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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1章 第 81 章

    陸煥這些日子得閑, 時不時便來思鴻閣插科打諢。

    溫檸被他擾得終于是煩不勝煩,攆人道:“我今日要出宮。”

    她才說完,那邊陸煥已經站起來了, 頗為興奮道:“你去哪兒?我也去!”

    溫檸:“……”

    她道:“我去見邵玉京。”

    陸煥眉頭皺了起來:“這有什么好見的。”

    溫檸道:“他要回北疆, 我自然是要去送行了, 你不去便一個人待著。”

    陸煥一喜, 又覺得不該表現地這般明顯,于是壓了壓唇角,對她道:“那你快去快回!”

    他就不跟去了,平白耽擱時間,再說上回去,生的一肚子氣還沒消呢,只有邵玉京一個人回北疆才能安慰他。

    溫檸一早便瞧見他抽動的唇角了,頗為無語:“你既是不去,還待在這兒做什么?”

    陸煥拍了拍衣擺, 掐著嗓子道:“奴才告退。”

    溫檸手一抖, 好險沒將玉簪扔出去。

    待人走了好一陣, 她還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陸煥最近怎么愈發膩歪了, 難不成頭疼腦熱被太醫院開錯藥了?

    她回神, 沒再想。

    梳妝換衣時,她問小桃:“這幾日有沒有封意人的消息?”

    小桃點頭:“有是有,可姑娘您不是說封家的帖子就不往您跟前遞了嗎?”

    溫檸伸手:“拿來我瞧瞧。”

    她原本是不打算看了,不過松州一案, 她不清楚進度, 胡亂打聽未免會打草驚蛇,從封意人的帖子里倒是可以窺探出一二來。

    待梳妝結束, 她也正好瞧完幾張帖子,無一例外皆是約她出宮見面的,倒是沒什么特別之處,不過前日昨日一連兩日都送了帖子,字跡略顯幾分潦草。

    溫檸心道,莫不是戶部的事快燒到他身上了,著

    急了?

    她又看了一遍,將帖子還給小桃放好。

    “若今日還有,立刻送來。”

    小桃點頭應了。

    溫檸戴上帷帽出宮,去見邵玉京。

    等到了邵玉京那兒,才見他東西都收拾了大半,她跟陸煥不過是隨口一說,沒想到一語成讖:“你當真準備走了?”

    邵玉京點頭:“再過幾日便要動身,京城眼見著要不太平,我再待下去恐怕不合適。”

    溫檸蹙眉:“什么不太平?”

    她怎么不知。

    邵玉京笑道:“是我夸張了,不過太子殿下眼下在查松州賑災的事,牽扯出不少陳年舊案,戶部人人自危,我再待下去,怕是要引火燒身。”

    其實引火燒身倒不至于,但說不準會被暗算,他最煩這種勾心斗角的事,恨不能立刻離得十萬八千里。

    溫檸呀了一聲,她想了下,點頭道:“那你走的那日,我去送你。”

    邵玉京:“你就不留一留我?”

    溫檸:“不留,趕緊走,免得受牽連。”

    上一世,松州一案牽扯出不少人,朝野震動,這一世雖說變成太子殿下主理,可萬一還會牽扯上無辜之人呢。

    溫檸不敢賭,她雖信太子殿下的手段和能力,也卻害怕命運輪回之事。

    她道:“不如你今日就走?”

    邵玉京失笑,忍不住在她腦門上敲了一下:“茵茵當真是無情。”

    溫檸揉著腦袋,剛要反駁,就聽邵玉京話音一轉道:“不過我還是念著茵茵的好的,所以打算送茵茵一樣東西。”

    緊跟著,她手就被邵玉京給拉了過去,然后將之前那枚小印擱在了她掌心里。

    溫檸趕緊縮手:“我不要!”

    “我若是去北疆,定提前去信,用不著這小印。你就算給我,我也要找機會讓人偷偷還回來的!”

    若不是怕摔碎了,溫檸恨不能直接扔出去。

    邵玉京臉上微不可察地露出一絲落寞來,不過轉瞬便又消失不見了。

    他嘆了口氣,佯裝生氣道:“真是不知好歹,這小印多少人想要我還不給呢,偏偏你還不要。”

    溫檸哪敢要,這可是王妃留給世子妃的,她拿了算什么。

    溫檸原本還想待上片刻,但又怕邵玉京突然再來一出,非要將小印塞給她,于是問清楚他哪一日動身后,便匆匆告辭了。

    侍從:“小王爺,您嚇到郡主了。”

    邵玉京:“茵茵若是愿意收,就不會被嚇到。”

    侍從:“王妃當真說過那樣的話?”

    邵玉京:“說過又如何,沒說過又如何,茵茵都已經拒絕了。”

    他把小印放好,踢了侍從一腳:“趕緊叫人收拾東西回北疆,爺的事不用你操心。”

    侍從揉了揉小腿,不疼,世子收著力呢,但不妨礙他齜牙咧嘴:“世子爺,您把小的踹出個好歹來,就自個兒收拾去吧。”

    然后趁第二腳還沒踢來,一溜煙跑了。

    溫檸從宮外回來。

    一進思鴻閣,小桃就迎了上來,她道:“奴婢方才還想著要不派個人去知會您一句呢,您就回來了。”

    “出什么事兒了?”

    “沒有,是封大人有信送進宮來。”

    “信?”

    小桃點頭:“一早就送過來了。”

    溫檸很是意外,往常都是約她的帖子,送信來倒是頭一回。

    她幾步走到桌案前,三兩下拆了上頭的蠟封,一目十行地掃過去。

    待全部看完,溫檸唇角露出一絲笑,哪怕不細看,她也能從這封信里讀出封意人的焦灼和不安。

    按理說,封意人就算真的被逼到不得已,也不應當向她求助,她一來沒有權勢,二來亦無家世背景,如此昏招,倒不像是封意人會犯的錯。

    溫檸想了想,除非太子殿下那晚被她氣到,在審案的時候不小心泄露出了那么一點。

    如此的話,封意人要見她,或許是為了打探虛實。

    溫檸視線落在最后幾行,雖說是約她見面,不過這回,對方倒是沒把見面的點定在蓬萊樓,而是西街的一處茶坊。

    西街多是封家的產業,上回的醫館便是,她進門后就猜到了,只是裝作不知罷了。

    眼下這個節骨眼,約她去封家的鋪子,她自是不可能去的。

    溫檸沉吟了片刻,叫來小桃,道:“去回話,就說天熱氣躁,我不想出宮。”

    小桃應聲去了。

    溫檸將信收起來,她覺得封意人應當不會就這么放棄,她越是推脫,對方便越是想要見她,不過她不出宮,封意人也那她無法。

    下晚,景仁宮來人。

    掌事嬤嬤道:“郡主,皇后娘娘新得了一株紅瑪瑙珊瑚,請您去瞧瞧。”

    溫檸起疑,她趁著換衣將素心叫進去:“待會兒你和小桃都跟著,若是我半個時辰未出來,便去找陸煥來。”

    素心不放心:“七殿下會不會不穩妥,不如奴婢直接去請皇上?”

    溫檸搖頭:“皇后應當還不至于在宮中對我出手,眼下不過是我猜測罷了,倘若什么事兒也沒有,皇上來了反倒不好收場。”

    素心點頭:“奴婢省得。”

    景仁宮里,皇后并不在,等在此處的是封意人。

    封意人站在幾步遠外,對她躬身拱手:“郡主不肯出宮,我便來了。”

    溫檸挑眉,她雖然猜到對方不會就那么放棄,卻也沒想到會如此急迫,竟連一日都等不了。

    不過既然已經是見到了,那她便聽一聽封意人要見她做什么。

    溫檸頷首輕笑:“封大人。”

    她走到桌前坐下:“幾日不見,大人似乎瞧著有些憔悴。”

    封意人聞言,臉色微變。

    近來這段日子,太子的人就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將他團團圍住,試圖絞殺。

    松州的事早先便開始查了,他一開始就知道,也做了準備,是查不到他頭上的,誰想偏偏又牽扯上了別的案子。

    若主理松州一案的人不是太子殿下,那他大可以動用封家的人脈反轉事態,可有太子盯著,他總不能對太子動手。

    祖父前幾日面圣,本想從皇上口中打探出幾絲消息,可一無所獲。

    魏臨帝一門心思求仙問道,連外人都少見,更別談處理朝政,如今只等為太后賀壽便去靈臺山修行。

    他身后雖是封家,可正因為是封家,才更會在危急關頭被放棄。

    這種事他在家族里見過無數次,落在那些堂兄弟或是旁支身上,覺得理所當然,如今快要落在自己身上了,才覺得筋骨生疼。

    他絕不能被放棄,一旦被放棄,最好的下場恐怕也只會同他那個蠢妹妹一樣。

    封意人今日特意讓自己略顯憔悴,為的便是能說動面前之人,這還是姑姑疼愛他,特意為他指的法子,此前他雖是知道明玉郡主受寵,卻也不知對方能影響太子殿下。

    其實就算現在,他隱約還是有些不信的,但既然姑姑愿意幫他,那試一試無妨。

    他坐在另一側,垂著的眼簾略顯落寞。

    下頜繃緊又松開,幾次后,忽然抬頭望過去,語氣急切道:“郡主救我。”

    溫檸被他這番操作嚇了一跳,忙問道:“你這是怎么了?”

    封意人啞著聲音將松州的案子還有自己因為戶部侍郎身份被牽扯其中的事簡單說了一遍,他話術了得,將自己摘得一干二凈,儼然是一副被無辜殃及的語態。

    溫檸聽了眉心微蹙,心疼不已:“那我要怎么做?”

    封意人心里一動,他道:“郡主與太子殿下情同手足,關系深厚,倘若是出言相助,必能救我于水火之中。”

    溫檸心道,那你只會死得更快。

    她咬了咬唇瓣,望向封意人似乎有些猶豫,過了會兒才道:“其實我已經知曉戶部的事了,也問過太子哥哥,近日一直未回你的帖子便是不知該如何同你說。”

    “不過你放心,太子哥哥答應我,就算你被除了官

    職,我們的婚約依然作數。”

    溫檸說得情真意切,表情十分誠懇。

    可封意人要的斷不是自己被革職,眼見明玉郡主對他用情至深,他抓著這個點以此來說服郡主幫他。

    封意人道:“我一人被革職卻無大礙,可倘若整個封家因我牽連,就此失勢,我如何還能同郡主在一起。”

    溫檸比他還深情:“那我也不會反悔的,況且到時你可以入贅將軍府。”

    封意人嘴角壓制不住地一陣抽搐。

    溫檸全當沒瞧見,她做戲做全套,況且這兒是景仁宮,她也不會當著皇后的面跟封家撕破臉,所以把上回同太子殿下說的話拿來又說了一遍。

    她哄了封意人兩句,穩住對方后找了個借口走了。

    封意人還沉浸在入贅兩個字中沒能回神,還是景仁宮的侍女將他請出去的。

    待兩人走后,屏風才被拉開。

    皇后從方才起一直就坐在這兒,她望向對面的人,從牙縫中擠出一句:“太子如今可滿意了?”

    她已經許久不喚太子皇兒了,這兩個字她擔不起!

    沒想到自太子從邊疆回來,不過短短一年,莫說她的勢力,便是封家在京中布局多年,也被打壓地無法冒頭,不得不斷尾求生。

    封意人本就是她最疼愛的侄兒,可同整個封家放在一起,再疼愛也必須舍掉。

    她方才聽到溫檸讓封意人入贅將軍府,簡直要在掌心掐出血來。

    一個只剩下孤女的將軍府和封家如何比?能重建不過是仗著皇上疼愛罷了,竟然還有臉說出讓封意人入贅的話!

    她看,溫檸就是存心盼著封家倒臺,根本不會幫封意人半分。

    若不是侄兒求她,她也不會除此下冊。

    可不曾想她剛宣封意人進宮,太子就收到消息了,若非太子答應此次松州一案不會動封意人性命也不會動封家,她是不可能頷首同意的。

    好在封意人還算有腦子,知道身在宮中,并未說什么大逆不道之言,否則她便是皇后,也保不住封意人。

    皇后起身走人,冷聲道:“希望太子說話算話。”

    第082章 第 82 章

    溫檸根本沒想過, 她在景仁宮說的話會被太子殿下聽去。

    她自覺表演的情真意切,天衣無縫,為了安撫封意人, 將入贅的事都說了。

    她想到封意人當時震驚到不可置信的樣子, 沒忍住撇了撇嘴, 要不是因為在景仁宮, 她連入贅都不會說,至多只會安慰封意人,封家沒了,憑他這張臉尚可來將軍府混口飯吃的。

    當然,這也是不可能的。

    她就算要養面首,也要挑身世清白且干凈的。

    一旁跟著的素心不知自家姑娘腦子里在想什么離譜的事,她道:“郡主再遲些出來,奴婢就要去請七殿下了。”

    溫檸道:“去了也無妨,我還能快些脫身。”

    素心臉色一變, 緊張道:“皇后娘娘為難您了?”

    溫檸搖頭, 小聲道:“我根本沒見到皇后, 見的是封意人。”

    素心啊了一聲:“這、這”

    溫檸擺擺手:“無礙,我這不是出來了么, 再說景仁宮是以皇后的名義邀我去的, 皇后也不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放心吧。”

    這回見封意人倒不是全無收獲,起碼是知道對方快走投無路了,只這一點便同上一世全然不一樣。

    溫檸心道, 她可以直接問問大哥。

    不過轉念一想, 還是算了,等大哥先忘了蓬萊樓的事兒再說吧。

    之前封意人幾次邀她去蓬萊樓, 她都推脫了,便是在等大哥能帶太子殿下去的那日,她囑咐大哥等船舫都停在湖心了便靠過去。

    她當時誆騙大哥的說詞是有驚喜,還特意強調了一番,無論如何都要在太子殿下跟前保密。

    照那晚的情形看,大哥雖然被她氣得不輕,但確實什么話也未抖出來。

    溫檸心虛,若是這會兒去見大哥,保不齊還要被揪著大罵一通,還是算了,等封意人徹底失勢,被封家放棄,她再去,說不準還能裝一裝可憐。

    她暗暗頷首,決定就這么辦。

    待她到思鴻閣,門還未進,就看見了候著的榮順:“公公怎么在這兒?”

    榮順躬身道:“郡主,太子殿下請您去一趟東宮。”

    溫檸:“現在?”

    榮順點頭:“殿下正等著呢。”

    溫檸心中微頓,她算了算時間,距離那天晚上太子殿下被她氣走已經好幾日了。這是消氣了準備講和,還是氣不過準備把她叫過去痛罵一頓?

    她一路左思右想,覺得還是后者的可能大一些。

    到東宮,榮順替她推門后便留了步。

    這會兒已經到了點燈的時候,正殿殿內的幾盞連枝燈都被點上了。

    溫檸剛一進殿,便看見了太子殿下的身影,對方倚坐著太師椅,面前的桌案上擺著一堆卷宗,盡數攤開。

    她下意識錯開了視線,原本想上前的步子也停住了,很是謹慎,半點好奇心也無,什么東西能瞧,什么東西不能瞧,她還是分得清的。

    只是這么一頓,便將她與陸景陽之間的距離拉開了,像是隔著銀河,遙遙相望。

    陸景陽抬眸朝她望過來,露出一抹略顯嘲諷的笑:“茵茵從前坐在太師椅旁陪我,如今反倒想起來避嫌了?”

    他抬手:“過來。”

    溫檸朝那滿桌子卷宗看了眼,語氣透著一點點不易察覺的疏離:“茵茵不敢。”

    畢竟她前幾日才剛說了要成婚,這會兒自然該說到做到,怎么可能還再像從前那般隨意。

    陸景陽要被氣笑了,他還沒來得及質問方才在景仁宮的那番話是何意,茵茵倒好,先一步退了開來,仿佛要離他遠遠的,再也不回來了。

    好一個不敢!

    他胸口起伏了幾下,引以為傲的自控力在茵茵跟前蕩然無存,每一次都處在失控的邊緣。

    陸景陽閉眼,掌心微微用力,感受著太師椅上的木雕紋路,直到犯疼,那被輕易挑起的情緒才重新被壓了下去。

    他重新睜開眼,已然恢復了先前的冷靜。

    聲音微冷,對還站在原處,半步不肯走的人道:“上前,看看上面寫了什么。”

    溫檸這回沒拒絕,依言照做,太子殿下都讓她看了,肯定是特意命人擺出來的,她幾步走過去,才掃了一眼,眉心便蹙了起來。

    卷宗上寫的皆是封意人的風流韻事,不知從哪查出來的,事無巨細。

    溫檸只覺臟了眼睛,她抬頭:“這、這些,我不想看。”

    陸景陽鐵面無情,冷冷道:“看完。”

    溫檸險些氣結,她小心眼地腹誹,太子殿下這么想讓她知道,怎么不叫個婢女來輪流在她耳邊念。

    她隨意掃了幾眼,算是應付了事。

    好在太子殿下還未那般不講道理,要她逐字逐句看完,否則她要當場翻臉了。

    陸景陽道:“茵茵覺得如何?”

    如何?自然是不如何。

    溫檸抬頭,表情未變,甚至連眉心都沒皺一下,仿佛對這滿桌子的風流韻事毫不在意。

    她輕描淡寫道:“太子哥哥,我不介意的。”

    “而且這些事,我早就知道了。”

    太師椅的扶手上裂出一道細紋,陸景陽起身走到近前,緩緩抬著那張漂亮的面龐,筆直地朝她眼底望去:“茵茵就不嫌臟?”

    溫檸道:“不嫌。”

    封意人臟不臟的和她有什么關系?

    她答得極快,沒有絲毫猶豫,連眼中也窺探不出一絲介懷。

    陸景陽抬著她臉的手掌微不可察地抖了下,幾乎是不可

    置信:“你果真想要他入贅?怎么敢?”

    將軍府是他親自派人修建的,茵茵怎么敢讓這樣一個人住進去?!

    陸景陽覺得自己快要氣瘋了,哪怕只是想一想,他便要壓制不住心底的暴戾,想直接讓人掀了整個封家。

    溫檸原本還鎮定自若,聽到入贅兩個字時,驀然愣了下。

    她從沒在太子殿下跟前提過入贅兩個字,除了剛才在景仁宮,她哄封意人時胡口亂說的,可太子殿下怎么會知道?

    她思緒一瞬間百轉千回,幾乎可以篤定太子殿下方才就在景仁宮。

    若是這般,那封意人便是已經被封家舍棄了,否則皇后又怎么可能會讓太子聽到這一段。

    她仰頭:“早知道太子哥哥也在,我就不去了。”

    陸景陽半瞇了下眼,忍住怒意道:“那茵茵還想在何處見他?”

    溫檸表情嚴肅地倒打一耙:“太子哥哥不信我,我若是想見,早出宮見他了,今日去景仁宮不過是想看看封意人有沒有包藏禍心罷了。”

    “那入贅只是說來哄他的話,太子哥哥不是還在審理松州的案子么,怎么能打草驚蛇。”

    “我是有些喜歡他的,不過真的只是一點點。”

    溫檸說著伸手比劃了一下:“我怎么可能讓他入贅,將軍府修建地那么好,我巴不得一個人獨享呢。”

    她伸手摟住陸景陽的腰,腦袋靠在他心口處,聽著那一聲聲跳動的聲音,沒什么表情地說道:“若不是他與太子哥哥有那么幾分相像,我怎么會喜歡,太子哥哥,我那晚是昏了頭,才說要與他成婚的事。”

    她道:“太子哥哥放心,便是真的成婚,我也不會選封家的人。”

    陸景陽只覺得有一只手在自己胸腔中攪動,動作分明親昵十足卻萬分難耐。

    他現在無比后悔當初遞給茵茵的那張折本,他不該用封意人來留住茵茵的,更不應該那么草率地提到婚約。

    是他自認為封家注定會倒臺,而封意人注定不得善終,他便能掌控一切,留茵茵在京城,再徐徐圖之。

    可他忘了,茵茵不是白瓷玩偶,并不會完完本本地按照他的想法去行事。

    陸景陽掌心落在溫檸的腰間,那盈盈一握的細腰似乎無論如何都養不胖,更不說豐腴二字,宮中無憂,卻如何生不出血肉。

    茵茵當初孤身一人來京城,無依無靠,彷徨不安,為了在宮中好好活下去,努力討好父皇,討他歡心,倘若他不曾心動,茵茵已經是公主了。

    陸景陽忽然抬手將懷中的人攔腰抱起,在驚呼聲中把人放在桌案上。

    他俯身托起茵茵的臉,吻了上去。

    溫檸以為太子殿下這是又被她氣狠了,想要發泄怒意,可閉上眼睛后,并沒有等到料想中粗暴的一吻,落在唇瓣上的吻如撫過楊柳的春風,格外溫存。

    她心口微微抽動了下,不知為何,鼻尖莫名酸軟。

    待一吻結束,她眼睛依舊還閉著,只是眼睫如蝴蝶振翅,抖得厲害,一時分不清是不是虛幻。

    陸景陽屈起手指,在她細長的睫毛下輕輕托了下,溫檸這才慢慢睜開眼睛,她表情茫然,略帶幾分無措,與方才說著違心話騙人時的樣子截然不同。

    陸景陽問道:“茵茵的將軍府修建得如何了?”

    溫檸眨了下眼,似乎才回過神,慢慢吞吞地道:“快建成了。”

    她想太子殿下是不是該說匠人人手不足不能如期建成,又或者不許她搬去將軍府,以此來懲罰她方才說喜歡封意人的事。

    她做好了準備,卻不曾想聽到陸景陽問她何時去找司天監的人。

    溫檸有些懵:“司天監?”

    陸景陽笑了下,溫聲道:“茵茵可以讓司天監擇一個良辰吉日了,也好提早準備。”

    溫檸愣了愣,待反應過來陸景陽的意思后,眼中瞬間亮了起來。

    她有些不信,追問道:“我明兒就去可以嗎?”

    陸景陽頷首:“茵茵現在去都成。”

    溫檸瞬間就要往桌下跳,不過下一息就反應了過來,撇嘴道:“這個點兒司天監哪里還有人,怕是只有值守的宮人在。”

    陸景陽失笑,他雖然知道茵茵很是在意將軍府,可瞧見茵茵如此迫不及待的樣子,心頭還是忍不住泛酸。

    溫檸警覺極了,她雖不知道太子殿下今日為何忽然反常,但既是松了口,可不能就這么收回去,她抬手輕輕拉住陸景陽的衣襟,將對方拉下了一點兒,菱唇慢慢貼了上去。

    蜻蜓點水,一觸即分。

    溫檸輕聲道:“我會想太子哥哥的。”

    陸景陽喉間慢慢滾動了下,呼吸驟然深重,他閉了閉眼,將人從桌案上抱下,克制著身體的反應,啞著聲音道:“天色不早了,茵茵先回去吧。”

    溫檸乖巧地應了一聲。

    半刻鐘后,陸景陽將榮順叫了進來,面上已然恢復了鎮靜。

    隨口交代道:“讓人去做太子妃的小印。”

    榮順一驚,恍惚間覺得是自己聽錯了,他不確定地抬頭:“殿、殿下?”

    陸景陽長眉輕輕抬了下:“怎么,你還有意見?”

    榮順趕緊搖頭:“奴才不敢。”

    “那還不快去?”

    “是、是!”

    第083章 第 83 章

    溫檸從東宮離開時, 還有些恍惚。

    太子殿下在景仁宮聽到她那么哄封意人,就算她說那是假的,可也親口說了有一點點喜歡對方的, 可陸景陽非但沒生氣, 還吻了她, 連她想搬去將軍府的心愿也一并應下了, 絲毫未加阻攔。

    溫檸不解,她微皺著小臉,想著方才的,總感覺心下隱隱不安。

    “姑娘,小心石階。”

    溫檸被提醒了一聲,才回神。

    她猶豫了下,將身后跟著的其他宮人打發遠了些,這才輕聲問道:“姑姑,若是喜歡的人同你說她喜歡旁人, 姑姑會怎么辦?”

    素心想了想道:“許是有些難受。”

    溫檸轉頭, 神色疑惑:“只是會難受嗎, 難道不該會生氣,然后發怒?”

    素心笑了笑:“那樣只會把心愛之人越推越遠。”

    她瞧著姑娘的神色, 試探地問道:“姑娘有喜歡之人了?”

    她一直不覺得姑娘喜歡太子殿下, 可若說沒有感情,那也不盡然,當真要細究,或許依賴眷戀要多占。

    溫檸難得迷茫, 她知道兒女之情, 也讀過許多輾轉纏綿的話本,可驟然聽到素心問起她喜歡誰, 卻不知該如何作答了。

    她好像從未真正喜歡過何人。

    太子殿下龍姿鳳章,京城多少貴女心中的祈望,前世他們身份懸殊,她不敢動心,這一世她也只想做他的妹妹。

    在太子殿下試探她前,她從未升起過情愛之心,即便現在,他們親昵婉轉,她也不知那算不算喜歡,若是哪日太子殿下忽然反悔,說不喜歡她了,她大約也不會太難受。

    溫檸慢慢搖了搖頭:“不曾。”

    她只是不明白太子殿下為何會喜歡她。

    素心見狀笑道:“既是如此,姑娘為何心煩?”

    溫檸有些不解地望過去。

    素心道:“該煩心的難道不是那個心動之人?”

    溫檸想了片刻,確實,她想這么多做什么,徒增煩惱罷了。

    她光想著這點兒事,都忘了報喜了,她把將軍府的事兒說了,道:“姑姑別忘了明兒派人去司天監。”

    素心自是一口應下。

    她亦是十分高興,第二日一早便去了司天監。

    當日下午,司天監便將擇出來的日子送到了思鴻閣,溫檸打開一瞧,便笑了。

    司天監不愧是司天監,知曉她著急,黃道吉日定的十分近,就在入秋后不久,將軍府建成就可以著手安排了。

    溫檸一面想著搬進將軍府的事宜,一面交代素心明兒一早備好馬車。

    “姑娘這是要去哪兒?”

    “邵玉京明日動身回北疆,我去送他。”

    素心點頭,又道:“那姑娘豈不是要起一個大早,今兒早些歇息吧。”

    溫檸嗯了聲,她也不想明兒左一個哈欠右一個哈欠。

    晚間,洗漱之后,她被準備早早睡下了。

    正更衣,小桃從外進來,順手將衣物接過,說了句:“姑娘,封大人被關押了,就是剛剛的事兒。”

    溫檸手上動作一頓:“封家其他人呢?”

    小桃已經將外衣疊好放下了,這會兒又轉身替姑娘系中衣的帶子,聞言搖頭道:“奴婢這倒沒聽說,景仁宮那邊也沒什么動靜。”

    溫檸點頭,和她料想的八l九不離十,封意人確實被封家放棄了。

    她倒是佩服封家的果決,封意人身為封家長房長孫,從小被傾力培養,平步青云,為封家帶來的助力甚多,可僅是被牽扯進了松州的案子,立刻就被拋棄了。

    如此看來,當初封玉荷被送走,是意料之中的事。

    溫檸聽完便拋到了腦后,沒將這件事記在心上,畢竟只是下獄,還未定罪,若是有人愿意出面斡旋,保下封意人,事情尚有轉機。

    她一夜好眠,第二日早早便出宮了。

    雖說天才剛亮不久,但夏日的早上,半點涼意也無,連風都是熱的,好在馬車里備了冰,小桃慢悠悠地打著扇子,還算涼爽。

    等了約莫一刻鐘,車夫在外道:“郡主,人來了。”

    溫檸撩開車簾望了眼,果然是邵玉京,她待對方停住,才從馬車上下來,然后命人將事先備好的東西拿過去放好。

    邵玉京笑道:“茵茵給我準備了什么?”

    溫檸道:“一些北疆沒有的小玩意,還有一壺宮中的佳釀。”

    她來送行,雖未大張旗鼓,可宮中皆是知道的,邵玉京身份特殊,她也不好送其他的什么,送些只能看的東西和吃食倒是最穩妥的。

    邵玉京咧嘴一笑,露出了虎牙的尖角:“我也有東西要送給你。”

    他說著便往懷中摸去,將一個裝著東西的荷包拿出來遞了過來,囑咐道:“等我走了再看。”

    溫檸剛要點頭,就在接過來的一瞬察覺到了不對,荷包里的東西實在太像一塊印章了,她當著邵玉京的面,直接將荷包打開,然后臉都黑了。

    “邵、玉、京!”

    溫檸皺著眉,一把將荷包拍了回去:“我不要,你拿回去!”

    邵玉京手忙腳亂接住,訕訕摸了摸鼻尖:“我同你開玩笑的,茵茵你別氣,我想送你的事別的。”

    他一面將荷包塞回懷里,一面讓侍從將一個小匣子拿過來,正了正神色道:“這里頭是我從北疆帶來的東西,茵茵若是喜歡,記得早些來北疆。”

    邵玉京說完,沒再耽擱,直接翻身上馬,他坐在馬背上,拉緊韁繩往下看:“茵茵,我在北疆等你。”

    而后,像是生怕她會拒絕,一個揚鞭,策馬疾馳而去。

    后面跟著的侍從也紛紛揚鞭跟上。

    溫檸趕緊往后避了避,還是被揚了一臉的灰。

    她怕帕子撣了撣眼面前揚塵,目送邵玉京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這才轉身回去了馬車。

    馬車回宮,小桃還捧著方才從侍從那兒接過的匣子,她道:“姑娘,要打開嗎?”

    溫檸嗯了一聲,方才若不是邵玉京走得急,她當時就打開看了,這會兒正好奇,她就著小桃捧匣子的姿勢將蓋子掀開。

    下一瞬,溫檸猛地將蓋子合了起來。

    小桃一嚇:“姑娘怎么了,匣子里是什么?”

    溫檸沒答,急忙道::“快、叫馬車停住。”

    小桃不知出了什么事,也顧不上再問,趕緊將車簾撩起,叫車夫停車。

    溫檸隔著車簾急匆匆問道:“現在回頭,追小王爺能追上嗎?”

    車夫如實相告:“小王爺騎馬疾行,且已經走了一段路,應當是追不上的,郡主若是想追人,只能命侍衛快馬趕去。”

    可眼下哪有什么多余的馬,她是出來送行的,又不是趕路的。

    況且邵玉京動作那么快,應當就是知道若她看了匣子里的東西,一定會追回去。

    溫檸咬牙。

    她哪里能想到對方居然同她玩了一出聲東擊西,她眼見著邵玉京將小印收進了懷里,就沒有防備,哪里想到那匣子里居然還放著另一個。

    她將匣子重新打開,仔細看了印章上的小字,并非是北安王妃的印章,是邵玉京自己的,雖說是副印,可除了不能調集人馬,其他并無區別。

    溫檸只覺這小印格外燙手。

    她微微抿著唇,想著該怎么處理這小印才好。

    眼下,哪怕她立刻回宮派人去追,也不一定追上,若是讓驛站的官員送去北疆,她亦有些不放心。

    幾番思索,最后只能暫且收下,等日后去北疆再送還回去。

    溫檸將匣子蓋上時,表情忿忿,早知就不給他準備那些瓊漿玉液了,屬實是浪費她的心意。

    小桃這回也看到了里頭的東西了,連忙勸道:“小王爺這是盼著姑娘能早些去北疆呢。”

    她想到姑娘對小王爺半點多余的心思也沒有,不免在心里對小王爺哀嘆了一聲,又道:“這小印不去北疆也用不了,姑娘別放在心上,只當這是北疆錢莊的印章便好。”

    溫檸臉色這才好些。

    她不想自己拿著,于是囑咐小桃:“你找個妥善的地方收好。”

    小桃笑著應道:“奴婢省得。”

    她心道,姑娘怕是根本沒有把小王爺的愛慕之情放在心上,只當那是幼時情誼,小王爺不分緣由莽撞行事。

    她試著問道:“姑娘打算什么時候去北疆?”

    溫檸認真算了算,將軍府落成前是不可能去的,落成后太后壽辰也快到了,再之后魏臨帝去靈臺山,她也可以動身去北疆,只不過那會兒,恐怕大節就要在北疆過了,將軍府建成第一年總不好空著。

    她算完,便道:“最早明年開春吧。”

    小桃唔了一聲記在心里。

    外頭,馬車已經駛到長街了,隱隱能聽到早市嘈雜的聲音,還能嗅到一縷縷香氣。

    小桃忍不住道:“姑娘,奴婢想下去買些吃食。”

    溫檸也想,她正要點頭,馬車卻已經先停住了,她還沒來得及問出什么事兒了,就聽車夫道:“郡主,楚大人求見。”

    溫檸:“”

    她不想買吃食了,她現在就想回宮。

    半刻鐘后,一家茶肆里,溫檸和楚照衡面對面坐著。

    溫檸倒了杯茶遞過去,討好一笑,語氣十分溫柔:“大哥,你今日休沐?”

    楚照衡沒答,他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斜眼看向對面:“平日總來侯府走動,怎么最近突然不得空了?”

    溫檸心虛,小聲:“近來事多。”

    楚照衡不咸不淡地哼了一聲:“我看你是為了別的事。”

    他又喝了口茶,才道:“那天在蓬萊樓到底發生了什么,你怎么同封意人坐一條船舫?”

    “你讓我帶太子殿下去蓬萊樓,等到湖心時讓兩艘船并行,我原以為你是要給太子殿下來個驚喜,結果太子殿下有沒有驚著我不知,我是被驚著了。”

    他雖然氣,但也沒有蠢到不分青紅皂白,事后細想一下,茵茵同封意人在一起定是有原因的,但無論什么愿意,封意人那個登徒子竟然敢輕薄茵茵!

    他道:“要不是封意人已經下獄,我一定拉他去校場練一頓!”

    溫檸也不知道該從哪里解釋,一團亂麻。

    她撅了噘嘴,試圖蒙混過關:“大哥別問了,反正封意人都已經下獄了。”

    楚照衡仔仔細細將她瞧了瞧,見她半點難過傷心的樣子都沒有,這才放心,他就知道茵茵怎么可能瞧得上那廝!

    他心道難不成跟太子殿下有關,瞧著不像,可萬一呢。

    他本意也只是想知道茵茵有沒有因為那廝入獄掉眼淚珠子,如今一瞧,定是沒有的。

    楚照衡遂放下心來。

    他將杯子里的茶仰頭喝完,今兒是知道茵茵要送小王爺,所以才半路堵人的,他還要上值呢。

    他起身,邊往外走邊道:“封意人如今只等定罪,定罪后便是流放。”

    溫檸快步跟上,聞言,轉頭問道:“松州的案子查完了?”

    楚照衡嗯了一聲:“差不多。”

    第084章 第 84 章

    景仁宮, 皇后與太子對弈。

    宮女在一旁輕輕打著扇,不敢言語驚擾。

    自上回太子殿下來后,皇后娘娘的心情便一日比一日差, 昨兒得知封意人被捉拿下獄后, 更是沒能按耐住, 失控砸了個花瓶。

    殿內不聞人聲, 只有落子時,棋子碰上棋盤發出的那一聲輕響。

    打扇的宮女額角滲出一片細密的汗珠,只覺快要拿不穩扇子了,再這么下去,遲早會犯錯。

    就在她閉眼絕望之際,對弈終于結束。

    皇后望著棋盤上被圍追堵截的黑子,停手道:“太子棋藝精湛,本宮認輸。”

    陸景陽聲音溫和:“母后謙讓。”

    若放在平日,太子這般恭順謙和, 皇后心中定會得意一番, 但如今封意人剛剛被抓, 正待問罪,皇后只覺臉上火辣無光。

    她繃緊牙根:“太子記住答應過本宮什么。”

    陸景陽溫聲道:“母后放心, 我不會要他的命。”

    皇后心頭微微松了下, 就聽陸景陽接著道:“可這流放路上,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便是他命數該盡。”

    “你——!”

    皇后驟然提高了聲音,卻沒能憋出一句話來。

    即便太子不說, 封意人能不能活著到達流放之地也是個未知數, 但如今太子赤裸裸擺出來,既是威脅, 亦是挑釁。

    流放之地未定,尚不能翻臉。

    皇后硬生生忍下氣來,冷聲道:“不勞太子憂心。”

    陸景陽笑了聲,結果婢女遞來的溫帕擦了擦手,不緊不慢道:“既然封玉荷在遂州,那我好心成全,也讓封意人去遂州,兄妹團聚,是為佳事。”

    他抬頭,問道:“母后覺得如何?”

    遂州路遠,萬里之外,這一路九死一生,便是到了遂州,瘴氣之下,又有幾成可能活下來。

    封玉荷那時候是被送去的,一路有封家的家仆護送,起碼衣食無憂,到了遂州也早有人一切安置妥當,可封意人是戴罪之身,必不可能舒舒服服過去。

    皇后只覺被狠狠甩了一個耳光,胸口猛烈起伏了幾下。

    “太子當真要趕盡殺絕?”

    她眼神陰狠,帶著恨意,直視面前這個還稱她為母后的人。

    這些年封家養虎為患,卻沒想到反撲來得這般早,兄長一子一女全部被送出京城,她怎么能忍得下這口氣!

    陸景陽端起茶盞,湊近唇邊輕抿了一口,這才不緊不慢道:“母后此話怎講?”

    他道:“我若是當真趕盡殺絕,表兄這會兒已經死在獄中了,母后不會不知道下了大獄會被如何苛待吧?”

    他這一聲表兄極盡嘲諷之能事。

    封家早些年沒少干過這樣的人,被封家盯上的人多半熬不到問審那一步便冤死獄中,封意人也沒少參與過,不過是近半年才收斂些罷。

    皇后如何不知,她身為封家的一員,比誰都清楚。

    魏臨帝念在當初封家有從龍之功,這些年對封家多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至多也只是將父親叫去御書房斥責一二,便是這般才縱容得父親如此大膽。

    她因為一直沒能生出一兒半女,愧對父親,雖覺不妥,卻也不曾加以阻攔。

    她以為只要太子養在她膝下,哪怕不是親生,亦是站在他們封家這一邊的,可她忘了這天下不是封家的。

    當初封玉荷被送走,便是太子借此事敲打封家。

    父親雖收斂一二,可到底放縱多年,怎可一朝一夕之間改換過來。

    皇后掐著掌心,深究起來,犯在她手中的人或事亦是不少,太子這是何意,難不成連她這個皇后也要一并拿下嗎?

    她冷笑了一聲:“如此,本宮倒要夸一句太子宅心仁厚。”

    陸景陽接道:“母后言重了。”

    他這種風輕云淡的樣子更是激起了皇后心口的怒意,屈辱感不斷從心底往外冒,往常只有她游刃有余戲耍對方的份,哪里輪到旁人在她的底盤上囂張行事。

    皇后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棋盤上的棋子顫了顫,厲聲質問道:“太子就不怕背上一個不忠不孝的罪名?”

    陸景陽抬眸,反問:“兒臣如何不忠不孝?”

    他這是今日第一回在皇后跟前自稱兒臣,卻不是服軟,而是挑釁,有恃無恐,是在告訴皇后,已經奈何不了他了。

    皇后只覺喉口涌上一股熱意,腥甜惡心。

    她急火攻心,一口血從喉間噴了出來,灑在棋盤上。

    身后的嬤嬤大喊著沖到近前:“娘娘,娘娘您怎么了?來人,快來人啊,喚太醫!”

    對面,陸景陽厭惡地蹙了蹙,好在血未濺到他身上,只是這盤棋怕是不能要了,可惜。

    景仁宮的侍女慌慌張張,傳太醫的傳太醫,倒水的倒水,擰帕子的擰帕子。

    老嬤嬤扶著皇后,為她順著心口的氣,斗膽斥責道:“太子殿下,您這是做什么?娘娘這幾日本就不適,您還故意頂撞娘娘。”

    她意有所指,像是要順著皇后之前的話坐實太子不忠不孝的罪名。

    陸景陽半瞇了下眼,他慢條斯理,絲毫不受影響,連面上都未顯出一絲一毫的慌亂,對上皇后怨恨不甘的視線,一字一頓道:“表兄不孝,累母后為他惹出的事煩心,罪加一等。”

    皇兄終是沒撐住,眼前驟然一黑,暈死過去。

    “娘娘!娘娘——!”

    太醫令趕到時,景仁宮整個亂作一團,只有太子殿下有閑心品茶。

    曹墨來不及腹誹,就被宮女領到了床前,利落施了幾針,待皇后呼吸輕緩下來,這才道:“娘娘這是急火攻心,加之今日來多憂思,故此才會暈厥過去的,如今淤血已被咳出,只需靜養便好。”

    他全程沒問一句皇后因何突然暈厥,以至于老嬤嬤一肚子抱怨無處可吐。

    曹墨等了一時半刻,將銀針拔除,就要出去回稟太子。

    老嬤嬤急忙攔住人,問道:“娘娘何時能醒?”

    曹墨道:“不出一刻鐘。”

    得了太醫令的準話,景仁宮眾人這才紛紛松了口氣,若是娘娘當真出了事,她們這些當值的保不齊要跟著陪葬。

    曹墨提著藥箱,到正殿,就見太子神色依舊,面上一派輕松,絲毫不見擔心。

    曹墨猜不出太子的想法,究竟是希望皇后有事還是無事,他跟隨太子多年,愈發猜不透太子的心思。

    想了想,還是如實回稟道:“殿下,皇后娘娘并無大礙。”

    太子頷首:“母后吉人天相。”

    曹墨拱手告退,提著藥箱出了景仁宮,走出宮門時,才發覺后背爬滿了一層薄汗。

    跟著他一道過來的徒弟極有眼力見地接過了藥箱,待走出一段,才問道:“師父,皇后娘娘尚好?”

    曹墨點頭:“無事。”

    徒弟道:“那您怎么瞧著一臉嚴肅,像是有什么心思?”

    曹墨吹胡子瞪眼道:“年紀大了,還要走這么長一段宮路,能不累?都是你學得不盡心,若是能出師,我早辭官去頤養天年了!”

    提著藥箱的小徒趕忙應了聲是。

    景仁宮,皇后果然如太醫所說,不出一刻鐘就醒了。

    她緩了片刻,一把抓住守在床前打扇宮女的手,問道:“太子可還在?”

    宮女被嚇了一跳,險些驚呼出聲,趕忙跪地回話:“回娘娘,殿下一直在呢,就在外面守著您。”

    她回完,就聽皇后冷笑了一聲:“守著本宮,是怕本宮突然死了,他沒法交代吧!”

    宮女戰戰兢兢伏在地上,不敢答話。

    還是掌事嬤嬤進來,朝她踢了一腳,宮女才如釋重負

    ,連滾帶爬地從殿內退了出去。

    老嬤嬤手腳利落,一邊將皇后扶起來,一邊苦口婆心地勸道:“娘娘,太醫說您要靜養,放寬心才行,您要以鳳體為重啊。”

    皇后抓著錦被,實難平復心頭的郁氣。

    她想到昏死過去前,那冷冰冰的四個字——罪加一等,意兒如何能活!

    她恨不能一口咬碎牙根,緩了片刻,冷聲道:“去請太子進來。”

    老嬤嬤還想勸:“娘娘……”

    皇后一口打斷:“本宮有話與他說。”

    老嬤嬤無法,只好出去請太子,她是封家的家仆,跟著娘娘一道進宮的,稱得上忠心耿耿,看娘娘這般樣子,她心里苦澀異常。

    為此,在太子殿下進去前,老嬤嬤豁出去般跪地懇求道:“殿下,娘娘才醒,受不得氣。”

    陸景陽腳步頓也未頓,連看她一眼都奉欠。

    殿內,皇后倚靠在軟枕上。

    她瞧著站在床榻邊,居高臨下看過來的太子,恨意又翻涌了上來,她無數次可惜太子沒有托生在她肚子里,否則封家萬世榮光何愁不至。

    “太子一定要讓意兒去遂州?”

    陸景陽垂眼看去,語氣淡淡:“母后何必再問。”

    皇后盯著太子看了片刻,忽然表情一變,冷笑出聲:“太子莫不是在嫉妒意兒?”

    她一面盯緊太子,一面說道:“太子喜歡明玉吧,為了她先是將玉荷送走,現在又要將意兒送走,可惜明玉卻說喜歡意兒。”

    皇后說著半嘆了一聲:“明玉郡主容貌性子無一不好,誰不喜歡,本宮也喜歡,奈何人心只有一顆,強求不得。”

    她看向太子:“皇兒,你說是不是?”

    陸景陽表情不悅,從皇后說第一個字開始,就冷下了臉。

    他此刻壓著眉眼,聲音帶著警告的意味:“茵茵喜歡何人,不勞母后費心。”

    皇后心底涌出一股快意,她忍不住道:“那日明玉在本宮這兒說的那番話,皇兒也聽見了,本宮知道你心中不快,可身為你母后,本宮不得不提點一二。”

    皇后彎起唇角,嘲諷道:“皇兒,感情一事強求不得。”

    陸景陽冷冷看著她,片刻后恢復了之前的模樣,神色如常道:“兒臣謹遵母后教導。”

    皇后頓了頓,幾乎不可置信,當初在行宮,不過是一件未得逞的事,太子也要將玉荷送走,如今溫檸當著他的面說喜歡封意人,她就不信太子不氣。

    是她之前暈了頭,被溫檸那句入贅將軍府氣得不輕,忘了太子其實是喜歡這個小賤人的。

    如今她當面提出來,太子竟然能忍得住?那她的挑撥意義何在?

    皇后半瞇了下眼:“太子何時這般好性子?”

    陸景陽道:“兒臣性子向來很好,起碼還留了表兄一命,母后若是再說下去,兒臣的性子或許就不這么好了。”

    他聲音溫和,可惜說出來的話和溫和二字半點沾不上邊。

    他俯身,在皇后略微驚恐的眼神中伸手,慢條斯理地掖了下被子,說道:“母后好好養病,兒臣近來忙于朝事,就不常來看母后了。”

    第085章 第 85 章

    從景仁宮出來, 陸景陽臉色便沉了下來。

    他如何不介意,又怎么可能不在乎茵茵心中究竟放著何人。

    那日在景仁宮,茵茵對封意人說, 要他入贅將軍府, 他那個瞬間便起了殺心, 若非有屏風橫檔在其中, 那封意人那一日就已經被拿下了。

    后來茵茵說,她只是胡亂說來哄封意人的,但茵茵同樣說過,有一點點喜歡他。

    陸景陽不否認他將封意人送去遂州是有私心,不過再有私心又如何,若非他答應過皇后,封意人是不可能活著出京城的。

    茵茵說那一點點喜歡是因為他像他,那茵茵對他又有多少喜歡。

    陸景陽此前從未想過,也不覺得這一份愛慕之心有多重要, 他向來篤定茵茵一定是愛著他的, 從入宮那一年起, 茵茵眼中便一直盛著他。

    直到北安王世子進京,他才意識到茵茵自幼長在北疆, 在那里生活了十一年。

    茵茵在北疆的一切, 他一概不知,也從未聽茵茵提起過。

    皇后有一句話并未說錯,人心強求不得。

    他知道茵茵不喜歡旁人,那他呢?若是有朝一日, 茵茵忽然有了喜愛之人, 會如何?求他放手?

    所以,當茵茵說有那么一點點喜歡封意人時, 他甚至是欣慰的,欣慰茵茵也是喜歡他的,那一點點順帶,他可以視而不見,將人送走。

    陸景陽摩挲了指節,道:“去思鴻閣。”

    榮順忙道:“郡主一大早就出宮去了,北安王世子今日動身回北疆。”

    他現在對明玉郡主的行蹤了解的比思鴻閣的宮人還及時,就是為了能及時回上殿下的話。

    殿下都讓人做太子妃的小印了,可見明玉郡主在殿下心中的位置,他又哪里敢怠慢一絲一毫。

    陸景陽眉心微微凝起:“還未回宮?”

    榮順:“這、這……”

    榮順猶豫了下,說道:“奴才這就派人去接郡主回來。”

    陸景陽擺手:“不必了。”

    他道:“太子妃的小印做了嗎?”

    榮順點頭道:“按殿下的要求,尋了上等的白玉加緊趕制了。”

    *

    兩日后,封意人判決下來,流放遂州。

    溫檸得知消息時正在東宮,難得太子殿下得閑,不用外出,她便待在東宮陪人。

    說是陪人,其實也不過是她窩在軟榻上翻書,陸景陽在一旁處理事務,魏臨帝甩手不理朝政,以至于太子就算得空,也還有其余之事要過問。

    不過,溫檸瞧著他樂在其中。

    有些人天生便是做帝王的料,哪怕當初封家沒有選陸景陽,這大恒的太子之位也總有一日會落回陸景陽手上。

    她將手里的一冊翻完,剛一合上,便發現陸景陽在看她。

    她將書冊擱在一旁的架子上,從軟榻上下來,笑道:“太子哥哥偷偷瞧我做什么?”

    陸景陽看了她兩息,忽然道:“封意人已經定罪,流放遂州。”

    溫檸眨巴了下眼睛回望過去,嗯了一聲。

    若是兩日前,她或許還能驚訝一回,可先前她都聽大哥說過了,這會兒半點驚訝也無,只點了點頭。

    她見陸景陽沒有其他的話要說了,便往書架那兒走,邊走邊問道:“太子哥哥,你將話本放哪兒了?”

    等了會兒也沒見陸景陽說話。

    溫檸還以為他沒聽見,又問了一聲,還是沒等到回答,轉頭回望,便瞧見陸景陽正在看她,眼中夾雜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溫檸:“太子哥哥?”

    陸景陽聲音很低,問道:“茵茵不傷心?”

    溫檸蹙眉,心道她為什么要傷心,她今日心情正好著呢,將軍府還差一點兒就要建成了,至多再有三五日。

    她剛要問,忽然想起來自己說過有那么一點點喜歡封意人的事兒,不過這會兒封意人流放一事都塵埃落定了,她便不用再裝了。

    溫檸搖頭:“不傷心。”

    她幾步走過去,從后摟住陸景陽的脖頸,撒嬌道:“太子哥哥在陪我,我哪里有空為旁人傷心難受。”

    說完,還湊近親了一口,彎眼笑道:“太子哥哥是不是吃醋了?”

    陸景陽伸手扣住那精致小巧的下巴,慢慢抬起,他望向那雙含笑的眸子,里面清凌凌泛著光,明亮通透,一眼便能望到底,毫無陰霾。

    陸景陽的心也跟著一點點沉了下去。

    茵茵沒有撒謊,她確實是不傷心的,可倘若當真喜歡,無論多少,聽到這個消息,也終歸會低嘆一聲。

    茵茵不喜歡封意人,那他呢?

    陸景陽這一刻不想深究,他只想將人扣在懷中,一點點細細吻過。

    溫檸被他攬住親了許久,快要喘不上氣了,才唔唔了兩聲作為抗議,被放開后,忍不住抗議道:“太子哥哥,你咬疼我了。”

    陸景陽指腹輕撫過她的唇瓣:“茵茵說的對,我是吃醋了。”

    溫檸定定望著他,太子殿下親口承認,她原是該打趣取樂的,可這一刻,不知為何,她只覺自己莫名有了幾分心悸。

    兩人挨得極近,呼吸交融,幾乎能聽見彼此的心跳聲。

    溫檸慢慢按住自己的心口,想讓它慢些跳。

    “茵茵”

    等再被放開的時候,溫檸唇瓣上的口脂已經沒了,太子殿下唇下多了一抹可疑的紅痕。

    溫檸微微喘著氣,嬌嗔道:“我待會兒要怎么出去?”

    陸景陽悶笑了一聲,手臂仍圈在那一節細腰上:“茵茵天生麗質,不涂口脂也無妨。”

    溫檸瞪了他一眼,可惜這一眼軟綿無力,毫無威懾可言。

    眼見著太子殿下看過來的眼神逐漸幽深,溫檸趕緊推開手臂掙脫開來,再吻下去,她唇瓣就要破了!

    她道:“太子哥哥,我先回去了!”

    陸景陽抬手扶了一把,待她站穩了,才慢悠悠道:“不擔心口脂被人瞧出來了?”

    溫檸撇了下嘴:“擔心又能怎么辦?”

    陸景陽將人按在一旁坐下,從一旁將她方才在書架那找的話本拿出來塞到她手上,哄著人道:“再陪我一時半刻。”

    而后將外頭當值的黃門叫來,吩咐了兩句。

    溫檸乖乖賴在一旁,心安理得地將太子殿下的胳膊當枕頭靠著,時不時翻上一頁。

    陸景陽任她倚著,繼續之前處理到一半的事兒,隨口問道:“司天監將日子定在了哪一天?”

    說起將軍府,溫檸顯然來了精神,立刻坐正了起來,豎起了手指,笑道:“十日之后,良辰吉日,諸事皆宜。”

    陸景陽轉頭望了她一眼:“茵茵就這么盼著出宮去?”

    溫檸頓時警覺起來,她方才還笑呢,一瞬間眉心就擰著起來:“太子哥哥不會要反悔吧?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不能抵賴。”

    陸景陽抵著她的眉心揉了揉:“再皺就要有印子了。”

    見她仍蹙著,不禁失笑道:“我何時說要反悔了?只是舍不得茵茵出宮。”

    溫檸哄他:“又不是不回來的。”

    進宮請安也算是回來嘛,再說魏臨帝離宮,太子殿下哪里還顧得上她。

    她摟著陸景陽的胳膊撒嬌:“太子哥哥想我的話,再招我進宮不就好了,從將軍府到皇宮,也不遠。”

    是不遠,但終歸是比思鴻閣到東宮的距離遠。

    不過,待茵茵成了太子妃,這些便都不成問題了。

    陸景陽并未同茵茵說太子妃的事,他想等小印做好后一并拿給茵茵。

    黃門將東西送了進來,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溫檸好奇道:“太子哥哥讓人送了什么來?”

    陸景陽示意她打開。

    溫檸揭開小瓷罐的蓋子,瞧著一抹嫣紅色,愣了一愣:“口脂?”

    陸景陽趁她還在愣神,伸手從后將小瓷罐拿了過去,在她將頭轉過去時,順勢抬手勾住,輕笑道:“茵茵別動,我手不穩,比不得茵茵身邊的婢女。”

    溫檸呆呆地看著湊近的人,有些發蒙。

    唇上傳來絲絲縷縷的涼意,溫檸眼睫垂了下去,卻只能看見陸景陽筆挺的鼻梁,她忽然生出一種太子殿下被奪舍的錯覺,否則對方怎么會這般不務正業,竟然為她描摹口脂。

    溫檸不自在地動了動,剛要開口,就被制止了。

    “噓,別說話。”

    片刻之后,陸景陽才開松手,神色溫和:“去瞧瞧。”

    溫檸半信半疑,不過黃門送進來的錦盤上就放著一個小銅鏡,她拿起湊近,這下當真驚訝了,口脂印在她唇瓣上,一絲也未溢出來。

    她抬眸問道:“太子哥哥還為旁人涂過口脂?”

    陸景陽無奈一笑:“茵茵是在懷疑我,還是在吃醋?我若是承認,茵茵是不是要生氣了?”

    溫檸點頭:“自然是要生氣的,我去同皇上告狀,說太子哥哥不理朝政沉溺溫柔鄉。”

    陸景陽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尖。

    “不曾有過。”

    溫檸沖他一笑:“那便好。”

    陸景陽的視線落在她的笑顏上,垂在身側的手指忍不住輕輕摩挲了下,隱秘晦暗。

    補好口脂,溫檸便沒再多留,不過臨走前,她問了問太后壽辰的事。

    溫檸道:“賀壽之禮開始準備好了嗎?太子哥哥給我準備了什么?”

    她事先問一問,免得到時被旁人問起來,她自己都不知。

    陸景陽一愣:“什么”

    溫檸道:“陸煥先前說太后的賀壽之禮不需要準備,太子哥哥會準備好的,果真嗎,已經備好了嗎?”

    陸景陽啞然失笑:“陸煥這么同你說的?”

    溫檸點頭:“難道不是嗎?”

    她可是信了的,所以當真一點沒準備。

    陸景陽道:“他一人懶便罷了,怎么反倒成了慣例。”

    見溫檸著急起來,連忙又道:“無礙,茵茵先回去,賀禮待明日便讓人送去思鴻閣。”

    “太子哥哥真好。”

    第085章 第 85 章

    “殿下, 這是封意人從流放路上寄回的信。”

    稟告的侍衛垂著頭,將截獲的信件交給太子,頓了下, 又道:“其中有一封是寄給郡主的。”

    陸景陽眉心微蹙, 將幾封信接了過去。

    封家并沒有完全放棄封意人, 也不可能完全放棄, 只要封意人還活著,便可以從中加以運作,等一個回京的機會。

    他有人讓手下的人放松警惕,就是為了試探封家的動作,沒想到連三日都未忍住,就已經開始行動了,看來封意人對于封家,相當重要。

    只是陸景陽沒想到,在這種關頭, 封意人竟然還會講信送到茵茵面前。

    難不成還指望茵茵為他求情么?!

    陸景陽冷冷掃過那信紙, 并未去動, 先將其余的幾封全都看了一遍,又根據信上的內容一一交代下去。

    侍衛領命告退。

    陸景陽望著余下的那一封, 片刻后, 拆開。

    大殿內一時落針可聞,寂靜無聲,過了不知多久,陸景陽才出聲道:“來人!”

    榮順趕緊進來, 低著頭問道:“殿下, 奴才在,您有什么吩咐?”

    “將信原樣封好, 安排人送去思鴻閣。”

    “是。”

    榮順小心接過信,殿下說是原樣封好,那這封信便從未來過東宮。

    他心里忍不住暗罵了一聲封意人,殿下仁善,饒他一命,竟這么不安分,流放路上還想著寫信給郡主,要他說,就該讓這人提不了筆才是。

    那廂,思鴻閣。

    溫檸并不在,她一早便出宮去了將軍府。

    將軍府已經算完工了,前兩日匠人們便領了賞撤走了,余下的是侯夫人幫忙安排的下人,整理庭院,灑掃前廳。

    素心陪著姑娘在將軍府里轉了一圈,等走到主院時,問道:“姑娘要將思鴻閣里的東西全搬出來嗎?”

    溫檸點頭,半點沒猶豫:“自然是要的。”

    她還想將東宮庫房里的那些都搬過來呢,不過一道搬有些太大張旗鼓了,得另尋個日子。

    溫檸將主院仔細看了一遍,等再有幾日她便要住在這兒了,臥房窗正開著,外頭便是庭院,她瞧了兩眼,笑道:“等搬來后,在窗前種一株垂絲海棠。”

    素心笑著點頭:“姑娘喜歡什么便種什么。”

    溫檸杏眼彎了彎。

    回宮后,她沒回思鴻閣,而是去了太和宮。

    榮順得到消息,跺腳嘆氣:“郡主怎么這時候往太和宮去了,皇上忙著修仙問道呢,哪兒有空理會旁人。”

    他盼著郡主早些將信看了,然后同殿下說開,最好是一把火將信燒了不聞不問。

    而且太子妃的小印就快做出來了,殿下對郡主的心意他看在眼里,可不希望這會兒再出什么意外。

    溫檸哪知道思鴻閣有人等著她回去,她已經有一陣子沒見魏臨帝了。

    不說是她,便是宮里的宮妃也各個都有陣子沒見著皇上了,原本風流人間的皇上搖身一變忽然禁欲起來,一兩日還成,時間長了,宮妃哪里能忍。

    此前因為這件事,后宮還鬧出過事來,不過被魏臨帝用雷霆

    手段壓了下去,之后就沒再聽說過了。

    溫檸對這點兒秘辛不感興趣,也沒人會拿到她跟前說,就算陸煥那般不著調的,也少有議論自己父皇后宮的。

    一陣子一見,太和宮幾乎換了個樣。

    福林依舊在御前當值,見到她來,并未攔著,只囑咐了幾句:“皇上潛心問道,郡主切莫拿俗事叨擾皇上。”

    溫檸頷首:“多謝公公提點。”

    她原打算謝恩的,將軍府能建成,也有魏臨帝點頭。

    不過待看到一身道袍的魏臨帝后,溫檸就打消了謝恩的念頭,她什么也未說,只陪魏臨帝待了會兒,便退下了。

    福林道:“郡主慢走,咱家就不送了。”

    溫檸微微搖了下頭:“公公留步便好。”

    她朝殿內望了一眼,看著合起的門扉,心中一時涌出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來。

    福林站在一旁,見狀也只是含笑看著,并未再言語。

    從太和宮出來,她還有些恍惚,只覺身上都沾染了一層檀香味。

    素心迎上來,跟在她身側望回走,問道:“姑娘,皇上這是當真要去靈臺山?”

    溫檸點頭,前世魏臨帝也去了,這一去就一直在靈臺山了,不過最后去世時倒是在宮中。

    素心唏噓不已,在她看來舍了這天下不要,投身仙門,實屬有別于常人,好在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大恒才不至于動蕩不安。

    溫檸倒是不算太意外,若是魏臨帝當真醉心權勢,一開始也不會放權于太子。

    主仆二人一路閑聊,從太和宮慢悠悠走回思鴻閣。

    剛一進門,就看到小桃急匆匆奔來,道:“姑娘,您可算回來了!”

    眼見著要撞上,素心趕緊拉了小桃一把,道:“出什么事兒了?慢些說,別嚇著姑娘。”

    小桃擺了幾下手,拉住自家姑娘就往內殿去,待四下無人了,才將信拿出來遞了過去,動作小心謹慎,不知道的還以為揣了個什么寶貝。

    溫檸疑惑:“誰送來的?”

    小桃壓著聲音道:“封家著人送過來的,只經了奴婢的手,再沒別人知道了。”

    她眉心死死擰著,封意人流放的事兒她一早便知道了,才想著那人往后不會來煩姑娘了,哪里想得到對方流放了竟然還能給姑娘遞信,這要是被旁人知道可怎么是好。

    今兒她收到信時,險些嚇死,幸好是她收的。

    小桃問道:“姑娘,怎么辦,要不奴婢把這東西拿去燒了吧?”

    這東西拿在姑娘手里她都覺得晦氣,索性燒了倒好,反正那人都被流放了,難道還能回京城不成?

    溫檸雖然也吃了一驚,不過比小桃淡定上許多。

    她沒急著拆開,將信拿在手中左右翻看了下,瞧見紙頁的邊角曲卷著,不過封蠟倒還是完好的,可見沒被人打開過。

    她將急得快要轉圈的小桃按在圓凳上:“噓,讓我瞧一眼再燒。”

    說完,便拆了。

    封意人倒沒寫什么有的沒的,言簡意賅,落筆極其不穩,大約寫信時并不算安生。

    溫檸心道,流放路上便是封家使了銀錢打點,也遠遠不如在京城為官的日子,不過還能遞信回來,可見封家打點得不少。

    她一眼看下來,多半是向她賣慘訴苦的,封意人乃文官,文筆了得,寥寥幾筆便將流放路上吃的苦寫了個遍,字字泣血,讀信之人難免感同身受。

    奈何溫檸是死過一回的人,連黃泉路都走過一遭了,又怎么會被這些困住。

    她全看完一遍,連眉心也未蹙。

    封意人不知還抱著什么幻想,期望她能幫著求情,甚至在最后還用上了一點書信傳情。

    溫檸瞧著那略顯曖昧的話語,心道自己何時同對方親密無間了?至多也就是蓬萊樓,被封意人碰了下手。

    她看完,將信三兩下疊回原樣,交給小桃。

    “拿去燒了吧。”

    小桃哎了一聲,趕緊去了,也沒去院子里燒,尋了個無人的時候,塞進小廚房的爐灶里,親眼看著紙張化為灰燼才放心。

    *

    東宮,榮順回去復命。

    陸景陽沒讓他說,直到手邊的事情都忙完,才停筆靠在了椅背上。

    他臉上看不出神色,手中捏著一枚小巧的錦盒,若是榮順湊近,便能認出來,那是殿下一直放在桌案上的,里面放著一枚平安符。

    他將錦盒握在掌心里,慢慢問道:“茵茵心情如何?”

    榮順趕忙回道:“郡主未受影響,半點都未提。”

    他得到消息時,心中就是一喜,想著殿下這下該放心了,郡主心中只有殿下,封家的那位如何同殿下比。

    □□順回完,卻不見殿下應聲。

    他斗膽將頭抬起一點,只見殿下仍舊靠在椅背上,只是眼簾垂了下來,不知在看什么。

    榮順只覺殿下周身孤寂無邊,整個人都沉了進去,他以為殿下聽錯了,忙又添了一句:“殿下,郡主看完不久就命人將信燒了。”

    陸景陽低低應了一聲:“出去吧。”

    榮順躊躇了片刻,還是依言退了出去,順道使了幾個眼色,將殿內當值的人一并叫了出去。

    他屬實有些弄不明白,殿下心情為何沒有半分好轉,反而愈發難看起來,按理說,殿下聽到這消息該高興才是。

    榮順一臉愁容,想不通。

    殿內,陸景陽收緊手指,錦盒的邊角抵住掌心,壓出了白痕。

    他早就該知道茵茵不會難受的,一絲一毫也不會,茵茵不愛任何人,連他也不愛。

    他看過封意人那封信,情詞懇切,字字泣血,哪怕是陌生人見了都會為之動容幾分,難免神傷。

    他已經做好準備了,哪怕茵茵哭著來跟他求情也無妨,他會哄她,會安撫她,只要茵茵對他有那么一點真心在。

    可是沒有,一點也沒有。

    他握住錦盒的掌心已經開始犯疼,捏得越緊便越疼,他舍不得將錦盒捏碎,只能任由其割破自己的掌心。

    陸景陽在掌心被劃開前一刻,驀然松開了手。

    他沒有任錦盒滾落在地上,而是動作輕柔地將它重新放回了原處。

    他一開始就不該去動,只擺在心口,放在眼前,日日看到便可以了,他不該奢求更多,他要的也從來都不是情愛。

    陸景陽有些自嘲地扯動了下唇角,他抬手蓋住眼簾,不知過去多久,才又移開,眼底已經恢復了清明。

    他起身,大步流星往殿外走。

    他今日還未見到茵茵,從旁人口中轉述出來的又能代表幾分。

    他要親口問出來。

    第087章 第 87 章

    “太子哥哥!”

    溫檸瞧見人, 眼前一亮:“今日不是很忙?我以為太子哥哥不會來了呢。”

    她站在連枝燈臺前,拿著一把小銀剪,正打算修一修燭芯, 見到人來, 立刻就將手里的東西擱下了。

    陸景陽眉心蹙了起來:“怎么自己去剪燭芯?”

    他說著將她的手拉了過去, 從指尖到手腕一一看過, 見沒有落疤,這才罷了。

    溫檸笑道:“我小心著呢。”

    她仰頭問道:“太子哥哥今日的事情都已經處理好了嗎?”

    陸景陽嗯了一聲,揮手讓宮女把銀剪撤走,領著人往桌邊走,聲音低低的:“茵茵今日也出宮去了?”

    溫檸點頭,眼里藏不住笑:“將軍府已經落成了!”

    她唇角揚了揚,神色熠熠:“我今日去瞧,當真特別好看,可惜太子哥哥不得空, 沒能陪我一道去。”

    陸景陽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 仔仔細細梭巡過, 卻沒有找到半分陰霾,若非是他親自下的令, 他幾乎要懷疑溫檸是不是不知有那一封信。

    他道:“茵茵心情很好?”

    溫檸奇怪, 反問道:“自然好的,太子哥哥不好嗎?”

    她伸手抵了下陸景陽的眉心,聲音軟綿,神色認真:“太子哥哥是不是太累了?”

    “我今日還去了太和宮, 見到皇上了, 皇上一心問道,連一點朝事都不管, 全都扔給太子哥哥。”

    她說著說著,忽然跑了出去,過了會兒折返回來,笑道:“我讓她們去泡一壺花茶,太子哥哥喝著解解乏。”

    若是放在平日,她這般貼心,陸景陽已經笑了。

    可今日,對方表情一直未變,帶著一股清冷疏離的意味。

    溫檸遲疑了一下:“太子哥哥?”

    她不知為何,有些心慌,在對上陸景陽看來的視線時,心頭驀地跳動了一下。

    下一刻,溫檸就想到了那封信。

    她唇角微微抿了抿,聲音輕了下來,明顯不似方才那般高興:“太子哥哥知道了?”

    她道:“我原不想拿這種事煩太子哥哥的,反正也不算什么要緊事兒,想著只當沒有發生過,所以已經命人將信燒掉了。”

    溫檸慢慢吞吞地解釋了一遍,一面說,一面朝陸景陽望去,可對方神色沒有絲毫好轉。

    她咬了咬唇瓣:“太子哥哥已經看過了,是不是?”

    陸景陽臉色這才細微地變了下。

    溫檸立刻就看見了,她抿著唇,有些委屈道:“太子哥哥既然已經看過了,何不直接將我叫過去,還要重新封好給我?”

    她眉心擰了起來:“太子哥哥不信我?所以才要一直試探我?”

    她早該猜到的,封意人的信怎么可能會那般順暢的送到她手上,必然被太子殿下的攔截過,能讓她瞧見,是因為太子殿下點了頭。

    她當時只看了蠟封,卻忘了便是拆過,也能還原的。

    只是溫檸不懂,她一沒有求情,二沒有留著那封信,太子殿下為何還這么神色。

    她歪頭問道:“是我做的不對?”

    她一連問了幾個問題,陸景陽終于有了回應,他道:“茵茵不求我?”

    溫檸眉心擰得更緊了,困惑不解道:“封意人罪有應得,我為何要求情,況且我與他又不曾有什么交情。”

    她驀然想起來信上有一段是封意人胡寫來著,寫得十分撩人。

    她眨了眨眼,覺得自己終于找到了原因,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太子哥哥不會是信了吧?那些事兒都沒有過,太子哥哥信他還是信我?”

    陸景陽原也沒把那一段放在心上,他知道是假的,封意人那般寫,一是為了勾起茵茵的慕戀之心,二來還是威脅的意思,若是茵茵不幫他求情,他大可讓人在京城大肆宣揚。

    陸景陽不會讓封意人得逞,更不會讓封家有機會這么做。

    他介意的從來都不是這件事。

    他伸手,將人拉到近前,問道:“茵茵有沒有想過,倘若封家將你與封意人之間的事宣揚出去呢。”

    溫檸一笑:“太子哥哥一定不會讓封家這么干的,對不對?”

    她說著小小聳了下鼻尖,嬌聲道:“再說,就算封家宣揚出去又如何,我的婚事可是太子哥哥做主,既是太子哥哥挑的人,誰敢嫌我?”

    陸景陽的心一點點墜了下去,直至深淵之底,他想給茵茵太子妃之位,命人去做太子妃的小印,可茵茵似乎從來都不曾想過要做他的太子妃。

    他原以為是茵茵不敢要,畢竟他從未提過,可如今再看,茵茵并非不敢,只是不在乎罷了。

    他雖不沉溺兒女情長,卻并不蠢鈍,是他之前太過自大,才會以為茵茵會同那些世家貴女一般,無論如何都想要進東宮。

    良久,他終于問出了那句話:“茵茵愛我嗎?”

    溫檸答得飛快:“我喜歡太子哥哥。”

    陸景陽看著她,視線慢慢描摹過那精致動人的眉眼,他親口問出來了,再無僥幸。

    他不可能在明知茵茵不愛他的情況下,還任由自己沉淪下去,那只是自欺欺人罷了,總有一日要清醒過來。

    與其之后悔恨自責,不如現在就揮刀斬斷。

    陸景陽起身,走了出去。

    溫檸愣了一愣,她小跑著追了上去,一把拉住快步往外走的人,一疊聲問道:“太子哥哥你今日怎么了?是不是遇上什么不高興的事了?”

    她只覺得方才她說完喜歡后,太子殿下身上的氣息便忽然變得疏離冷肅了下來,她是不是不該說喜歡?

    她是不是該說她愛太子哥哥?

    可她不想撒謊。

    她說過那么多哄人的話,幾乎張口便來,可偏偏這一刻,她怎么也說不出口,她尚理不清愛意與歡喜的區別,又如何分辨心中的意屬。

    陸景陽側首看了她一眼,搖頭:“只是忽然記起還有些事,需得先回東宮,茵茵早些歇息。”

    說完,便將衣袖抽了出來。

    溫檸瞧了眼自己空了的手心,慢慢應了聲好。

    她看著陸景陽越走越遠的身影,不知為何,有些難受,貝齒咬住唇瓣想了想,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追了出去。

    “太子哥哥!”

    陸景陽回身,望著跑來的人,聲音里壓著自己尚未察覺的一絲希冀:“怎么追出來了?”

    溫檸張了張口,卻不知要說什么,她望向陸景陽,猶豫了半晌,最后只輕聲道:“太子哥哥,你也早些歇息。”

    陸景陽撫了下她披散在肩頭的發絲,溫聲答了一句:“好。”

    茵茵至少還關心他。

    許是一開始,他就不該越過那道界線。

    摘星閣上,他曾對茵茵說過,這宮里只有一個哥哥,茵茵做到了,是他沒有做到。

    東宮大殿,幽靜無聲。

    明明是夏日,卻冷寂地像是寒冬。

    榮順進來時,看到自家殿下立在窗前,他順著視線望過去,卻什么都沒瞧見。

    自殿下從思鴻閣回來后,便一直這般沉悶不語,他走近,小心將手里的東西呈上:“殿下,太子妃的小印做好了。”

    陸景陽頭也未回,只淡淡道了一句:“收起來吧。”

    既是犯了錯,便勢必要回到正軌來,眼下糾正還不晚,情愛于他,永遠是不可得之物,猶如高懸在空中的明月,遙不可及。

    當年母妃對他說的那些話并沒有錯,他既選了這一條路,便不能再奢求另一條。

    榮順端著錦盤的手微微抖了下,問道:“殿下,收到何處?”

    陸景陽道:“最南側的庫房。”

    東宮最南側的那間庫房放著的是不會再用上的東西,向來只進不出,一旦收進去便沒有再重見天日的可能。

    如今殿下卻要將剛做好的小印放進去。

    榮順心中一凝:“殿下!”

    陸景陽道:“不必再多言,下去。”

    “是。”

    身后退下的腳步聲極輕,但落在空蕩蕩的大殿中卻格外刺耳,更添了幾分孤寂,卻也顯得分外肅穆,叫人不敢直視。

    直到聲音徹底消失,殿門吱呀一聲被闔上,陸景陽才收回視線,他轉身走回桌案前,之前因為去思鴻閣中斷的折本靜靜攤開在原處,筆跡已然凝固。

    他垂眼落下,硯臺中的濃墨還未全部干涸,只待有人提筆蘸取。

    陸景陽拂衣坐下,東宮案前的燭火亮了一整夜。

    思鴻閣的燭燈同樣一夜未熄,燭光搖搖晃晃燃到天明。

    郡主怕黑,寢殿的燭燈向來都是留一盞的,直到東方露白,宮人才輕手輕腳進來,將燭臺上的蠟燭熄了。

    溫檸聽見響動,喚了聲素心,不出片刻,素心便進來了,后頭還另跟著個宮女,待素心將郡主扶起身,便將手中的茶盞遞了過去。

    待溫檸喝了兩口茶,宮人退下,素心才輕聲道:“姑娘怎么醒的這么早?”

    溫檸按了按額角,她沒有睡好,一整晚都翻來覆去,不知為何,時不時便能夢見太子殿下離開思鴻閣的那一幕。

    夢里,她每一次都叫住了對方,可每一次都只是讓他早些歇息。

    溫檸蹙著眉:“什么時辰了?”

    素心道:“才寅時四刻,姑娘再睡會兒。”

    窗外微微透出一點白,四下無聲,連蟬鳴都聽不見。

    溫檸撫著心口,那兒像是突然漏了一拍,無端生出些慌張來。

    素心瞧見她的動作,忙問了句:“姑娘,可是難受,要不要著人喚太醫?”

    說著就已經要喚人了。

    溫檸拉住她慢慢搖了搖頭,她不是難受,只是心口處空蕩蕩的,仿佛丟了什么似的,可又想不起來丟了何物。

    素心道:“那奴婢點一支安神香?”

    溫檸輕輕嗯了一聲。

    第088章 第 88 章

    三日后, 黃道吉日。

    將軍府門前一早便放起了鞭炮,紅綢翻滾,煞是好看。

    “這是哪戶人家成親?”

    “哪里是成親, 這是將軍府落成, 宮里頭的郡主搬出來住。”

    “這宮里住得好好的, 搬出來作甚?”

    “宮里再好能好過自家?聽說還是皇上特意開恩下旨命人修建的大宅子, 就只住一個主子,說不定住著比宮里還舒服呢。”

    “這倒是,上頭沒人多自在。”

    “要我說,郡主也只是在將軍府住一陣子,暖個屋,等過了大節,還是要住回宮里去的。”

    “快,前頭散賞錢呢!”

    “郡主請大家吃茶,快去領賞!”

    “”

    溫檸在正廳待客, 外頭熱鬧的人聲不絕于耳, 她打發了人去散賞錢, 想來待會兒來的人比現在還要多。

    因為溫家上無長輩,所以便是將軍府落成這樣的事也未大肆操辦, 只簡單安排了桌席, 好在來客不算太多。

    溫檸忙了一上午,連帶著整個正午,一直到未時才總算歇了口氣。

    原來待客才是最累人的。

    好在魏臨帝沒有親臨,否則今日來道賀的絕不會只有這么些人, 不過魏臨帝雖是未親臨, 卻也派了福林公公來,正殿那整面墻的金玉屏風便是福林公公送來的。

    御賜的東西就是好, 溫檸看一眼就覺得心情好了幾分。

    素心從外進來,滿面笑意:“姑娘累了吧,快去歇歇吧,剩下的奴婢來就好。”

    溫檸嗯了一聲,她道:“福林公公帶來的人走了嗎?”

    福林說皇上惦念著她身邊無有長輩,故特意派了宮里的老人來幫她,所以忙雖忙,卻一點亂子也沒有,端的是井井有條。

    素心點頭:“這邊客人剛散,就走了。”

    溫檸還要再問,素心笑道:“奴婢已經塞過金葉子了,姑娘就放心去歇著吧。”

    溫檸也跟著笑了笑,她難得忙一回,快要暈頭轉向了,難為素心樣樣都記得,全替她照顧周全了。

    她往花廳走,準備在搖椅上坐一會兒,還未進去呢,就瞧見了人。

    陸煥顯然也瞧見她了,偏頭對她招手道:“明玉,快過來歇歇,這兒有風,正涼快。”

    溫檸笑了下,進去道:“你怎么還沒走?”

    陸煥反客為主,殷勤地倒茶奉上:“我這不是怕你寂寞,留下來陪一陪你,客人忽然走了,是不是清靜不少?”

    溫檸點頭,煞有其事道:“是清靜不少,可惜最聒噪的一個還在。”

    陸煥知她在開玩笑,也不惱,笑道:“記得在府里給我留一間院子,要是往后惹惱了皇兄,我就來投奔你。”

    溫檸也了他一眼:“怎么,堂堂七殿下竟然沒地兒住?”

    陸煥真眼說瞎話:“可不是嘛。”

    他吹了吹茶水,試圖給明玉上眼藥:“皇兄也真是的,今天這樣大的事兒竟然不來。”

    溫檸道:“送賀禮了。”

    陸煥道:“那也不算,這事兒對你多重要啊,可見皇兄心不誠。”

    溫檸道:“送了不少。”

    陸煥哼了兩聲:“明玉,你就偏袒他吧!”

    溫檸笑了下,太子殿下確實送了不少賀禮,且在昨日就安排人送到將軍府了,比起魏臨帝有過之無不及。

    只是,自她收到封意人信的那日后,她便一直未見過陸景陽。

    昨日她還特意去了回東宮,本是打算說她要搬進將軍府的事,結果亦是沒見到人,只榮順在,同她道了賀,又將一早安排好的賀禮送來了將軍府上。

    溫檸想了想,問陸煥:“太子哥哥這幾日在忙什么?”

    陸煥搖頭:“我也不知,只曉得見不到人,不是在和朝臣議事,便是在書房批折子,不許人打擾。”

    他說完,轉頭瞧道:“皇兄難不成連你都不見?”

    溫檸道:“我怎么了?”

    陸煥聳肩:“整個宮里就屬明玉你見到皇兄的次數最多了,若非你常住宮里,出宮又只去那幾處地方,早便有人要巴結上來了。”

    溫檸聞言,略想了下,她確實時常見陸景陽。

    便是陸景陽事務纏身,得空后也會來思鴻閣見她,有時只是略坐一坐,用一盞茶,可也確確實實是見到了。

    她一時有些發愣,那為何最近陸景陽沒有來?

    旁邊,陸煥還在說朝臣送禮一事,道:“你如今出宮,那些人肯定會想著與你交好,眼下恐怕還收斂些,待過個十天半個月,就會讓家中女眷給你下帖子,邀你去府上做客了。”

    “到時,明玉你要是選不出去哪家好,記得叫我來,我給你瞧瞧,保管不會讓那些別有用心之人討著好。”

    “明玉,你聽見我說的沒有?”

    陸煥伸手揮了揮,又問了遍:“我方才說的那些,明玉你聽見沒有?”

    溫檸點頭:“知道,把帖子給你。”

    她分神答了一句,心里還想著太子殿下的事,她有些忍不住想立刻就見到對方,像是要見了面才好安心似的。

    可今日她才搬進將軍府,當日便回宮實在不妥。

    溫檸心里微微一嘆,也罷,明兒要回宮請安謝恩,正好再去一回東宮。

    陸煥道:“什么呀,我是讓你記得知會我,我要那些帖子做什么。”

    他湊近,視線在溫檸臉上繞了一圈,狐疑道:“明玉,你心不在焉,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溫檸啪一下推開那張快要貼上來的臉,飛快否定道:“沒有心事。”

    陸煥挑眉,滿腹疑慮。

    他總覺得明玉今日怪怪的,像是有什么秘密似的,連同他說話都有一搭沒一搭,不理不睬,難不成明玉是嫌他煩了?

    陸煥想了想,覺得很有可能,畢竟今日是明玉搬來將軍府的第一日,上午迎來送往忙了好半天,定是累了。

    他猶豫了下,雖說有些不想走,但還是磨磨蹭蹭起身告辭。

    臨走前,還特意道:“明兒我再來。”

    溫檸忍不住瞧他,道:“明日我進宮謝恩,你來豈不是要兩廂錯開了?”

    陸煥撓頭:“也是。”

    他道:“那明兒我在宮中等你。”

    陸煥走之后,下半日,只幾位故友登門道賀。

    因為溫家只有溫檸一個女子,往日與溫老將軍相熟的武將倒是不用避嫌,大都是親自帶著賀禮來道賀的。

    溫檸禮數周全,一一招待過,待送完最后一位叔伯長輩,終于長舒了一口氣。

    素心道:“姑娘今兒一天可是累壞了,只午后歇了會兒。”

    溫檸點頭:“大家都累得不清,早些歇息吧。”

    將軍府里早早點了燈,下人都有條不紊地各自忙開來。

    溫檸往小院走,她兩世加在一起,也是頭一回住將軍府,也不知今兒晚上睡不睡得著。

    小桃在前面提著燈,說道:“姑娘明日還要進宮,如今可要比往常再早起半個鐘頭了,進宮還要費上一段時辰呢。”

    說完,又笑了起來:“不過姑娘到時可以在馬車里再睡上一會兒,補一補眠。”

    溫檸聞言也笑了一笑,這還是頭一遭,也是稀奇。

    當晚,她躺下不多時便睡著了,也不知是白日里忙得太累,還是將軍府到底是自家宅邸,總之先前擔心的睡不著并未發生,一夜好眠到

    天明,連夢都不曾做。

    第二日晨起時,素心還道:“姑娘今兒氣色極好。”

    洗漱更衣后,溫檸坐馬車去往皇宮。

    將軍府離皇宮算不上遠,若是當真要在馬車里補眠,恐怕才剛合眼還未睡著呢便到了。

    宮門值守的侍衛顯然也知道昨兒她搬去將軍府的事,還特意同她道了聲喜,被她賞了把金葉子。

    將軍府的馬車進不了宮,走的宮門也不同,不過依舊能坐轎子。

    等到太和宮,時辰剛剛好。

    福林候在殿外,見到她來,側身讓了讓,道:“郡主進去吧,皇上等著呢。”

    溫檸略一頷首,抬步邁了進去。

    才進殿,里面便傳來魏臨帝的聲音:“可是茵茵來了?”

    溫檸快走了幾步,跨進內殿,聲音輕快:“皇上,茵茵來謝恩。”

    她走到近前,剛行完禮便被魏臨帝叫了起來,賜座后問道:“如何,茵茵在將軍府可住得慣?有沒有什么不妥的?”

    溫檸點頭:“住得慣。”

    她抬眼朝上首望去,這一回倒是與上次不同,魏臨帝未穿道袍,穿了件常服,若非身上還帶著威嚴,整個人瞧著不像皇上,倒像是個富家翁。

    她笑了一笑:“都好,只是沒有宮中好。”

    魏臨帝撫掌,樂呵呵笑了起來:“還是茵茵嘴甜,哄人高興。”

    溫檸笑道:“我只說實話,哪里算是哄人呢。”

    魏臨帝含笑,又問了一番昨日的事兒:“沒什么不長眼的人便好,朕雖未親臨,卻也是記掛你的。”

    溫檸點頭:“茵茵知曉。”

    魏臨帝同她又說了幾句,便有些疲乏地讓她退下了。

    溫檸從太和宮出來后才微微蹙了蹙眉,魏臨帝精氣神大不如前,好似忽然間就老了一般,也不知是不是修仙問道出了岔子。

    只是皇上龍體自有太醫看著,她也說不得什么,再者連她都能瞧出來的事,魏臨帝自己也當知曉才是。

    溫檸只同福林說了一番注意皇上龍體的事,便告辭了。

    離開太和宮后,溫檸先去了東宮。

    她今日進宮早,今日又無早朝,這個時辰太子殿下應當還在東宮,可等溫檸到了東宮,只見到了東宮的大宮女,連榮順都未瞧見。

    “太子哥哥不在嗎?”

    “殿下一早便出去了,也未說過何時回來。”

    溫檸咬了咬唇瓣,面上露出一絲茫然來,她朝空蕩蕩的大殿望了眼:“姑姑知道太子哥哥去了哪兒嗎?”

    “殿下不曾交代,奴婢也不知。”

    許是她臉上的神色太過落寞,大宮女道:“郡主可要坐下歇歇,用杯茶?”

    溫檸剛要應下,不過在張口后又立刻將話給咽了下去,最后只是緩緩搖了搖頭,她是可以等到陸景陽回來,可她如今住在宮外,一直在宮中待著并不妥。

    她臨走時仔細叮囑了一句道:“等太子哥哥回來,姑姑記得說我來過。”

    大宮女點頭應道:“郡主放心,奴婢一定轉告殿下。”

    溫檸走后不久,本該空無一人的殿內慢慢走出一道身影。

    大宮女低頭稟報:“殿下,郡主方才來過。”

    陸景陽嗯了一聲,他聽到茵茵的聲音了,只是忍住沒有出來,他站在階上,朝溫檸離開時的方向望去,片刻后收回視線。

    轉身回殿內時,陸景陽問道:“昨日將軍府如何?”

    身后的侍衛道:“回殿下,一切安好。”

    “那便好。”

    第089章 第 89 章

    溫檸沒能見到陸景陽, 出宮時,還惦記著這事兒。

    宮門外墻角下,小桃見姑娘一直站在馬車跟前, 不禁問道:“姑娘, 您在等什么呢?”

    溫檸蹙眉, 收回了視線, 她總覺得忘了何事,可一時又想不起來,除了太子殿下不在東宮,還能有什么事呢?

    她對小桃道:“先回府吧。”

    待馬車動起來,小桃道:“姑娘是不是不習慣住在宮外?”

    溫檸嗯了一聲,她卻是有些不習慣,可比起思鴻閣,她更喜歡將軍府,只有在將軍府才算是住在自己家中。

    主仆二人說了會兒話, 將軍府便到了。

    溫檸始終覺得自己有事忘了, 但一直沒記起來, 她便拋到了腦后。

    直到快到中午時,老管家來報, 說是七殿下來了, 她才豁然想起來,昨日自己答應過陸煥,今兒進宮會去找他的。

    她道:“七殿下人呢?”

    老管家道:“七殿下在前廳等著呢。”

    溫檸趕緊過去,急匆匆趕到前廳, 就見陸煥端著一盞茶, 老神在在地品著,明明聽見腳步聲了, 頭也沒抬一下,眼也沒朝外看過來。

    溫檸壓了壓唇角,這才走過去:“生氣了?”

    她問完,陸煥連吱一聲也不沒有,顯然氣大了。

    溫檸解釋:“我不是成心的,是真的忘了,光記著去請安謝恩了。”

    她不解釋還好,一解釋陸煥便坐不住了,扭頭就將茶盞放了下來,大聲控訴道:“你明明還去了東宮!”

    溫檸訕訕,一時沒找出辯駁之詞。

    陸煥哼道:“要不是我去了趟皇兄那兒,都不知道你已經進宮又出宮去了,這會兒還傻傻等著呢!”

    “你光惦記去見皇兄,根本一點都沒想起我來!”

    陸煥越說越大聲,都快把自己說委屈了。

    溫檸小聲道:“我這不也沒見到太子哥哥嘛。”

    她說完,陸煥先愣了下,不由啊了一聲,問道:“為何沒見到?”

    溫檸也愣了愣:“太子哥哥不在東宮啊。”

    “怎么會?”陸煥這回眉心都皺起來了:“我到東宮時,婢女說你剛來過,皇兄也一直都在,今兒就沒出去,你怎么會沒見到?”

    他都忘了自己是來興師問罪的,支著下巴道:“不會是底下的人弄錯了吧?”

    若是其他宮中發生這樣的事,許是還有幾分可能是宮人弄錯了,可事兒出在東宮,便必不可能,連陸煥自己說完都搖頭否認了。

    溫檸垂了垂眼,已經從愣神中恢復了過來。

    她比陸煥更清楚,不會是宮人弄錯了,見她的人是東宮的大宮女,那些話只是在傳達太子的意思,那剩下的唯一可能便是太子殿下不想見她。

    她轉身就往外走,被陸煥眼明手快地一把拉住。

    “明玉,你去哪兒?”

    溫檸頭也未回,飛快道:“進宮。”

    陸煥急忙攔住人:“皇兄這會兒真的不在,方才我走時,皇兄也離開了。”

    他將人拉了回來,明顯察覺到了溫檸的表情不對,趕緊又說道:“太后回京,皇兄安排事宜去了,恐怕一時半會兒不見得能回。”

    說完,略顯著急地問了句:“明玉,你怎么了?”

    溫檸站在原處,過了片刻,才低低應了一聲,她抬眼望向陸煥,極力想維持住臉色,可幾次想抬起唇角卻沒能做到。

    陸煥幾步走近,扶住她胳膊,面色關切:“明玉,你沒事吧?”

    溫檸咬了下唇瓣,聲音又低又輕:“陸煥,我有些不舒服,想、想回屋躺下。”

    她忽然頭暈想吐,整個人像是要往下墜一般,站也站不穩,后心起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陸煥連忙點頭,他還頭一次見明玉這般模樣,雖說明玉樣貌嬌俏,可并非柔弱不能自理的性子,何時這樣依賴過他?

    陸煥鼻尖嗅到一股馨香,他來不及亂想,趕緊將明玉抱起,一面往小院去,一面吩咐侍女:“府醫呢,快去請大夫。”

    溫檸拉了他一下:“還未有府醫。”

    她氣若游絲,撐著說完這句話,就閉眼暈了過去。

    陸煥大驚失色,直接慌了神,可他還抱著明玉,萬萬是不能撒手的,趕緊往小院沖,一直到將明玉安穩地放到床榻上,他才算心落地上,長舒了一口氣,只覺自己手都是抖的。

    幾個侍女進來后,他也不好在里間多待,只又朝明玉看了眼,就退了出去。

    雖說下人已經去醫館請大夫了,可陸煥到底不放心,坐了沒幾息,就將素心叫了過來,把自己的玉牌遞了去:“進宮去請太醫過來,你

    該知道怎么行事。”

    素心趕緊道謝,匆匆出門去了。

    陸煥一直在外間待著,可瞧不見里面的情況,實在坐立難安,忍不住站起來,沒一會兒又重新坐下去,就這么來來回回好幾次,大夫總算來了。

    醫館的大夫不知他的身份,被領著直奔里屋。

    陸煥等了片刻,拉住一個婢女問道:“明玉如何,大夫怎么說?”

    婢女回道:“大夫只說是無大礙,等到了時間姑娘自然會醒。”

    陸煥皺著眉大罵了一句庸醫,正巧被提著藥箱出來的大夫聽去,當下便黑了臉,厲聲斥責開來。

    陸煥哪里被人手指著責罵過,愣了一愣后,也沉下了臉,他的好脾氣也是分人的。

    若非素心及時帶著太醫回來,堂堂七殿下險些要和醫館的大夫大打出手。

    對方在得知剛才自己頂撞之人是當朝七皇子后,險些嚇暈過去,趕緊磕頭謝罪,連聲求饒。

    陸煥惦記著溫檸的情況,沒有閑心理他,這會兒太醫來了,更是一個眼神也奉欠,直接命侍衛將人給丟出了府。

    太醫診脈結束,從屋內出來,拱了一拱手道:“七殿下,方才那大夫說的不錯,郡主是無大礙,只一時心緒浮動過大,這才忽然暈厥,要不了半個時辰就能醒。”

    陸煥心下一松,說了兩遍:“那便好,那便好。”

    一刻鐘之后,溫檸轉醒。

    陸煥親眼瞧見她起身,這才放心回宮:“我明兒再來看你。”

    溫檸慢慢點了點頭。

    待陸煥走后,溫檸才問素心:“我這是怎么了?”

    素心轉述了一遍太醫的話,叫人將燉煮好的甜粥端來,一面扶姑娘起身,一面道:“方才在前廳,姑娘好好的忽然就暈過去了,七殿下怕是嚇得不輕。”

    她猜測道:“姑娘可是看到什么被嚇到的?”

    太醫說是心緒起伏過大,她便想姑娘是不是瞧見了什么蟲兒。

    溫檸搖頭,她只是聽陸煥提到了太子殿下,又知曉了她今日沒能在東宮見到人,并非去得不巧,是對方有意為之。

    陸煥能將這件事告訴她,便是陸景陽想要讓她知曉,若非如此,她永遠也不可能知道。

    溫檸輕輕按了按心口,還隱隱泛著酸澀之感。

    她望著面前的甜粥,輕聲道:“姑姑,我好想喜歡上一個人。”

    她此前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那話本中的兒女之情不過是說書人口中的故事,她聽一聽就忘了,直到此刻方才知曉什么是情動。

    只是,好像已經來不及了。

    溫檸感覺眼下有東西擦過,她抬手,一點點摸上去,指腹在碰到了淚珠的瞬間便被沾濕了。

    她看著自己的手指,有些出神。

    素心聽到姑娘說的話,也跟著愣了一下,動作一頓,旋即又輕松起來,聲音溫和輕緩,說道:“有喜歡之人是好事,姑娘不必難過。”

    她伸手攬住姑娘,慢慢撫了撫姑娘的背。

    溫檸嗯了一聲,她將頭埋在素心懷里,悄悄擦干了眼淚,等再抬起頭時,除了眼睛有些泛紅外,已經好了。

    她道:“姑姑,我沒有太難過。”

    素心忍不住想再將姑娘攬到懷中哄一哄,怎么會有這么好的人兒。

    她喉間微微嘆了一聲,沒讓姑娘聽見,只催促道:“姑娘快些用甜粥吧,再放下去就涼了。”

    溫檸將一碗甜粥用完,精神恢復了大半,她重新梳洗過,面上已經瞧不出有落淚的痕跡了,她說的并非是假話,她確實沒有太難過,只是有些茫然無措。

    原來喜歡一個人便會貪心,想要許多,和那話本中說的一樣。

    她想見陸景陽,想時時刻刻都見到對方。

    溫檸心道,好在她是在出宮之后才明白自己心意的,若是此刻還在思鴻閣,她許是控制不住自己,早便跑去了東宮。

    她甚至有些慶幸,這些日子沒能見到陸景陽,以至于她尚能克制住自己的情動,亦能及時止步。

    下午時分,太醫令上門。

    溫檸起初還以為是管家認錯了人,等見到曹墨后,滿面疑惑:“您怎么來了?”

    太醫令捻了把長須道:“聽聞郡主身體不適,微臣特來瞧一瞧。”

    溫檸笑道:“不是什么大礙,哪里就要勞煩您了,上午時便已經有太醫來瞧過了。”

    太醫令道:“郡主說了無用,微臣說了也無用。”

    溫檸沒懂。

    太醫令朝上抬了抬下巴:“太子殿下說了才有用,殿下不放心您,非得讓老臣走著一趟,郡主,伸手吧。”

    溫檸:“太子殿下讓您來的?”

    太醫令道:“可不是,殿下一回宮就將微臣派來了,還要微臣將東宮庫房里的那株千年老參給帶過來。”

    說完,便將藥箱旁的一個長形錦盒給拿了過來。

    溫檸一時啞然,不知要說些什么好。

    太醫令笑道:“郡主就收下吧,依微臣看,您收下,殿下才能放心。”

    溫檸想拒絕,但曹墨已經凝神仔細聽起了脈搏。

    片刻后,太醫令道:“行了,這下微臣能回去復命了。”

    第019章 第 19 章

    九月初四, 太后回宮。

    魏臨帝親自接駕,整個京城熱鬧非凡。

    一月之后便是太后六十大壽的壽辰,太后直到這個時候才從上京回來, 算得上十分之遲了, 不過操辦壽辰的事由禮部負責, 再有善親王督辦, 倒是有條不紊,十分順暢。

    溫檸被魏臨帝叫回宮,前去太后跟前請安,之后又同其余的皇子公主一般受了太后的恩賞。

    她請安奉茶時,視線輕輕抬了下,便見到了那位跟在太后身邊的姑娘。

    對方立在太后身后,垂眼低眸,端莊秀麗,一舉一動皆優渥從容, 儀態萬千, 一眼便能瞧出是大家族中培養出來的人。

    對方也瞧見了她的視線, 微微笑了下。

    溫檸也輕抬了下唇角。

    難怪前世宮中會出那樣的流言,這位王氏的姑娘確實像是特意按照未來皇后的要求培養的。

    她眼簾低低垂下, 蓋住了眼底那一絲落寞之意, 她是有點點難受,不過比起之前那會兒已經好多了。

    太子殿下并非冷落她,相反,只要她想要的, 都不需特意知會, 下一刻便會有人送來。

    陸景陽只是將他們的關系重新推回到了剛開始時。

    溫檸對此毫無異議,十分平靜地接受了, 那日暈過去之后,她就沒有再試圖去見他。

    原本,她還未動心,所以不在意太子殿下會不會給她什么身份,甚至覺得能不進東宮是最好的,最合她心意。

    可現在她動心了,便不可能不在意了。

    溫檸不想被困住,不想同旁人爭風吃醋,更不想像前世那般死得不明不白。

    她及時縮回了那顆情竇初開的心。

    況且她想要的本就是做太子的妹妹,不過后來稍稍偏了一些,出了點差錯罷了,所幸現在都已經糾正了過來。

    溫檸從殿中出來,剛走了沒幾步,便被叫住了。

    她轉身回頭,便看見是方才那位姑娘。

    溫檸頷首打了聲招呼:“不知王姑娘有何事?”

    王之蘊輕輕笑了聲,說道:“我初來宮中,很是不習慣,昨兒連路都走錯了,多費了兩刻鐘才走回來。”

    “聽說郡主久居宮中,我見郡主也覺親切,不知郡主可否帶我熟知一番宮中事宜?”

    她聲音輕柔,聽著溫和可親,很是誠懇,只兩句話便叫人心生好感。

    溫檸不由記起來自己剛來宮中的那段時日。

    她有心想幫,可惜不湊巧,遺憾道:“我如今已住在宮外,不便久留宮中,王姑娘不防請十公主,十公主為人寬厚,想必是愿意的。”

    王之蘊呀了一聲,也略顯可惜。

    她堅持要送溫檸出去,待送到宮門時,她抿了抿唇,似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我還從未見過像郡主這

    樣好看的人,所以方才才如此冒昧懇請,還望郡主莫要同我計較。”

    溫檸愣了一愣,而后臉跟著紅了起來。

    她垂著眼搖頭:“怎么會。”

    太后宮里出來走了好一段路,溫檸臉還是熱的。

    陸煥從后面追上來,緩了口氣道:“明玉,你怎么走這么快?太后不過留我多說了幾句話,我出來時,你人就不見了,叫我好一通找。”

    溫檸眨了眨眼:“你又未說要我等你。”

    陸煥理直氣壯:“這還用說?”

    他順過氣來,和溫檸一道往宮外的方向走,邊走邊問道:“方才太后身邊的那位王姑娘是不是同你說話了?”

    溫檸點頭,問他:“你怎么知道?”

    陸煥道:“我瞧見她跟著你出去的,她都同你說了什么?”

    溫檸便將方才兩人的對話重復了一遍,轉頭對陸煥道:“你若是遇上了她,也幫一幫,宮里這般大,初進時難免遇上狀況。”

    陸煥眉心一蹙:“假意惺惺的,誰要幫她。”

    他四下看了圈,見無人才壓著聲音道:“她明明早就知道你不住宮里了,還這么問我,一定是故意的,可見沒安什么好心。”

    “再者,她在太后跟前伺候,哪里要去別的地方,有事兒打發宮人便可。”

    他道:“我方才就是要跟你說,千萬別被她那張臉騙了。”

    溫檸目露疑惑:“怎么這么說?”

    陸煥道:“太后回宮當日,原是想讓那位王姑娘住進思鴻閣的,她服侍太后,同太后住慈寧宮才是,偏偏說要單獨一人住,太后寵她,竟也應允了,后來父皇沒同意,那王姑娘才作罷。”

    “她若是不知思鴻閣是你原住的地方,我半點不信。”

    溫檸沒想到其中還有這樣的事,十分意外,若非她與陸煥相識更久,恐怕都要懷疑陸煥在誆她了。

    她心道,難道前世王之蘊便是住在思鴻閣的?

    可上輩子這個時間,侯府剛出事,雖說太后大壽普天同慶,但她哪有心思去注意,整個人慌亂不已,更不談去打聽太后身邊的姑娘了。

    王之蘊的事還是后來她進東宮后才聽說的,也只是聽了一兩句,并不知曉對方住在何處。

    溫檸問:“那她現在住在慈寧宮嗎?”

    陸煥點頭:“可不是,父皇點了旁的宮讓她住,她又說要伺候太后,給回拒了。”

    他哼了聲:“明玉,你說她是不是別有居心?”

    不過是個伺候太后的婢女,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也就在上京這幾年跟在太后身邊罷了,不然父皇絕不會給她好臉色。

    陸煥頗為憤憤,心道明玉不過是暫時出宮住半年,等之后還要回宮來住的,思鴻閣哪里能給旁人。

    他對這位王姑娘當真半分好感也無。

    昨入他還聽宮人夸贊,說對方溫婉秀麗,陸煥當時就在心里道了聲裝模作樣。

    陸煥說道:“宮里上下都說她樣貌好,我瞧著也沒多好看,還不及你一半兒呢,也就那些人慣會奉承。”

    溫檸瞧著陸煥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這是在替我打抱不平?”

    陸煥下巴一抬,道:“自然是,那思鴻閣是你住的地方,便是現在不住,也不該輪到她。”

    溫檸彎了彎杏眼,道了聲謝。

    待道完謝,溫檸問道:“王姑娘要住思鴻閣的事兒你如何知道的?旁人也都知道嗎?”

    陸煥搖頭:“我消息來源廣,自是知曉,不過其他人都不知,若是知道的話,哪里還有那些奉承話。”

    溫檸道:“樂意奉承的話,總是會奉承的。”

    她心想,這其中應當多半是太后的意思,否則王之蘊也不會如此大膽。

    只是太后這又是何意,思鴻閣并不算宮中最好的住處,比起旁的宮殿小上不少,當初是因著她孤身一人,才讓她住的。

    兩人說著話,都快走到宮門口了。

    溫檸打趣道:“你還要再送,不如直接將我送回將軍府好了。”

    陸煥道:“我正好也要出宮,去國公府瞧一瞧表兄,昨兒約了表兄有事。”

    他說完,下意識朝溫檸看了眼,見溫檸神色如常,這才將視線收回去,表兄喜歡明玉,可惜襄王有意,神女無情。

    他道:“明玉,那我先走一步。”

    溫檸頷首。

    轉頭上馬車時,她才小小松了口氣,幸好方才陸煥沒再同她說祁朝的事兒,否則她真的不知該如何作答了。

    那次祁朝托德妃娘娘見了她,請她選最上面那個,她起先還不知何意,后來才知是那卷軸,魏臨帝讓人準備卷軸時,祁朝便提前知曉了。

    那一回,因為太子殿下在,她沒能選人,若是不在,她大約也不會選的。

    她對祁朝并無他意,只想報上一世的恩情。

    知她沒有選后,祁朝也未再找過她,亦沒有再托德妃娘娘見她。

    溫檸其實心存感激,世子這般行事,倘若以后再見,也不會尷尬無措,世子到底同前世一樣,依舊是個朗月清風之人。

    所幸,這一世祁朝雙腿無恙。

    溫檸上了馬車便不再想這事了,她挑簾朝車外吩咐道:“去侯府。”

    她近來一直未去侯府,侯爺公務繁忙,她就沒有打擾,松州一案一直到太后回宮前才徹底審完,封意人不過是其中一環罷了。

    今日正好得空,時間亦早。

    待馬車朝侯府駛去,小桃才道:“姑娘得了什么賞?”

    溫檸道:“一卷佛經。”

    小桃啊了一聲,眼睛都睜大了,尤為失望:“太后娘娘只賞了這個?”

    溫檸笑道:“太后親手所抄,難道不貴重?”

    小桃艱難點頭:“貴重是貴重,可……”

    可也太小氣了,這話小桃咽了下去,沒敢再說。

    不怪小桃這么覺得,往常皇上和太子賞姑娘的可都是貨真價實的寶貝,何來這種虛頭巴腦的東西,虧姑娘一大早就進宮請安去了。

    不過這些也只能在心中腹誹一二,說出來是萬萬不可的。

    溫檸哪里不知道,她笑了一笑,點了點小桃,又交代道:“待回府后,將佛經供奉在祠堂里。”

    小桃假意躲了下,也跟著笑了起來:“奴婢曉得了。”

    從宮中去侯府比去將軍府要遠些,馬車從長街上走過,因為行人,速度便慢了下來,隔著車簾,溫檸聽到幾句談論王之蘊的聲音。

    太后回宮是近來的大事,可直接議論太后是乃大不敬,倒是太后身邊的姑娘大可說一說。

    溫檸聽了幾耳朵,無非是議論品行容貌的。

    待馬車駛過長街后,溫檸忽然問道:“你說思鴻閣比起宮中其他殿宇,有什么好的?”

    小桃立刻道:“姑娘住過的地,自然是最好的。”

    她說完,見姑娘問得認真,便又想了一想,然后有些不確定道:“離東宮近?”

    溫檸微微一愣。

    小桃道:“宮中時,姑娘去見太子殿下倒很是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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