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荔睜開眼,對上一張清雋俊逸的臉。
她呼吸微窒,一時甚至不舍得眨眼——她從未見過這么好看的男人。
他的面貌年輕卻沉穩。
為了救她,熨帖的襯衫都貼在身上,隱約顯出里面的肌肉輪廓。
這樣的青年,對任何一個年齡的女生,都有致命的吸引力。
明荔無例外。
“醒了?還難受嗎?”
他的聲音也很好聽,像是旋律低沉的大提琴。
明荔怔愣許久。
哪怕和那群同齡的少爺小姐在一起,被排擠被忽視,她都不曾這般局促。
連藏在被子下的腳趾,都微微蜷縮起來。
“不…”
她笨拙地答復著,像是快要生銹的齒輪,問一句才能說一句。
其實還是難受的,她的喉間,胸腔,全都是水,一呼吸就疼。
“是你救了我嗎?”她眼巴巴地問。
青年笑了下,沒有否認,“醫生馬上會過來,有什么不舒服的和他說。”
明荔點點頭,不由再次看他一眼。
青年性格一如他外貌,溫文細心,言語得當,從不讓人感到冒犯。
他走之前,明荔咬唇,鼓起勇氣問了他的名字和身份。
青年笑問她:“問我名字做什么?”
明荔低頭,“…報恩。”她目光炯炯抬起頭:“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我是成睿的叔叔,”他說,“你也跟著他喊我一句叔叔。”
明荔抿抿唇,不知怎的,她卻并不想喊出這個稱呼。
她并不認識什么宋成睿,也并不想和他產生什么聯系。
“我不跟著他喊,”明荔說,“我能喊你哥哥嗎?”
宋瑾硯微微挑眉,沒有否定。
明荔回去后,還是生了場大病,渾渾噩噩地燒著。
在京城的日子,一點也不開心,她想家了。
但夢中情境一轉,仿佛又回到被宋瑾硯從池塘里抱起的時候。
京城還是有好人的…
她還想見他,報答他。
明荔始終纏綿病榻,時崢得知消息,大發雷霆,把她接回了宜城。
明嵩無奈放人。
回到宜城的日子,一如以往悠閑自在。
明荔牽著荔枝,漫步在一望無際的平原,她看著自己的影子,時不時會再想起宋瑾硯。
她說過要報恩的,但現在人都不見了,他不會以為她食言了吧。
這可不行!
明荔越想越覺得焦躁,一連幾天神思不屬,幾次面對外公時,欲言又止。
直到有一天她徹底憋不住心事。
“什么,你還想回京城?”時崢顯然不贊成,滿臉不高興。
明荔著急忙慌地解釋:“我沒有想回那里…我只是,只是想要報恩。”
她細細解釋了宋瑾硯救她的來龍去脈,不住觀察時崢的面色。
“外公,您不是教我,有恩必報嗎?我只在寒暑假回去,可以嗎?”
盡管面色仍不盡然愉悅,時崢卻也無法反駁自己說過的話,輕哼一聲,擺擺手算是無奈同意了。
這年寒假,明荔特地換上新的紅棉襖,拎著一整籃子的零食點心,敲開了宋家的大門。
門打開,她換上練習過的最好看的笑容,對面卻并不是她想要見到的人。
明荔曾在去年的生日宴上遙遙見了宋成睿一眼,對這個傳說中的“未婚夫”并無好感。
他和明妍關系好,那她就討厭他。
而他顯然也認不出她來,愣了愣,淡聲問:“你是?”
明荔不想理他,目光往里探:“瑾硯哥哥呢?”
少年表情一頓,眉目冷冷地說:“不在。”
明荔急了,上前一步就問:“他去哪了?什么時候回來?”
“反正不在家。”宋成睿隱隱不耐。
明荔低下眼,失落從胸口蔓延,整個人都黯淡了。
但她也不想回明家,不想見明妍他們一家人其樂融融。
明荔一言不發地轉身,卻也沒離開,就坐在門口的石階上,一副不把人等到就不走的姿態。
宋成睿還從沒遇見過這種怪人,站在原地無語半晌,“你坐在這干什么?”
明荔瞥他一眼,滿眼“你傻逼嗎,這都看不出來”的神態。
宋成睿冷笑:“你愛等就等吧,你看你能不能等到。”
說完,他“砰”得關上門。
明荔撇撇嘴,坐在原地理了理褲腿,目光遠眺,執著地看著門邊。京城的冬天很冷,明荔坐了一會,便冷得有些受不了了。
她不停跺腳,搓著手,呼出的熱氣都成了白霜。
突然,有車輛駛來的聲音。
明荔猛地抬頭,看到了緩緩開進的黑色轎車。
她的心跳快起來,直覺讓她小跑著就湊進車門邊。
隔著很遠,宋瑾硯就看到宅邊那道小小的影子。
還沒看清,影子移動,繞到了他到底車邊。
降下車窗的瞬間,一張明眸皓齒的面龐露出,少女眼睛晶亮,喚他:“瑾硯哥哥!我來找你報恩啦!”
如果非要形容這一刻的感受,那便像是走在街上,突然被人送了大捧馥郁的鮮花。
見他久久不語,明荔臉上的笑緩緩斂起,抱緊了懷中的小籃子。
“瑾硯哥哥,你…是不是不記得我了?”
她臉上無措,似乎只要他說一句“是”,下一秒就能哭出來。
宋瑾硯開門下車,手指在她臉上掐了下,冰涼涼一片。
“外面風大,跟我進去吧。”
見明荔依舊咬著唇,不肯隨他走,他輕笑一聲:“不走嗎,小荔枝?”
他態度自然得仿佛他們一直就很熟稔。
明荔呆了呆,表情異彩紛呈,隨后噠噠噠,興奮得小跑著就跟上去。
“瑾硯哥哥,這是我給你帶的禮物!”她獻寶一般,把籃子捧著遞上前。
她身板雖比之前長高了不少,但依舊瘦小, 抱著這大大一籃,很吃力。
宋瑾硯順勢接過來,自己拿在手里。
少女嘰嘰喳喳地介紹著籃子里的東西,有牛肉干,奶糖,羊奶棒,甚至是她舅媽腌的酸菜,鹵的吃食。
“我都沒吃過,謝謝你。”
“還有,這個是我自己做的手工,”明荔從籃子拿起一個做工略微粗糙的木質小馬:“看,這是我的好朋友,荔枝!”
她愛上了和宋瑾硯說話的感覺。這個大哥哥,沒有別的成年人身上的傲慢,他會保持微笑地傾聽她說的每句話。
“它也叫荔枝嗎?”宋瑾硯彎腰打量,另只手解鎖大門,讓她先進去。
明荔蹦蹦跳跳的,嗔怪瞪他:“它叫荔枝,我不叫荔枝。”
宋瑾硯:“那我該叫你什么?”
“我小名夭夭。”明荔說,“桃之夭夭的夭。”
“夭夭,好名字。”他咬字如珠玉清潤,一抬頭,看見站在樓梯上的宋成睿。
后者不知看了他們多久。
將一個小姑娘關在門外吹冷風,屬實不是紳士的做法,宋成睿為此竟心神不寧了許久。
但此刻,看見宋瑾硯將人領了進來,宋成睿的心又硬起來,覺得自己剛剛的糾結越發可笑。
她運氣倒是不錯,難得回來一趟的宋瑾硯被她遇見了。
也不再多停留,宋成睿平靜和宋瑾硯打過招呼,便轉身上樓。
下一秒,在聽到廳前的交談時,頓在原地。
傭人問明荔該如何稱呼, 宋瑾硯替她答過:“這是明家小姐。”
宋成睿猛地回過頭,不可思議的目光投于明荔面上。
明家也只有兩個小姐,不是明妍,那還能是誰?
但去年暑假,宋成睿不是沒有和明荔打過照面。
實在無法將那個膚黃瘦弱,見過就忘的女孩和眼前這個穿著紅襖,明眸善睞的姑娘聯系在一起。
“你是明荔?”他難以自控地問出聲。
明荔晃著腿,愛搭不理地白他一眼。
宋瑾硯將熱茶遞到她手中,“喝點,暖身子。”
“謝謝瑾硯哥哥。”明荔笑瞇瞇地說。
哥哥…?宋成睿的面色扭曲一瞬,“你喊他什么?”
明荔:“與你無關!”
這位牙尖嘴利的刁蠻程度簡直聞所未聞,宋成睿憋了一肚子悶氣。
“成睿,”宋瑾硯適時開口,“你是大人,讓讓夭夭。”
宋成睿冷著臉離開。
明荔沒有給他一個眼神,托腮不停看著宋瑾硯,問出最關心的一個問題:“瑾硯哥哥,你多久回來一趟呀,下次我找不到你怎么辦?”
這可真難倒了宋瑾硯。他事多繁忙,經常出差,一月才回老宅數次。
他對上女孩期待的眼神。澄澈,干凈,純粹地看著他。
轉而詢問:“你不是回了宜城?現在是要繼續待在這邊嗎?”
明荔搖搖頭,“只有寒暑假。”
“嗯?”他微訝,“為什么?”明荔的眼神認真到執拗:“你忘了嗎?我要來找你報恩呀。”
“只因為這個?”
“對呀, ”明荔笑起來,“救命之恩,涌泉相報。”
宋瑾硯笑意恍惚一瞬,“我不常回來。”
明荔啊了聲,滿臉失落之色,“那我,那我…”
宋瑾硯的目光移到她手腕。
她年紀尚小,連像樣的電子設備也不齊全,唯有手腕的電話手表。
“我把我的號碼給你。”他說,“有事可以與我聯系。”
小女孩的表情淺顯易懂極了,喜即是喜,哀即是哀。
這一刻,她的眼睛前所未有的亮。
甚至不顧分寸地,伸手抱住他:“瑾硯哥哥,你真是個好人!”
“我一定會好好報答你的!”
被發了“好人卡”的宋瑾硯微愣,輕輕笑出了聲。
他不再糾結自己給她號碼的行為是對是錯,也不再以利益權衡這樣做的動機。
她只是一個小姑娘而已。他為什么要讓她不開心呢?
冬去春來,又是一年盛夏。
明荔提前一天,就與宋瑾硯聯系,讓他來接自己。
每次出發,她都會換上顏色鮮妍的衣服。這次是一條粉色收腰連衣裙。
她背著包,一路按指示來到機場出站口,再尋找停車場。
外公派的保鏢一路跟隨到將她送上宋瑾硯的車。
打開車門,男人竟親自來接了她。
明荔眼中的開心簡直要溢出來,她跳上車,清脆的一聲:“瑾硯哥哥!”
宋瑾硯:“好久不見,夭夭。”
“我給你帶了禮物…”她像是嘰嘰喳喳的黃鸝鳥。
宋瑾硯掌心揉她后腦,另頭和保鏢打了招呼,“孩子我接到了,讓時老放心。”
他語氣自然,像是真的來接要照顧的孩子。
明荔:“我已經上初一了!不是小孩子。”
“嗯,”宋瑾硯應下,“那是大孩子。”
“我也給你帶了禮物。”宋瑾硯畢竟沒有“白嫖”孩子禮都習慣,有時看到別致的小玩意兒,都會送給她。
平時是寄,這次便是當面給了。
明荔打開,是一個粉嫩嫩的攝影機,她猛地側頭看他,“你怎么知道我喜歡這個!”
宋瑾硯微微一笑,“你在我耳邊提的還少了?”
明荔抱著攝影機,美滋滋地擺弄。
這次來京城,明荔依舊只能住在明家,宋瑾硯平日畢竟忙,沒法常待老宅,更無法和她時常聯系。
整日待在明家,和明妍,江雪琴面對面,明荔整個人都焉巴了。
這日,明荔下樓喝水,在沙發上,看到了專程來看明妍的宋成睿。
他們這一圈發小,圍在一起。
明妍朝她睇過來炫耀的一眼,明荔扯唇輕呵一聲,轉身就走。
“哎,”不怕熱鬧大的程牧杰手肘碰一下宋成睿,“這不會是你那個未婚妻吧?變漂亮了啊。”
不用他說,宋成睿也早已發現了明荔。她一如平常,將他當做空氣看待,轉身就繼續上樓。
“哎,別走啊。”程牧杰說,“你不來和我們阿睿聊聊?”
明荔冷冷回視這一圈人,丟下一個字:“滾。”
宋成睿的表情異彩紛呈,還未發作,下一秒,不假辭色的女孩臉上突然迸發燦爛的笑意。
連停頓也不曾,小跑著就往門外跑。
外邊正是酷暑,熱浪撲面而來,江雪琴想開口問什么,被明荔毫不留情地推開。
她跑了出去,腳腕的鈴鐺聲漸行漸遠。
透過廳前的落地窗,宋成睿看到明荔上了車。
而那輛車的車牌,他再熟悉不過。
“不是吧,你這未婚妻,脾氣挺大啊。”
宋成睿冷冰冰打斷:“別亂說什么未婚妻,她還不是。”
明荔磨了好久,才讓宋瑾硯抽出空,帶她出去玩。
她讓男人帶她去了商場,ktv,電影院,
“我有錢的,我請你~”明荔搶著刷卡,甜滋滋地朝他笑,“別忘了,我是來報恩的。”
被迫抽出時間加了三個晚上班的宋瑾硯接受她的“報恩”設定。
但在最后的電影院,宋瑾硯遇見一個想不到的人。
“想不到,你也會來看電影。”女聲干練溫和。
“葉小姐。”他轉身,看向同來買電影的葉玟。
看到只到宋瑾硯胸膛的明荔,葉玟笑了下,“這是你妹妹?怎么沒聽說過。”
從葉玟出現起,明荔的表情便陷入些微的古怪。
不等宋瑾硯回答,她便說:“我不是他妹妹。”
葉玟訝異。
“我侄女。”宋瑾硯卻送給她另一個身份。
葉玟點點頭,沒再多問。宋家下一輩的子子孫孫太多了,有些她面生也正常。
“準備看什么電影?”葉玟指向其中一部宣傳海報,“聽說這部還不錯。”
“是嗎,那我們…”
明荔打斷了他們的對話,“我要看這個!”
她指向的一部卡通動畫片。
宋瑾硯朝葉玟抱歉一笑,后者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笑說:“下次再見。”
后來,宋瑾硯再遞過來大桶的爆米花,明荔也沒伸手接了。
她帶著男人坐在全是幾歲小孩笑聲的電影院,看著大屏幕上幼稚的動畫,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也只出神了片刻。
跳脫的少女心形讓她快速將這個插曲拋在腦后。
“晚飯總該讓我請你吧?”
跟在她身后吃了半天“白飯”,宋瑾硯的紳士風骨讓他覺得不合適。
“那你做飯給我吃吧。”
他沒告訴她,這個要求更不妥。
但宋瑾硯卻沒法和她說出真實緣由。
她十二三歲的年紀,這般信任一個探不出底細的成年男人,甚至這般隨意地提出跟他去私人住所吃飯。
宋瑾硯不自覺皺眉。他沒養過女孩,卻突然有了這方面的顧慮。
她怎么可以這般相信一個非親非故的成年男人?
“不可以。”這般想著, 說出的話也微微冷硬。
明荔站在原地,有些不開心了,“為什么?”
宋瑾硯點點她的頭:“除了我家,你再選個地方。”
明荔不滿:“憑什么不讓我去你那里。”
她早就想去了。如果能去宋瑾硯住處,她見他就不會這么難了。
“不止我家,別的男性住所你都不可以去。”宋瑾硯試圖向她說明白。
“我知道。”
男女大防這些話,外婆和她說過很多次了,她才不是傻子呢。
明荔攥著他的衣袖,抬起眸,認真地說:“但瑾硯哥哥不是別人啊。”
這一瞬間,宋瑾硯啞口無言。
心中有一個聲音在說:是他倒是沒有什么關系。
那晚吃完飯,天色還沒全暗,宋瑾硯便將明荔送了回去。
她手上還抱著商場買的娃娃,站在原地,幽怨地看著他。
明嵩給明荔打了一下午電話,但都被她不聽話地三言兩語打發掉。
到最后,甚至直接聯系上宋瑾硯,后者表示會很快將她送回來。
他全然不知,明荔是怎么和宋家這個小兒子攪到一起去的。
明嵩警惕,但見著宋瑾硯將人送回來,彬彬有禮地和他打招呼解釋原委,心中的懷疑散了些許。
雖并不希望明荔和宋瑾硯走得近,但他也沒法限制她——畢竟她根本不聽他的。
暑期過得飛快, 之后任明荔如何軟磨硬泡,宋瑾硯都沒能讓她再進家門一步。
他脾氣雖溫和,但原則性問題卻無法打破分毫。
回去的路上,宋瑾硯也因公務沒法送她去機場。
明荔甚至在飛機上悄悄掉了眼淚。
她只在十歲被明嵩接回京城時才有這么大的悲傷。
第二天冬天,明荔沒有去京城。因為那年外婆病重,在開春時去世。
明荔體會到了出生來最為撕心裂肺的痛苦,連鍥而不舍用小手表問候宋瑾硯的短訊都斷了。
外公舅舅同樣萎靡不振,但生活還得繼續,明荔魂魄游離地上學,放學。
那是一個艷陽天,傍晚,夕陽撒下碎金般的光芒,天邊的晚霞昳麗璀璨。
明荔踩著自己的影子,低著頭,一言不發地走出校門。
突然,前方有人站在她面前,擋了道。
明荔皺皺眉,移步換了條路那人卻隨之繼續擋住她。
幾次三番,終于逼出了明荔的火氣。她抬頭就要罵人,卻在看到來人的面龐時,怔愣原地。
一秒,兩秒。
她眼角通紅,幾乎快要落下淚來。
甚至不顧場合,不顧宋瑾硯給她定的規矩,伸手就抱住他:“你怎么來了?”
宋瑾硯從大衣口袋拿出一副新的電話手表,嘆口氣說:“我還以為,夭夭的手表丟了,所以過來送新的。”
明荔破涕為笑。宋瑾硯只和她吃了一頓晚飯,又坐當晚的航班離開。
而在暑假再去京時,明荔在明嵩與朋友的談話的中了解到,宋成睿在馬術課上摔斷了一條腿,而這件事是宋瑾硯的手下做的。
現在,宋瑾硯被宋老爺子懲罰,事業上受了很大挫折。
明荔蹙著眉頭聽完,心中不斷下沉。
她沒有聯系宋瑾硯,直接跑去他的私人住所。
高級住宅私密性強,不聯系業主甚至無法進小區。
但想到宋瑾硯根本不會讓她進去,明荔便學著幾年前的那個冬天,執拗地坐在旁邊的咖啡廳等。
她甚至不知他何時回來,甚至會不會回來。
這次她的運氣不怎么好,從下午等到傍晚,再到深夜。
咖啡廳快要關門了,她接著明嵩不停催促的電話,沮喪地走出門。
對上迎面開來的,熟悉的商務車。
明荔眼睛剎那亮了起來,匆匆和明嵩說了幾句,便小跑著朝車窗揮手。
“怎么有人擋車?”司機按了兩下喇叭,后座的宋瑾硯突然出聲制止,“停車。”
司機還想問什么,宋瑾硯已經打開車門,大步踏下車。
明荔笑瞇瞇地說:“巧啊,瑾硯哥哥。”
男人面上卻沒有熟悉的笑意,脫下西裝外套,搭在她肩上:“等了多久。”
明荔也沒有被拆穿的尷尬,“沒等多久啊,我就在咖啡廳坐了會…”
中午和明荔聊過天的小區保安看不下去:“宋先生,這姑娘從中午就在這等了,我讓她聯系你也不肯,這我也沒法放人進去啊。”
“以后她來,直接放行就好。”宋瑾硯閉了閉眼,輕聲說。
聽到這話,明荔開心得差點沒跳起來,但看著宋瑾硯的臉色,男人顯然沒有多少愉悅的情緒在,她只能識趣的閉上嘴。
“走吧走吧~”明荔跟在宋瑾硯身后,就要進小區。
結果領子被人一拉,提溜著帶回車上,宋瑾硯不咸不淡道:“還想去哪?回家。”
明荔:“……”
“以后不要再這么傻等。”
后車座,宋瑾硯看著車窗外變換的街景,出聲說。
明荔不服地嘀咕:“不等我怎么見到你。”
宋瑾硯啞口無言。
“找我什么事?”
明荔偷偷看他,“宋成睿的事,我聽見明嵩說了。”
宋瑾硯驟然睜開眼睛,看向她的眼神帶有幾分銳利:“哦?聽到什么了。”
他到此時,才慢慢回想起她的另一個身份。
不是妹妹,不是侄女,而是他未來的“侄媳婦”。
明荔:“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想告訴你,我相信你。”
“嗯?”宋瑾硯笑,“相信我什么,傳言從不是空穴來風,若是真的呢?”
明荔用力搖頭,“我不信。”
“是真的。”他的表情變得有些冷漠。
明荔卻攥緊他的衣袖,說出一句尤不符合她年紀的話:“那也不是你的錯,是他罪有應得。”她或許天真孩子氣,但她唯他主義。
宋瑾硯沉默良久,輕聲說:“夭夭,你還記得自己的身份嗎?”
明荔聽出了他話中的意思,不以為意地撇嘴,“那又怎么樣?”
她從沒把這紙婚約放在心上,明家對她的束縛約等于無,她隨時可以擺脫掌控。
“就算我以后嫁給他,也不妨礙我向著你。”
宋瑾硯笑了,長指拍她腦袋:“孩子氣。”
又是一年春節,這一年明荔十五歲。
去年她來了初潮,短短半年間,她的個子就像是柳樹抽條般,長到了一米六二。
班里有女同學開始學化妝穿搭,她們還拉著明荔一起。
明荔的梳妝臺上開始有林立的瓶瓶罐罐,全是各樣式的大牌化妝品。
這一年,她再回明家時,開門的傭人見著她,在原地怔愣了足有幾秒之久。
“大小姐?”
明荔把行李箱推給她,自己往里走,“不然?”
傭人恍惚許久,低聲念叨著:“怎么這么漂亮了…”
明荔一路進門,所有人的目光都落于她身上。
直到她進入正廳,看到休憩日坐在沙發上的明嵩三人。
他們正上演著“一家親。”
明荔也沒打招呼,兀自就要上樓,被明嵩喚住:“夭夭?”
不是以往慍怒她沒有禮貌的語氣,明荔側頭,以眼神回應。
她看見沙發上的明妍奇怪的臉色,而明嵩則站起身,朝她走來。
上下打量著她的模樣,神態是恍惚的神色,許久,他呢喃著:“變漂亮了…”
明荔今天畫了淡妝,長發沒有扎馬尾,披在腦后。
就是穿著上她改變了風格,短裙套裝配長靴,格外美麗凍人。
聽到他夸自己漂亮,明荔美滋滋挑眉,“或許吧。”
得知宋瑾硯今日會回老宅吃飯,明荔剛回家,便迫不及待趕去了宋家。
快至年關,宋宅的人比想象的多。
為明荔開門的傭人笑著喚她:“明小姐。”
這些年,她來宋家的次數雖然不多,但每年都來,連老爺子都對她頗有印象,喜歡得不行,傭人的態度也隨之熱情起來。
一進門,明荔便等不及找宋瑾硯,熟不知,自她進來,惹眼的模樣就吸引了一眾視線。
難得在家的宋建業笑開,洪亮的聲音傳來:“看什么呢,明丫頭?”
明荔尷尬收回視線,乖乖來到正前,喊了聲:“爺爺。”
她喊宋瑾硯哥哥,喊宋建業爺爺,稱呼得亂七八糟,但也顧不得了。
“過來坐。”宋建業拍拍身側的位置。
明荔毫不扭捏地坐下,將手中拎著的補品,特產遞過去,笑吟吟地介紹功效。
逗得老爺子開懷大笑,連坐在一側清冷嚴肅的蔣蔓也不住輕笑。
“好姑娘,”宋建業直接招招手,“成睿,過來,和夭夭說說話。”明荔嘴角抽動一下, 抬眸和宋成睿對上視線。
他也有了成年人的模樣,不再如少年那般沉不住氣。
“好久不見。”他客套。
明荔懶洋洋回應一句。
老爺子拉郎配的心思幾乎就要寫在臉上,招呼著宋成睿坐過來,就在明荔身側。
周圍的親族隨之附和夸贊。
氣氛不尷不尬,明荔勉力保持笑容,心中早已不耐,不住看向門邊。
終于,那道挺拔的身影出現在門邊,他一出現,廳前的談話聲更加沸反盈天,男人的好人緣展露無疑,不斷有人上前與他寒暄招呼。
明荔坐直著,雪白的小臉抬得高高的,就差豎個發光的牌子讓他看自己了。
終于,宋瑾硯靠近,那雙深邃的眼從她面上浮過。
只是并沒有她所期待的驚喜波動。
明荔臉立刻放下來,也不盯著他瞧了,低頭可有可無地剝著橘子。
話題的中心再次轉到她和宋成睿的關系上,不住有人七嘴八舌地談論。
“這不過一段時間,明荔就長的這么漂亮了?當真是女大十八變啊。”
“就是,和成睿坐一塊,郎才女貌的,真是般配啊。”
說著又開始奉承宋老爺子,“還是咱們老爺子有眼光!尋得這么好一門親事,你說是吧,瑾硯?”
旁支們說話總喜歡cue宋瑾硯,因為只有他從不會讓話落在地上。
但這一次,男人只是不輕不重地笑了下。氣氛一時有些尷尬,蔣蔓朝兒子淡淡看去一眼。
明荔卻已經待到不耐煩了,坐立難安,恨不得現在就走。
她只想和宋瑾硯單獨說說話而已。
突然,不知道話題又被岔到哪去,明荔本是過耳就忘,突然,反應過來什么,猛得抬起頭,看向說話的人。
后者無知無覺,還在問宋瑾硯,“葉家那個女兒,和你這么多年同學,在一起最合適不過了。”
“對,葉玟我見過,談吐學識長相都是上乘,正正相配。”
有人笑著問蔣蔓:“是不是都快成了?”
蔣蔓聞言笑了下:“我沒意見,主要看他們。”
明荔眼睫輕輕顫抖著,心臟像是被尖銳的利器所挫,整個人如墜冰窖,遍體生寒。
但腦海中所有聲音都在拼命吶喊:“不要!她不要他們交往!”
明荔咬唇——她這是怎么了?
她臉色白得甚至連身側的宋成睿都察覺不對,皺眉詢問:“怎么了?”
明荔心中咯噔一下,怕被人發現失態,強定心神,將手中的橘子一把塞進宋成睿嘴里,“你吃你的吧。”
兩人的互動惹來眾人的注視,大人全都憋著笑意。
宋成睿表情雖古怪,但也沒有生氣,反而真的老老實實吃了。
明荔甚至沒有留到晚餐,哪怕拒絕宋老爺子,也堅持要離開。
她心如一團亂麻。
此時此刻,她必須一個人靜一靜,好好理一理頭緒。但她走到一半,便在宋宅門口被宋瑾硯堵住路。
他上下打量她的模樣,眼中并不是和旁人一樣的驚艷。
反而皺著眉頭,將手上的大衣披到她身上,“披著再回去。”
明荔推開他的手,啞著嗓子說:“我不要。”
宋瑾硯情緒平淡,“穿上。”
“我不穿你的衣服!”明荔邁步就想走,被人拽著拉回來。
宋瑾硯微側頭,又重復了一遍:“穿上。”
他表情狀似平靜,但語氣中的耐心幾近于無。
和平時完全不一樣。
明荔偏過頭,橫著脖子說:“我再穿你的衣服,不合適了。”
一陣長久的沉默。
宋瑾硯甚至笑了,眸色卻比冰天雪地更涼,“也是,是我多管閑事了。”
“現在需要我把成睿喊出來嗎?”
兩人并不在一個頻道聊天,明荔抿抿唇,還是無法開口問葉玟,索性落荒而逃,轉身離開。
這一夜,她罕見失眠,好不容易睡著,夢中還全是幾年前在電影院見過的葉玟。
夢中,她挽著宋瑾硯的手臂,樣貌大氣端莊,笑著和她打招呼,“小侄女,你好~”
去他的侄女!
明荔驟然驚醒,抬手揉了揉泛紅的眼睛。
所有的一切都解釋通了。
她捂住仍在跳動的心臟,想起上學時,班里女生所說的喜歡。
喜歡一個人,是心酸,苦澀。這種滋味,她一齊體會到了。
明荔用被子蒙住頭,翻來覆去。
一直到年前,明荔都在逼迫自己接受這個事實。
反復咀嚼,回味,終于接受——
她真的無可救藥地接受自己喜歡上一個大十歲的男人。
她驚慌,無措,自省,試想所有可能,不得不再接受一個事實——
宋瑾硯并不會喜歡她,他甚至有了葉玟作為女朋友。
光是想到這個可能,明荔便有了想哭的沖動。
她一人兵荒馬亂,隔絕了所有外界消息。
二十八,明荔拖著行李箱,站在明宅門口,準備回宜城過春節。
她一直糾結著,是否該去和宋瑾硯道個別,畢竟年后她要在宜城走親戚,并不一定有空回來再見他。
這次不見面,下次他會不會都結婚了。
明荔的心臟又一抽一抽地疼起來。
她站在門邊猶豫,不曾注意身后的腳步聲。
“這是準備和我老死不相往來了?”男聲帶著熟悉的詼諧意味,但并不見多少玩笑,反而更像陰陽怪氣。
明荔嚇一跳。
再見宋瑾硯,她只看一眼,便快速移開視線,心虛得無以復加。
“我正猶豫是否和你說一聲。”
宋瑾硯:“哦。”
冷場。
明荔知道這件事是自己做的不對,她不該無緣無故朝他撒脾氣。
“走,送你去機場。”
明荔沉默,“你還是別送我了。”“我畢竟…不是你真的侄女,葉小姐知道不太合適。”
宋瑾硯笑了,伸手敲她腦袋:“小小年紀,想的怎么這么多?誰和你說我和葉小姐在交往?”
明荔眸中的神采一點點變亮,“你們沒有…”
“已經結束了。”其中涉及的細節,宋瑾硯沒有和她多說。
明荔抿唇,還是不太開心。結束那就說明,曾經還有過一段嘍?
在上飛機前,明荔抬眸,又看了一眼宋瑾硯。
“新年快樂。”他提前給了她紅包。
以往明荔接得歡天喜地,但今年,她并不想要。
她不想在他面前,還像是個孩子。
“怎么了?”
明荔:“我不想要紅包了。”
宋瑾硯側頭,靜待下文。
明荔:“我只想快點成年。”
“為什么?”
她眼珠黑白分明:“因為我想談戀愛了。”
宋瑾硯臉上的笑意緩緩收起。
作者有話要說
嘿嘿這個if很甜,是宋叔叔后開竅!
我一度寫得比正文手感還好點(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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