉命一同圍剿亂黨,極有可能定安侯想借機鏟除葉忱,皇權不容挑釁,甚至于,這還是皇上的授意。
凝煙越想越心驚,若是真是這樣,葉忱會有危險。
她頓步,明明太陽照在身上,她卻覺得自己從里到外都在發寒。
不僅是葉忱,葉南容也一樣會有危險。
她倉皇抬眸,望著四面通達的街口,提裙快速往府衙的方向去。
她氣喘吁吁趕到府衙外,讓人去通傳說要見沈從儒,才被告知眾人已經動身出發。
“走了?”
“是!备檬匦l態度恭敬道:“幾位大人出發有一會兒了!
凝煙心墜進谷底。
回到府上,她仍然不能冷靜,曲指節抵在齒間不斷咬著,反復踱步在屋內。
與祝掌柜接洽的人說,最遲三日要拿到東西,等三日一到,幕后的人拿到私印也就有了制衡葉忱的東西,便會動手。
凝煙重重閉上眼睛,不能亂,她一定要將這個消息告訴葉忱才行。
快速決定過,她去找到溫氏,溫氏驚訝看著凝煙,不想她會找自己,和聲問:“怎么過來?”
“想勞煩母親一件事。”
凝煙呼吸了一口氣,說:“讓人送我去父親那里。”
溫氏困惑了一瞬,神色逐漸變凝重,“好好的,找你以父親做什么!
她不由得跨前一步,“可是出什么事了?”
“我得到一個重要的消息,事關這次清剿亂黨,必須立刻告訴父親。”
溫氏明顯一驚,定睛看了凝煙片刻,當機立斷:“我讓人給你父親傳信!
說著她要出去叫人,凝煙喊住她。
“我必須親自去。”
溫氏不能冷靜了,“你一個女子怎么能去,那可是天明教的最大的據點!
凝煙比她更知道此去的危險,也更焦急,“此事重大,旁人不能放心,而且更不能聲張,找兩個可信的人護送我就可以!
溫氏已然從她的神色里看出嚴重,更震驚于她的膽氣和縝密,猶豫了片刻,說:“我去安排。”
*
沈從儒駐守在離進攻點十里的營地,全神戒備的點閱兵馬,天明教總壇一面臨海,一面則被靠山勢,此番只有半數的兵力在江寧,加上山勢復雜,若不能突擊攻下,一旦拉長戰事,其余分壇的教眾趕來支援,那就會轉變成持久戰。
沈從儒閱查過兵馬,往營地去,一個護衛快跑過來,拱手道:“沈大人,有人求見!
沈從儒接過護衛遞來的玉佩,認出是溫氏的東西,目光一凜,拂袖往外走。
凝煙始終高懸的心,在見到沈從儒的那一刻終于落了下來一些,“父親!
沈從儒臉色臉鐵青,冷聲呵斥:“胡鬧,這是你能來的地方!
凝煙來不及解釋,“父親快帶我去見葉。”
她倉促的聲音戛斷在喉嚨口,目光凝縮,盯著遠處走來的人。
“沈大人虎父無犬女,女兒也如此英勇,敢來這里!倍ò埠顪喓竦穆曇魩е。
每一字落到凝煙耳中都讓她心悸,她這時也認出,跟在定安侯身邊的護衛,正是那日她在玉器行見到的人。
果然,定安侯是背后之人,那么就不想他要葉忱的私印是為什么事了。
凝煙攥緊發抖的指尖,拼命讓自己表現出鎮定,朝著定安侯欠了欠身:“見過侯爺!
定安侯看著她問:“不過本侯還真好奇,沈姑娘來這里做什么?”
沈從儒同樣皺緊著眉心,擅闖軍事要地可大可小,唯恐定安侯怪罪,斥聲說:“還不快說!
凝煙怯怯看了眼定安侯,囁嚅道:“侯爺恕罪,是小女做夢,夢見三公子有危險,心里忐忑難安,才貿然擅闖!
沈從儒聞言怒不可遏,“簡直胡鬧!”
凝煙低垂著頭聽斥,眼眸微微泛紅,柔弱的樣子讓人根本看不出她是在假裝,況且她還是真的擔心。
定安侯擺擺手,對沈從儒道:“沈大人就別訓斥了。”
從開始對話的情況來看,凝煙猜測事情還沒有到不好地步,于是對沈從儒央求道:“父親可否讓我見見三公子!
沈從儒沒想到一向乖巧的女兒會因為一個夢這么胡來,沉沉嘆了口氣道:“三公子已經先行率了一小隊人馬去前面的陣點!
凝煙臉色一變,“那六爺!
“葉大人也不在。”
說話的是定安侯,他看向凝煙的目光玩味,倒不是懷疑她什么,這么一個小丫頭片子他壓根不放在眼里,只不過一時間也對她和葉家兩叔侄的事產生興趣。
看著嬌嬌柔柔似菟絲花,沒想能將葉忱和葉南容勾的魂不守舍。
不過他也沒有功夫這在看戲,說完話便自顧離開。
凝煙垂在身側都兩只手都在發抖,還是遲了嗎?
她不死心的問:“葉六爺是監軍,何以不在這里?”
沈從儒解釋道:“進攻天明教總壇需要和海上水師兩相配合,六爺確認過這里的排布,還要與水師連通。”
“為什么不是定安侯去。”凝煙緊繃了幾日的情緒在這時候快不能維持冷靜。
葉忱和葉南容被分調開,豈不是更容易下手。
沈從儒眉頭皺緊,“侯爺是主帥,況且六爺與三公子是叔侄,對配合和彼此的信任自然勝過旁人!
不是這樣,定安侯是要把人分開行事。
凝煙急的不行,沈從儒道:“你先歇會兒,晚些我讓人送你回去!
凝煙還想說什么,沈從儒已經命人將她帶下去。
凝煙被帶到帳中,此刻她就像是被刀懸在脖子上的困獸,再遲下去,葉忱和葉南容就會有危險。
她現在只能把事情都告訴父親,就算冒著被定安侯發現的危險,也要讓父親去傳消息。
凝煙挑開簾子往外走。
她原想直接去找沈從儒,卻看到了定安侯身邊的護衛,他步履匆匆的樣子,必是有要事。
凝煙呼吸緩緩沉下,跟了上去。
“侯爺,有了這些書信和葉忱的私印,他與逆黨勾結的罪名就算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原想用那幾塊古玦做文章,現在有了這私印,他正是想不死也難了!倍ò埠钚Φ貌。
凝煙面如慘白紙色,定安侯接下來的話才更是將她打入深淵。
“多虧了葉南容,他們叔侄反目,我就坐收漁人利。”
凝煙瞳孔震顫縮緊,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
“你命人將這些東西快馬送進京中,然后備人馬,隨本侯親自去取葉忱的頭顱!
“是,那葉三公子那里?”
“只要死了一個葉忱,葉家也就不足為懼了,不過這個葉南容連自己的叔叔都能出賣,心狠手辣,日后難免是隱患!
“等葉忱一死,殺!
“誰!”
凌厲的喝聲讓凝煙猛地驚醒,反應過來自己被發現,她卻連逃的想法都沒有。
滿腦子都是葉南容和定安侯勾結要殺葉忱,他怎么會如此,怎么會變成這樣,他是瘋了嗎!
而現在,定安侯也要過河拆橋,殺了他。
她拼命想救他,想把他拉出泥潭,為什么他卻自己走進深淵里!
是因為她。
上輩子他因為她不得善終,這輩子竟然還是這樣的結果。
凝煙瘦弱的肩頭微蜷,困苦、恨怨、無可奈何……種種情緒壓得她不能呼吸。
營帳簾子被挑開,定安侯危險的聲音傳來,“沈姑娘!
“侯爺!蹦裏熑崛崽鸫箿I不安的眼睛。
她心里恨不得眼前人當場暴斃,可是她不能表現出來,“我還是心里難安,想在進攻前再見。”
凝煙突兀的頓了頓,咽下那個下意識要脫口的名字,改而道:“再見三公子一眼,可是父親必然不允許!
定安侯挑眉,“沈姑娘是想讓本侯送你過去!
“小女知道唐突!蹦裏熞ё〈,“望侯爺恕罪。”
“那日宴上,沈姑娘說的決絕,本侯還當你早已不在意三公子。”
凝煙指甲掐斷在掌心,艱難道:“一夜夫妻百日恩!
“沈姑娘當真要見三公子?”
凝煙眼底的掙扎幾乎將她撕扯成碎片,葉忱和葉南容都已經是在絕境中,沒有人能幫他們,父親指揮不了將士,人都在定安侯手里,甚至那份勾結亂黨的證據,能把沈家也毀于一旦。
她的選擇,也許能為一人搏一線生機。
另一個,就是死路一條……
怎么辦,怎么辦。
沒時間了。
凝煙心如火煎,重重闔眼,“我要見三公子!
話說出口,她感覺心臟一個地方空了,冷的她打顫,也讓她冷靜下來。
無論前世的結果,還是今世葉南容一念成執,變成現在這樣不擇手段,都是她和葉忱共同促成的罪孽。
若是她能幫葉南容撿回一條命,就當還了他欠他的命和情意。
而定安侯爽快答應,叫來人將凝煙送去葉南容身邊。
“多謝侯爺。”凝煙說完,麻木隨著人離開。
定安侯身旁的護衛問:“侯爺當真要送她過去?”
定安侯壓根沒有把凝煙放在眼里,“好歹本侯也答應了要促成葉南容和沈凝煙,就讓他們到地下一同做對亡命鴛鴦!
……
營地二里外的山峽,高聳的崖頂,狂風呼嘯。
葉忱泰然自若的坐在太師椅內,手里端著茶盞,低頭品茗。
楊秉屹凜然立于一旁,天邊盤旋飛來一只青鳥,繞著崖頂扇翅。
楊秉屹走上前,手一揚將其捉住,扯下綁在鳥腿上的密信展開,快速看完信上內容,原本面無表情的臉,接連變了幾個神色。
須臾,反身走到葉忱身旁,拱手道:“如大人所料,定安侯果然對三公子下了殺令!
葉忱聞言絲毫不見意外。
他那長出息的侄兒以為自己可以夠本事,利用完定安侯再取他性命,卻不知道自己才是被擺布利用的那個人。
“幾分本事就敢與虎謀皮,也該吃吃苦頭,就知道自己有多不自量力。”葉忱淡淡說罷,視線瞥向楊秉屹。
看他欲言又止,神色復雜,言簡意賅道:“說。”
楊秉屹現在比刀架脖子還惶恐,舔了舔發干的唇,開口嘴,第一個字竟沒發出聲音。
吞了下唾沫才道:“姑娘,姑娘應該是偷聽到了定安侯的計劃,現在正往,正往三公子那里去!
他說話的當時,神經全部緊繃,低著眼不敢去看葉忱的神色。
“你再說一遍!
沒有情緒的聲音,楊秉屹卻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危險。
他正要開口,葉忱猛然一拂手,將手里的茶盞摜摔在地上,刺耳的脆響聲過后,瓷片濺了滿地。
楊秉屹駭然一凜。
葉忱下頜繃緊著怒火,漆眸內翻涌如浪,滿身噬骨的凌寒讓他大氣都不敢喘,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大人這次,是怒到極致了。
葉忱卻突兀的笑出來,凌寒的笑意拉長在眼底,滲人非常。
“你立即帶人趕過去。”
“是!
楊秉屹以為是要帶回凝煙。
“然后,殺了葉南容。”
楊秉屹猛地抬眼,只見葉忱眼里布滿了寒霜,折出的鋒芒如劍刃犀利。
就連知道三公子與定安侯勾結,大人眼里的狠戾,都不及此刻來的讓他通體生寒。
那時大人明知三公子要自己的命,考量過后,還是決定給三公子一條生路,可現在。
“……大人。”
楊秉屹聽到自己的聲音,因為驚懼而不穩。
葉忱說:“給我親眼看著他咽氣!
他的容忍退讓,到這一刻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他對她再好又如何。
哪怕聽到定安侯的謀算,直到葉南容要殺他,她還是選擇去了葉南容身邊,既然都是這樣的結果。
那么,他又何必怕她恨他。
無非,就是同上輩子一樣,無非,他再囚她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