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肖楠番外:辣椒炒肉
718煉鋼廠里的女人分兩批, 一批以16到20歲的廣東妹為主,用閃亮發(fā)光的手機殼,涂高明度的深粉色美甲。頭發(fā)一定帶點營養(yǎng)不良的黃, 以及, 至少有兩到三段和廠弟的曖昧史。
而另一批, 則是以肖楠為主的老中青。二十五歲往上, 六十歲以下,大部分人身上背負著沉重的身家。而肖楠混在其中, 已屬幸運, 進廠不到兩年升副組長, 偶爾兼管兼管后勤, 廠里常有男人對她獻媚討好。
肖楠煩死那些蒼蠅一樣無孔不入的男人,十有八九都有過婚史,有些甚至都還沒有離婚。國內老家妻女成群, 國外廠區(qū)臨時夫妻, 這樣的情況并不少見。人寂寞時, 就單純想找個人陪, 等到逢年過節(jié), 攢夠鈔票,再各回各家,和肖楠同寢的上鋪姐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肖楠心氣兒高,普通人她瞧不上, 隔壁車間主任給她介紹過兩回, 一個留過學的醫(yī)生,一個畫圖紙的建筑師, 都是大熊貓一般的高材生。
先說醫(yī)生,肖楠頭回見他就不大滿意。小伙子模樣板正, 可擼起袖子,兩只手腕上掛了六七塊表。有丹麥的,有法國的,有日本的,全世界各地的表,肖楠打著哈哈說,不知道的以為您賣表呢。后來才知道,那醫(yī)生文憑是假的,表也是假的。他就是個窮包裝的冒牌貨,氣得肖楠把介紹人罵了一通。
再是那建筑師,總歸正常一些了,可性格實在呆。兩人約在小樹林散步,大夏天,肖楠熱吐血,那男人都一動不動的,連瓶水都舍不得買。肖楠忍不下,自個兒掏錢去買,等付完錢男人才說,哎呀我剛剛準備付的,誰讓你付得那么快,都讓我沒有表現(xiàn)機會了。
回頭肖楠就跟中間人說別再來聯(lián)系了。
她也就收收心,不打算繼續(xù)相親了。
直到遇到陳東實。
那個傻大個、二哈子,廠里人人都叫他陳木頭。
這個外號是門衛(wèi)給他取的,原因是陳東實每天中午都會在廠區(qū)門口逗狗。就這么一個人坐在老槐樹下,時間久了,跟那棵老槐木一樣,看著呆呆笨笨的。
煉鋼廠一共六條狗,前后門各三條。前門兩條前年運貨被皮卡碾死了,最后剩下的一條,是只大白狗,毛色雪亮,被門衛(wèi)養(yǎng)得膘肥體壯,跟肉球一般。
狗沒有名字,陳東實后來給它取了,叫“亮亮”。那時他跟肖楠還不認識,只在廠區(qū)先進員工的光榮榜上看到過這個女人的名字,每個季度的“進步之星”名單上,總會出現(xiàn)肖楠兩個字。
這女人明媚、爽利,一天天的渾身都是勁。別人要花兩三個小時組裝完的零件,她總是一個小時就能裝好。其余女人費力扛起的礦泉水桶,她一邊扛一個,比男人還好使。
因此肖楠在男人堆里總是格外受捧,干脆脆的不嬌氣,不像一般小姑娘,稍微風吹日曬一小會,就跟蒲公英似的要吹散架。每次肖楠從澡堂洗完頭,擼著半濕半干的頭發(fā),從走廊上哼歌回宿舍時,總能得到工友們的頻頻側目。
自然也包括陳東實。
他羨慕那樣的熾烈與舒展,就像肆意向陽的花朵,毫無保留地張開胸襟,接受周圍人的羨慕和贊譽。相比之下,陳東實就像活在潮濕巖石下的苔蘚,默默無聞,無人在意,他從沒有過走在走廊上被眾人關注的體驗。
所以后來兩人因為飯盒搭上話也顯得格外生硬,那時陳東實住八人寢,位置最靠近廁所,剛搬進來時他本有個靠窗的好鋪位,后來讓給了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他被機器壓碎了半只手,是個殘疾人,陳東實有事沒事就會替他去打飯。
久而久之,陳東實也會把自己的那一份餐盡可能多地勻給他,工友都笑他是“假雷鋒”,為了評先進,不擇手段,唯獨陳東實如舊照做,日子一長,十天里有五六天自己都吃不飽。
直到那個女人出現(xiàn)。
一個悶熱躁動的午后,男人們從澡堂回寢,距離夜班還有一個半小時的時間。陳東實洗完擱陽臺刷鞋,嘩啦啦、嘩啦啦,突然就聽見屋里沖進一道倩影。
肖楠抱著老式的三層鐵皮飯盒,似押鏢一般,將東西堆在陳東實的床位上。陳東實隔老遠就聞到了那股濃郁的炒菜味,便也暗暗勾起一些中午沒吃飽的食欲。
寢室里的其他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見肖楠嘟著個臉,跑到陽臺上對陳東實說:“你去吃唄。”
陳東實一臉問號地看著這個女人,他連她名字都不知道,就冒冒失失跑到男宿舍樓里,和一群大老爺們擠在一起,怪別扭的。
肖楠說:“你是不是叫陳東實?”
男人澀澀地點了點頭。
“嘿,我就說準沒錯。”肖楠擦了把汗,又指了指那些飯盒,說:“我特意問食堂借了鍋,給你開小灶,你去吃不?”
陳東實正要回答,剛從廁所里出來的寢室長嚇了一跳,趕緊拉上還沒來得及拴緊的褲腰帶,羞煞道:“怎么還有個女的?!”
一群男人哄堂大笑。
肖楠俏生生地杵著,把弄著汗衫上的盤扣,把頭低下,用余光偷偷看著陳東實。
他生得高高壯壯,毛發(fā)粗硬,就連眉毛都像蘸了墨水似的,又粗又長。他一笑起來,有一顆倒三角的虎牙,跟小星星似的,點綴在五官里,眼睛一笑瞇成一道縫,著實跟廠區(qū)門口那只叫“亮亮”的大狗神似極了。
陳東實看著肖楠直勾勾的眼神,臊得不敢正眼去瞧。他什么也沒說,只默默埋頭快步往外頭走,身后的肖楠噗嗤一笑,也啥都沒說,蹦蹦跳跳地跟了上去。
直到無人的走廊底,陳東實才打住腳步,擰過頭看著她說:“謝謝謝你。”
“原來你會說話啊?”肖楠又笑了,她太愛笑了,笑起來咯咯咯的,再是心情不好的人看著也開心。
沒等陳東實回答,她自顧自道:“剛剛在屋里見你不吱聲,我還以為你是個啞巴呢!”
陳東實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不知怎么的,臉變得更紅了。
“我呢,向來喜歡有話直說,”女孩拍了拍胸脯,兩根馬尾辮一甩又一甩,“我今天來找你,就是想告訴你,陳東實,我喜歡你。”
陳東實一下怔愣在原地。
女孩繼續(xù)有板有眼道:“我知道,我現(xiàn)在說喜歡,你一定會覺得這女的是不是有毛病?但你不知道,其實我已經留意你很久了。我知道你老家在哪里,知道你家里都有些誰,知道你喜歡吃什么,知道你愛什么顏色。你每天都會去廠區(qū)逗大狗是不是?你還喜歡做好事,凡是能幫上的,你都要去幫一幫。就拿你每天給人家送飯這事兒來說吧,廠里每人都有配額,吃完了就沒了,你天天把自己的飯讓給別人,自己肚子餓得咕咕叫,陳東實,你說你是不是傻?”
陳東實聽著肖楠長槍短炮的一席話,頓覺這個姑娘好生地厲害,他從沒見過如此豪烈的女人,和他平日里見到的肖楠一樣,說話做事永遠帶著一股昂揚向上的自信,在她面前,陳東實更覺得自己卑微膽怯、破漏百出,連張嘴的勇氣都沒有。
“以后我每天都會來給你送飯,”肖楠搖頭晃腦地說,“今天是青椒炒肉、蟹黃燜蛋,還有西紅柿炒雞蛋。明天你想吃啥?”
“不不用”陳東實受寵若驚,低著頭怯怯道:“不用麻煩。”
他從兜里掏出一把毛票,手忙腳亂地數著,想按市場價折算給肖楠。
“所以你是在拒絕我是嗎?”肖楠垂眼看著陳東實遞錢的那只手,一臉認真地問:“陳東實,你是在拒絕我嗎?”
陳東實鬼使神差搖了搖頭,組織了半天,艱難開口道:“給你錢買菜”
“原來是買菜錢。”女孩哈哈一聲笑了,滿心歡喜地接過去,雀躍道:“我聽你工友說,你最愛吃辣椒炒肉是不?那我以后天天給你做辣椒炒肉!”
陳東實撓了撓頭,正要解釋自己其實最愛吃的是番茄炒蛋,不是辣椒炒肉,可沒等他說明白,肖楠便一溜煙兒似的跑了出去。
陳東實跟著走到欄桿邊,看女孩一路小跑著奔出宿舍樓,一邊跑一邊笑,像是在迎接一整個春天。
他突然感覺,肖楠身上有種神奇的魔力,像是途經哪里,哪里都有鳥語花香。他羨慕這種類似光環(huán)的東西,也羨慕她能做出辣椒炒肉和番茄炒蛋等許許多多的菜。
兩人的關系在一道道菜式里日益濃厚,陳東實每次吃肖楠的飯,都會把底下的油都舔得一干二凈。肖楠有時陪著他吃,看著男人滿嘴流油而不自知,每當這時,她會偷偷地想,可真要謝謝辣椒炒肉。
明天她還要做。
“我聽我媽說呢,男人到了一定年紀,就一定要結婚生孩子的。陳東實,你老大不小了,怎么都不見談個對象啊?”
肖楠就著剛晾好的茶湯,有一嘴沒一嘴佯裝無心地問。
正在扒拉著最后一點辣椒炒肉的陳東實驀然一頓,打住那只只夾菜的手,若有所思道:“我不不喜歡女人。”
“啥叫不喜歡女人?”肖楠天真地問,“那你喜歡什么人?喜歡神仙真人?”
陳東實被她的話瞬間給逗笑了,腆著小臉輕輕地說:“就是就是不喜歡女人啊。”
肖楠盯著他那一臉諱莫如深的表情,腦子一下子想明白了,飛似的起身就跑。
“欸你去哪兒啊!”陳東實看著一反常態(tài)的肖楠,突然有些不知所措。這才剛吃完飯呢,連飯盒都還沒洗完還她,人怎么就跑了呢?
他想去追,可女孩早已跑得不見了蹤影。下夜班去車間找,卻聽說肖楠有事掛了請假條,再過兩天,又聽說已經辭職了,要回家相親去,家里人介紹了個縣里的大款,光保姆就有十幾個,人人都傳她要回去做闊太。
陳東實又被一棍子打了回去,他想是的了,沒有哪個正經女人會愿意磋磨在自己這里。他早已習慣被選擇、被拒絕,和被放棄。其實在肖楠之前,也曾有過零星幾個女孩表達過好感,但都因為自己把他們視作姊妹一樣的感覺給堵了回去。她們不要姊妹,要丈夫,而陳東實,最沒辦法給她們的就是普世的幸福。
日子很快來到肖楠回國那一天,人緣緊俏的她,就連離去都聲勢浩大。陳東實偷偷躲在鐵門后,看肖楠拉著行李箱,肩上挎著牛皮包,亦步亦趨地同大家伙告別。
在此之前,陳東實已經許多天沒見到肖楠。這段日子她一直住在廠外的招待所里,像是刻意躲避了什么,陳東實不敢去找她,他承認自己骨子里有些怕這個女人。
天外依依下起小雨,陳東實縮回寢室,一樣破天荒地請了個假。他也不曉得怎么回事,總覺得莫名失落,后來見到舍友喊他吃飯,他才醒悟,原來已經好幾天沒能吃到辣椒炒肉。
門外躁動聲又響了起來,像是發(fā)生了什么。陳東實無奈地翻了個身,什么也不想理。只見原本緊閉的宿舍門,“哐”一聲被踹開,肖楠神跡般地出現(xiàn)在面前。她淋得渾身是雨,十分狼狽,但這卻并不妨礙她身上一如既往帶著一股前行的決心。
“陳東實,你愿意娶我嗎?”
女人抹了把臉上的水,氣喘吁吁。
陳東實看著眼前的肖楠,騰地從床上坐起,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我想過了,我要留在外蒙。”肖楠看著他的眼睛,口吻嚴肅,不像是已在開玩笑,“我和你結婚,你替我拿永居。就算你對女的不感冒,那我們也能做一對表面夫妻。”
“這對你不公平。”陳東實誠實地說。
“我不要公平,”肖楠咽下一口寒氣,“我只認死理。”
“其實不一定非要結婚,”陳東實不敢去看她的臉,“我們可以做兄妹。”
“做兄妹拿不了永居,”肖楠走近兩步,眼神無比確信,“你放心,我不會真的喜歡上你的。”
她淡淡地笑了笑,又說:“只是,結婚以后你要答應我三件事。一件是以后工資全都要給我,不準藏一點私房錢。第二件事是以后我說什么你都得聽我,我說往東,你不能往西,還有第三件”
她頓了頓,深呼吸一口,道:“如果以后你有了喜歡的人,咱倆立刻離婚,我絕不糾纏。”
陳東實直愣愣地盯著地板,半天也不見回應。肖楠見他如此,像是得到了答案,果然,果然是一塊冥頑不靈的朽木,再是如何,他也吸納不了一點別人的好。
其實這段日子里,肖楠耳朵里沒少聽到有關陳東實的事,有人說他性格本就冷僻,沒人能撬動他的心扉;也有人說他在哈爾濱有個老相好,好像是個什么小警察;更有人說他其實憋著壞兒呢,故意吊著女方,讓女人都惦記著他。肖楠不管這些有的沒的,她向來如此,說話做事聽從本心。本心告訴她,這就是她要嫁的那個人,哪怕他給不了自己妻子的愛,她也愿意盡力嘗試。
“既如此,那我就不打擾你了。”
肖楠滿心酸澀地拎上行李箱,轉身而去。豈知還沒等她邁出門去,身后一只糙手突然拖住了自己的箱子。
“肖楠”
女人徐徐回身,見陳東實一臉失語,言不由衷。他雙唇顫抖,像是有千萬句話涌在嘴邊,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兩人對視良久,最后陳東實作罷,泄氣道:“留下來,我想吃番茄炒蛋。”
“不是辣椒炒肉?”女人莫名紅了眼眶。
“是番茄炒飯,”陳東實拽著她的手腕,再次確認,“是番茄炒蛋。”
“但如果你愿意陪我,”男人復又開口,眼神鄭重而不可褻瀆,“我愿意一直吃你的辣椒炒肉。”
第111章 徐麗番外:完美婚禮
“手抬高一點, 對,再高一點,再高一點點, 對了, 微笑, 微笑, 不對,你還是別笑了, 你不笑更加好看, 來, 最后一張”
攝影師對著墻根的少女, “咔咔咔”一次性摁了十多下快門。閃光燈有規(guī)律地打在徐麗的臉上,照見她濃艷的五官,更見鋒芒。
“試鏡還不錯, 明年的掛畫模特, 終于有新人咯。”
照相館老板站在顯示屏后, 看著一張一張?zhí)鰜淼恼掌? 眼神中難掩欣賞。
“先食飯喇。”老板娘拎著一袋燒臘飯扭進攝影棚, 徐麗見狀提上外袍,跟著攝影師一起走了出來。
“欸人家小麗是內地人吶,不吃辣啦,”老板把底下那份不帶辣椒的拿給她, 徐麗剛要去接, 就聽老板娘嚷嚷道:“干嘛啦,她又不在這里吃飯, 人家小男朋友早就在外面等她了。”
徐麗聞罷眸子一亮,滿懷欣悅地跑去門去, 只見檐角下,回南天,男人一身勁裝落拓,單手撐在摩托上,姿態(tài)瀟灑。
“成林~”徐麗笑著撲進他懷里,和男人撞了個滿懷。
“你猜我今天賺了多少!”她從口袋撈起滿滿一把鈔票,歡喜地揮動著,“有六十塊欸,拍半天照片就有六十,上個月咱們拖欠的房租終于可以補上了。”
劉成林不甚在意地捋了捋劉海,并沒去接她的話,而是抬手拍了拍身后的座駕,一臉驕傲道:“怎么樣?新車,帥不帥?”
徐麗倒退兩步,看著油光锃亮的新機車,遲疑幾秒,忍不住開口問:“我們連房租都交不起了,你哪里來的錢買車?”
“不告訴你!”劉成林張腿跨上車去,朝徐麗努了努嘴,“走,哥帶你兜風去。”
徐麗瑟瑟縮縮地坐上后座,雙手自覺環(huán)抱住男人的腰,還是不免多嘴地問:“這買車的錢”
“你怎么這么掃興?”男人頓時沒了兜風的興致,雙手扒開徐麗的手,百無聊賴道:“總之我有辦法搞錢啊,你跟了我,我怎么可能會讓你過苦日子?”
“可我們還要交房租,月底還有水電而且下個月”她咬住唇,掙扎幾秒,艱難開口,“還有下個月,你說的,我們還要結婚。”
“下個月的事,下個月說嘛。”劉成林擰動把手,摩托車引擎聲轟隆預備,“坐穩(wěn)嘍,小姐,今天我就是你的專職司機!”
徐麗還沒來得及反應,車子“嗖”一下躥出十數米開外。周圍狂風獵獵,四月底的深圳,連風都是香的。
徐麗害怕地縮著腦袋,將臉緊緊貼在劉成林的背上。摩托發(fā)動聲太大,她聽不見男人說什么,只知周圍的風好大、好涼,她趕到前所未有的輕盈,像是要飛起來一樣,兩人夢幻地飛駛在坪山的小巷。
迷離的燈色如同兒時貪食的炫彩□□糖,跳躍在如水夜色里,折射出數以萬計的華麗倒影。女孩緊抱著前面人的腰肢,逐漸變得沒那么怕了,漸漸地,松開手,張開臂,去感受十指間流淌而過的風。
“小麗,你說如果咱們有一天有錢了,你最想做的是什么?”劉成林的聲音摻雜在風里,嗚呼不清,如夢中蠱。
“你說什么?”徐麗大聲地問,“我聽不清——!”
“我說——”劉成林笑嘻嘻地應,“如果有一天我們有錢了,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這次徐麗聽清了,可答案卻是流動的,像今晚的風一樣,她不知道該往哪里吹。
“我想要吃餃子——”女孩看著天空,眼睛比星星還亮,“我最喜歡吃餃子了,我要吃豬肉餡的,不管是玉米豬肉,還是韭菜豬肉,還是芹菜豬肉只要是餃子,我都喜歡!”
“就只是吃餃子嗎?”男人似是不屑,“餃子才值幾個錢?除了餃子,難道你就沒有別的愿望?”
“當然有!”女孩開始閉目祈禱,“我想要一個超好看超好看的婚禮,穿超級超級好看的婚紗,嫁給我全世界最喜歡最喜歡的男人。我要變成一個超級漂亮超級性.感的大美女,像朱琳一樣,那樣的大明星,我會成為所有女孩羨慕的對象,我會得到得到很多的愛,成林,我是不是太貪心了,你說以后我真的可以做到嗎?”
“當然。”劉成林緩緩停下車子,扭過頭認真看著徐麗,“你在我心里,你值得擁有一切。”
徐麗微微一笑,不自覺地捋了捋頭發(fā),尷尬陪笑:“成林,別一直盯著我。”
“為什么不呢?”劉成林將車停在一邊,雙手捧起女孩的臉,深情款款,“你馬上就要是我老婆了,為什么我不可以看自己的老婆?”
“你就只會甜言蜜語,”徐麗如是不甘地嘆了口氣,眼神忽而一暗,“嘴上說把我當老婆,卻還是不肯告訴我,買摩托車的錢到底是哪兒來的。”
“那你先閉上眼,”劉成林故作神秘,“等看完這個,我再告訴你。”
徐麗拗不過他,乖乖將眼睛閉上,倒數三秒后,在男人的催促下恍恍睜眼,見面前如夢般地落下一條鉆石項鏈。
“我的天吶!”
女孩驚得一蹦三尺高。
“喜歡嗎?”劉成林將項鏈比在她身前,單膝下跪,路燈襯出他一身神性的光。
“其實我想送你很久了,徐麗。”男人娓娓動情,“我知道,我現(xiàn)在窮,沒本事,給不了你想要的婚禮,也辦不了什么像樣的酒席,甚至于一份彩禮都拿不出手,可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會努力。這條項鏈或許不貴,但卻是我第一次給女孩挑選禮物,小麗,嫁給我,可以嗎?”
徐麗看著男人的眼,頃刻濕了淚眶。她甚至都沒來得及說愿意,便被劉成林一把摁入懷中,兩人引亢對吻,深夜的北交橋,仿佛這對新人專屬的喜堂。
“那你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買車錢是哪兒來的嗎?”徐麗迫不及待戴上男人送的項鏈,愛不釋手,“還有這個,肯定也很貴吧?我看來照相館的有錢太太們戴過,好有氣質的”
劉成林微微一笑,看向身后那輛摩托,又伸手撫了撫徐麗的小臉,淡淡道:“只要你喜歡,錢我會有辦法的。”
他撩起袖管,露出上面貼滿膠布的針孔,笑嘻嘻答:“我都系上個禮拜先知,賣血可以換好多錢嘅。”
劉成林的粵語并不好,來深圳半年,還是說得磕磕絆絆,一聽就是外來人。他的廣東話就只有徐麗能聽懂,也只有徐麗知道,他這句強顏歡笑的解釋背后,包含了多少無奈和心酸。
“答應我,下次別再這樣了”徐麗眼睛一酸,緊緊抱住眼前人,“你怎么可以去賣血呢?再怎么樣,也不能去賣血啊。”
劉成林揉了揉她的頭,又切換回熟稔的普通話,語調溫溫:“沒事的,小麗,只要你開心,就算抽干我的血,我也愿意。”
“我不要了,”徐麗抬頭眼淚汪汪地看著他,將脖子上的項鏈拆下來給他,“你拿回去好不好,我不想看見你為了我這樣。”
“這個不興退的哦!”男人連連搖頭,又把東西塞回到徐麗手上,“沒關系的,我答應你只做這一次,就這一次,下次我肯定不這樣了。”
“對不起”女孩泣不成聲,“都是我連累你。要不是因為我,我們也不用來深圳,你在昆明,做小領導,風生水起,一定會比現(xiàn)在過得更好”
“好啦好啦,不要哭了,”劉成林滿是心疼地替她擦去眼淚,“再哭就變不漂亮了,以后就沒有老板找你拍照片咯。”
女孩被他的話硬生生給逗笑了,滿是心安地將劉成林抱得更緊了些,兩人手牽手走回到住處,星光灑了一路。
“成林,你還沒告訴我你要是變有錢了,會做什么呢?”
女孩拉著他的手,如小鹿般越過水洼,跳到離他更高一階的樓梯上去。
男人停下腳步,認真想了想,說:“我要是有錢了,肯定先換個大房子,肯定會比現(xiàn)在的出租屋大幾百倍,比皇宮還大。我還要買好多好多的車,帶著你去兜風,我的副駕駛座上,只有你可以坐。我們一起去很多地方旅游,生很多很多孩子。我還要給你補辦一場本世紀最浪漫的婚禮,讓你做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因為我說過,徐麗,你值得擁有一切。”
“我值得擁有一切”
女孩抬頭看向夜空,試圖望穿宇宙,去窺探她曾覺得十分遙遠的未來。
是啊,十年后的自己會是什么樣的呢?二十年后的自己會是什么樣的呢?她會變得有錢嗎?會變得比現(xiàn)在更漂亮更好看嗎?劉成林還會一直喜歡她嗎?他是不是變有錢了,就看不上自己了呢?
十六歲的徐麗,小腦瓜子里裝滿少女心事。如果時光能夠照見未來,徐麗覺得,她的往后一定會鋪滿濃郁的玫瑰花瓣。她在路的這一頭,劉成林在那一頭,彼此的愛,永無盡頭。
結婚那天徐麗起得格外得早,她天不亮就蹬著腳踏車去照相館拿婚紗——這是她和老板提前商量好的,六十塊錢一天,租半天。即便只是一件二手折舊的樣衣,還被許多客人穿過,但在女孩眼里,這已經是她能夠支付的最昂貴的禮服。
她抱著大捧大捧的紗擺,一路春風地飛奔回家。她在不到十平米的出租屋里掛滿彩紙,為了這個簡易的婚禮,她特意提前一星期減肥,期待能把自己塞進小一個尺寸的內襯里。等她化完妝、換好衣服,劉成林也回家了。徐麗眼尖地發(fā)現(xiàn),今天的他,手上額外多了一束花,以及一碗打包的餃子。
“快趁熱吃吧,我特意跑了好幾條街買的。”男人將滿當當的豬肉大餃端上折疊小餐桌,滿眼放光地說:“我聽老板說,這餃子叫全家福。意思就是里面每一個餃子的餡兒都是不一樣的,我想這可太好了,咱能一次性吃十幾種餡兒,小麗,今天你也能好好吃一頓餃子了。”
徐麗心頭喜悅,眼睛卻不知為何,不爭氣地流下了眼淚。剛畫好的妝不出所料地花了,她背過身去,對著鏡子隱隱抽泣,嚇得劉成林以為又是哪里惹她不高興了。
“你怎么了?大喜的日子,怎么哭了?”劉成林不大好意思地看著她,慢悠悠道:“你放心,這買餃子的錢是我打工賺的,我聽了你的,沒去賣血了。我知道我現(xiàn)在窮,連個正經的席面都辦不起,不過一碗餃子還是可以買的,我知道你喜歡吃餃子,小麗,你別哭了好不好?”
徐麗止住眼淚,回過頭來看著他說:“沒有我只是覺得,你很好我們都很好”
“那我們現(xiàn)在算結婚了嗎?”
劉成林知道,徐麗礙于老家的事,沒法正兒八經和自己領證,于是兩人的結婚證,還是花二十塊錢找人辦的假證。其實真真假假的已經無所謂了,手續(xù)可以是假的,但感情總歸是真的,劉成林明白這一點,徐麗也明白這一點。
“對不起啊,我又忘了要筷子了。”劉成林看著袋子里只此一雙的一次性餐具,害羞地摸了摸頭,“不過你吃就好了,我已經在外面吃過了,也是吃的餃子。”
徐麗切切點頭,知道他壓根沒吃,他一直這樣,予取予求,總是先考慮犧牲自己。
“你說我們會一直這樣下去嗎?”徐麗看著那一碗餃子,遲遲不敢下嘴,“我好想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我們很窮但很快樂。其實我有時候在想,人要那么多錢干嘛呢?什么都會變的,成林,你以后會變嗎?”
“是人都會變的。”劉成林看著她的眼睛,無不認真,“可我愛你的心,永遠都不會變。”
“世上哪有那么多永遠?”女孩埋頭抿著餃子湯,語氣莫名閃爍,“我只信當下即永恒。”
第112章 李威龍番外:警局新事
道下區(qū)東萊街派出所最近出了樁奇事, 一個七旬老太的茶杯犬莫名走丟,新任民警李威龍負責應案,替老太追查小狗行蹤。
這本不該派出所插手的事, 奈何老太是某位前輩的姻親, 丈夫早幾年走了, 兒女雙雙定居美國, 留下她一人獨守空巢,日夜陪伴的, 只有那條巴掌大小的茶杯犬。
茶杯犬茶杯犬, 顧名思義, 就是一只杯子就可以裝下的犬。當然這個形容有些夸張, 總之比一般的狗要小,甚至都不如兔子。毫無頭緒的李威龍偷偷在想:實在不行,自費買只兔子送過去, 再實在不行, 染個色兒, 化個妝, 假裝是條茶杯犬。反正老太太兩眼昏花、半聾不啞, 找狗只是尋個寄托,但也只是暗自想想,真工作起來,李威龍沒少為老太奔波出力。
李威龍某天下班時把這事兒說給陳東實聽, 那時東子正炒菜, 油煙猛料一頓爆炒,火光熏得廚房如火宅現(xiàn)場。
李威龍窩在陽臺上, 嗆得眼淚水直流,他沖進去替男人關火, 見陳東實早已熏成了挖礦工,黑戳戳地連眼睛都看不到,仿佛非洲日光浴歸來。
“哎呦我的祖宗啊,這煤氣就算不貴,也經不住你這么造吶!”
李威龍一邊嘴上嫌棄著,一邊替他收拾灶臺上的殘藉。正收拾著,陳東實一雙大手從后頭繞上腰間,緊接著是一張酒氣哄哄的嘴湊到耳朵邊,咯咯咯地笑。
“來嘛,來親口嘛”
陳東實醉醺醺地說。
李威龍不是沒聞到他身上的酒味,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他趁自己上大夜班,一個人偷偷跑出去開葷。陳東實平時沒別的愛好,就喜歡喝酒。喜歡喝就罷了,還總是被人坑,喝一堆假酒。喝完假酒就吐,尋死覓活要跳樓,上回要不是李威龍拉住他,陳東實怕不是要把頭整個兒往垃圾桶里鉆。
如此想著,李威龍沒好氣地拍開他的爪子,洶洶道:“少東摸西摸,讓你做個飯差點把廚房燒著,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我看你就是來搞破壞的。”
話里話外間,李威龍已嫻熟地燒水下面,還打了兩個雞蛋。不到十分鐘,一碗熱氣騰騰的陽春面就已經煮好了。他喜滋滋地捧著面碗走到屋里去,陳東實兩眼一黑,看著他說:“就一碗啊?”
“要吃自己煮去。”男人更沒了好臉色。
每當這種時候,陳東實便化身搜救“警犬”,循著味兒就摸到李威龍身上去。他用他那圓潤的大鼻頭,這里聞聞、那里貼貼,勢必要讓某人沒法好好吃飯。
“你別挨著我。”李威龍推開他的狗臉,呼哧呼哧吹著有些發(fā)燙的面條,冷著臉道:“我最近工作煩著呢,沒事別來我跟前鬧。”
陳東實一個字也不聽,執(zhí)拗地抱著他,把頭依偎在他懷里,羞答答地說:“可是我的好龍寶吶,你為什么這么英俊瀟灑、風流倜儻。你每天下班回家,我都感覺你比謝霆鋒還帥,你說你干脆叫李霆鋒好不好?”
李威龍看著他一臉口水橫掛的表情,臉上還浮著淡淡的粉暈,不知怎么,“噗嗤”一聲,笑了。
但面兒上還是板著臉說:“你別以為臭屁幾句,我就能原諒你燒廚房的事。那半面墻都被燒脫皮了,回頭你自己拿東西刷一刷,不然房東到時候又得扣押金。”
陳東實充耳不聞,只傻傻地趴在他的背上,雙手勾住他的脖子,像一只笨重的棕熊。
“你起開,你這樣我都沒法吃飯了!”
李威龍去扒他的手。
陳東實哼唧道:“我不要,我就賴著你,你剛剛說你工作煩著呢,啥工作有我重要?難道不應該先關心關心我嘛,我也好煩的。”
“你煩什么?”
“我煩你只給自己煮面,不給我煮”陳東實正好好說著,突然哭了,“你好自私,好無情,你給自己加兩蛋,連碗素面都不給我煮!”
李威龍目瞪口呆地看著男人吊著嗓子嚎,忙扯過枕頭把他的嘴堵住,整個人將陳東實壓倒在床上。
“別嚎了,祖宗,待會街坊鄰居都聽到了,不知道的以為我在家暴你呢。”
“你這就是在家暴,”陳東實委屈得癟嘴,“不給我飯吃,還要堵我的嘴,你就是虐待大齡兒童!”
“完了,”李威龍滿是無解地看著身下人,深深地嘆了口氣,“你這假酒看來真的太劣質了,看把孩子醉得,神志都不清了。”
他從陳東實身上爬開,坐回到小桌前,拿來一個小碗,把面和雞蛋都勻了一份給陳東實。
“給,給你吃,快來吃。”
李威龍呼啦啦地埋頭吸著面,這一天天的,就沒讓自己省心過。
陳東實半懵半醒地坐在床上,直愣愣看著李威龍吃面,足足看了十多秒,才跟猛虎撲食似的,一下子撲到李威龍身上。
“哎呦我的老祖宗!”
李威龍整個人被他向后掀翻,連最后一點面兒湯都沒喝到嘴。陳東實順勢而上,整個人跨坐在他腰上,兩只手就這么鉗著,不許他掙扎一分半毫。
“堵我的嘴?”陳東實面目發(fā)狠,手伸進他衣服里,不停地撓,“就你堵我的嘴的是吧?”
“你要干嘛?”李威龍最是怕癢,根本遭不住某人這樣的“折磨”,連連認輸,“你別別哈哈哈別”
“堵我的嘴,以為一碗面就可以擺平?”陳東實故意兇他。
“那不然呢?”李威龍明知故問,害羞地抿住了嘴,“我告訴你,早上出門前剛那個過,我在外面跑了一天,腿已經軟了,你別——”
話沒說完,陳東實“mua”地一口,親在李威龍的小臉蛋上。陳東實沒給他回味的機會,一口氣“mua”“mua”“mua”了十幾下,直到李威龍徹底投降,方依依作罷。
“誰讓你要堵我的嘴?”男人一臉傻笑,“我也要堵你的嘴哪個嘴都要堵”
說罷將人橫抱而起,跟扔小羔羊似的,把李威龍甩到被子上。
“你個王八羔子,忘了這屋子誰才是爺了是吧?”李威龍不從,翻身農奴把歌唱,靈活地從陳東實的臂彎里掙開,一屁股坐到陳東實身上。
他捏著他的狗臉,笑嘻嘻道:“叫爸爸。”
“?”
“快叫,叫爸爸。”
這次輪到陳東實害起了羞,扭捏得像個待嫁新娘。
“不叫是吧?不叫”李威龍勾起一抹晦意,手一點點往下伸。
兩人流云纏繞霧般從臥室換到了廚房,又去浴室沖了個涼,然后繼續(xù)回臥室風卷殘云。足足愛國學習了六七個來回,才戀戀不舍地從彼此胸膛里分離,像兩條大汗淋漓的蛇。
“我不行了”陳東實投降認輸,抬手摸索抽屜底下的藥。
“不是吧,”李威龍意猶未盡地看著他潮紅的臉,“再來一次”的話溜到嘴邊,又默默吞了回去,“這就要吃藥了?你不會是”
“去你大爺!”陳東實氣得踹了他一腳,趕忙辯解,“是感冒藥,昨晚上某人拉我被子,害我一直都沒睡好。”
李威龍聽著他的碎碎念,安逸地把手臂枕到他腦袋下,輕輕摸了摸他的胡渣。
“你知道嗎?我最近一直在找一只小狗,聽說只有茶杯大小,叫茶杯犬,你說這世上真有這么小只的狗嗎?”
“當然有了,不就在門口嗎?”
陳東實的話如當頭一棒,一下把李威龍從床上震了起來。
“什么門口有?門口有啥?”
“茶杯犬啊,”陳東實虛閉著眼,黏糊糊地把頭埋進李威龍的胸口,悄默聲道:“快躺下來啊,給我按摩。”
李威龍哪還有作樂的心思,忙不迭套上褲頭,沖到家門外。只見門口鞋架邊,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個小鐵籠,籠子里裝著的,正是自己找了好多天的小狗。
“不是哥,這狗是從哪兒來的啊?”李威龍蹲下來看著那只小狗,真的太小了,小得只有一個巴掌大,難怪要叫茶杯犬。
“我下午擱菜市場遇著的,”里頭人懶洋洋地答,“尋了老半天沒等到主人,就先找了個籠籠帶回來了。”
“那你干嘛不早說啊?”李威龍嗔怪著說,回屋拿了截火腿腸出來,掰成一段一段,喂給它。
陳東實套著短袖從里屋出來,一臉羨慕嫉妒地說:“你也沒問啊,再說了,我現(xiàn)在就覺得不告訴你是對的,我看你喜歡這狗超過喜歡我呢。”
“小狗的醋你也吃?”李威龍把籠子提了進去,關好房門之余,忍不住把小狗放出來玩了一會。
“這狗是個老太太的,明天我?guī)У絾挝蝗ミ給他。”李威龍輕輕撫摸著小狗,愛不釋手。
陳東實見狀蹲了下來,吐出一根大舌頭,模仿狗子哈赤哈赤的樣子,眼巴巴地說:“我也是狗,我是你的專屬警犬,汪汪汪,我也要摸。”
“滾。”李威龍默默白了他一眼,滿心滿眼只有那條真的小狗。他看著蜷在懷中的小狗,想了一會,忍不住道:“東子,不然咱們也養(yǎng)只狗吧?”
“我不就是嗎?”陳東實一臉諂媚地湊上去要親親,“主人,請盡情吩咐小狗。”
“我說認真的,”李威龍一本正經地看著他,“我想養(yǎng)只狗,以后我不在的時候,替我看著你,不許你出門喝大酒。”
“那你想養(yǎng)什么狗啊?”陳東實看他不像是在開玩笑,一樣認真了幾分,“不然養(yǎng)只小柴犬吧?八嘎壓鹿,小八嘎!”
“哼,”李威龍滿是得意地掃了他一眼,不得不暗自佩服,陳東實總能和自己想到一塊去。
他抱著那只小狗,美美暢想道:“喜歡人家的時候說是櫻花醬,不喜歡的時候就是小八嘎。陳東實,你就是個渣男!”
“你說誰是渣男?!”剛褪卻的酒意又頂了上來,男人直接撕了衣服,露出精壯肉身,排山倒海似的壓在李威龍身上。
“欸別別別”
李威龍趕忙將小狗放回到地上,整個人不受控制似的,被某人壓倒在地。
“我才不是渣男,我是八嘎!”
陳東實將李威龍的手緊緊摁住,不許他動彈分毫。
“那你是八嘎,我是啥?”
李威龍?zhí)煺娴貑枴?br />
“你是鹿呀。”
“為啥是鹿?”
“因為”陳東實吧唧一口親在他臉上,“八嘎壓鹿!”
第113章 陳東實番外:海口時光
辭職后的李威龍回到海口, 順理成章搬進了陳東實的小三居。
他把自己在沈陽的兩套房子賣了一套,連帶著卡里十五萬的撫恤金,一直籌謀著做點什么營生。
首先不能太累, 畢竟他有腿疾, 身上還有數不清的舊傷, 體力活肯定干不了。原本陳東實提議讓他去豬肉檔口幫忙, 可回頭想想,小小一個檔口, 陳東實一個人都擠不下, 更何況兩個人。于是乎他還是聽從鄰居的建議, 在陳東實檔口隔壁, 盤了間五十平米的小超市,煙草證剛辦下來不久,他每天就負責坐在柜臺前玩掃雷, 搬貨進貨交給陳東實, 兩人就像一對生活了十幾年的老夫妻, 日子雖然平淡, 卻也溫馨。
童童常把李威龍的“小龍超市”當做自己的零食寶庫, 邀著同班的姐姐妹妹一起零元購。陳東實為這事兒還說過她幾回,說總不好每次都占人家李叔叔便宜,可李威龍卻不以為然,私底下也常常大包小包地給肖童塞吃的, 短短一個暑假, 肖童在李威龍那兒胖了五六斤。
這一天,她鬼鬼祟祟地找到李威龍, 說,我爸生日快到了, 叔,想好送什么了嗎?
李威龍瞇眼一笑,不緊不慢地從柜臺底拿出一個盒子,說:“今年你爸本命年,禮物我早準備好了,就等著那天送給他。”
“是啥是啥?!”肖童看著比陳東實本人還要興奮。
“小孩子不能看。”李威龍又把盒子放回去,正想讓她再帶幾包吃的過去給他爹,陳東實拎著飯盒鉆了進來。
“來包利群。”陳東實輕車熟路,完全把這小超市當成了自己家。
李威龍取下一盒黃鶴樓,扔在柜臺上,對面的陳東實嚇一大跳。
“什么情況?!”他嚷嚷著說,“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平時都舍不得給我抽這么好的煙,咋了,中□□了?”
“今兒我心情好,”李威龍和肖童相視一笑,“就當賞你的。”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陳東實后退兩步,一臉琢磨地看著兩人,“肯定有情況,你兩是不是有什么事瞞我?是不是童童又跟你要零花錢了?”
“我才沒有!”肖童趕忙否決,“你上次給我的二百我還沒用完呢,不過我也不介意爸再多給我一點,嘿嘿”
“想得倒美,”陳東實沒好氣地別了她一眼,還沒把話說完,小姑娘就跟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
“你瞅瞅,這姑娘”陳東實怒其不爭地搖了搖頭,“風風火火的性子,跟肖楠一模一樣。”
“可不是嗎?”李威龍一邊玩著掃雷,一邊回他,“不過話說回來,你今年看過肖楠姐了嗎?”
“看了,”陳東實一提到這個就沒了好臉色,“那方文宏每次見了我就跟殺豬似的,要不是看在童童的面子上,估計他門都不讓我進。”
“倒也正常,”李威龍唏噓,“畢竟他是人家合法丈夫。”
“你敢信?方文宏這么多年一直沒娶,”陳東實揶揄著湊近幾分,瞅了瞅四周,看沒啥人,偷偷親了他一口。
“哎呀大白天的”李威龍趕忙把他的狗嘴撤開,“倆四十多歲的人了,還以為自己是二三十精壯小伙呢,你要不要臉”
“四十多咋了,四十多不能親熱啦?”陳東實猶嫌不足,掰過他的嘴巴,又親了一口,“人隔壁老張,六十多了,還跟他老伴天天水深火熱呢,大晚上床板都要震塌”
“媽呀!”李威龍驚得鼠標都要甩飛出去,滿眼難以置信地看著陳東實,“六十多了還能造?真的假的”
“你管人家真的假的,”陳東實笑嘻嘻地盤在他身上,好不容易閨女不在,可不得好好纏一纏他,“不過話說回來,你說咱要是到了六十歲,會不會”
“別”李威龍連連擺手,“別說六十了,我現(xiàn)在就已經有些跟不上趟了。”
陳東實老臉一垮,頓時沒了神采。
“你說說,誰家跟你似的那么能,昨晚上三次,上禮拜六兩次,再又是上禮拜三四次,誰受得了啊,那就算是二十歲的小伙子來了,也遭不住你這么壓榨的啊”
陳東實見狀松開男人,擺起了譜,“那以后不碰你了就是。”
李威龍笑而不語。
“欸我再跟你說個事兒唄。”陳東實突然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機,翻出最新收到的照片,展示在李威龍面前。
“認得出這是誰不?”
李威龍一臉懵逼。
“倩兒!”陳東實哈哈一笑,“你徒弟,你忘啦?李倩!”
“啥玩意啊?”李威龍趕忙拿過手機,揉了揉眼,反復觀摩照片上胖乎乎的女人,“咋胖成這樣了?欸當年你回葫蘆島之后不久,她就被調回國了,剛走那兩年還有聯(lián)系,后來慢慢地就聯(lián)系不上了。沒想到她還跟你有聯(lián)系啊?咋回事啊,這肚子怎么這么大?有了?”
“有了,”陳東實笑得滿臉都是褶子,“還是雙胞胎,還是奉子成婚,嫁了個華僑,在什么谷搞電腦的,高科技,媽呀,上次回來看童童,那氣派,就跟電視里那個女首富似的。”
“你說的不會是硅谷吧?”李威龍不禁欣慰,“真好啊,咱們這群人里,倩兒算是過得最好的。”
“可不嘛?”陳東實說著,掏出那份早已準備多時的請?zhí)斑@不來微信了嗎?說國內還沒擺席,月底邀咱去哈爾濱玩呢,五星級大酒店,機酒全包!”
“去,必須去。”李威龍開心得哈哈大笑,但一想到某人,歡喜又淡了幾分,眉頭也跟著往下沉了沉。
“咋了?”陳東實預感不妙。
“沒”李威龍抿了抿嘴,埋頭喝水。
“是想老曹了吧?”
李威龍沉默不語。
“聽說當年我走了之后,老曹一直留在烏蘭巴托,和他的兒子小武?”
“是,”一提到曹建德,李威龍難掩失落,“可沒兩年,小武就走了,老曹也一蹶不振,一下子老了好幾十歲。”
“他今年也該六十了吧?”陳東實隨他的目光一同落到電腦屏上,李威龍的電腦屏保是警局大合照,照片里的曹建德,英武勃發(fā),意氣絲毫不輸彼時才二十歲出頭的李威龍。
“他現(xiàn)在在哪兒呢?”陳東實隨同某人一道落寞。
“擱養(yǎng)老院呢,”李威龍強作歡顏地笑了笑,“他為了事業(yè)拼了一輩子命,也算是榮休了,老單位不會虧待他,政府也會安養(yǎng)他晚年。只是”
他哽咽了一下,“只是來海口前我去看過他,護工說,他已經有些犯傻了,阿爾茲海默中期,每天抱著個大西瓜喊他老婆的名字,我去看他時,他還把我認成了小武,說小武長這么大了,怎么還沒結婚要孩子”
眼淚簌簌滾落,陳東實看得鬧心,一把將李威龍摟入懷中。
“沒事的,沒事的”陳東實溫聲哄勸著他,“這日子就是這樣,有好也有壞,不是所有人都會有大團圓結局,這么想想,好像我們這樣也還不錯”
“我就是覺得,特不公平”李威龍紅著眼,努力遏制住哭泣,“你說咱們都活了快半輩子的人了,經歷了多少事才走到今天這一步,為什么老曹就不能好好的”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好好的呢?”陳東實認真地說,“我倒覺得,老曹現(xiàn)在活在那片夢里,是快樂的。大西瓜又怎么樣?哈密瓜又怎么樣?他覺得老婆孩子都活著,那就是還活著,其實清醒有時候更加痛苦。”
“好了不說老曹了,”李威龍止住傷心,擦了擦眼淚,不大好意思地說,“剛剛童童說你過幾天就生日了,問我準備了什么禮物。我本來想到時候就給你的,可也不差那么幾天,今天剛好你在,就給你了。”
說著拿出藏了好久的小盒。
陳東實滿心歡喜地接過盒子,連拆開包裝的耐心都沒有,直接把盒子一整個撕爛,拿出里頭那條紅到發(fā)透的紅褲衩。
“”
“喜不喜歡?”李威龍噗嗤一聲,笑出一臉鼻涕泡,“本命年,穿紅內褲,你看,還有蕾.絲”
“你不要臉!”陳東實羞得趕忙將東西塞回到盒子里,“這東西你也能送出手?”
“不是你天天都喊著要嗎?”李威龍的眼底逐漸放晴,勾起一抹陰惻惻的笑,“擇日不如撞日”
“啥?”
李威龍?zhí)掷铣械木砗熼T,臨了不忘把“今日暫停營業(yè)”的牌牌兒掛在外頭。
“這大中午的,不太好吧?!不是,你這剛緬懷完老曹,就有心情干那事?你個沒良心的。”陳東實看著屋子一點一點黑下來,裝腔作勢地捂住了胸口,“萬一童童回來咋辦?你別嚇我”
“她不會回來的。”李威龍急不可耐地脫了衣裳,點亮墻角唯一一盞小燈泡,將陳東實抱進后頭的小倉庫里,那里有張平時午休用的小沙發(fā)床。
“我剛剛給她發(fā)了紅包,讓她晚上請同學吃飯,今天一整個下午,時間都是咱們的”
“那?”陳東實兩眼放光,看著比某人還要興奮。
“那”李威龍一臉壞笑。
“你我速戰(zhàn)速決,然后,多來幾次”
第114章 肖童番外:志愿風波
陳東實拖家?guī)Э趲е湍橙舜钌细哞F后, 心一下悔了。
雖然在海口的這些年,他每年都會帶童童全國各地地玩,但每次出門, 都少不了父女間的尷尬。
童童小時倒也還好, 可隨著青春期發(fā)育, 性別意識啟蒙, 陳東實在某些時候也不得不學著避嫌。就譬如出門旅游,早年間父女兩還能住個標間, 可自打童童進了青春期以后, 每次出門, 兩人都各自一間房。
童童開朗、活潑, 跟她媽年輕時那會一樣,凈會來事。有一次兩人去山西看佛塑,肖童沒事去招惹景區(qū)里的一只貓, 結果連夜送進醫(yī)院打了三針狂犬, 那段日子, 她見到貓就躲, 陳東實攆在屁股后頭伺候她, 像捧著一樽爺。
如今再次啟程,為著李倩回國的婚宴,他帶著肖童還有威龍,一路往哈爾濱飄去。
在車上, 陳東實講起那次山西之行, 樂得李威龍呱呱大笑,這簡直就是年輕版的肖楠, 母女倆雖非親生,卻一脈相承, 出奇地相仿。
然而肖童卻一臉悶悶不樂,從上了高鐵后就看著有些焉兒。陳東實給她剝香蕉、她不吃,給她掏鳳爪,她不要,就連她平時最愛喝的奶茶都不看,只一味瞧著窗外,心事重重。
“你說說,現(xiàn)在小孩兒都喝的些啥玩意,”陳東實見肖童不領好,兀自把吸管插進杯口,吸了一口所謂的奶茶。
他琢磨著標簽上的小字,喃喃自語道:“這啥名兒啊?什么芋泥啵啵草莓齁甜,你說這有啥好喝的?”
李威龍橫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這都是人家年輕人最時興的飲料,你看光咱家那一片就有十幾家奶茶店,你我都四十好幾了,跟不上趟很正常,我看你呀,還是喝你的老枸杞去吧。”
陳東實老臉一紅,心虛地瞄了童童一眼,生怕女孩聽出些什么,他忙打諢道:“閨女在呢,瞎說些什么,我看你這狗嘴就缺個把門的!”
兩人樂不開支。
一旁的肖童卻仿佛局外之人,神色淡淡,連帶著陳東實也有些放不開手腳,忙不迭問:“咋了,暈車啦?爸這有暈車藥,還有暈車貼、薄荷糖”
“沒有。”肖童小嘴一張,百無聊賴地說:“就是來親戚了,爸我去趟洗手間。”
兩大老爺們面面相覷,撇開大長腿,放肖童走過去。女孩揣著衛(wèi)生巾,飛快鉆進車廂廁所里,待門反鎖上后,如釋重負地把那張東西從口袋里掏了出來。
那是一張被揉得皺巴巴的志愿試填報表,早在一個星期前,班主任就下發(fā)給了他們,讓他們回去帶給家長,一同填報志愿信息。當然,這只是為正式填報志愿所做的模擬填報,為的就是讓老師和家長心里都有個底,有什么需要調整的,可以及時溝通,不至于稀里糊涂地就把東西給填了,決定自己影響一生的路。
可問題恰好就出現(xiàn)在這兒。
她一直不敢告訴陳東實,其實很早之前,她就想立志做一名警察。和李叔一樣,意氣風發(fā)、浴血奮戰(zhàn)的人民警察。
可這個想法很快被陳東實給否決了,他這輩子也就打過童童兩次,一次是肖童偷了家里六百塊錢去買魔法小櫻閃光卡,一次就是她固執(zhí)地告訴男人自己要當警察,且態(tài)度強硬,絲毫也不松口。
陳東實氣不打一處來,情急之下,打了她一下。打完就后悔了,把她屋子里那些有關警察的一切書啊雜志啊全部都扔了。肖童想不通,為什么她爸會不讓自己當警察,李叔叔可以當,曹伯伯可以當,李倩阿姨也可以當,怎么就自己不能當?!
因而到了試填志愿的前夕,她不敢告訴陳東實,自己打算填報省內的一家警察學院。她決定了,她要去外蒙,去烏蘭巴托,回到她媽死去的地方,繼承李叔的榮光,繼續(xù)捍衛(wèi)那片她爸曾引以為傲的第二故鄉(xiāng)。
可是紙終究包不住火,這次去了哈爾濱回來后,志愿表就要往上交了。往上一交,老師也就知道了,老師知道了,那么陳東實肯定會知道,那他怎么可能放過自己?一想到這,肖童的腦袋一下子又疼了起來。
她在廁所里磨蹭了半天,直到外頭人一片抱怨,才慢條斯理地走了出去。回到座位上時,陳東實已經睡了,鼻孔朝天、口水飛流的,沒有絲毫年輕時英武的樣子。
“叔”見男人睡得沉,肖童想了想,猶豫開口道:“我跟你說個事兒唄”
她把自己這些天來的想法一點一滴全都說給了李威龍聽。萬萬沒想到的是,他的態(tài)度和陳東實截然相反,不僅沒有反對,還格外支持,并且鼓勵她好好加油,爭取有朝一日得償所愿,成為比自己更加優(yōu)秀的警察。
“可是你知道我爸他”肖童一提到某人,眼里的光一下子沒了,“他絕對不會同意的。”
“我當然不會同意。”陳東實猛地睜開眼,兇巴巴道:“你是皮又癢了?小時候沒把你打夠?又開始想著要做警察?”
肖童登時啞然。
“我告訴你,你讀什么我都沒意見,唯獨不能是警察!”
男人的語氣無比堅定,不容質疑。
“可是你自己說的,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一切!那我也可以想報我任何想報的學校!你管不著!”
父女倆少見地急了眼。
“我看你是來勁了是吧?”陳東實作勢要打,嚇得李威龍趕忙將他攔住,制裁道:“干嘛呢,一天天的,這大庭廣眾的,怎么還急眼了呢?!”
見陳東實不肯撒手,李威龍瞪眼道:“你松不松?你要不松手,你打你閨女,我就打你!”
陳東實這才不情不愿地放下手來,氣得呼哧呼哧,出氣都像是在報復。
“你別聽你爸的,叔叔支持你,你就按你的想法往上報。”
“你懂什么?”陳東實狠狠瞥了他一眼,“小孩子不懂事,你四十好幾的人了,你也不懂事?”
“當警察怎么就不懂事了?”李威龍一臉問號,“還是說,你在害怕啥?”
陳東實一下被問到了痛處,忙不迭別過頭去,不出聲了。
三人一路沉默地坐到了哈爾濱西。李倩老早吩咐了司機開著加長版商務車,在出站口等著三位。
李威龍看著內飾豪華的寶馬軟裝,還有飲料臺上琳瑯滿目的軟飲,就連最基本的礦泉水都是依云。他不僅暗嘆,倩兒當真是發(fā)跡了,混得比他們所有人都好。果然人活一世,拼到最后還是財力二字。有錢就等同于擁有了一切,自己今天也難得體驗了一把公子哥的待遇。
車子突突突地往市區(qū)開去,最終停留在一家高檔的五星級大酒店門前。李倩挺著個大肚,身穿禮服,正笑臉盈盈地杵在噴泉前迎賓接客。她的身邊,站著一位面目和善的中年男子,看這樣子,應該就是李倩的老公。
“東叔~~~”女人老遠就瞧見陳東實等一行人,卻依稀有些不大認得另外一個男的。長得黑不溜秋的,跟鄉(xiāng)下土包子似的,直到她注意到那條一瘸一拐的腿,如夢方醒,整個人瞬間精神了起來。
“你不會是——?!”
“好久不見,”李威龍哈哈一笑,張開雙臂,“咋得了,連你師父我都不認識了。”
“我的天吶,李隊?”女人嘖嘖嘖不停,小推半步,上下打量著他,激動得快要哭了,“你咋變得這么黑了?我剛還以為是東哥什么朋友呢,你說這長得烏漆嘛黑的,跟燒糊了的土豆條似的”
女人說著說著,忍不住紅了眼眶。
“哎呀,”李威龍笑嘻嘻地抱了抱她,“晴光大好的,又是這大喜的日子,干嘛一見面就哭呢。”
“是啊倩兒,你還別說,我剛見到他我也沒認出來,還以為他是老曹呢。”
陳東實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眾人哈哈哈哈一片。
“哎嘛,這是童童吧?”李倩摸了摸女孩的頭,“都這么高了?今年該上高中了吧?”
“可不嘛,”陳東實又想起來報志愿這事,胸口莫名地堵,“女大不中留,她現(xiàn)在翅膀可硬了,在火車上還跟我頂嘴呢。”
女孩小臉一垮,埋頭躲到了李威龍身后去,若無其事地沖他翻了個白眼。
“快都別跟大風口里等著了,快上樓吧,上頭都準備開席了。”
李倩將眾人往里帶。
“這又是”李威龍指著一旁的中年男人,明知故問。
“我老公,祁連峰。”女人一臉幸福,“剛從美國回來,陪我待產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以后就在哈爾濱定居了。”
“哦,原來是祁大哥。”陳東實上前握了握手,“之前就聽倩兒在電話里提到過,說你可是什么谷回來的大牛,從山里過來很不容易吧?是啊,那個美國的什么谷哪有中國好,中國哪里都是山,哪里都是谷。去年我跟童童還去了武漢玩了個那個歡樂谷——”
眾人努力憋著笑,相互不懷好意地看了其他人一眼。陳東實意識到貌似說錯了話,忙將求助的目光鎖定給李威龍。
豈知祁連峰笑瞇瞇道:“你說得對,國外哪有中國好,滿世界各地飛,要我說,還是哈爾濱最好!”
大家伙紅光滿面地朝電梯走去。待在電梯里的功夫,李倩不忍感慨:“你說這童童哈,長得可真快,上回見著還不到我胸口,現(xiàn)在都快比我高了。”
“隨她媽,”陳東實努了努嘴,“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一點都沒個女孩子家的樣子。”
肖童更加沒了好臉色。
“童童,阿姨房間里有好多漂亮的小裙子和包包首飾,回頭你挑些喜歡的,甭管多貴,阿姨全都送給你!”
“真噠?!”女孩頓時眉開眼笑,一蹦三尺高。可還沒等她說謝,一旁的成東實甩來一記眼神,她復又改口道:“還是不用了,李阿姨,我爸說不能隨便要人家的東西。”
“怎么能是要呢?是阿姨自愿給的。”李倩滿是憐愛地刮了刮她的小臉,扭過頭看著陳東實,“我想你這個當爸的應該沒啥意見吧?”
陳東實強撐著笑了笑,使了個眼色,催促道:“還不說謝謝?”
“謝謝李阿姨!”
電梯門“叮”一聲響了。
一行人循次入席,李倩和祁連峰還要招待其他客人,沒辦法一直陪著他們。等上菜的功夫,陳東實又把志愿的事拎了出來,霹靂吧啦的好一通說,硬生生把人小姑娘給說哭了,埋在桌子前,碰也不讓碰,只有李威龍能勉強搭上幾句話。
“你說說看,你沒事又提這茬干啥?”李威龍給女孩擦著眼淚水,心疼得不行,“你爸啊,也是怕你步我后塵,你也知道李叔我以前遭了多少罪,才走到今天。何況你一個女孩子,你爸也是為你好啊”
見女孩不吱聲,他又說:“不過我也要嚴厲批評你爸,單線程思考,不懂得變通。警察確實是高風險職業(yè),可也不是所有警察崗位都很危險啊,就比如有多少人擠破頭都想去派出所當民警呢,一樣地有編制,不比什么醫(yī)生老師的要差。”
陳東實的臉色略有松動。
“咱不聽你爸的哈,乖,哭完叔帶你去選衣服去。咱不跟他坐一起,晚上回去也不帶他出去玩,這個處理方案,公主殿下滿意不?”
女孩破涕而笑,一把抱住李威龍,撒嬌撒癡道:“還是李叔對我最好!”
陳東實急赤白臉地看著兩人黏糊在一起,當真是比跟自己更像是親父女,一股沒來由的醋意油然而起,他扔下筷子道:“那你倆就好吧,你就把你爸踹了吧,以后別找我要生活費。”
話沒說完,陳東實提著喜糖就跑。肖童半回過神,意識到男人不像是在開玩笑,趕忙追了上去。
“爸你干嘛呀!”她不依不饒,“喜氣洋洋的,故意說這些刺激我。”
陳東實滿不在意地說:“你有你李叔了,你不需要你爸了,你給他去當女兒去吧。”
“你這說得哪門子話啊?”肖童反過頭來安慰他,“你就是我爸,現(xiàn)在是,以后也是,李叔跟你處對象,自然也是,你怎么連他的醋也吃啊?”
“我跟你說,其實我老早就猜到了,”陳東實說著說著,眼睛又紅了,“你就是嫌爸老了,不中用了,又不像你李叔那樣善解人意、會做人,你以后考了大學,去了外地,你就不要爸了,你爸我就只能跟他搭伙作伴,逢年過節(jié),清鍋冷灶,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咋會沒有,我不是人?”李威龍一瘸一拐地走上前來,嗔了他一眼,“哭哭哭,就知道哭,一把年紀了,還這么喜歡哭,閨女讀個大學就受不了了,那以后要結婚嫁人了,你不得難受死?你就是個大哭包!”
“你就跟她一起來欺負我吧,”男人老嘴一癟,滿臉哭喪,“我不管了,你要當警察要上天就去吧,反正你也不會在意我這個可憐的老父親了。”
“爸”童童滿是激動地將陳東實抱在懷中,李威龍不由上前,緊緊抱住兩人。三人相擁成一個巨大的圓。
“好了,你們先回去吧,我出去抽根煙,冷靜冷靜”陳東實松開二人,擦了擦眼底的淚。
“爸你真沒事吧?”
“沒事,”男人拉著個大逼臉,意猶未盡地搖了搖頭,“你放心,你爸跑不了。你爸還等著看你嫁人呢。”
肖童心頭微暖,掃了眼身邊的李威龍,挽著他的胳膊,蹦蹦跳跳地走了回去。
看著女孩無憂無慮的背影,陳東實暗松一口氣。李威龍說得沒錯,孩子總會有長大的一天,總會有離開自己的時候,他不可能一輩子照顧著她,溫室里的花朵,也該走出玻璃房子,去享受屬于她的暴雨和陽光。
陳東實在樓下大廳發(fā)了一會呆,又去門外小花園里點了根煙。一支還沒抽完,就見一輛破破爛爛的面包車沿路開進門廳,半碎的車窗徐徐搖下,露出一張風塵仆仆的糙臉。
“喂,問你個事。”那人咀著口香糖,車載音響里放著鳳凰傳奇,磨得脫漆的剎車桿旁,堆著一罐喝了一半的紅牛。
“那個祁連峰,你知道在哪棟屋嗎?”
陳東實鬼使神差地指了指樓上。
“謝咯。”男人開門下車,撬開后備箱,抽出一把亮閃閃的大砍刀。
“不是你要干嘛?!”
陳東實趕忙上前,攔在他面前。
“少管閑事!”男人一把推開陳東實,拎刀往里頭沖。
門口保安很快注意到這邊的動靜,紛紛趕了過來,眾人搡成一團,附近派出所得到消息,也緊跟著派了人過來。
“他媽的讓我進去?!”男人叫囂不止,“今天誰特么也別想攔我——!”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民警上前奪過他手里的兇器,與陳東實合力將人摁在地上。
“天殺的祁連峰,你個王八蛋,我要讓他血債血償!!!”男人狂叫不止,“讓姓祁的出來,趕緊給我滾出來,老子今天一定要弄死他!”
“什么情況?”圍觀者議論聲如云。得知消息的李倩等人也紛紛趕來,看著地上發(fā)狂發(fā)躁的男人,同樣滿心困惑,不知他葫蘆里賣的到底是什么藥。
“你究竟是誰?”李威龍出于職業(yè)習慣,挺身出列頂在了眾人最前面。
“楊建軍。”民警一下在他身上搜出一張快到期的身份證。
男人抹了把唇邊血,剛推推搡搡的,他不小心磕到了一下,嘴唇上破了塊皮。
祁連峰很快跟了出來。
“我就是祁連峰,”男人一頭霧水,“您是?”
“我是你閻王爺!我□□爹!”楊建軍暴跳如雷,手上沒了刀,揮拳也要打。
“這又是啥?!”肖童發(fā)現(xiàn)對方兜里突然掉出一張地圖,在靠近內蒙的方向,用馬克筆標了個紅圈,像是這人最終要去的目的地。
“你是不是找錯人了?!”祁連峰抱頭后撤,“我剛回國,國內除了我弟連山,早就沒什么親人了”
“這里是哪?!”陳東實很快發(fā)現(xiàn)問題的關鍵,指著地圖上的紅圈,寒聲質問。
“你眼瞎嗎”楊建軍哼哧一笑,抬手抹去眼底淚漬,放空一切。
“這是內蒙,從赤峰過去,自駕八小時,走丹錫高速,再接集阿和兩廣……”
最終抵達目的地,烏蘭察布。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