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更合章
大白天去鎮子的腳程明顯比晚上去要快不少, 葉止和瓜娃不一會就溜達到目的地。
“瓜娃,待會你像以前一樣買菜就行。”葉止拉著瓜娃在鎮門口角落嘀嘀咕咕商量待會的行動。
瓜娃抱緊懷中的木棍,癟癟嘴膽怯道:“哥哥……瓜娃害怕。”
剛說完這句話的瓜娃, 不期然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葉止蹲下身擁住瓜娃, 瘦小的身軀在他懷里幾乎硌得發疼,葉止柔聲道:“不要害怕。這次,哥哥在。”
嗓子還未恢復過來的葉止只能小聲說話, 縱使如此, 他聲音依舊像極指甲狠厲在砂紙上劃過般難聽。
瓜娃卻渾然不在意,眷戀地蹭蹭葉止肩膀, 不知是在向葉止保證還是在寬慰自己道:“好。哥哥在, 瓜娃不怕。”
讓瓜娃孤身一人進入城鎮后,葉止緊隨其后與他保持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
與那天晚上的死寂不同,白天的鎮上熱鬧非凡,街邊更是擺出不少新鮮吃食與小玩意。
但瓜娃始終只默默低頭走他的路, 眼都沒斜過一次,目的相當明確地奔著買菜點去。
為怕旁的人發現,葉止時不時還逛逛周邊小攤,后面發現瓜娃行走速度太快,以防跟丟,整得葉止不得不調動全身心注意前方的瓜娃。
“哎呀!”稚嫩的驚呼聲響起。
腰部緊接著傳來劇烈的撞擊感,葉止不得不為抵消力道狠退幾步。
面前小孩也因為沖撞跌倒在地, 頓時哇哇大哭:“阿娘阿娘嗚嗚嗚, 有人撞我。”
再抬頭時,就這么一會的功夫, 前方瓜娃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葉止心下一慌,坐在地上的小孩還用手蒙著臉在哀嚎, 叫聲之凄慘讓周圍不少人側目看來。
葉止雖低下頭連聲道歉,但目光一直在掃視瓜娃最后出現在他眼底的地方。
小孩卻壓根不聽,不依不饒地在地上打滾,一茬接著一茬嚎叫:“嗚嗚嗚,好痛啊,阿娘好痛,有人撞阿寶——”
葉止只感覺整個腦袋都要炸掉,由心間蔓延上來的焦急更是幾欲將他胸膛燒穿。
“是哥哥的錯,這些錢你拿著去買些吃食玩意。”葉止往坐在地上的小孩懷里塞上十文錢,克制情緒盡量平緩對他道,“哥哥還有事,哥哥先走了……”
十文錢,對于只是一個普通的摔跤來說,足以稱得上血賺。
更何況阿寶還是個孩子,他哪見過這么多的錢,本來長大嘴準備繼續卯足勁叫喊的他也被突如其來的金錢攻勢的一愣。
一時間,攤在地上收不回嘴巴的阿寶顯得別樣滑稽。
葉止見他不哭,以為事情到此為止,匆忙打算離開找尋瓜娃。
沒想到后腿卻傳來一股拉扯力,葉止回頭,原是阿寶手腳并用扒住了葉止的腿。
“哥哥真的有事。”縱使葉止現在再焦急,也只得努力向腳邊孩童講道理,“不行的話,待會哥哥再找你行不行?”
阿寶狡黠搖搖頭,嘴巴一張提高音量繼續大叫:“啊啊啊,有人撞我,還想逃跑,阿娘——有人欺負阿寶——”
開始只有周邊三三兩兩人停下來看熱鬧,阿寶這么一鬧,人群猛地簇擁過來,更是牢牢堵住葉止的去路。
面對周遭漸漸響起的不明是非指責,葉止是不在乎的,他現在只想快點離開去找瓜娃。
但事情已經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葉止只能倉皇向眾人解釋道:“不,我沒有。我給他錢了,我有急事,大家讓我先走,我過會來也可以。”
嗓子不好的葉止哪里比得過不要臉皮年紀的阿寶,微弱的解釋聲被孩童的指責壓得死死的。
哪怕是原先圍觀全程的路人,此時亦埋沒在人堆里與大家一起同仇敵愾。
就在此時,人群中硬生生沖出來一位頭發高挽的女人,口中喊出的聲調與阿寶如出一轍的高昂:“阿寶欸——”
阿寶聽到這個聲音就連忙松開葉止的小腿,步伐矯健地往女人懷中撲去:“娘——”
葉止緊繃的身體終于放松些許,調理心緒正準備開口好好向阿寶娘解釋一番。
卻被阿寶娘連聲而來的指責炮彈逼的一句話沒插上。
“你是個什么人吶,故意撞小孩?把我們家阿寶撞壞了怎么辦啊?這可是我們老杜家的獨苗。我活了半輩子還沒見過你這么不要臉的人,小孩子你也欺負。欺負就算了,還不道歉不賠償,長腿是拿來逃跑的嗎?報官!必須報官!”
葉止深吸一口氣,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但他仍舊試圖讓彼此都能理解:“阿寶娘,我給阿寶道過歉,錢我也給過了。我現在真的有急事,讓我先弄完再來找你可以嗎?”
“你這后生,騙鬼吶!像你這種人我見多了!不就是不想擔責任嗎?還扯一堆借口,你撞我們家阿寶的時候怎么沒想著不撞呢!”阿寶娘確認完阿寶沒受傷后,摟著阿寶在葉止面前趾高氣昂,甚至還有閑心思與周圍人吆喝,“是不是呀鄉親們!”
人群中一片應和聲。
阿寶娘更得意了,神情直仿若剛從戰場上得勝歸來的將軍。
葉止眸色暗沉一瞬,低聲道:“我撞你家孩子第一時間我便道過歉,也給他了十文錢。當時過路人應該都見到了。”
阿寶娘聽見葉止這話,臉上劃過幾分不以為然,旋即環顧四周,高聲問道:“誰見到過?”
圍觀的人大部分連連搖頭,要不就沉默著不說話。
“后生,你也不要說大娘欺負你,問過了,大家說沒見過就沒見過。”阿寶娘嗤笑,順便還假模假樣地低頭問自己孩子,“阿寶你說,這人可曾給你道歉給你錢?”
阿寶扯住自家娘的衣擺,撲閃著眼睛,臉上一派純真,嘟嘴道:“什么道歉?什么錢?阿寶沒見過。”
“聽見沒!后生,小孩子總不會撒謊吧!”阿寶娘嘖嘖,止不住搖頭,“現在的后生吶,別的沒學會,沒擔當就知道狡辯嘿。”
望著剛剛還在自家娘親面前裝乖,現如今卻暗戳戳沖葉止做鬼臉的阿寶。
葉止突然覺得很累,他用手指過一圈,嘶啞著嗓音問道:“你們都認識嗎?”
“那當然,大家都是鄉里鄉親的。”話脫口而出后阿寶娘意識到不對,急忙找補道,“但大家都是講理的人,都幫理不幫親的!可不要覺得我們人多欺負你,本來就是你做得不對!誰也沒讓你自己撞上去對不對!”
“好。”葉止不再多言,闔上眼,薄唇輕聲吐出兩個字,“風麟。”
“我在。”
熟悉低沉的聲音在葉止耳邊響起,繾綣地宛如情人間的竊竊私語。
很難形容這簡短的一句話中飽含多少情感,葉止耳朵都被激得抖了一下。
一道黑色的身影緩慢顯現在葉止身邊,隨著風麟的出現,巨大的靈力頓時覆蓋整個小鎮,形成獨屬于風麟本人的靈力場,本來還騷動不止的人群仿若瞬間按下靜止鍵。
因看熱鬧聚攏成圓圈的人們充滿驚恐的發現,自己竟是完全控制不住身體般的移動著,為葉止讓開一條寬敞的道路。
一開始,就不是葉止撞上的阿寶。
如果葉止靜下心來細細一想便很容易發現不對,如果真是不小心撞上的,為什么阿寶是先叫喊出聲隨后葉止才感受到撞擊力。
如果真是不小心撞上的,力道之大怎么可能直直將葉止這個成年人撞出幾步之遠。
只不過當時葉止焦心于瓜娃的行蹤,加上他確實注意力不在這件事上面,所以才被蒙蔽雙眼。
“瓜娃在哪?”葉止偏頭看向身側的風麟。
仔細算來,葉止與風麟不過一周多未見,再見面,葉止硬生生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覺。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明明還是如以前一般俊逸的臉龐,葉止卻覺得風麟好似瘦削了不少。
風麟察覺到葉止在看他,眼睫微微顫抖,左半邊臉恍若被什么灼燒似的發燙,盡力克制住自己想要側開頭逃避的沖動,右手稍稍抬起。
一道靈力絲線從他手中溢出,幻化成一條淡黃色絲線悠悠蕩蕩向前方飄去。
葉止收回視線,跟隨絲線的指引舉步向前邁進。
風麟乖覺地緊跟在葉止后面。
絲線指向的最終點是一處小道。
待看到眼前這幕場景,葉止心中一時之間不知道充斥在心間的是憤怒更多還是自責更多一些。
被麻繩吊在空中的瓜娃本是垂著腦袋挨打,因為他不想讓自己臉受傷,阿婆見到會傷心。
石子扔砸的疼痛而已,瓜娃小聲安慰自己,就像以前一樣:“瓜娃很堅強,瓜娃不哭。瓜娃是金剛不壞之身,瓜娃不哭……”
直到突然停息下來的攻勢,察覺到異常的瓜娃小心翼翼抬起頭,在見到葉止的瞬間,原先緊繃的小臉立馬皺成一團,眼睛眨也不眨地飆出眼淚,癟嘴道:“哥哥!嗚嗚嗚哥哥……”
葉止正想跑過去解救瓜娃,就見綁在瓜娃身上的麻繩齊齊斷裂,失去吊力的瓜娃不受控制的往下墜。
還未等瓜娃驚呼出聲,就感受到身下不知墊住什么東西,柔和地懸空拖著他向葉止方向飄去。
雖然眼淚和鼻涕都還掛在臉上,瓜娃卻被第一次懸浮的體驗驚住,好奇地戳戳身下,明明什么都沒有,屁股又感覺軟乎乎的。
葉止接住風麟用靈力送來的瓜娃,死死抱住他,頭埋在瓜娃肩窩處,口中止不住道歉:“對不起,對不起瓜娃。是哥哥的錯,哥哥來晚了……”
本來還很委屈的瓜娃,經過剛剛奇妙的體驗,外加陷入葉止溫暖的懷抱,現下心中已經沒那么害怕。
反而由他伸出手來,輕輕拍拍葉止的背。
隨后瓜娃緊緊反抱住葉止,瘦弱的臂膀攏不住葉止整個人,他就用力攥緊葉止背后的衣服。
瓜娃用乖巧軟和聲音說道:“沒事的,哥哥。瓜娃沒事!瓜娃知道哥哥會來救我的,所以瓜娃一點都不怕,一點點都沒有哦。”
如果瓜娃此時埋怨葉止,葉止心中可能會好受一些。
可偏偏瓜娃如此懂事,明明連字都認不全的他,卻能敏感細膩的覺察到周圍人的心思。
葉止抬頭望向場上剩余的幾個人——五個小孩。
前面葉止問過瓜娃,是誰欺負的他。
根據瓜娃的描述,是幾個膀大腰圓,黑不隆冬,面容可怖的妖怪。
葉止知道瓜娃與常人不太一樣,可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真的很難相信,干出此等惡行的就是與瓜娃歲數差不多大小的幾個小孩。
其實葉止也該想到的,此時場景與他兒時幾乎如出一轍。
孩童,從來不是惡意的避難所。
被靈力禁錮住的眾小孩仍維持著用石頭投擲瓜娃的姿勢,手中還握有未扔出去的石頭。
他們明明還是原先嬉笑怒罵的神色,眼中卻充滿了對現在未知情況的害怕與膽怯,不相容的兩種神情同時存在硬生生讓孩童純真的臉上顯出幾分可怖。
風麟有眼色地單獨解開那幾個小孩的禁錮。
幾個小孩很明顯被嚇到,就算解開,也只是攤倒在地,不停地發抖,甚至驚慌的話都說不出來。
“喂!”葉止將瓜娃扒到身后,掏出一早準備好的木棍,指向人群里看起來年紀最大的那個孩子,面無表情道,“是你欺負他的嗎?”
那孩子被木棍指得渾身一哆嗦,嘴巴張了半天都沒發出來聲音。
“嗚嗚嗚哇爹,娘——”倒是旁邊一個小孩像是意識到什么,終于哇哇大哭起來。
這一哭,仿佛引爆火線似得,五個小孩全部開始嚎啕。
葉止不耐煩地掏掏耳朵,冷然道:“閉嘴!”
五個小孩眼睛和嘴巴是在使勁的,可周圍卻一點聲音都再傳不出來,倒顯得別樣可笑。
他們也明白過來,紛紛靠近蜷在一起,怯懦地貼著彼此。
葉止正想再逼問,小孩堆里猛地沖出來一人推開他朝外面奔去。
風麟下意識準備阻攔,被葉止預料到般的提前攔下。
葉止冷笑一聲:“讓他去。”
風麟沒說話,被葉止握住的手腕處好似生出藤蔓般一步步向心口蔓延纏繞。
沖出來的小孩叫林炳,他是幾個孩子里膽子最大的,也是最開始出主意作弄瓜娃的人。
他從不覺得自己有錯,畢竟,上天讓他林炳健全,而瓜娃腦子有問題,那就注定自己高他一等。
弱小與殘缺,根本就不配得到尊重。
可望向眼前全然靜止的街道,林炳瞳孔止不住震顫,背后先前流出的冷汗在此時被街道的風吹了個貫心涼,只訥訥道:“這,這是……”
“跑啊,怎么不跑了?”
說實在,葉止都覺得他現在語氣和臺詞特別像那種電視劇里的反派,可只要想到這些人對瓜娃所做的一切,葉止很難忍住不當這個反派。
林炳惶惶然回頭,在目光觸及如同僵尸一樣跟在葉止身后行走著的小伙伴們后,本來好不容易積攢的勇氣在此刻全然崩塌。
葉止拎住林炳的后領,沒讓他有機會癱在地上,輕柔的音調恍若毒蛇吐信一般在他耳邊低語:“走吧,去見見你們最后一位小伙伴。”
再次回到人群的包圍中,葉止心卻境截然不同。
將還扯著自家娘衣擺的阿寶撕開,丟到那堆孩子里,葉止指尖輕點,一字一頓,如同黑白無常索命似的念道:“一、二、三、四、五、六。齊了。”
葉止已然完完全全明了,雖說是一群孩子,但他們的心眼其實比誰都多。
他們對鎮上的人都了若指掌,所以可以清晰明了的知道誰是外來人,也許從葉止邁入小鎮第一步開始,這群孩子就已經察覺到了。
但就算這樣,他們仍然不愿意放棄欺負瓜娃的機會。
或者說在這種情況下,成功欺負人會讓他們有一種別樣的刺激感。
所以他們派出阿寶來牽絆住葉止。
如果沒有風麟,他們說不定真的會得逞,就連葉止這個暗中保護瓜娃的人亦會被所謂‘正義’的大家長批判指責。
讓風麟將六個孩子禁制全部解開,葉止垂眸,將手中木棍遞給瓜娃,不大的聲音在死一般寂靜的環境里卻宛如震雷:“去,當初他們怎么欺負你的,你就怎么打回去。”
瓜娃諾諾接過木棍,卻踟躕在原地不敢向前,腦袋更是頻頻望向身后的葉止。
以葉止的視野,當然看得見孩子中對瓜娃惡目相向的注視。
他們壓根不知悔改,所流露出的害怕神情也不過是逼迫強者為他們弱小妥協的利刃。
不可憐、不同情、不放過他們好似就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罪惡。
可葉止,偏要一點點摧毀他們引以為傲、無往不利的利器。
“瓜娃,不要怕。”葉止輕握住瓜娃的手,在他耳邊堅定道,“哥哥在。”
瓜娃一直都知道自己與同齡人不一樣,至于為什么不一樣,他始終想不明白。
對于瓜娃而言,他只知道每隔一段時間到鎮子上來,阿婆會高興夸他好久。
所以瓜娃即使再恐懼,每次他都安慰自己:熬,熬過去就好了。
熬過去,阿婆會高興,阿婆高興,瓜娃也高興。
但有一次,阿婆不小心看到了瓜娃身上的傷口。
瓜娃記得很清楚,那天阿婆不高興了好久,眼睛里的水流個不停。
從那開始,瓜娃無師自通學會欺瞞。
正如葉止懷疑的那樣,瓜娃去回一趟鎮上壓根不需要那么久。
是他對阿婆說:“鎮上好玩。”
不好玩。
鎮上只有六個欺負他的妖魔。
他們會把瓜娃在大冬天灌進冰冷的水里,會讓瓜娃爬在地上吃土,會用石頭一次一次扔瓜娃。
瓜娃不是沒反抗過,但反抗過后只會招致更兇猛的欺辱。
長時間的欺辱會讓瓜娃晚歸,晚歸阿婆就會傷心。
瓜娃不想要阿婆傷心。
直到被那群妖魔埋進土里,瓜娃待在土里眼睜睜看著天慢慢漆黑,看著鎮上一盞又一盞的蠟燭熄滅。
瓜娃不怕黑,但瓜娃怕阿婆傷心。
他終于張開口一遍又一遍向周遭求救,可正如以前一樣,沒有人會來。
沒有人。
為什么呢?
為什么沒有人來救救瓜娃?
是瓜娃不夠聰明嗎?
是瓜娃比不上別人嗎?
為什么呢?
誰能來救救瓜娃?
……
“瓜……咳!”
是哥哥的聲音!
哥哥,來救瓜娃了……
后面,阿婆不再讓瓜娃來鎮上,瓜娃開心了好久。
瓜娃小小的腦袋里其實不太能理解葉止為什么要帶他再來鎮上,而且又讓他一個人出發。
他害怕再遇見那些人。
但哥哥希望瓜娃來,瓜娃就來了。
瓜娃抬眼,面前是散發著黑氣青面獠牙般傷害他好幾年的六個妖魔,每一個都正惡狠狠地盯住他,沖著瓜娃張牙舞爪,好似要將他撥皮抽筋。
瓜娃永遠不會告訴哥哥,當他被五個妖怪吊起時,他有多傷心。
他以為哥哥不要他了。
但哥哥還是來了。
所以瓜娃的傷心就不再重要。
瓜娃扭頭對上葉止溫柔看向他的眼神,手背處熨帖傳來的暖意使他抓住木棍的氣力不斷收緊。
“哥哥。”瓜娃朝葉止一笑,神情像極葉止醒來第一次見到他的樣子,“瓜娃不怕。”
“哥哥在,瓜娃就不怕。”
隨著木棍在瓜娃手中揮出的第一道破空聲,隨著六個妖魔痛呼出聲。
在瓜娃的世界里,他成為了阿婆口中懲治妖魔的仙人。
而被他抽打的六個妖魔,渾身黑氣散盡,逐漸縮小,逐漸變弱,變成同他一般大小的小孩。
就算給瓜娃木棍,以他的力氣也揮不了多少下,可他依然執著地一棍一棍打在他們身上,直至精疲力竭。
瓜娃轉頭飽含希翼地問葉止:“哥哥,瓜娃是不是很厲害?”
“是。”葉止笑著沖他點頭,“瓜娃很厲害。”
對瓜娃而言,這就夠了。
但對葉止而言,卻遠遠不夠。
葉止讓風麟撤掉靈力場,風麟超級聽話的乖乖照做。
撤掉的瞬間,人群依然一片寂靜,但果不其然,地上六個孩子身側迅速多出幾道身影。
一男人怨毒地盯住葉止,礙于先前的事情,不得不忍氣吞聲道:“不過是孩童間的打鬧,仙人何必做這么絕?”
“就是。”另一位不知是誰的父親附和道,“不過一個腦子有問題的人,至于弄成這個局面嗎?怎么?仙人要仗著法力欺負老百姓嗎?”
許是太過憤怒,這人竟口不擇言至此。
此番話一出,周圍頓時噤若寒蟬,生怕仙人遷怒。
但葉止環顧四周眾人臉上的表情,擺明了再認同不過這句話,只是他們自己不敢說罷了。
葉止從瓜娃手中拿過木棍,呵呵一笑,駁斥道:“你們口口聲聲說,仙人仗著法力欺負手無寸鐵的老百姓。那你們呢!你們何嘗不是仗著自己的正常去欺凌缺少一魄的他。明明是一樣的事情,怎么落到你們自己頭上就這么難以接受?!”
哪怕葉止有理有據如此所說,可不服氣的人始終不會服氣。
不過,葉止不想再跟他們講道理了。
反正。
“就算我要仗著法力欺負你們,你們又能怎么樣呢?”葉止臉上扯出一抹戲謔的笑容,本來清秀的面龐被這抹笑容生生帶出幾分邪肆。
葉止用木棍挨個指過每一個人,盛氣凌人挑釁道:“你們能,怎么樣呢?”
“風麟!”
靈力場瞬間再次籠罩整個小鎮。
……
“下次別這么用力。”風麟無奈地幫葉止揉搓手腕與胳膊,“打累為什么不喊我?”
葉止右手雖然交給風麟,但他左手也沒停著,不斷給自己揉搓肩頸,哼哼道:“忘了,本來想著一人三棍,沒想到打上頭了。”
實際上就是給葉止打爽了。
不是,換誰誰不爽啊。
一群人看不慣他還只能挨他揍的感覺,尤其是那六個熊孩子的家長。
這就是狐假虎威嗎?
“太爽了,太爽了。”葉止止不住點頭,仍然沉浸在適才雄霸之氣的氛圍中。
難怪大家都喜歡當龍傲天小弟!
‘爽’字,在崖下的時候葉止告訴過風麟,就是比舒服還要舒服的意思。
風麟揉完這只胳膊后,從葉止肩上扒拉下另一只胳膊,用同樣的手法揉搓起來,打趣道:“回來被阿婆罵個狗血淋頭也很爽?”
葉止癟癟嘴,打個寒顫,連連搖頭:“那不爽。”
今天他帶著瓜娃從小鎮上回來,剛到家,許阿婆逮住他倆就是一頓庫庫罵啊。
葉止上輩子都沒聽過這么豐富的詞匯量,怪不得說老人家戰斗力強呢。
葉止毫不懷疑,如果不是風麟在旁邊,門邊的掃把可能已經抽到他倆的屁股上了。
不過許阿婆雖然罵的難聽,但葉止知道她只是擔心他和瓜娃。
當時葉止是這么告訴許阿婆的:“阿婆,往后鎮上,不會再有人敢欺負瓜娃了。”
許阿婆嘴上說著不信,眼神卻飄向站在葉止身后的風麟。
直到風麟點頭,許阿婆才松開剛才緊緊握在手中的掃把,葉止細細看去,許阿婆眼底已然溢出幾分濕潤。
“你說,阿婆知不知道瓜娃受欺負呢?”葉止悵然地望向前方,杵杵身邊的風麟問道。
風麟想想自己這些天在暗處觀察的景象,沉思片刻道:“可能吧。”
“欸?你這是什么答案。說了跟沒說一樣。”葉止嗤笑,揪了揪風麟垂在他手邊的發絲。
風麟任葉止搗怪,手上按摩的動作一刻不停,輕笑著反問他道:“那你呢?你覺得阿婆知道嗎?”
經風麟這么一問,葉止突然想起之前許阿婆對他說的一句話。
‘以后我走了,瓜娃一個人不能不活啊。’
連葉止去過一次鎮上的人都知道,一去一回壓根不需要一整天。
走過許多趟的許阿婆怎么會不知道呢?
葉止緩緩合上眼,最終答出了他適才恥笑風麟的答案:“可能吧。”
親人愛,為之計則深遠。
明明對瓜娃來說很殘忍的事情,卻是許阿婆不能不拋心去做的。
在幾千個日日夜夜里,許阿婆只怕憂心忡忡一直站在門口等待著從鎮上歸來的瓜娃。
葉止嘶啞著嗓音道:“風麟,我好像理解師姐了。”
風麟按揉葉止胳膊的動作一頓,沉沉嘆口氣,卻什么都沒多說,只低聲應道:“嗯。”
葉止望向被夕陽侵染的天空,思緒恍然飛得很遠。
起初葉止始終不明白,師姐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遠離親人,蜷縮在角落里陰暗的過活真的有意義嗎。
有。
活著本身就有無限可能。
對未知永遠抱有期待,是親人對于所愛人最真誠的祝福。
他們從來都相信,你會活著。
你會好好活著。
自此,你的以后,一定光輝燦爛。
像是想起什么,風麟扭頭問葉止:“那你現在,會答應和我一起走了嗎?”
說實在的,被風麟這么生帥的人這么認真注視還用幾乎表白的認真語氣反反復復詢問,更何況這人剛剛還救你于水火,時間還正好是夕陽西下,暖洋洋的光芒幾乎完全籠罩住兩人。
幾層BUFF疊滿下來,沒有人會不心動。
葉止深吸一口氣,急忙錯開風麟目光,清嗓傲嬌道:“我還沒原諒你呢!”
風麟再再次被拒絕也不惱,‘哦’一聲后就繼續認真地給葉止按揉。
倒是葉止覺得渾身不得勁,賤兮兮戳戳風麟變聲道:“你不應該說‘那我要怎樣你才能原諒我呢?’嗎!”
說完,葉止反而被自己惡心到了,起雞皮疙瘩似的搖搖頭,就聽一旁風麟用再正經不過的語氣重復道:“那我要怎樣你才能原諒我呢?”
風麟的黑眸一直都很好看,宛如地底下深藏的黑曜石。
殘日薄陽為它鍍上最后一抹余暉,閃耀著少年心中再直白不過的愛意。
“葉止!仙……風麟。吃飯了!”許阿婆適時的叫喊聲解救出幾欲在風麟目光中溺斃的葉止。
葉止尷尬撓頭,岔開話題道:“吃飯吃飯,先吃飯。”
風麟失望地垂下眼,卻終究沒多說什么,只與葉止一同起身時,聽一句話悄悄從耳邊冒出:“謝謝你今天來救我。”
風麟微愣,在大腦還未反應前,脫口而出道:“你不是也在救我嗎?”
葉止以為風麟說得是崖下的那次,揮揮手,淺淺一笑:“那都多久的事,你早報答完啦~”
被許阿婆連聲催促的葉止沒來得及聽到風麟飄散在空中的尾音:“不……”
風麟永遠償還不完。
因為他活在這世上的每一天,都是葉止對他的救贖。
第39章 碎葉
接下來連著幾天, 葉止都帶瓜娃去鎮上立威。
葉止已經想得很明白,使人尊敬你的最快手段永遠是絕對實力的鎮壓。
進程從一開始的葉止風麟都陪著瓜娃,到葉止陪著瓜娃, 最后就是瓜娃一個人。
風麟用靈力捆住暗處蹲守瓜娃的男人丟進尾巷里。
“大哥, 這都第三次了吧?你也真夠執著的。”葉止輕甩手中的木棍,一腳踹上面前男人胸口,好笑道, “是木棍打的還不夠痛?想上鐵棍?”
風麟適時由儲物戒中掏出鐵棍, 棍上還鑲嵌著許多滾釘。
此番姿態像極了現代□□老大身邊能看懂眼色的小嘍啰。
躺倒在地的男人憎惡地瞪一眼葉止,怨恨道:“憑什么?!憑什么讓仙人保護那么個蠢貨!”
旋即男人望向葉止身后的風麟, 兇狠的眉眼一轉, 孺慕恭敬沖他癡笑:“仙人……仙人!看看我啊,看看您最忠誠的信徒啊!”
“啊?”突如其來的事情發展嚇葉止一跳,他本來還以為這人是因為看不慣瓜娃,沒想到是風麟的毒唯啊。
或者說, 是修真者的毒唯?
風麟下意識厭惡的退后幾步,正想用靈力狠狠封住面前人令他作嘔的嘴臉,沒想到葉止卻湊過來在他耳邊嘀嘀咕咕。
溫熱的氣息全然撲撒在風麟耳旁,火燎般的灼燒感頓時燒紅了他的耳尖。
幾分鐘后,男人一臉受命于天的表情,滿懷使命感地走出了小巷。
葉止輕捧著臉,不住感嘆:“果然啊, 有信仰的人就是好忽悠。這么扯的說法都信。”
沒錯, 葉止借風麟口騙那人,瓜娃是天上神仙轉世, 缺一魄是上天給他的歷練。
男人本來將信將疑,葉止直接使出殺手锏:“本來這件事是要瞞著天下人進行的, 現如今是看你對仙人足夠虔誠,故而將這個任務告知于你,希望你能幫助神仙順利歸位。”
抬高位果然好使,更何況,比起仙人保護殘缺的人,男人顯然更愿意相信葉止為他編造出來的理由。
雖然,這個理由真的很扯。
葉止悠哉搭上身旁風麟的肩膀,一本正經道:“我是秦始皇,給我打錢。待我奪回皇位,必將百倍奉還。”
風麟挑眉,他當然不知道‘秦始皇’是什么梗,但從葉止眼底綻出的笑意,風麟意識到應該是葉止在打趣他。
看著面前搖頭的風麟,葉止滿意點點頭。
這才是正常人的反應嘛!
下一秒,沉甸甸的錢袋子就掛在葉止手腕上。
同時,風麟低沉的聲音在葉止耳邊響起:“你不需要是任何人,只要是你,我就給。”
不是哥們,我教你反詐,你給我玩情深是吧?!
葉止嘴角抽搐,心中止不住吐槽,面無表情將掛在腕間的錢袋狠狠砸在風麟臉上。
“唔——”風麟立馬佯裝痛苦地捂住臉。
葉止叉著腰沒好氣道:“別裝了,秘境里靈獸都砍了那么多只,被個錢袋子砸傷說出去誰信?”
風麟可憐兮兮挪開手,指向鼻尖,眼角聳拉,委屈道:“可是真的紅了誒。”
葉止看著風麟再精準不過的指示,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
“我是國家反詐大使。”
風麟:“?”
葉止靜靜微笑,死亡注視:“你眼睛長天上?臉上紅哪都知道?剛剛用手偷偷按的不痛?”
“嗯……”葉止機關槍似的三連問一下給風麟問啞火了。
拖著下巴低頭沉思幾許,風麟誠摯道:“第一次,沒經驗。下次改進。”
“你還想有下次?!”
……
‘噗呲’
利刃輕而易舉地穿透血肉。
葉止低頭,一柄散發瑩瑩月光的青玉劍正牢牢插在他的胸膛。
劍柄尾端懸掛著的是他再熟悉不過的深藍色劍穗。
“風……”
猛然睜開雙眼,葉止驚魂未定地下意識雙手撫摸上自己胸前。
“呼——”
葉止長舒一口氣,擦擦額頭虛汗,喃喃道:“幸好是夢。”
說來奇怪,葉止最近總在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夢。
以往葉止都不放在心上,不過今天這夢的痛感也太真實了,讓葉止感覺他好像真的被刺死般。
外面已經有不少日頭撒進屋內,葉止從床上爬起來,踏出門時依舊哈欠連連。
可能是這幾天打人累到了,今天葉止直接睡個日上三竿,許阿婆與風麟也默契的沒叫葉止起床。
庭院里,只有風麟與瓜娃,許阿婆應該在廚房忙活。
葉止挑眉,剛想開口,一個哈欠又涌了出來:“哈呃——你們這是干嘛呢?”
風麟見葉止出來,沖瓜娃打個手勢,蹲著馬步的瓜娃立馬放松下來,一屁股坐在地上。
□□練大半個上午的瓜娃縱使身體再疲累,依舊認認真真回答葉止道:“哥哥,哥哥在教瓜娃學武!”
“學武?”初睡醒的葉止腦袋還沒轉過來,不過倒是分清了瓜娃兩個‘哥哥’分別指代的是誰。
第一個是他,第二個則是風麟。
風麟迎上葉止略帶疑惑的目光,原先嚴厲教導瓜娃的臉色瞬間放緩,柔聲對他解釋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幸好瓜娃此時注意力全部放在葉止身上,不然恐怕心直口快稱呼風麟為‘變臉怪’。
“好。”葉止點點頭,拭去眼角溢出的眼淚,困倦道,“辛苦你了。”
風麟不著痕跡將葉止半攏進懷,牽引他坐到屋內木桌旁,低聲撫慰道:“我去給你端粥來。”
還未等葉止多說些什么,風麟就大踏步邁出屋子,往隔壁廚房走去。
好似回到了以前在客棧的日子。
葉止抬眼,嘴角蕩起笑容,沖扒在門邊張望的瓜娃招手:“怎么了瓜娃?”
“哥哥……”瓜娃卻踟躕在門口不肯進來,低垂的頭明明白白昭顯著他不太好的心情,“哥哥是要走了嗎?”
葉止臉上笑容一頓,他不想欺騙瓜娃:“嗯,再過幾天。”
得到葉止確切答復,瓜娃瘦小的身軀倚著門框緩慢地蜷下,他始終沒有抬頭看向葉止,只悶悶道:“是瓜娃不夠聰明嗎?”
“不是……”葉止急忙否認,就見瓜娃顫抖著手從懷中掏出一張草紙遞過來。
草紙上密密麻麻寫的全是‘瓜娃’二字。
盡管瓜娃努力克制,發抖的語調中仍難以抑制的帶上哭腔:“哥哥,瓜娃會寫了……你可以,別不要瓜娃嗎?”
‘我以為……我以為,姐姐不要我了……’
眼前場景恍然與葉止兒時重合。
葉止沉默著從瓜娃手中抽出那張草紙,舉起來仔仔細細檢查。
足有兩尺長的宣紙上其實找不出來一個對的字,不是這里少一撇,就是那里缺一捺。
但若只粗粗看去,又很容易就知曉是哪兩個字。
葉止知道,這對瓜娃來說,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極限。
他不會忽略掉庭院中因為練習被瓜娃刨的幾乎可以種地的角落,也不會忽略掉瓜娃因為用力過猛一次又一次折斷的樹枝。
埋在臂膀里悄然落淚的瓜娃突然感覺哥哥拉過自己的手,瓜娃腦瓜微動,露出一只眼的空隙偷看葉止。
葉止當然知曉瓜娃的動作,他將瓜娃手心朝上擺好,從懷里掏出珍藏的小荷包。
細碎的葉子隨著葉止的傾倒落入瓜娃的掌間。
葉止認真對瓜娃說:“瓜娃,等你把這些葉子碎片拼好,哥哥就回來看你。好不好?”
瓜娃當時沒說好或是不好。
只是第二天時,許阿婆發現瓜娃搬了一個板凳,找個避風的地方不知在搗鼓什么。
一弄就是好幾個時辰,連他最喜歡的吃飯都沒心思。
葉止試圖勸說過瓜娃,得到的答案卻是:“我想在哥哥離開之前拼好。”
望著坐在板凳上聚精會神拼湊的瓜娃,葉止不自覺攥緊懷中的荷包。
荷包里面的葉子碎片葉止以前數過,一共27片。
“阿婆——我的葉子!”瓜娃一個不小心,擱置在手心的葉子碎片被風帶走一片,急忙呼喚待在風口掃地的許阿婆。
許阿婆眼睛不大好,壓根看不見那么碎的葉片。
倒是風麟,注意到這邊后,扯著靈力絲線給碎葉拽回來重新送到瓜娃手中。
瓜娃欣喜地向風麟道謝:“謝謝哥哥!”
隨后,瓜娃一個個清點數目:“一,二,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呼呼,還好還好,還是二十六片!”
第40章 被綁
“快點走!”五大三粗的男人拎住手中繩索用力向前一拉, 眉毛豎立,不耐地向旁邊吐口口水,“龜孫的, 小白臉就是磨唧。”
手腕處突然傳來的力道扯了葉止一個趔趄, 被草繩死死捆住的雙手表面已經勒出紅痕,葉止好不容易保持住平衡,下一秒肩膀又被身后人大力往前推搡。
是另一個滿臉橫肉的男人, 他不滿地望向因他倒在地上的葉止, 皺眉嫌棄道,“停著干啥呢?別想逃跑!”
葉止本來想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可掌間與小石子摩擦傳來的疼痛感讓他忍不住皮笑肉不笑:“大哥們,你們要真想我走得快,那索性把我抬著走唄?”
兩位大哥滿是殺氣的對視一眼。
前面的人握住葉止的腳踝,后面的人則抬起葉止的肩膀。
“欸欸欸——?”
旋即葉止整個人便被他倆干脆利落的舉起來了。
真的是舉起來, 兩個人四只胳膊伸得筆直筆直的,弄得葉止活像用于供奉的祭品。
葉止感受著身下的顛簸,腰部更是懸空難受,但誰讓這話是他自己說出口的呢。
認命的葉止面朝天空春暖花開般安詳閉上雙眼。
關于事情為什么會變成這種詭異的模樣,還得從一個時辰前說起。
經過連續幾天去小鎮立威,瓜娃的盛名已經響徹鎮上。
于是葉止跟風麟說,希望他能回去代替自己偷偷看眼師姐, 確認師姐安全后, 葉止就會跟著風麟一起離開。
風麟從葉止頰邊取下一顆米粒,輕聲問他:“你不去嗎?”
“不了。”突然而至的溫熱讓葉止不自覺偏頭錯開風麟的手, 眼睫微微撲閃,“師姐不希望見到我。”
風麟收回手, 眼眸晦暗一瞬,終究只沉沉應道:“好。”
風麟知道葉止心中還存有芥蒂,哪怕瓜娃一事讓他明白了妗吟的良苦用心。
可受傷的地方縱然愈合也仍會有傷疤存在。
“有什么話需要我帶給師姐的嗎?”風麟夾一筷子紅燒肉送到葉止碗里。
這是許阿婆特意為他倆做的,就連瓜娃,許阿婆都沒讓他多吃。
葉止盯住碗中那塊肉,好似想到什么,臉上突然綻開燦爛的笑容,伴著屋內灑下的陽光一起攪動于風麟心間。
“就說,下次見面,師姐再教教我砍價吧。”
葉止怎么會不想見師姐呢?
他只是怕……如果見到師姐,他就不愿再跟風麟離開了。
他不能辜負師姐。
所以,就在葉止送走風麟,走回木屋的路上,水靈靈的被附近山匪綁架了。
按理來說,以葉止的腳下功夫,怎么著都不可能被兩個山匪綁了,偏偏當時回程路上他心中正為師姐的事悲傷感秋。
兩個山匪一直舉著葉止走到寨子里,剛一放下來,葉止面前頓時湊來十多號人。
個個橫眉怒目,殺氣騰騰,大部分人臉上還紋有刺青,配上他們扭曲的臉部肌肉,顯得宛如地府羅剎。
一齊聚在葉止眼前,這個沖擊力不是一般大。
“大哥們,有話好好說,咱別湊這么近成不?”葉止縮縮脖子,佯裝害怕抬起被綁的手擋住他們視線,有意識隔開他與眾人間的距離。
其中一人猛然甩頭,狂傲道:“就這小白臉?夠吃幾天啊!”
剩下其他人紛紛附和:“一天?”
“不,我看一餐才對!哈哈哈哈哈。”
“呃,那我覺得……呃,還不夠塞牙縫……呃……”
前面還稍顯正常,直至磕磕巴巴的話語從另一人嘴里傳來,湊在葉止旁邊的人紛紛側目注視著那人。
那人似是情急,一時竟欲哭無淚憋出一句:“我忘詞唔唔唔唔——”
還未說完,周圍人便急忙捂住他的嘴,將他拖下去。
轉而換成其他人感情充沛道:“還不夠塞牙縫呢!要想活命,快把身上有錢的東西交出來。”
看完這出鬧劇,葉止只覺得世界仿若一個巨大的草臺班子。
臺詞不熟練就算了。
葉止合著手杵向人群中看熱鬧的那個人,好笑道:“大哥,你臉上刺青掉了。”
其余人頓時轉換目光朝葉止指向的那人。
從看熱鬧變成被看熱鬧,那人表情一時間轉換不過來,呆呆的倒顯出幾分樸實。
原本他臉上的傾斜貫穿整張臉的三道刺青不知是不是因為被汗水浸濕,竟從中間直接截斷,最離譜的是斷裂處還順著尾部直接暈染開來。
“老七!你又偷吃嘎耶果!!!”突然爆發高聲怒吼使得葉止緊閉上雙眼。
本來他想用手捂住耳朵,奈何手被捆住,只得硬生生承受下音波攻擊。
老七委委屈屈耷拉腦袋,撓撓耳朵尬笑一聲道:“就只吃了一顆……”
“老七!!!”
群發的音波攻擊終于讓葉止把持不住,狼狽地弓起雙手捂完左耳捂右耳。
“你倒是很聰明。”
輕柔的說話聲從葉止背后響起,明明音量不大,卻瞬間讓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葉止面前嘈雜的人群一下安靜下來,齊聲沖他身后喊道:“老大。”
葉止緩緩轉過身。
那是一位極其瘦弱的男子,他臉上沒有肉,只罩著一層饑餓的青黃色的薄皮,身體又瘦又直,像根隨時能被折斷的竹子。
細長的雙眸微瞇,嘴角示好般沖他笑笑,男人說出的話語卻宛如一盆透心涼的冰水:“可往往聰明人死得最快。”
葉止立馬老老實實認慫,誠懇道:“我是蠢蛋,大哥能放過我這個蠢蛋嗎?”
被稱為老大的人似是沒見過葉止這么沒骨氣的人,嘴邊笑容登時一僵。
‘唰——’輕劍出鞘。
“老大!”周圍人群頓時驚呼出聲。
“閉嘴!”老大冷下臉,骨節分明的手牢牢握住劍柄,對葉止呵呵一笑:“不好意思,我也討厭蠢蛋。”
葉止瞥向架在自己脖間的鐵劍,心情在此刻詭異的與秘境中的小老頭達成同頻。
不是!一言不合拔劍真的很不禮貌啊啊!
下次一定要狠狠教育風麟。
不過當下,葉止被綁的雙手合十置于胸前,繼續誠懇道:“那老大你喜歡什么?我可以改的。”
聽見這話的老大,面上拂過一絲興趣盎然:“我喜歡……”
葉止撲閃著希翼的目光望向老大。
“死人。”輕輕吐出兩字的老大惡趣味地再度勾起嘴角,“我喜歡死人。所以,請你去死吧。”
利劍破空聲響起,葉止下意識往后一躲,劍鋒帶過葉止胸前衣襟,帶出深藏在其中的草紙。
老大似有所感般撿起那張紙,看到紙上所寫內容瞳孔猛地收縮。
那張紙是瓜娃送給葉止的作業,葉止皺眉道:“還給我!”
“還給你?”老大半瞇的眼眸徹底睜開,捏住草紙的手微微顫抖,“你與這紙上的人是什么關系?”
若說當時利劍架在葉止脖上時,他還感覺不到面前這人的殺意。
但現在,葉止確確實實覺得如果他回答稍有不慎,他會真正身首異處。
因此葉止忍氣吞聲答道:“我是他哥哥。”
操!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不是他膽子小,這叫識時務者為俊杰!
周圍的殺氣頓時褪的一干二凈,只見老大苦惱地用手指點點額頭,打趣道:“我竟不知,我什么時候多了你這么個兒子。”
“嘎?”
熟悉的字詞組成如此令葉止陌生的話語,一下給葉止CPU干燒了。
老大扔下手中的輕劍,笑著向葉止伸出手:“我是瓜娃的父親,孫木舟。你就是他跟我提過的哥哥吧?”
雖然事情方向朝著葉止看不懂的方向策馬狂奔,但目前看來,他應該是安全了。
葉止猶豫地瞅著孫木舟伸過來的手。
孫木舟以為葉止還在記仇,朗聲道歉:“剛剛是我魯莽了……”
還未等他說完,葉止舉起自己被捆的雙手,弱弱打斷道:“那能給我先解綁嗎?”
手腕真的要捆死血了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