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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1章 決斷

    眾人期盼之際, 張榕手一揮,守在一旁的衙役上前,卷軸在眾領隊眼下卷起, 黑白筆墨頓消, 只見張榕一張笑臉立于臺上。

    這……!

    怎生不繼續了?!

    等著聽后面商路。

    張榕心下得意,聽到這兒尚不知足?

    那就對了。

    想繼續聽,您快請交錢建商鋪得了!

    他樂呵呵道:“紙上看得終究有限, 各位不妨親身至碼頭一看!

    什么話都是虛的, 只有親眼看過體驗過碼頭修建的鋪子才能知道這錢花的值不值。

    臨行時不忘讓眾領隊帶上諸多條款紙張, 看中了即可當場申請商鋪,不必再回縣衙。

    碼頭建筑不算完備, 部分區域留有木材、石塊、工具、未刷上白色抹面的建筑、禁止進入的標識……半是荒涼半是熱鬧。

    再向前是船只停泊區,眾商隊的船只皆在, 整齊林立。

    張榕帶著他們越過商鋪, 來到貨船停泊的區域,此地剛修建完,“禁止進入”的標識剛剛取下。

    隨手推開并未上鎖的房間,門后景象一覽無余。

    與普通倉庫不同的是,里面做了防潮防火處理, 越過架子, 后面竟還有箱子, 眼尖的看到每塊區域上標有區分。

    箱子散發著樟腦味道驅蟲, 明顯適合放置布料, 架子有相同味道,卻明顯寬闊許多, 儲存布匹、糧食皆為適合。

    見過此地,又一一開過幾間房, 內里各有特色,相同的便是防潮防濕。

    胡征忽然憶起初次到韶遠縣時見到的倉庫,那處地方更多的是方便運輸,此地更側重于安置——如何更好地安置貨物。

    便是府城的倉庫也不如韶遠縣的仔細妥帖。

    以往他們南下,全是在府城處停船,那兒的倉庫就是一間大空房,外有防走火的水缸,除此之外,沒了!

    且不說手段粗糙,單說這倉庫,沒個分類管理,誰家商隊都能存放貨物,全然不顧放的是什么。

    你家運煤,我家運紙,稍有不查,紙上有了污漬,憑空多出幾分虧損,這誰樂意?

    以往是沒條件,韶遠縣卻安排妥帖,還弄出了安置條件。貨從船上一卸,直接交錢運到倉庫存放即可,不必自己費心!

    最令人心動的是倉庫做了防水防潮措施。

    提起防潮來,在場人誰都要為南邊的天嘆氣。

    瓷器也就算了,擦擦還能繼續賣,諸如筆墨紙硯、絲綢紗布、胭脂水粉等物件,遇水就是打了水漂,賺不到幾個錢,全算虧損了。

    回南天還算好些,挨過去就好了。運氣不好,找了個年久失修的倉庫,遇上連綿陰雨天,雨水打上去,一船的貨白瞎了!

    韶遠縣新修的倉庫就不存在后者這一問題,擔心的回潮問題也有防潮措施。

    更別說縣里的路四通八達,不論是出海還是從陸上走,銷往內陸與鄰國,滿地全是銀錢啊。

    不然,試上一試?

    江無眠見到不少人表情一正,認真聽張榕的介紹,時不時翻上兩頁,儼然意動。

    不過,鋪子免租,倉庫的錢,另算。

    只見張師爺熟練一招手,給人發了一沓眼熟的紙,上有各類型的倉庫與詳細報價,頭前就見年租、月租、天租、合租、分期付款等各種租賃付錢的方式。

    張榕第一句話就讓眾人驚駭,只聽他指著最大的倉庫道:“措施完備,各類分區皆有,臨近碼頭,方便運輸。年租金一千二百兩。”

    什么東西?

    一千二百兩?!

    從未聽聞有倉庫的價格如此離譜!

    京中位置上好的地段,看守之人整齊的倉庫也不過這個價,甚至比這兒還便宜。

    畢竟韶遠縣過于偏僻,也沒人看守倉庫,還要自己額外花錢,算下來是韶遠縣更貴。

    有領隊直嚷嚷道:“這不能行!上千兩租金?這是韶遠縣,不是京中小別院!”

    京中地段便宜的小別院也不過這個價,你韶遠縣憑啥?!

    礙于在場的還有個知縣,這才沒做出一拂袖直接離開的失禮行動。

    張榕毫不在意,他只輕輕一彈手上紙張,語氣平淡道:“就憑這兒靠近商鋪!”

    不論是補貨還是向商鋪兜售貨物,都是即為上佳的選擇。

    一年不過一千多,這算是優惠價,有鑒于此時未有商鋪,江無眠沒要太高的價。

    張榕緩緩看過去,見無人反駁才抖了下紙翻頁道:“這第二處偏遠了些,位置比不得頭前一個,但附近條件頂頂的好,年租金九百兩!

    這回仍有人癟著嘴不樂意,只聽張師爺放下紙道:“具體作價幾何,紙上完備,僅在一年之內有效,過一年后就不是優惠價了。

    縣里不強人所難,不用就不用。您看后頭停泊的船,在碼頭上停得穩當,留人在船上看貨也好!

    這話說的,當誰樂意在船上吃喝住行似的。

    隔著幾里地遠的碼頭,香飄數十里、人間煙火氣十足,獨留幾人在漂了大半年的船上守著,其中滋味誰留誰知道!

    但這租金的確太貴,往后翻翻還真有便宜些的。

    距離碼頭近、離鋪子遠了些,雇人送往內陸區域時要多給錢才是,同樣是筆支出。

    說到鋪子,眾人急忙往后找到最后一張,果真又是個申請書,申請的是倉庫類型。

    倉庫同樣有限制,租賃的倉庫原本是用來儲存什么的就要用來儲存什么,不能私底下拆了重建,不得藏匿其他貨物等等。

    未來使用情況也要嚴格遵守倉儲守則,具體守則將在之后由張師爺稍后送上。

    一旦違背守則,視情節輕重緩急來判定,輕者罰款,重則繳納罰金列入韶遠縣倉儲黑名單之中。

    張榕看了一眼江無眠,見他點頭,又帶眾人去了醉流霞。

    天色不早,不能讓人餓著肚子出錢不是?

    陸掌柜及時上前來,帶人去了專定的小院,先上了茶,親自去后廚喊人。

    張師爺只留下一句話,“諸位來縣里定然有事,停不了多少時間,咱們快刀斬亂麻,一旬之內敲定此事。若對條例有所疑惑,一旬之內,縣衙戶房隨時恭候。今日吃好喝好,賬記縣衙上,還望諸位早日決斷!

    話落,隨江無眠回了縣衙。門外伙計恰好入門上菜,留一室領隊面面相覷。

    這,真走了?

    不再勸勸他們拿錢?

    張榕也奇怪,“大人,他們能出錢租賃倉庫?”

    倉庫價格沒幾個低的,要在這兒租賃還真不如發展好的京城,那兒起碼人多熱鬧有市場啊。

    韶遠縣就這兒一丁點的市場,在這兒租倉庫,仗得也不過是此地東西便宜、近兩年路修好了方便運輸。

    江無眠一挑眉頭,這那兒算的上高?

    韶遠縣東西便宜,一來一去賺得銀子就不止這個數,何況路途通達,海運內陸大周鄰國全都能去,往哪兒都能賣,賺得更多了!

    “即使絲綢等東西價格上漲,看在此地商路暢通的份上,商隊就不會放棄!

    想想他們從京中南下,取道松江府,過江南道,一路奔波來到南康府時,路上經過的坑坑洼洼官道。

    騎馬尚且艱難,何況要帶貨物上山下坡的商隊?

    那是遠一點的地方都要走上一月才能抵達,各種心酸不足為外人道。

    在商隊看來,要付的錢不過是附加項,不痛不癢的小錢而已,沒有韶遠縣的商路重要。

    江無眠也不虧,前期吸引商隊消耗本地商品賺錢,日后發展起來,碼頭與縣城之間再無阻礙,屆時租地皮、發展房地產的錢才是大頭。

    眼下,發展碼頭和扶持本地商隊才是正事。

    “蔣秋教的會計課如何了?能放人算賬了?”想到蔣秋的活,江無眠問了一下進度。

    賬房到位,商隊就要開始試運行了。

    張榕搖頭,無奈嘆氣,“最近在學您給的數字!

    數字只有十個,記下來不難,難的是如何運算,防止人在賬簿上做文章。

    所以蔣秋在教人算賬、術數,如何做假賬、如何分析假賬,不至于被人糊弄之余還要教如何簡化賬簿,怎么用簡化數字記載,忙得是眼眶越來越黑,脾氣俞加暴躁。

    江無眠心有戚戚,同樣想到教人學術數的日子,說起來都是心累。

    兩人嘆著氣回到縣衙,讓知道內幕的主簿一陣心抖,心底揣測著事情是否不順利了?

    他初次聽聞此事時,是在縣衙照例召開的會議上。

    全縣衙有個一分半分官職的都能在會上說話,有價值的提議還有獎勵,最后由林師爺一字不落地寫下,整理成卷宗收好。

    當時吸引商隊入駐碼頭商鋪、出租倉庫一事便是在會上說的。

    他看到所謂的“碼頭興建計劃”一陣頭疼,擔心縣里搞砸了收不回成本,誰料知府大人也準許了。

    今日便是請各個商隊詳談此事的時間,瞧江大人與張師爺的臉色,莫非是結果不太妙?

    新來的主簿忐忑不安地整理賬簿,面有苦色。

    然,事情出乎意料,非但不是不太妙,而是太好了!

    僅僅是過了午時,趙主簿剛近戶房,還未來得及拿出賬簿來,就見一衙役領人進門,張口便是,“趙主簿,有人拿申請書來。”

    趙主簿:“……”

    怎得真有人信啊?!

    第062章 養殖

    何止是有人相信, 那是相信的人太多了。

    短短幾日,商隊成員陸陸續續出沒縣衙,還有幾人看上一處倉庫的事兒。

    趙主簿呈上申請書時神情恍惚, 不知是為驟然增加的工作量還是什么, 反觀端坐上首的江無眠,面色淡然,儼然一副“事在所料之內”的表情。

    江無眠看完, 抽出幾張, “這幾家商隊看中同一處倉庫, 事后協調一二,其他倉庫、待建倉庫, 都能談談。”

    看上同一個倉庫不打緊,還有建設中的, 優先給落選的人挑選。

    縣衙空著的倉庫中部分給朝廷轉運鹽鐵糧食等船隊漕運準備, 用不用上是兩說,準不準備是衙門態度。

    部分是在建倉庫,這部分不在放開之列,多是租給后續入場商隊的。

    “趙主簿、周縣丞、林師爺辛苦一番,盡量全談下來, 談不攏也無妨, 租給縣本地商隊!

    之所以將本地商隊放在第二批, 是因為他們沒錢。

    縣衙只能從有錢的大商隊這里掏錢補貼, 等賣出第一批貨就能租商鋪、租倉庫, 興盛碼頭發展海商了。

    事情談得很快,新的申請書與諸多領隊付的銀錢一同打包到了江無眠手中, 趕在府衙封印之前,江無眠將碼頭相關文書與申請書備案送至知府處。

    謝硯行僅是看到諸商隊名號只覺額頭青筋直跳, 再看收攬的銀錢,更是直喝了一口酒壓驚。

    修建碼頭之前,他已數次核對過銀錢數目,等真看到目標達成,一應文書與銀錢皆俱時,仍不免驚嘆。

    還真讓人做到了!

    “不僅是倉庫賺錢,商鋪附加項同樣要錢。韶遠增加的商品能讓商隊賺上一大筆,付出的錢算不得多,在商隊接受范圍內。”江無眠從頭翻了一遍韶遠縣最近的商業情況。

    糧食情況大好。

    去年韶遠縣流民大多安置完全,開了不少荒田,加之水田犁輔助、肥料推行以及韶遠縣免稅糧,三者齊下,糧食增產豐收是理所當然,賣不上價但賣的多,總體收入是增加的。

    收購糧食的商船來的也快,這兒量大管飽,價格又低,倒賣一筆賺得多。

    正兒八經的副業也多,水田犁的購買數量降下來了,但仍然算一筆收入。水泥與紅磚在縣內仍然熱銷,附近幾個府城也在購置——比砂漿便宜,還不用看人臉色,錢夠了就給貨,誰都樂意過來。

    蠶絲類更不必說,有新式繅車輔助、水力紡織機加快織造速度,絲綢、紗絹等各類產品如同糧食一般源源不絕,再以低價利誘,走薄利多銷路線,賺得不少。

    出乎意料的是肥料與造紙。

    前者雖教授了制作方式,無奈原料受限,自家制的不夠用的,只好再來縣衙作坊處購置。

    造紙更令人意外,附近幾個州府縣格外推崇,文人之中流行用水紋紙制作詩集,引得各書坊爭相訂購。

    謝硯行不住點頭,韶遠縣沖勢不錯,接下幾月只要平緩度過,不出意外碼頭修建完畢,三年一到,這知府就得換人做了。

    江無眠詫異,從知縣直接升任知府?

    謝硯行笑了一聲,“正如你剛才所言,韶遠縣自你赴任知縣以來,平叛亂、體恤百姓、勸課農桑、制肥料增糧產,又有興盛官學、啟蒙百姓、修建碼頭、安撫民生。此間種種,不說知府,布政使你都當的!”

    倘若如此功德政績還不令其做個知府,不說皇帝,朝中大臣恐有的鬧。

    這等功績不升官,是要逼人辭官掛印,讓朝廷受千夫所指,朝廷威嚴何在,建元帝還有什么臉?

    “升任知府尚未不夠,你母親應一同得誥命之身,我與你師娘也沾沾你的光!

    若是江無眠有位夫人,這事倒也輪不到謝硯行沾徒弟的光,可惜他身邊無人。

    思及此,謝硯行猛然一轉身,扔下自己的酒杯,嘆息道:“徒弟啊。”

    江無眠額角青筋直跳,一聽這語氣,他總有種前頭是個火坑的錯覺。

    ……許不是錯覺。

    聽聽謝硯行說的,“你已出孝兩年,稱得上一句功成名就,合該思慮成家一事了!

    千萬別學你那兩個師兄,一個整日立在軍營不著家,一個不孝子為了躲避相親直接去了江南任職!

    謝硯行每每想起教出的兩個小混蛋,飯都少吃一碗。

    只剩下最后一根獨苗,他是千萬掛念著,別學了兩個混蛋不成家。

    在謝硯行的期盼視線下,江無眠搖頭,直言,“無意于此。”

    他又禍水東引,“兩位師兄年長,師父不若為其考慮一二?”

    謝硯行:“……”

    謝硯行緩緩擺手,捂著心臟痛苦地灌下一杯酒。

    那兩個小王八蛋能聽,現在能跑江南道做官?!

    見恩師一臉猙獰,殺意蔓延的模樣,江無眠果斷又換了話題,“韶遠縣海業大興,弟子有意開展海洋養殖業!

    嗯?

    海洋養殖?

    這話新鮮,聽說過養豬養雞養牛的,頭回聽聞海洋養殖的。

    陸上養東西種糧食已是艱難無比,海上又要怎么養?工具呢?如何定各家養殖范圍?

    海上不如陸地好說話,一陣風雨襲來,誰家的魚跑了誰家的網丟了怎么算?

    謝硯行收起材料,讓人說來一聽。

    江無眠直接打開他帶來的盒子,里面放著兩個寬口瓷瓶。

    剛開完一個,一陣格外鮮香的味道散開,整個人食欲大振,恨不得當場吃二兩米飯。

    謝硯行探頭看去,里面是粘稠醬色物,以其上赤紅色來看,好似是醬。但不見黃豆,刨除黃豆醬便是甜面醬,可甜面醬顏色更深,醬更粘稠,此物還能緩緩滑動,顯然是種新醬。

    “此物為何種醬?”他繞有興趣地觀察,竟是看不出一絲原料。

    醬料在大周算一味上好的生意,北有黃豆醬、韭花醬盛行,江南淮南有甜面醬、腐乳一類,靠海的地方有蝦醬蟹醬,不過這味道比腐乳還難聞。

    吃不慣的人只覺臭味撲鼻,食欲全無,嶺南道這兒雖經年有蝦蟹醬料生意,不過不是本地人吃不慣。

    這是頭回見到用本地東西做的醬料,不同于蝦蟹醬的臭味,此物倒是味鮮香、色赤紅,賣色上佳。

    江無眠笑而不答,短暫賣個關子。又開了另一瓷瓶,這回倒是看得清晰,里面是海帶!

    唯獨這味道鮮辣,比醬更多一分刺激,令人不自覺垂涎三分。

    謝硯行一聞,從中分辨出諸多味香料來,花椒、茱萸、茴香、姜、蒜……

    “這道菜,為師的俸祿只能吃得起一頓!彼挥蓳u頭嘆道。

    大周香料價值昂貴,胡椒價最高,花椒茴香也不是平常百姓家能吃的,茱萸姜蒜倒是便宜些,可再仔細一瞧這上面的油脂,足以做三頓四菜一湯!

    小徒弟能賺錢,也真會花錢!

    江無眠無語一瞬,道:“您放心嘗,弟子付過錢!

    指著左邊的醬料解釋,“此物是蠔油,由生蠔提煉出的一種油脂,可做提鮮用,也可直拌面拌飯,不可吃多!

    一聽能拌面拌飯,謝硯行喊來謝管家,吩咐廚房快做兩碗陽春面來,再燙一壺小徒弟上回送的桂花酒。

    謝管家眉毛不動,只掃了一眼上頭空置的酒杯。

    按夫人吩咐的量,今兒老爺沒酒能喝了。

    江無眠看了一眼桌上喝干凈的小酒杯,約莫半兩,幽幽提醒道:“恩師,師娘去繡坊半日多了,再過一時半刻就該回來!

    您今日喝了半兩還要溫酒的事兒,弟子可不會瞞著。

    謝硯行一口氣堵在嗓子眼里,搖頭感嘆,小徒弟也跟著兩師兄學壞了。

    謝管家欣慰地下去煮面,留師徒二人和諧相處。

    江無眠渾然當恩師痛心疾首的表情不存在,繼續介紹海帶結,“此海帶本身容易捕撈,但做成菜價格昂貴,一般人承擔不起,不過有錢的世家和商人不在乎這點花銷!

    這兩種東西不難做,韶遠縣靠海的幾個村寨也習慣了平日里魚肉海帶生蠔這些菜品。

    然沒有香料輔助烹煮,海鮮味腥,多數人吃不下這味道,也只有生蠔能入口。

    前段時間修建碼頭,江無眠命人清理附近附著物時,發現上頭附著兩種東西,這倒是讓他想起后世的海洋養殖,利用海邊的東西發展當地經濟。

    蠔油與海帶無疑是嘗試之一。

    韶遠縣里有吃海鮮的習慣,畢竟有句話講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靠海就是吃海。

    生蠔是海鮮之一,還是難得腥味小、味鮮美直接能入口生吃的東西。盡管在韶遠縣里一般是下鍋小炒當小肉,或者隨蝦蟹一塊腌制。

    吃法少了點,但算得上當地特產。

    海帶則不然,不經腌制,只有鹽味與海腥味,難以入口。

    這是對江無眠而言,他吃慣了后來的調味品腌制的海帶,只覺現在的海帶味雖鮮,卻偏寡淡,不能多食。

    用諸多料鹵出的海帶,雖味道豐富也有層次,可少了辣椒調味,怎么都不對味。

    可頭回吃到的謝硯行只覺一股辣味直沖大腦,再嚼一口,厚重的海帶塊口感極佳,油脂與香味浸潤其中,每一口帶有不同香氣,層次豐富,味道濃郁又不失海味之鮮。

    待到陽春面一上,點上蠔油,夾一筷鹵海帶,只有一個字,“鮮!”

    “有此物,何愁海帶生蠔的銷路?”

    第063章 上新

    次日一早, 醉流霞早早開張,陸郁小心翼翼端著托盤放在桌上,托盤上兩個瓷瓶精致小巧, 紋絲不動。

    幾個伙計同樣大氣不敢出, 聽著咚一聲,仿若落在心上。

    “呼——”大堂里喘氣聲頓時四起。

    陸郁擦干鬢角冷汗,反復擦拭雙手, 親自在瓷瓶上方掛上“檀木童子”“千山翠色”兩詞, 略打開個口子, 囑咐伙計將介紹的話背熟,不能丟了醉流霞一貫的面子。

    “江大人這番動作, 想來明年年底能高升——這味道?”胡征自后院走來,剛入大堂, 一股霸道無比的香氣彌漫, 鮮香味美又不失風味。

    胡晨睡眼惺忪,猛然被這股氣息沖擊到,不由自主滾了滾喉頭,四下尋摸。

    “醉流霞上新菜了?”

    陸郁一轉身,笑迎上去, “胡領隊, 胡小郎君, 您二位來的真巧, 醉流霞初到的新菜色, 今兒剛來,適合早食開胃, 您二位,來點?”

    伙計適時將新品菜色的介紹頁奉上, 待兩人看到價格時,饒是紈绔弟子如胡晨,不免心驚。

    再一看用料,仔細數了數,足足數十位的香料腌制!

    胡家常年來嶺南道收香料,自然清楚個中門道。

    價格低廉的香料,用多了花的銀子也不會少,一道菜用十位香料制作而成,這般要價的確對得起三位數身價。

    胡晨偷瞄一眼堂兄,點還是不點。

    倘若兄長不在,他手一揮銀子自然而然撒下去,現在兄長正臉色嚴肅翻看兩頁紙,不知是何意。

    胡小郎君心里門清,在外邊亂來和當著親人的面做紈绔狀不是一個待遇,前者還能裝聾作啞,后者就得上家法啊!

    只見胡征略一思索,對陸掌柜道:“陸掌柜如此推薦,必是不能錯過,煩請各上一份。”

    隨后點了幾樣早食并飯后飲品,一并送到二樓來。

    先上的正是蠔油,伴隨一小碗特質米漿粉,沒有幾根,僅是給人開胃而已。

    “色澤濃郁鮮亮,粘稠又不黏連,味鮮甜,這檀木童子里加了石蜜?”胡征挑起一點蠔油放入口中品嘗,得出結論。

    蠔油太過直白,硬生生被謝硯行改名為“檀木童子”,用以混淆原料。

    胡征猜其取自甜柘,也不無道理。蠔油鮮甜,又是紅棕偏褐色,不難看出與石蜜的相似之處。

    韶遠縣本身產有石蜜,且醉流霞菜譜中又不是首次用其調味,胡征這么猜實在正常。

    另有一原因,石蜜取自甜柘,外皮呈紫色,與檀木相近,稱為“檀木童子”幾乎是點名了原料有石蜜。

    胡晨“嗯嗯啊啊”符合兩聲,吃的頭也不抬,他就是跟著過來吃的,猜用料一事,有堂兄在就行了!

    至于一上來味道更有存在感的“千山翠色”,這一道菜的用料全在介紹頁上寫著,只為說明為何一道菜會價值上百兩!

    經過高湯浸煮,又有數十種香料熬煮,價值上百兩倒也正常。

    青花瓷盤上,碧綠墨綠的海帶片層層疊疊擺出各類花的形狀,奶白魚湯鋪了一層底,上有三兩枸杞點綴,只看顏色已賞心悅目,色香味已占兩種,吃起來更是令人震撼。

    層次豐富的鮮香在口中炸裂,微辣帶一絲苦意的茱萸后發先至,又被魚湯的甘美壓下。

    這魚湯……竟毫無腥味!

    兩人用完早食,迫不及待下樓,想同陸掌柜做筆吃食生意,剛一下樓,便聽到伙計揚聲道:“諸位貴客,醉流霞只做吃食住宿買賣,您若是有意,一日來吃十頓我們都歡迎,只是咱們經營食宿的鋪子不做其他買賣。”

    胡晨一拍手,恍然大悟道:“堂兄,這莫不是那申請書所言的經營范圍?”

    一個鋪子只做一種買賣,多了不準,輕則罰錢,重則關地牢。

    伙計此話一出,樓下叫嚷的眾人后知后覺:是了,申請書都剛遞過去,他們定下的鋪子也都定下了經營范圍。

    想著等日后出貨時小心注意一點,不料還未落成鋪子,先在醉流霞體驗上了!

    行吧,不能大量買,先嘗過再說。

    伙計仍然是勸,讓客人看過兩頁介紹再提要不要點菜,畢竟新出的菜價格太高,不是所有客人都舍得拿銀子買。

    果真,大堂內不少商人驚嘆,與同桌人商議過,一桌人拼錢。

    至于那第二頁介紹的“千山翠色”,上百兩一盤的東西,眾人只當看不見。

    上百兩!一盤菜!

    怎得你不去搶!還給那一盤菜!

    胡征回憶一番剛才伙計說的話,轉頭去找陸郁,“陸掌柜,不知‘檀木童子’與‘千山翠色’在何處能尋到?”

    陸郁拿出眼熟的一張紙,“胡領隊,您出平安大街朝右走,過兩個街道口,再向左拐,水田犁對面那家的鋪子,專賣這類佐料吃食!

    豎著耳朵聽的人不在少數,得知了地方,有幾位甚至飯都不吃直沖著門外跑,這好東西倒騰一下賣到北地去,賺大了!

    臨到地方,只見門入門后有半人高的桌子,正放著紅棕色的“檀木童子”,桌旁已有幾人等在那里,伙計激情向眾人介紹此物價值幾何。

    胡征與胡晨到時,伙計正笑瞇瞇道:“大家見到了,這么巴掌大小的罐里全是檀木童子,價嘛,銀五兩!”

    一口咬定不還價。

    沒辦法,江無眠還沒開始大規模養殖生蠔,全靠人工尋野生生蠔,再熬煮成蠔油,成人巴掌大的罐子定價五兩,算是便宜了。

    另外,伙計又拿出幾張紙來,故作神秘地低聲道:“此物作為新鮮調料,自然不僅能做醬料配主食來用,還能放入菜中搭配其他香料、油脂作調味料用。”

    做醬料配著吃,自醉流霞出來的人已是體驗過了,的確是原汁原味的鮮甜。

    做調味料?莫非那“千山翠色”中也有此物?

    介紹頁中雖未點明,可要是醉流霞東家故意不寫上去,保守核心機密呢?

    這自然是最大可能,畢竟能將數十種香料寫出來已是難得慷慨,他相信已有不少人通知伙計去訂香料了,只為復刻這一道菜的滋味。

    貴是貴了,味道著實令人難以忘卻!

    再說,對有錢的商戶來說,數百兩買一道菜,算不得什么。

    如同胡家這般,一套衣物首飾下來,百兩不過是打底,他們看的已不再是錢數多少,而是物品本身價值。

    胡征上前問過價,毫不客氣定了一船,驚得此間掌柜連忙勸導,檀木童子產量有限,為不讓諸多商隊失望,因此做了數額限制。

    又詳細說過保質期,這才打消了胡征危險念頭。

    但也因此,短短半日,首批出產的蠔油被人哄搶一空,鋪子不得不關門去找知縣拿貨去了。

    次日一早,因人數太多,不得不讓人先領號再進門,來晚一步的人只能看著前面領隊意氣風發指使人搬貨上船,后面的捶胸頓足,恨不得換做自己。

    “掌柜的,今兒是不是貨少了!”沒拿到一手貨的商隊急得團團轉,伸長脖子往里面看,妄想有人突然腦子不好放棄這一單子。

    掌柜的笑意滿滿,跟著忙前跑后,出了一頭汗,聞言立刻皺巴成橘子臉,同樣是遺憾無比,“不瞞您說啊,頭前就這么多貨了,我這心里也著急。大把大把銀子放在前面,我要是有貨,能放棄嗎?那指定不能!”

    這話說的真情實感,一時之間沒拿到貨的領隊也跟著唉聲嘆氣。

    “檀木童子量少,鋪子里每日也僅有這些了,聽說知縣大人還讓人加緊出貨,可是最快就這么多,催是催不來了。您若是真心想要,不妨明日找個伙計,連夜來排隊,總不能少了你的!”鋪子掌柜想了個不算主意的主意,等宵禁一過,讓伙計直奔門外排隊來,這總不能錯過了!

    是這個道理,過宵禁天不亮就趕過來,興許還能多磨兩罐。

    領隊安慰自己還能多留幾日,等到時再來便是,這會兒還能去作坊轉轉,不知這兒的水紋紙還有沒有剩余。

    沒辦法,很多東西都是韶遠縣剛出的,其他縣里即便是想模仿也得有地方模仿啊。

    尤其是醉流霞里出來的方子,還未過門檻,僅在門外聞到香味就讓人口舌生津。

    別人也不是沒有仿造過,可都不是那個味,又不能獨獨為了口腹之欲,就眼巴巴往這兒跑,不像樣啊!

    好不容易能有個外帶調料解饞,還排不上號,真真讓人郁悶!

    蠔油生意與吃食生意火熱,衙門這兒也沒歇著,全在審核申請書、清查諸多商隊資質、與各個領隊商談倉庫與商鋪選址重合一事。

    其中能協調一二的協調,不能協調的只能選其一合作,另一位好生安撫。

    不過后者僅有一位,還是因后頭東家不想協調,申請書作罷。

    江無眠僅是看過最終結果,其間過程全然讓林師爺與縣丞主簿接手,他正努力回憶生蠔海帶養殖要點,到時要再去海邊考察養殖場選址。

    “以碼頭為中心,必須考慮到航線問題,看來需跟船走一趟附近,了解海域情況。也好,過幾日去船塢看看!

    第064章 船塢

    船塢位置說不上遠, 行船過去不過半個時辰,韶遠縣只這么大的碼頭位置,多用于商貿往來, 船塢也只能如此設計。

    蔣秋課未上完, 江無眠帶兩個衙役來尋趙成。

    見到黑眼圈半永久掛著、身上散發著濃郁桐油味的趙成,江無眠難得有點虧心,“船在此地開不走, 圖紙就在那兒, 不必如此拼命, 身體垮了可看不了圖紙!

    趙成一張嘴,聲音沙啞, “大人提出的水密隔艙技術已經實裝,您來的正巧, 船上正在試驗。”

    江無眠不由反問, “最近船匠熬夜不吃不喝也不按時間運動,全在研制水密隔艙?”

    見趙成頗為不好意思地撓頭,江無眠心下無語,讓趙成來督促船匠按時工作,怕是起了反作用。

    趙成一貫是研究機括活動類的, 水密隔艙不過是技術上的改革, 兩個方向的研究, 怎生有如此好奇心?

    不算壞事, 相反, 好奇心能讓研究永不止步。

    面對未知第一反應不是恐懼和疑惑而是莫大的勇氣與好奇,算是上佳的研究人員心性。

    只要人不走歪路即可。

    ……但也別沒日沒夜消耗人的精氣神, 真會猝死。

    讓林師爺過來盯一兩月。

    趙成身后猝然涌出一股寒氣,轉瞬即逝, 以為是最近下雨天太冷出現的錯覺,便不再關注,專心與江無眠回稟船塢進度。

    “船塢用兩條船做了試驗,一艘載人戰船,一艘偏貨船。”

    兩者區別較大,結構上來說很是不同。眼下要去的這艘船,是大周目前流行的載人戰船。

    船艙在外,約是三層高,在戰船之中屬于中等船只,但現在是韶遠縣的最大最高船只。

    江無眠身后兩個衙役,驚駭無比地看著浮于水上的龐然大物。

    韶遠縣里多年只是有個小船來往,見過的客船貨船多是船艙居于水下,戰船……這兒連水師都沒有,哪兒來的戰船?

    自平亂軍走后,留下的人建南康衛所,來往也是用的本地船和留下的一層船艙小船,根本沒見過三五層高的戰船。

    江無眠估算了下,一層也就是兩米多高,三層下來也不過是后世兩層小樓加半個閣樓的高度,算不上多大。

    “大人,這是應總司,韶遠船塢上下皆有應總司負責。”

    應總司,全名應會溪,是大周戰船設計人的關門弟子,也是見了江無眠給出的圖紙頭一個要來韶遠縣的。

    雖然上了年紀,略有駝背,但眼睛銳利,曾放言道只要拿得動木料,他就要在戰船上過一輩子。

    此刻聽趙成介紹江無眠是“水密隔艙”的提出者,當即一副撿了金子的模樣,拉著江無眠就要向船底部走。

    “江大人提出的水密隔艙正在下方,老朽將之實裝,今日正要一試,不妨請來看看!

    江無眠心下搖頭,怪不得應會溪能答應韶遠縣的條件,這位是純粹的研究人員,看見新技術就走不動道。

    他也正想看實裝情況,遂隨人下來底艙。

    戰船情況與其他不同,整體艙室暴露在外,且造有三層五層之高,以至于船身有失平穩。

    為了平衡,底艙處會放置沙土石料增重,保證航行時不會頭重腳輕,船只側翻。

    而水密隔艙技術則是給船只再添一層保險。

    在船只底部加一層小艙室,將一整層分割開來,再涂上桐油防水。這樣一來,哪怕是船身進水,也可以先將進水艙室關閉,保證海水不會蔓延到整層,不至于迅速沉船。

    江無眠隨人上了甲板,下面看著整條船上被三層船艙占據,除此之外別無他物,實際上船艙四周的甲板預留出足夠的空間,方便兵將跑動,與人交戰。

    這點與貨船客船頗為不同。

    他沒細看就跟人行到最底層,桐油味道尚未消散,混合了沙土石料的味道,的確難聞,到時去海上逛一圈估計就滿是咸腥海水味了。

    江無眠并未異況,直直跟著,其間未皺眉頭,到讓應會溪高看不少。

    在鎮鰲船塢時,他接觸的人多,大周官員很少有直接進船底的,多半是小吏檢查過算過了。

    唯獨有一支,白楚寒帶的水師不同,每次出航前回航后必然要有將領找個船匠一起上船檢查,兩人檢查結果不一樣,還會讓人細說問題,事后還得寫一封公文。

    條條框框諸多,但能讓人保命。

    江無眠身為知縣,能知曉造船技術便是難得,還能全然無異樣地隨人下船,真真是出人意料。

    殊不知,江無眠也是心中驚訝,應會溪的造船技術無愧于他的身份。

    初次弄出的水密隔艙全無異樣情況,開始的艙室里還能看到不熟練的痕跡,等到后面幾個,一點手生跡象都看不出,好似造船幾十年的老手隨手一弄就出來個水密艙!

    “應總司,此船功能完備,擇日不如撞日,今日去近海游覽一番如何?”

    應會溪也有此意,但他倆身后的人一臉黑線,開這艘船游覽?

    沒有船長、大副、二副與諸多水手的情況下,僅憑您二位開船?

    船塢都出不去!

    趙成慢一步道:“來時借了水師的人,配合船匠們一路開船回來。眼下人不齊,不若隔兩日,找齊人手,再度出發!

    衙役跟著提醒道:“大人,咱們還沒告知衛所。”

    江無眠“嘖”了一聲,險些忘了,戰船出海得和衛所打聲招呼,畢竟這是艘戰船。

    然而這船一出去,怕是走到衛所所在地就得被扣下。

    韶遠縣這兒沒這么好船,好不容易來了艘一看就很能打的,這不得找理由留下來?

    江無眠失望搖頭,“先找個熟知附近海域航線的船長來,訓練好了船再下水!

    韶遠縣靠海的村寨里多數青壯年捕魚為生,附近海域摸的透徹,想找個熟悉的倒不難,難得的在于如何行船。

    和常用的捕魚船不同,戰船不是容易開動的,其間考慮到交戰問題,開船之人必須能理解船只指揮的意思,甚至本身就要明白如何指揮一場海戰。

    不能出航,江無眠回到縣衙,將此事說與衙門里的人聽,掛上告示招人,另又送了封信給海島上的南康衛所,說明船只問題。

    實在找不到人,用戰船做交換,讓南康衛所的人開課教人,也算是為衛所招攬本地水師,培養海上軍事力量嘛!

    大家全贏,沒有輸家!

    趙主簿倒是給了他驚喜,畢竟是南康府出來的老人,知道的本地事頗多,一提出海,當即推了一人。

    “大人您要是找人來訓練,下官這兒倒是有一人。”他瞧了眼江無眠略感興趣地探身,先說明道,“是下官的族叔!

    江無眠擺擺手,“直言便是,縣衙一向講究能者居上,達者為先,有能力者重用,無關親眷身份!

    有此話在前,趙主簿心下大定,將他所知道來,“下官家在南康,年幼時家中捕魚出海為生,小叔趙念暉無心科舉,繼承家業。后攢錢買了船只出海經商,南下多次,熟知最近海域航線。有次遭逢海難,船貨兩失,人員傷亡大半,硬是從陸上行商,走了三年回我大周!

    江無眠心生敬意,未來海難都只能盡力救援,現在遇到大部分人是死路一條,如趙念暉這般死里逃生還能回大周的人,一定是心智堅定之輩。

    要知陸上行軍打仗怕營嘯,海上行軍更怕。

    一眼望去,皆是汪洋大海,航向不明,航線不分,迷失方向,人有極大可能渴死。

    在此情形下,極度的恐慌、饑餓會讓人失去理智,極易發生人與人相食場景。

    趙念暉能在海難之后帶剩余船員回大周,足以見其心性,其經歷更是讓人頗具說服力,不難以此穩定軍心。

    江無眠頗為感興趣道:“不知這位趙船長可在?時隔多年,是否有意再度擔任一船之長?若是無意船長之位,擔任教習之位如何?”

    趙主簿考慮道:“族叔健在,只他老人家天命之年,如今在家含飴弄孫,頤養天年,不知是否有意出航。”

    江無眠沉吟片刻,提筆寫了一封招聘書,“將之交與趙船長,不論是否有意出航,我有意前去拜訪一二。”

    出不出任船長或教習都無所謂,有意思的是,在幾十年前憑一腔之勇回到大周這份毅力。

    也不知當年返回路線是否尚在,真能重走一遍,韶遠縣通往鄰國的海上航線與陸上商路都能開通,屆時與外界互通有無,新作物新香料新技術都要向韶遠縣涌來!

    趙主簿忍住激動,接過帶有江無眠個人私印的信件,告退后匆忙尋人遞信去了。

    他一離開,接到縣衙來信的衛所來人。

    人還沒看到,大嗓門已經在門口了,只聽衛補之道:“恒陽,你給衛所弄來了幾艘戰船?”

    衛補之,謝硯行同窗的弟弟,不善科舉,于是去了軍營尋出路,如今也算出人頭地,出任衛所指揮僉事。

    原本要留下的是參軍,無奈薛文離開太久,要處理的事務太多,參軍一塊帶走去干活了,剛建的南康衛所留給了熟人衛補之。

    江無眠呷一口茶潤喉,只道:“衛僉事,你給錢還是戶部撥錢?”

    衛補之瞪著眼睛,“提錢生分了!”

    沒錢?那這兒也沒船!

    第065章 海田

    衙門里官吏進進出出, 聲音嘈雜,然衛補之一嗓子出來,力壓全場, 聽得出衛所的錢的確不多了。

    江無眠一聽, 請人入座上茶,聽衛補之怎么編瞎話。

    衛補之渾不在意江無眠的態度,張口哭窮, “島上風大雨多, 墾荒一事不成, 唯有捕魚,風雨天無處出海, 衛所無大船可用,一天三頓的糧食全靠買, 銀子如流水地跑!”

    江無眠:“……”

    糊弄誰呢, 山上的礦錢還有衛所一份,修建衛所的錢給的優惠價,今年韶遠縣糧食價不高,衛所花的不多。

    戶部撥錢加之本地有錢,減去餉銀與以上支出, 衛所收入大于支出, 只是主事人摳門!

    “錢不夠也無妨!苯瓱o眠聽得連連點頭, 不待人打蛇隨棍上, 又道, “來人教開船便是。”

    衛補之眼中爆出精光,想到民兵訓練時縣衙給教習的補貼, 一日三頓飯不落,還有單人獨間小屋住宿, 月俸不少,最后竟送來一把刀做謝禮。

    教陸步兵訓練給刀,水師訓練豈不是給船?!

    當即自薦道:“大侄子,你看叔成不成,隨白都督北征南戰,騎馬駕車開船不在話下,頂頂得好。你看,別的不要,最后隨便給幾艘船都行!”

    隨便給?幾艘?

    朝廷給的指揮僉事年俸都不夠買一艘船,好意思開口要幾艘?

    江無眠搖搖頭,“船沒得商量,頭一艘可半賣半送,衛所出人教導人開船,以此可抵船錢,另一半錢無論如何必須要給!

    他解釋道:“船塢半是縣衙出錢半是私人,一應建造全是縣衙出貨出人,便是船匠亦屬縣衙撥錢,但有一樣東西不是,圖紙。”

    圖紙是江無眠出的,算做技術入股,故而他才說是船塢有一半屬于私人,給朝廷的錢可以用人力抵了,他個人要錢,誰來都不好使。

    衛補之又想砍價,試圖多出人少出錢。

    這回帶的兵不多,每天閑的除了操練下水練水性外就是出海捕魚,多是吃干飯沒事兒干的,天天花錢,時間一長衛所也扛不住。

    然江無眠讓上回的衙役帶人去船塢看新式船,看完樣品再回來說要不要新船。

    待人走了,難得一見的蔣秋終于結束課程回縣衙。

    “大人,本地商隊已集結完,過了年關即可出發。”蔣秋遞上一沓紙張,全是本地商隊詳細信息。

    江無眠粗略翻看完,對所有商隊有了大致印象,“以你之見,誰有機會成為我們的私人商隊?”

    趁韶遠縣發展之際,江無眠自然也要發展自己手中的力量,不然他打下的根基,全便宜別人,后悔都晚了!

    不出意外,南康府會是他以后晉升的根基,如同韓黨把持的塞北與邊疆之地、諸皇子試圖滲透的江南道、清流一派駐守的淮南道、謝黨敗走朝中退卻的西南之地……想立足朝中,他必須將嶺南道打造成自己的地盤。

    糧食一事上有水田犁與肥料,與海商一道上——碼頭建設完畢,又有大量貨物可出,再有船塢在此——只差人到齊了沿海岸線出發,收割附近國家的財富與作物,增強底牌。

    蔣秋指著崖山商隊,“崖山商隊,人品無大錯,商隊賬房學習認真,可排前三。商隊曾有南下的海船,但在海難之中失去大半貨物與船員,多數錢用以撫恤水手家人,無錢購置船只,無奈之下轉而成了陸商。”

    船只問題不在話下,有了船塢又有新船,只是排期問題,需等上一兩年。

    “崖山商隊領隊在船塢訂下兩艘船,正在尋水手,不出意外,兩年之后能轉為海商出海!

    原因在資料中,船塢接的單子太多,出單日期已排到了五年后,短時間是不接了。

    崖山商隊下單速度快,即便如此,也是排到兩年后。

    “大人,您現在見崖山商隊領隊?”

    江無眠合上資料,“再等幾日,請人去醉流霞商議。”

    現在不著急,崖山商隊轉海商的水手和船都沒湊齊,縣衙這邊尚未與衛所達成共識,暫且等等,當務之急是海帶與生蠔養殖。

    野生海帶在巖石上,人工養殖多半在繩索或是竹材上。此事好說。嶺南道兩者都不缺,吩咐一聲自然能買到不少。

    難的是養殖區的選擇,需要滿足的條件挺多,江無眠還要多觀察一段時間,判斷當地的水流、暗潮、水下礁石等各類情況。

    過幾日,江無眠挑挑揀揀,總算是定下了海帶養殖區。

    此地是縣城東南臨海的一個小漁村,稻田不多,半數人以捕魚為生,一進村能看到家家戶戶曬著的漁網與各類漁獲,魚腥味較大。

    林師爺沒能去監工,趙成也沒能繼續在船塢上研究,兩人一塊被江無眠喊上,來了小漁村看海灘情況。

    趙成還記得土質情況,“灘涂比較多,多數人能趕海,不能為生,多個海帶能吃,魚蝦蟹類雖有,但能入口的不多。”

    海鮮需多用香料壓制腥味,一兩香料一兩金,誰吃得起?

    多數人只是湊合一頓飯,隨便抹一點鹽就能開吃。

    江無眠幾人到了灘涂處,的確如趙成所言,這兒的灘涂面積較大,早起有老人小孩趕海,更多的青壯年在地里干活或是一早下海捕魚,還不到回來的時候。

    站在海邊眺望,水下情況看不分明,能見度的確較低,也可能是看得不遠,全在近海處,水中泥沙較多。

    養殖海帶有一點要求,需透明度較高、較為穩定的海域,有利于海帶生長。

    站在海邊看不了,江無眠看了一眼不成模樣的衣袍與靴子,豪邁地借水一搓,洗去大部分淤泥上去。

    “走,先找船出海。”

    今日天氣極為清朗,雖有些許波浪,不見大風,適宜出海。

    又有江無眠砸錢包下兩艘小船,兩個艄公直接帶上斗笠蓑衣載人至海邊繞一圈。

    不出遠海,繞著小漁村附近跑,遠遠就能看見陸地,來往方便。

    江無眠坐在船頭,手中拿一麻繩,見距離差不多,喊停船只,綁上石頭扔至海中測試距離。

    冬日大潮時,水深五米以上的海域都適合養殖海帶,現今不是大潮時,水淺一些也無妨。

    每行出一段距離,江無眠就喊停測試水深,回程時趙成已記下近海區適合的點位,江無眠又問艄公附近海底是泥沙還是礁石。

    盡管以他試出來的情況看,石頭沉底時沒碰上其他阻礙,非常絲滑地入水沉底了,中間沒有暗流或礁石。

    兩個艄公也是搖頭,“這片海沒有,礁石區在更北,那邊暗流多,晴天時能看到石頭,采珠人都不敢在那下水!”

    采珠人一向水性好,不好的都死在深海里,能讓他們避之不及的地方,普通水手過去,根本沒活路可言。

    觀察過海邊情況,江無眠又準備拿出試驗田那一套,開出一片海田來,從育海帶苗開始試驗。

    陸上種地還有前人經驗供以參考,海上種田……全程要江無眠自己上。

    就此縣衙再度召開會議,聽到江無眠的計劃,最為擅長種田的陳平難得宕機,海里沒土怎么種田?

    “大人,海田要怎么用水田犁耕?”不對,海底耕田有用嗎?水一沖不就沒了,那還用什么水田犁?

    它叫水田犁,不代表能開海里的地。

    “海里魚多,被魚吃了損失怎么算?”

    不只是魚,其他吃素的打架的怎么驅趕,人總不能住在海里天天看著,那不現實。

    即便是能種田,如何保證產量?施肥怎么辦?和地上用的一樣嗎?生蟲了要多少人下水揪蟲子?

    “韶遠風大,海中魚蝦皆能卷入海浪,海帶質輕,又攀附繩索上,全依仗繩索浮標定位,風一卷全帶走,損失莫大!

    這事兒不是一例,江無眠來了韶遠縣見到空中飛魚飛草飛建筑的情形都不少,等到雨一下,誰知道里面還跟著什么東西一塊落地上。

    運氣不好的,直接將稻草屋頂砸出洞里。盡管今年換做磚石木混合結構的房,如此慘劇已是大大減少,仍然要警惕暴風雨天出門。

    林師爺正奮筆疾書,聞言筆一放,高聲道:“安靜!關于開海田種植海帶、養殖生蠔一事,逐一來說,前人說過的別重復,有任何問題全提一遍。另外,水田有什么想法,一并道來,今日以種田問題為主,不拘泥于那里的土地。”

    以種田為主,那必然是戶房先開口。

    眾人眼睛投向現今戶房戶書趙主簿與主負責種田施肥一事的陳平身上,江無眠也向趙主簿示意。

    趙主簿哪次參與江無眠主持的會議,心中情緒不一,久而久之,也習慣了這里不是江無眠的一言堂,誰都能說話。

    此刻,他清了清嗓子,先就海田一事向江無眠發問,“大人,自古以來,陸上墾荒,以此種植糧食,足以飽腹。然未聽聞有海田一說,可見此事非是必要為之,即為非必要之事,又何必如此?”

    江無眠目露贊賞,問得好,問得正切題。

    陸上田間種植小麥稻谷黃豆,是因為作為人都要吃喝,糧食必不可少,可是海田有何用處?

    以往人不種植海帶也能活下去,為何非要做吃力不討好的事?

    第066章 海船

    自古以來, 海帶并不罕見但總歸是野生貨物,產量并不穩定。

    因其是難得能曬干后運往各地的海貨,價格一向居高不下。

    在大周, 海帶的定位不僅是吃食, 它更是一種藥材——治療大脖子病。

    海邊百姓從小知曉的方子,大脖子病病的解法很簡單,多吃海帶。

    隨著海帶運往內地, 很快這一方式流傳出去, 然它終歸是野生藥材。即使大周海岸線再長, 對于內地人來說仍是名貴藥材——這意味著價格高昂。

    海邊不算多值錢的貨物,通過商隊運往內地身價暴漲, 無疑又是盈利的好方式。

    “內地?陸商?”趙主簿聽出知縣大人口中的重點,“聯通陸海的中轉地!”

    江無眠頷首, 以韶遠縣的便利之處, 成為海陸商隊的交通樞紐,盡管里面有不少問題要解決,不過韶遠縣的未來發展方向無疑如此。

    不管對哪兒來的商人來講,韶遠縣是極為便利的補給地,本身貨物繁多, 價格低廉, 適合運向各地進行倒買倒賣攫取高額利潤。

    海商攜帶韶遠縣產出的瓷器、絲綢紗布、諸多香料、草藥等物運往其他國家, 換回寶石、本地特產香料、象牙等物品, 一來一回所得金銀足以讓人為之瘋狂。

    而對陸商而言, 韶遠縣并非不可替代,皆因它位于嶺南道, 來往之間多是本地商隊,有的東西大家都有的差不多。

    經過兩年的發展, 一開始新奇物品出現商隊一擁而上的景象已然不多了,這意味著韶遠縣的商業價值在逐漸回落。

    必然有一種東西要源源不斷且不可替代——短時間內暫不可代也行,海帶無疑能做到。

    相較而言,蠔油的獲取方式更復雜一些,且它僅是食材,沒有附加的不可或缺性。

    另外有一點關鍵,因為本地的氣溫問題,海帶的養殖時間多限定在冬日農閑時到明年春耕之間,算是對農耕的部分補充。

    在冬日教學結束之后,江無眠一直在思考,農閑時沒有大規模建設工程之后,要如何利用這段時間。

    海帶的出現,為他解決這部分難題,生蠔養殖延后部分時間也無妨。

    緊接著會議就“養殖區考察、養殖環境、養殖教學難點、試驗田開墾情況、海帶苗的獲取與培育”等諸多話題展開激烈討論,在晚飯開始前會議落幕并決定了明天再議。

    然第二次會議沒能及時展開,江無眠一早還未用飯,就見衛補之大步跨進衙門,大嗓門遮掩不住的興奮,“江知縣!江大人!多少人換一艘戰船?”

    江無眠:“……”

    說的堂堂知縣與指揮僉事好似要做人口販賣一樣!

    打量一番衛補之,他篤定地猜測道:“近些天,你住在船塢,看的如何?”

    衛補之衣服未換,帶著船塢特有的木料與桐油味,狀態和趙成相差無幾。

    后者還能說是研究上頭,前者無疑是遍覽船塢并充分覬覦改造完的戰船,試圖讓應總司給衛所造幾艘船,結果……結果人坐在這里,無疑證明勸說失敗,想從自己這兒打聽一下。

    不過衛補之張口就是換船,證明他更想要船,而不是搶人?是何緣故讓他做出要船不要人的選擇?

    衛補之毫不見外地坐下,江無眠示意給人端來早飯,兩人邊用飯邊說。

    “戰船非常出色!鎮鰲船塢出來的船匠名不虛傳,船身更加穩定,底部與海水相接的部分舍得用銅皮,沒有丁點破損地方,好船,好船!”

    江無眠捧著一碗海鮮粥慢吞吞地喝著,今年新米與糯香與蝦仁的勁道鮮甜混合,令人拇指大動。

    理應再添海米、紫菜、蛤蜊、魷魚,部分人還愛加一點香菜,奈何條件如此,有的吃就很不錯了。

    他咽下一口蝦仁,對近乎是三口一碗粥的衛補之道:“水密艙看過了?有什么想法?”

    說到此,衛補之又給自己添了一碗粥,正色道:“出色的想法,它是大海上的一條活路!

    能保住一條進水的船,能在船身破損進水后讓船繼續航行,這一點改動能讓人在茫茫大海上生出一點希冀——借此時間或許能找到一座島嶼,或許能撐到一艘救援船只,或許能有時間放下舢舨船遠離沉船。

    故而,衛補之是真心想換韶遠縣新出的戰船。

    別說是他去當教習,就算是白都督來了,為了這艘船,該上也得上!

    江無眠輕描淡寫道:“水密隔艙技術已經換給鎮鰲船塢,不日水師中的戰船應當革新!

    當下大周水師以淮南江南道為最,尤以江南道為重。?芎Y\水賊等人多是覬覦江南糧食,劫掠成性,故而江南道一向注重海上戰斗。

    甲板多層船艙戰船便是江南道首興,用以承載更多兵卒。

    江無眠僅是給船底做了部分改動,針對其他部分的改造還在猶豫中,尤其是海戰用的遠程投擲武器。

    在普遍用投石機、冷兵器進行海上遭遇戰時,熱武器投擲無疑是大殺器,但是陸上戰爭同樣如此,且能造成的傷亡更多。

    盡管土炸弓單與黑.火.藥的原料都能在韶遠縣找到,可仍不是它們出現的時候。

    念頭一閃而過,江無眠再度用起早飯。良久未聽聞衛補之出聲,他不由看去,只見人諂媚笑道:“江大人,江南道有了新戰船,嶺南道是不是也跟上?要多少人換一艘,你報數,那群兔崽子不敢不來!”

    出息!

    江無眠嘴角一抽,低頭看自己的早飯,再對著衛補之那張笑出菊花的臉,他生怕這頓飯徹底吃不下。

    按規矩來說,作為白楚寒管轄范圍內的衛所,全有資格向鎮鰲船塢伸手要戰船。

    但人的指頭都有長短,何況是利益牽扯的鎮鰲船塢,誰先定船、先給誰做新船、先給誰船,里頭全是門道。

    嶺南道衛所同樣在白楚寒督領之下,本應可以在鎮鰲船塢這兒定新船,然而船塢排單到了五年后,衛所等不起。

    江無眠正挖了人來,何必舍近求遠?

    倒不是不給,江無眠吃完早飯,帶人去了側廳處,“船塢僅有幾艘戰船,需先做實驗改動用,暫不能投入使用。”

    衛補之咬咬牙伸出一根手指,“一艘,一艘也不成?”

    不錯,戰船是一艘也不成。

    但是商船可以,不僅可以,還能多換幾艘。

    誰讓當日換來的商船多戰船少,每一艘船實驗數據頗為珍貴。

    “行!商船也行,那價格?”是不是能便宜點?

    衛所沒多少錢了,剩下的錢要備著買戰船,挪不出來多少!

    江無眠搖頭,“衛僉事別急。你見過韶遠縣的改造商船,除了多數空間用來載貨外,大部分區域類似戰船,包括甲板上的投擲機關。價格能便宜部分,但不能太便宜!

    “另外,航行期間需有船匠陪同記錄,用以下次改造船只時做參考!

    衛補之沒被船匠陪同沖昏頭腦,他警覺道:“先說錢數多少。”

    鎮鰲船塢的船只價格居高不下,一是大船用的木料數量少價高,出錢必須多;二來是船匠們的手藝,鎮鰲船塢之所以全大周聞名,皆因經他們創出的船只使用年限更長。

    江無眠比劃了個數,衛補之瞪著眼睛運氣,這價格在鎮鰲船塢那兒都不算便宜!

    “水密艙!苯瓱o眠提示道。

    新改造的商船同樣有水密艙,用的木料與桐油量大,算下來的價格自然不低,這還算的成本價,不是料子的市場價。

    衛補之咽下這口氣,認命地道:“兩條,兩條最好的商船!

    一條船用以巡航,留一條船應急。

    江無眠愉快接下訂單和一大筆錢,“衛僉事,記得送教習過來,韶遠縣馬上安排招收水師、訓練水手與船長一事。”

    衛補之失去一筆銀子,得到兩艘船,但心情沒好到哪兒去,聞言笑了兩聲道:“江大人放心,教習一定令人滿意!

    江無眠思索片刻,短暫地憐憫一下未來招收的水師預備役們,又投入韶遠縣的建設之中。

    在培育海帶苗之前,他還有一件事要做——見一見崖山商隊的領隊,商議他個人投資一事。

    *

    崖山商隊的領隊是個黑瘦的中年人,乍然一看好似是土地里勞作的窮苦人,身上穿的樸素,全然沒有光鮮亮麗的商人作風。

    商人嘛,先敬羅衣后敬人。

    從首飾到衣物,一雙利眼能分清誰能惹誰惹不起,個中細節里還能看出人的細節,分析出生活現狀,是乍然暴富還是窮苦潦倒只能維持表面光鮮。

    江無眠見過的商人不在少數,即使是生性低調的人也會格外在意個人的外在形象。

    崖山商隊的領隊打破他對商人的刻板印象,相比于商人,他更適合做苦修士。

    “草民周探風拜見江知縣!背醮我娒,周領隊略顯激動地行禮。

    “周領隊有禮,快請入內。”江無眠先問周探風對韶遠縣最新改動的看法,商隊經營的近況等事。

    周探風也沉得住氣,一言一語道來,其中不見怨懟之氣,說到家中新糧豐收時更是激動連連。

    江無眠邊吃邊聽,時不時點頭或搖頭,最后說到出海一事,才點名來意,“周領隊的商隊是否接受個人注資?”

    周探風當即臉色微變!

    第067章 臘八

    日上三竿, 醉流霞內進進出出,周領隊激動恍惚又忐忑地隨人群離開,急匆匆地朝城西商隊走去。

    包廂內, 林師爺收起合作契書。

    崖山商隊接受江無眠個人出錢, 掛名在林師爺名下,平日里擔個名頭,偶爾參與商隊運營。

    譬如首次出海, 周領隊決心明年過了春耕就走。江無眠拒絕, 改為九月。

    林師爺不解, “過春耕后正適合出海,為何推到九月里?”

    今年冬月訓練, 明年春耕正能出一批水手,春耕后各作坊上工, 產出增加, 不是正適合出海行商?

    江無眠喝了口茶潤喉,一上午的討論他也吃不消,聞言搖頭,“船只實驗不行。時間太少,船只改造來不及, 九月里出海, 能組一支改裝好的小船隊, 同時實驗船只遠航能力。”

    林師爺倒是知道船塢改裝船只一事, 船只預算是過了他的手批準的。

    縣衙招攬水師的告示是他親手撰寫的, 衛僉事與縣衙的合作他還留了記錄,但個中詳情是不太清楚。

    江無眠很是清楚當前進度, 畢竟趙成已經一頭扎進去,研制海上遠程投擲武器, 船匠們正在準備龍骨,試驗不同船尾舵對船只的影響。

    進度嘛……等明年再看。

    當然,他決定九月出海也是因為水手訓練為期半年,直到明年六月才會進行水師考核,大概能淘汰三分之一的人,到時商隊去招攬被淘汰之人即可。

    商隊出海,一船水手少說要十一二人,遠航更是要二十多人才能操作一條大船。

    這將會是一筆大開銷,其實錢對于江無眠來說是小問題,海上遠航最怕的是淡水與壞血病。

    “先回縣衙!苯瓱o眠直感覺一陣頭疼,大周出行真是樁樁件件都不順利。

    淡水問題暫時無解,壞血病倒是能治,但需要時間,好在如今沒多少船遠航出海,暫時不急。

    縣衙最緊要的還是先培育海帶苗,錯過冬月這一上佳的培育時間,只能等明年冬月了,到時他極有可能升職換地方,不好說了。

    韶遠縣的海帶試驗田便在今年冬日悄無聲息地展開。

    時間一晃,到了臘八時候。

    江無眠沒留在縣衙,收到恩師召喚,他直接去蹭飯吃。

    謝硯行如今不在府衙住,在外租了兩進院子,方便進出。

    “謝叔,車上有一木桶海帶,提到廚房,今兒吃這個!”

    謝管家笑著指揮人卸了門檻,讓人將馬車上的節禮卸下,江無眠指明的木桶格外顯眼,特意囑咐一番小心著搬運到廚房。

    “師父師娘如何了,可還適應嶺南冬日氣候?”

    嶺南冬日雨多風冷,是為濕冷,寒意滲在骨縫里,實在讓人不放心。

    謝管家笑容微斂,心下寬慰,“已是好多了,一早用過飯食,在院里練過劍法,午后小憩片刻,還用了點心!

    江無眠連連點頭,跟著管家走到廚房,還未進去,臘八粥香味已到門外,一同傳來的還有師娘喊人添火添酒的聲。

    謝管家沒再聽下去,吩咐下人干活,獨留江無眠一人站在門外,裝作沒聽見師父心疼酒用得太多結果又被師娘教訓的事。

    待人說完,他方才輕咳兩聲,“師父師娘,恒陽到了。”

    謝硯行轉瞬人模人樣,整個人支棱起來,“恒陽到了,快來快來,與師父說說這木桶里是何物!

    言語之間滿是慶幸,有徒弟在,夫人總能給他留兩分面子。

    江無眠一進廚房,熱浪撲面而來,只見謝硯行正手持燒火棍站在木桶前,上面遮蓋還未開。

    謝夫人展顏一笑,面上綻開十二分的喜悅,好似見到流離在外的游子回家,“好孩子,過來讓師娘瞧瞧!

    江無眠一走過去就被塞了紅棗糍粑,一口大小,不黏手也不燙,溫熱著正能吃。

    里頭應是加了點蜂蜜,紅棗泥也不膩歪,清甜又帶棗味,格外香甜,剛吃完又被塞了一碗八寶粥。

    “好好好,又長高了。一路上過來凍著了吧,快去喝了墊墊肚子,鍋里還在熱飯,吃完這邊好了,正能上桌。”

    江無眠只覺一路風雨全散開,滿心熨帖,整個人都放松下來,什么安排計劃都遠去了,捧著一碗八寶粥,聽話地跑到師父身邊,邊吃邊向師父介紹。

    “剛分出的海帶苗!苯瓱o眠翻開木桶蓋,一股咸腥味傳出,師徒兩個并無異色。

    謝硯行探頭看去,墨綠寬厚的海帶片在木桶之中層層疊疊,塞了一桶,隨海水沉浮。

    怪不得落下時還有水聲,這里面竟灌了海水。

    “海中也是如此長的?”一個木桶放在海里,這法子能養海帶?

    謝硯行扔了燒火棍,挽起袖子撈出一片海帶觀察,葉色墨綠,葉肉寬厚,表層略滑,應是粘液。

    邊緣處有刀割痕跡,人工修整過,并非野生。

    江無眠吃完將碗放于桌上,同樣學著謝硯行撈出一把海帶,先用清水洗過,再仔細切成長條,過沸水燙一炷香的時間,打算拌成涼菜。

    他邊切邊道:“海上用筏架,與爬藤植物類似,筏架上有吊繩,分苗后垂平輪養!

    自然,這是簡化的過程,海上筏架不像是陸地上的爬藤架一樣鑲嵌在土地里就能固定住的。

    海水有浮力,本身流動不止,加之海底暗流涌動,海面風波不斷,這就需要在海底進行固定。

    在沒有氧氣瓶的大周,海底作業幾乎是用命做的,也就是海邊漁民善于潛水、另有簡易氧氣儲存裝置,這才能及時完成。

    江無眠簡單解釋兩句,沒敢邀請謝硯行去海面上看。

    海上正風大著,一不小心卷到水下,善水的采珠人都能喪命。

    他已命人扎了魚排,上面寫著警告,也在附近漁村說過,養殖區多是海帶,入水時小心為上。

    大周對海洋的開發少之又少,現今只有三個——海上行商、出海捕魚、采珠。

    畢竟設備不周全,只能在近海處折騰,遠洋作業是不行了,最多考慮開發近海。

    日后也是從近海到遠洋運輸再到海底捕撈這一順序,江無眠只不過提前了一下,開發近海的養殖功能。

    謝硯行思維更加開闊,他想了想道:“在海上建立箭塔?”

    既然能在海上固定筏架,有朝一日應能建箭塔前哨,日后海賊寇邊,能早做準備。

    江無眠心下一驚,師父您還真敢想,這想法的確大膽。

    日后人類的確能建造海上基地海底隧道,但也要看當時的建設水平,大周沒有蒸汽機,尚未進入蒸氣時代,更別提海上基地這種本應在信息時代的產物。

    江無眠撈出海帶,添上一點鹽一點師娘炒好的肉沫,加入醋調味,另有熱油下鍋,放入姜蔥蒜與蠔油,煸炒兩下撇出油來潑在海帶上。

    盛出一盤涼拌海帶,他才道:“海岸線附近的島嶼上能建衛所,算做另類‘箭塔’?”

    箭塔無非是前哨預警用,衛所不過是放大數倍的箭塔,何嘗不算一種“海上基地”?

    提到衛所,謝硯行又“哼”了聲,“衛補之這廝建個衛所,地方不大,事倒是不少。”

    最近又報來兩事,一則水師擴招,范圍是整個南康府,以此篩選水師新兵,聽聞衛補之還弄來個淘汰制度,不合格的全部滾蛋。

    聽到需要花費的時間精力金錢,他這個知府也想讓衛補之滾蛋。

    當南康府有錢?!

    整個南康府,唯獨韶遠縣最近兩年發展起來,去找江無眠這個知縣比來找他這個知府好,起碼他徒弟有錢。

    二來是衛所船只,水師還要戰船,方便海上作戰。

    一艘普通商船五百兩起步,好些的戰船千兩起步,期間還要等上三五年。

    去官家船塢定船,上下打點加塞排單,就算一年內能拿船,花銷也太多了。

    養一艘船養一匹馬沒什么區別,都是吃錢的貨。

    此外還有對水師的培訓,海上對戰訓練、船只航行與星斗海圖的辨認等課程……零零散散加起來,水師是花錢如流水,開個口子停不住。

    江無眠聽恩師中氣十足地罵衛補之是個死要錢的,沒好意思說這事兒他才是罪魁禍首,而原因是想用戰船換教習訓練出一批能干活的水手。

    但是……聽謝硯行的意思,衛補之在與縣衙達成共識后,還向府衙要撥款,兩邊全吃。

    謝硯行:“……”

    謝硯行:“縣衙給的什么條件?”

    江無眠臉色古怪地一數,“教習抵一般船資,另外部分全給錢。您也知道,我從鎮鰲船塢處挖來幾個船匠,對船略做改裝,這樣一來,用料成本增加,貴上不少,即便是抵了一半船錢,價格仍是居高不下。”

    莫非是開價太高,所以來騙點錢?

    謝硯行心里給衛補之記賬,苦口婆心叮囑小徒弟,“別說市場價,按市場價多報三成他必須得掏錢!”

    拿了徒弟好處不說,還來糊弄他,當他老糊涂了不成?

    衛補之要錢都要出經驗來,兩邊全吃,自己得了莫大好處,壓力全甩給別人,這種人給他省哪門子錢?

    也就小徒弟實誠,主動給人壓價。

    江無眠若有所思點點頭,的確學到不少。

    第068章 風雨

    晚飯過后, 江無眠隨謝硯行入書房內,又提及水師衛所一事。

    謝硯行聽完江無眠的準備,微微皺眉, “如此著急, 你是擔憂賊寇犯邊?”

    回憶大周疆域與海邊沿岸州府,不難發現,南康府所在位置頗為關鍵, 外有東南海域諸多島嶼小國, 只是以往朝中并不在乎。

    諸多島嶼小國上缺少資源, 難以養活自己,所以會自南向北而來, 劫掠海岸線附近的州府。

    江無眠接手南康府之前,此地同樣受海上賊寇威脅, 不過在平亂軍南下后, 近兩年倒是安靜不少。

    “安靜一時而已,韶遠縣附近多出一些外來痕跡,難保不是海上賊寇卷土重來!

    而南康府僅有陸上民兵,海上多半是漁民,沒海上作戰能力。衛所尚無戰船, 僅靠那幾條小船能如何作戰?

    故而江無眠算是半賣半送過去幾條船, 誰知衛補之還能做出兩頭通吃的事兒來?

    牽扯到海賊, 謝硯行難得嚴肅, “此事嚴查, 全府上下保持警惕!

    不一定是海賊,略賣人同樣會挑選年關時出沒, 有平清縣知縣這一前車之鑒,謝硯行不會放過任何陌生痕跡。

    平清縣一事牽扯廣泛, 謝硯行整理出方平任上丟失、死亡幼童的相關卷宗,發現其中摻雜的勢力不明,部分線索太過遙遠,只好按下不提。

    現有的一切指向三個方向,北地、海外與嶺南道其他州府。

    海外……江無眠記憶回溯。

    昏黃燈光下,照亮他側邊眉眼,深深淺淺的陰影落在眼底,映出星點疑惑。

    驟然,江無眠低聲說起初來乍到時,自亂黨之首處聽來的事情。

    “亂黨之中疑似與海外賊寇牽扯,其中恐有朝中之人插手!

    謝硯行肯定江無眠的猜測,抽出書架上的卷宗交于他,“南康府中疑點重重,近兩年內韶遠縣落戶之人繁多,難保有人生出別樣心思。年關將近,切莫小心!

    卷宗涉及當年平亂軍、韶遠縣前知縣、平清縣前知縣等人,其中夾雜著近兩年的糧食買賣。

    提到糧食,謝硯行聲音之中無不是驕傲自豪,“自肥料傳出,水田增收已是事實。嶺南道來往的米商不知繁幾,有部分行蹤奇詭、海上失事的海商,卷宗皆有寫明。你平日多關注商隊,許是能用上!

    江無眠鄭重接過,明了謝硯行的言下之意——前些年賊寇損失頗重,故有兩年休養生息的時間,期間有米商暗通款曲,讓其度過危機,最近又想卷土重來。

    韶遠縣極速發展,商隊來往之多,足以讓海賊心生貪婪。

    本地又少戰船,難以海上作戰,搶一波就逃亡海上,為了這點海賊又不好直讓水師南下,但不讓人來,海賊又難以清除……

    商隊對頗受海賊青睞的韶遠縣避之不及,長此以往,韶遠縣將會倒退成之前半死不活湊合過的模樣。

    江無眠僅是想想,心底怒火中燒,花費時間精力金錢,改造韶遠縣是為自己留作底牌使用,不是用來壯大海賊!

    想到韶遠縣現狀,江無眠改動一番計劃。

    原本是自己要去拜訪趙念暉,請人做水師教習,然今商隊有異,不若請人做崖山商隊船長教習,隱在暗處。

    明面上仍舊是與衛所做交易,鍛煉水師。

    自縣衙放出招募水師的告示后,村寨中很快來人,短短幾日名額已滿,以至教習不得不增加限制條件。

    訓練場地也好說,水師多是練水性與船只配合,選個靠海邊的村寨,搭上帳篷,把人扔給教習打磨便是。

    江無眠僅是看過選址,確定此地沒什么大威脅之類的,大手一揮批準了。

    在投入訓練幾天后,韶遠縣難得迎來有史以來最強風雨。

    江無眠聽著風雨呼嘯,心緒煩亂,這回陣勢不同以往,海域之中已是怒海狂濤之勢,不知海帶種植情況如何。

    林師爺來時,只見江無眠佇立窗邊,外界風雨交加,瓢潑大雨如翻江倒海灌韶遠縣,以至正午時分仍如子夜之時。

    “大人,不若先去用飯。”林師爺掃了一眼,“天意如此,結果已定,事后盡人事聽天命,莫不如是!

    江無眠揉過眉心,一陣頭疼,“只能如此!

    后世科技強大,有所預防但不能避免天災出現,只能在事后全力搜捕,營救災民。

    大周沒有此般科技手段,全靠人力。

    雨停之后,才是一場硬仗,他不能在此時倒下。

    “走吧,先去用飯!

    江無眠與林師爺挪步廚房,留守縣衙之人皆在此地。

    見人過來,剛想行禮,便被江無眠按住,“先用過飯,飯后再開會議。”

    眾人對過一眼,不約而同加快速度。

    韶遠縣難得一見如此大雨,又是年關時,著實讓人心驚膽顫。

    過了兩年安生日子,誰也不想在此時生事,尤其是江無眠帶來的幾個師爺,心下擔憂此事處理不及,被人拿住把柄,繼而影響江無眠的升遷。

    會議在側廳中,各處燃起蠟燭,又在墻角擺了兩個火盆驅寒。

    落座后,江無眠問道:“縣中各處情況如何?”

    林師爺負責執筆,以張榕為先,他正色道:“大人,早日去過山上,工匠著人移到村莊之中,山上一切用具以油布覆蓋嚴密,炭火搬運到最高處。倉促之間緊急轉移,尚有少數倉庫位于山腳下,存貨倒是不多。”

    江無眠放下一半心來,山上礦產是韶遠縣底氣所在,工匠更是培養數十年的人才,任何損失都足以讓韶遠縣的發展停滯不前。

    他叮囑道:“時刻注意山體情況,一旦出現山體松動、河水上涌、泥石流前兆等事,先行朝縣中撤離。”

    江無眠看向蔣秋,后者唇角繃直,“城外難民區重啟,以灰路為中心,每隔一段距離,設有帳篷,每一路有衙役看守。”

    雨落時江無眠做過吩咐,凡是今日參與的衙役皆按日結賞金,弄的偌大縣衙除卻本該當值的人手,全放出去安置接下來的難民。

    縣衙一早備了藥材,以防接下來的風寒感冒傳染,一個弄不好,怕是能發展成肺炎高燒,這兒可沒什么點滴藥劑,不能快速救人。

    拖拖拉拉下去,免疫力低下的人群能倒下大半。

    決然不能任由事情發展下去。

    蔣秋話落,只見江無眠輕點兩下紙張,“必要時,去尋各家商隊搜集藥材,以本地商隊為先。”

    蔣秋皺眉,商人逐利,全是一群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想從他們手中獲取藥材,縣衙恐是要高價購買。

    江無眠像是知曉他心中所想,平淡道:“高價者,皆以海賊勾結為名,壓入地牢,事后上報州府,再做定奪!

    語氣雖平淡,殺氣難掩。

    在場之中不乏見過當年菜市口處決韶遠縣四家之人,心下一凜,大人莫不是要重復當年之景,殺個片甲不留?!

    兩個火盆熊熊燃燒,卻不抵襲來冷意。

    趙主簿余光一瞥,見有人面露驚詫恐懼之色,僅是短短一瞬,他仍是心下留意,暗自道:縣衙中尚有秘密,我切記小心為上,此事若四平八穩尚好,倘若不能……還是莫要沾身。

    在場師爺說完,縣丞與主簿同時看向陳平。

    以地位來講,他二人皆是陳平上司,本該在師爺之后出謀劃策,可在韶遠縣里,陳平所領之事才是江無眠當下最為關心的。

    陳平目光不躲不閃,向幾人告罪后迫不及待開口,“百越河水面暴漲,午時前已有倒灌水田趨勢,再繼續下去,恐會水淹農田。”

    江無眠揉著太陽穴,忍著頭疼道:“水田排不出水,早晚會出事。另外挖的排水渠清理不及,淤泥遲早能填滿,到時水淹紫云英,連根拔起不是難事,肥地效果立減!

    最為慶幸的是此刻已收過新糧,地里只剩下紫云英肥地,部分百姓家有種青菜補貼家用,損失稱不上大。

    若是任由事態發展,本次肥地是做了白工。

    江無眠撐著額頭道:“春耕前再多修幾條排水渠道,挖深一些,另外組織人手拓寬河道,修補河堤!

    林師爺出聲建議道:“大人,此事需上報州府,由知府批準撥錢撥人來修。”

    江無眠擺手示意他記下,稍后向知府處發公文。

    韶遠縣的河堤是修補過,擔心水泥效果不夠,還與商隊換過砂漿摻雜其中,不擔心堤岸垮塌,可水位太高,河堤擋得住什么?

    江無眠清了下嗓子,起身讓人準備蓑衣斗笠,“去河堤看看!

    眾人急匆匆隨江無眠起身,林師爺難得勸了一聲,“大人,風雨太大,出門難辨方向,等雨勢稍小再行也可!

    自早起時,大人一直揉著額頭,不知是不是受到風寒侵擾,身體不適?

    江無眠接過蓑衣斗笠,邊穿邊道:“等不及,雨一時半會歇不下。河堤若有問題,兩側百姓即刻向高處遷移!

    制止所有人跟上的動作,只讓蔣秋跟隨,對留守的人道:“不管發生何事,行動時兩人一隊,注意安全。隨時聽候林師爺與周縣丞調度,林師爺為主,周縣丞為輔。事關重大,萬望諸位同心協力,以渡難關!

    “喏!”

    第069章 水壩

    自出城門, 所望之處一片雨水,好在此處的地下排水管道運行良好,街面雨水小股分流涌入兩側。

    路過水田處, 不少百姓冒雨清理淤泥排水, 然而雨勢太大,水流洶涌,攜帶淤泥堵塞每個凹陷的地方。

    江無眠從未見過冬日有如此大雨, 又有疾風相助, 讓人寸步難行。

    他與蔣秋兩人艱難跋涉, 臨到河堤,河流變寬闊湖泊, 水面橋梁不見身影。

    江無眠皺眉,任由水面暴漲, 兩岸遲早化作河道。

    半新河堤仍能擋住不斷沖擊的河水, 遮掩不住的是越加高漲的水面,他果斷向下走,“通知兩岸百姓,向縣城方向撤離。再過半日,河堤不起作用。到時再走, 時間太晚, 容易人財兩失!

    下首的紡織機在水流沖刷下, 屹立河流中, 流經此處的雨水就此分流又合為一處。

    江無眠看得分明, 再過一段時間,精巧的織布機化作折斷的木頭, 變為洶涌河流中的異物。

    蔣秋緊隨其后,“大人, 衙役于路上值守,很快能帶百姓撤離,您……”

    他看了一眼回縣衙的路,頓時啞聲,這是要去哪兒?

    江無眠指了指上游區域,“造紙坊。”

    造紙坊立在上游區域,好在修建時選的略高地區,但他們到時,雨水已然到了小腿處。

    謝林詫異地開門,趕忙將人迎進去,焦急道:“大人,您怎生冒雨出門!”

    雨天瞧不見路,水中有異物看不清晰,腳踩不到實地,就怕有個萬一傷到!

    再者,對嶺南本地人來說,這種程度的風雨說不上大,每年都習慣來上幾遍。

    畢竟這兒靠海邊,每年有大雨、隔兩年來上兩三次的暴風雨是常事,前兩年風平浪靜不見大雨才是異況。

    如今來了,本地百姓反倒是輕松了。

    江無眠脫下蓑衣,和蔣秋一人灌了一口涼茶,未等苦澀味道散去,謝林又端上來兩碗紅糖姜水。

    他心下古怪,涼茶也就算了,本地老一輩傳下來的方子,怎生還有紅糖姜水?

    最便宜的石蜜也要十幾文,不說價格,單就說這兒是造紙坊……造紙坊它是造紙的,哪兒來的制糖?

    謝林監督江無眠灌了兩碗,稍稍松口氣,抹去額頭冷汗,解釋道:“造紙坊與寨子接觸的多,時間一久,涼茶石蜜全備上了。廚房熬煮了兩鍋,小郎君與師爺多喝幾碗驅寒!

    江無眠捧著碗點頭,從窗外看去,廊下有人說說笑笑,渾然不在意這場暴雨。

    此時回想,衙役離開時也是輕松無比,一兩分擔憂也是心系田間,完全不擔心家中有事。

    倒算是個好消息,起碼撤離百姓時不會引起恐慌。

    暴雨僅持續一天,次日已轉小雨,江無眠放下心來,吩咐衙門查看災情。

    大部分地區受災情況并不嚴重,唯獨堤岸處、水力紡織與水田需人清理。

    水田有戶房關注,水力紡織交與趙成處理,江無眠親自帶人去了堤岸處。

    檢查過水中隱約出現的石橋,搖頭道:“雨不多時還能過人,雨勢一大,別說橋墩,橋面全浸了水,完全不能使用,石橋架得太低!

    周縣丞身為本地人,他了解得多,“臨近海邊風大,一天天吹著,石橋壞得快,建得高要的石料多,還不如這么湊合用著!

    在當地人看來,不過是水淹過橋,小事一樁,沒淹到莊稼、沖走幾個人,僅僅是一座橋而已,來年修修補補仍然能用。

    江無眠帶人檢查過上下游兩岸情況,又記下雨后水位,腦中有一念頭一閃而過。

    “這個地形,適合多級攔水壩。”

    周縣丞還在看橋面浸濕的痕跡,沒反應過來江無眠到底說了什么,在重復一遍后,只感覺詞句一陣拗口。

    此事還要上報州府,計劃也需完善,江無眠沒給周縣丞解惑,繼續巡視其他作坊。

    臨到海邊,江無眠見到正在統計海帶損失的蔣秋,不知經過暴風雨后,海帶養殖受損凡幾。

    倘若年年來上幾次,海帶養殖的場地必須好生挑選一番,起碼挑個背風區。

    “如何?部分筏架還能再用嗎?”

    水面飄著斷木、草繩、撕扯成不規則形狀的海帶。

    本來清澈見底的養殖區渾濁一片,水底泥沙翻涌,偶爾能看到一片黑影掠過水下,倏忽之間,消失在海下。

    蔣秋唇角繃直,皺眉道:“大人,多數筏架已破壞殆盡,獨留幾架能修補一二,然海帶養殖——”

    他轉而眺望平靜海面,搖頭可惜道:“風險極大。”

    養是能養,一旦遭受本次的暴風雨,損失太大,得不償失,與其如此,不如出海捕魚獲利多。

    “換養殖地再做嘗試!苯瓱o眠并不放棄,這是韶遠縣打開內地商路的希望,但凡有一絲可能,他會堅持下去。

    畢竟韶遠縣如今有錢,能換著法子嘗試。

    一連幾日,縣衙里忙得團團轉,收集災后資料、斟酌救災措施、安排年關將近時的上值、謹防略賣人拐賣幼童等等。

    兜兜轉轉,直到縣衙封筆前一日,江無眠才處理好分級攔水壩之事。

    為此,縣衙簡短開了個會,議題為“分級攔水壩試用情況與建設難題”。

    “平日沒有雨水,水位偏低,再行攔水之舉,豈不是對灌溉有害?”周縣丞看完嘀咕道。

    韶遠縣是水多雨多,可架不住多級攔水壩建的也多,層層下來,能讓一條河斷流。

    位于下游區的水田失去灌溉來源,壞了耕種大事啊!

    “因此,多級攔水壩設置區域需精確計算,設置的多對灌溉無益,少了起不到作用!苯瓱o眠翻出水域地圖,對照等高地形圖算數據。

    建設水壩經驗少到接近沒有,他不敢隨意動手發揮,一不小心妨礙整年收成,前期努力將化為烏有,耽誤得可是整個縣的建設進度。

    江無眠提出的是多級矮壩梯級攔蓄工程,功能繁多,但用在此地,主要發揮的是河道防洪整治、蓄水灌溉功能。

    聽到防洪時,周縣丞與趙主簿還不以為意,認為是江無眠太過小心,往常州府都是得過且過,每年修修補補堤壩算完。

    不到洪災泛濫時,絕不會上報。

    當然,若是想從中攫取部分賑災銀,那必然是三年報兩次洪災,借此盈利。

    在江無眠說出“蓄水灌溉”時,不約而同豎起耳朵,身體前傾,一副認真聆聽狀。

    放在南康府水雨多洪災是常事,都習以為常了,建不建皆可。

    但要說水壩能方便灌溉,這還不趕緊開工?凡是有助于耕種、增加糧食產量的事,他們來者不拒。

    在眾人灼熱又期待的視線中,江無眠淡然地道:“需要嚴謹數據支撐,且無前例可考,縣衙之中也無人知曉搭建堤壩的詳細步驟。簡而言之,一概不知,從頭開始!

    眾人:“……”

    還不如不說!

    江無眠呷了口茶,假裝看不到諸多怨念眼神,四平八穩道:“明日縣衙封筆,除卻例行上值外,一應事情年后再議。”

    收起地圖,他喟嘆一聲,“諸位回去后可自行推演一番如何開展多級矮壩梯級攔蓄工程。林師爺整理好內容,給府衙遞公文,攔水壩工程量涉及甚廣,府衙要下撥一點工程款。”

    有羊毛能薅一波,當然不能放過。

    眾人憋悶地帶著知縣留下的過年作業散去,江無眠看過上值名單,短期內輪不上他,帶著公文、地圖、數據圖紙去府衙找謝硯行要錢去了。

    謝硯行早已閑居在家,一口涼茶喝得齜牙咧嘴。

    聽說小徒弟在韶遠縣把涼茶當水喝,他看過當地郎中,也拿了一副涼茶方子,在家中熬了一鍋,及至一半時,鍋中便傳來一股子中藥味。

    當即謝硯行露出驚恐的神色,恨不得連鍋帶茶一起扔出去,再也不見。

    謝夫人一手鎮壓,硬讓人戒酒喝了幾日涼茶,因而江無眠見到人時,收獲了一個萎靡不振唉聲嘆氣恨不能對雨抒悲情的師父。

    謝硯行好像上霜的茄子,無甚精神,見了江無眠僅是晃晃碗中涼茶,痛苦地一飲而盡,又用茶漱過口。

    低聲問道:“徒兒,這涼茶如何入口啊!”

    江無眠面無表情道:“多喝一鍋!

    喝多了,也就適應了。

    謝硯行:“……一鍋?”

    多喝一碗都要了他的老命,再喝一鍋,他當即給徒弟退位讓賢!

    罷了,此事指望不上小徒弟,他擺擺手又喝一盞茶沖去口中味道。

    見天色尚早,師父又閑來無事,正好就前幾日暴雨談論一番。

    提及此,謝硯行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茶,“南康府上下安穩,趙同知與董通判更是如若無事,他二人道此事正常,這風雨還小了,比不得前些年!

    人不在府衙,無法親眼看過卷宗,謝硯行僅憑記憶背了一段災后情形。

    背完感慨道:“為師若在北地,無論如何想不到令天地色變的狂風驟雨,在南方竟是常態之景,人果然不能固步自封。”

    江無眠隨著點頭,“學生見過后,亦有所想!

    謝硯行回首看去,不知小徒弟有何慨嘆,只聽后者一本正經道:“韶遠縣少個多級攔水壩。”

    師父您瞧,是不是批準一下?

    第070章 年底

    謝硯行沉默一瞬, 問道:“何物?”

    聽來似是河堤,又不甚相同。

    江無眠再度重復一遍,又添了部分解釋, 還將未算完的多級攔水壩草紙遞上。

    畢恭畢敬道:“恩師, 您請!

    謝硯行稀奇,這是要花多少銀子才能讓江無眠如此行徑。

    他翻開半完成的草圖,琢磨半晌恍然大悟, 哪兒是來花錢的, 這小徒弟是光明正大找借口來搶錢的!

    什么多級攔水壩, 河堤換個名頭當他老糊涂就能批準了?

    這還不如去修河堤!

    韶遠縣水系發達,修一條河堤要銀不下五千兩。

    多級攔水壩是將河堤換成橫截面堤岸, 其中考慮到的問題諸多,還不一定能成。

    拿銀子打水漂能聽個響, 修橫面堤岸聲都沒有!

    謝硯行又氣又笑, 愁得轉了十幾圈沒找到自己的酒壺,一氣之下倒了一碗涼茶消火。

    “既然你想修,先說說怎么修,在哪兒修,衙門賬面多少錢, 請多少人來修!”

    手中草圖被他晃得嘩啦啦響, “往常你寫好了公文預算, 今兒只有個草圖, 可見你對水壩一事不甚熟練, 修好了你的功勞不大,修不好就是你的過失。”

    再怎么興修水利, 到頭不過是知府一職,建元帝能讓人直接從知縣升為知府, 已是開恩。

    再向上不光是功勞,還需熬資歷。謝硯行承認徒弟天資聰穎,可江無眠太過年輕,不是時候。

    江無眠來前打好草稿,將預設想的計劃一一道來,并為草圖叫屈道:“師父,徒弟只畫了幾日,還未具體算過!

    能有個半個示意圖,已經是他日夜趕工算出的結果,詳細數據等年后再算。

    在此之前,江無眠估算過最大數值所需銀錢,發現對縣衙來講的確是搶錢,于是順理成章學衛補之向人哭窮。

    謝硯行陷入沉默,短短幾年,徒弟都學了什么?

    當年自己哭窮都沒這么不要臉,誰教出來的?

    哦,我是混小子的師父……

    謝硯行略過這一茬,問道:“縣衙缺多少銀子?”

    缺得不多,府衙還能擠出一點余錢來。

    江無眠扒著手指一數,縣衙余錢不多了。

    救災用去部分,海帶養殖從頭再來用的更多,新船實驗與水師訓練投入也不少,算來算去,他伸出兩根手指。

    兩千兩?

    謝硯行臉色好些,剩下的是多了些,但借水災之故,上公文要點賑災銀,府衙再給些,足以修個簡單的攔水壩。

    江無眠看著師父臉色,支支吾吾道:“兩成?”

    謝硯行:“……你直接報洪災得了!”

    兩成?

    這么點錢你韶遠縣好意思拿?

    去年船只浩蕩而來,賺來的錢讓海淹了不成?

    江無眠嘆氣,“最多四成。海田花錢猛如虎,如今縣衙確實無多少銀兩!

    冬日沒多少收入,等有錢也是明年作坊開張后了。

    四成也行,謝硯行閉眼一算時間,再睜開,驟然起身,“走,去書房寫公文!

    報災!

    江無眠抱著草圖與地圖跟上,到書房給師父磨墨。

    只見謝硯行逐字逐字修正公文,時不時停筆思索,偶爾還展開草圖參考。

    停筆時,天色昏黃,晚霞順風而來,幾顆星子掛在邊際,熠熠生輝。

    外界熱鬧一天,逐漸收斂,煙火繚繞一天的食鋪酒樓正掛起燈籠,光暈逐漸擴大,照亮一片臺階。

    謝硯行哼了一聲,“收起來收起來,為師近日看不得字!”

    江無眠將公文擺在另一張書案上,等待墨跡干透。

    過幾月公文將擺在建元帝御案之前,那時,韶遠縣已開始為建多級攔水壩做準備。

    眼下,提出人江無眠江知縣正在和師父嘀咕攔水壩的局限,“類比排水渠,水能流出,底部泥沙淤積,變相減低攔水壩高度,需人去定時清理!

    然而河流又不是死水一片,挖幾條排水渠就能排水,此時又沒后世機械手段,全靠人工。

    意思是維護費用大增,端看縣衙支不支付得起了。

    不用錢雇人清理也行得通,征發徭役,不給錢只給一頓飯了。

    到那時,百姓怨聲載道,再激民變,就看當地處理行事了。

    弊端雖有,好處卻多,泄洪防災、水田灌溉、雨天蓄水、改善區域小氣候等等等等,日后有錢了,還能造個河景收錢——

    謝硯行讓他打住,“日后事日后說,先將草圖變圖紙,算出攔水壩所需成本,待年后開工罷!”

    想得太遠,于眼下無益處。

    江無眠:“哦。”

    江無眠老老實實在師父家中待了幾日,縣衙無大事,又是封筆年假時,他不在縣衙待著也成。

    借此時機,他還逛了逛南康府上的地道美食。

    又一日,家中僅剩他們爺倆,江無眠算了半日數據,頭昏腦脹實在不想做飯,于是兩人一合計,出門用飯。

    年底了,街上實在熱鬧,又是午時,飯香菜香四溢。

    江無眠熟練穿行在大街小巷里,比謝硯行這位知府都輕車熟路,“師父,相信徒弟的味覺。這家食鋪小歸小,用料實在,火候燒得剛剛好!

    說小是真小,里頭只能擺開兩張八仙桌子。江無眠一進去,就有一老翁上前來招呼他,“郎君還是老樣子?”

    江無眠熟練點了幾份招牌菜,不多時,后堂很快上來。

    八仙桌頓時擺了半滿,一罐煨好的鮮蝦魚片粥,兩碗鮮香蝦米餛飩,還有自家調的兩小碟海菜,兩個腌制的鴨蛋。

    江無眠頓時看過去,這最后上的東西不在點的菜里。

    只見老翁笑了笑,憨厚道:“江大人您慢用,家中不肖子李葉,一直承蒙您照顧!

    這點東西比不得什么,但聽李葉說,江大人愛吃,在縣衙中經常出沒廚房灶火間,衙門上下都嘗過大人手藝。

    好在他的家傳手藝不錯,尤其是腌制的鴨蛋,咸香流油,鄰里之間堪為一絕,不少大戶人家都在他這兒買。

    今年腌制的晚了些,直到最近才開壇,好在趕上了。

    李葉?

    江無眠仔細看過老翁臉相,抹去風吹雨打出的皺紋與臉色,再將皮肉還原一番,與李葉確實有幾分相似。

    謝過老翁恩情,江無眠倒也沒拒絕,走時多給銀錢便是。

    謝硯行看得半是想笑半是慨嘆,搖頭享受起徒弟帶來的便利。

    腌制鴨蛋對得起李老翁的手藝,破開蛋殼,橙黃色油脂順著破洞處涌出,筷子尖上一點蛋黃已成沙狀,點在舌尖一抿,香味乍然散開。

    蛋黃油滴到米粥中,紅白蝦仁蜷曲,沾著米油與綻開的米花,魚片擺了半邊與蝦仁相映,輕輕一翻裹滿米粒,入口爽滑又帶著糯香,不愧是今年新米,果真合口!

    再舀出個餛飩,蝦仁里夾著一絲腌制的筍干香,是這家特有的腌制風味。一般鋪子里做不出這等味道,獨特的海味與春筍的嚼勁結合,脆而不硬,實屬難得。

    謝硯行細品一番,眼前一亮,“筍子里摻了酒味!

    甚好甚好,最近喝不著酒,吃點酒味筍也算品過!

    江無眠點頭,這就是獨門手藝了,筍子炒制時添了酒,多一份香味,又不醉人。

    他扭頭對老翁道:“再照桌上來一人份的,上燈前送到兩街外東頭魚尾巷第二家去!

    今日師娘出門,在外頭用飯。因吃不慣當地的飯菜,一向用的少,夜間回來要再用一頓。

    夜間餓起來,有現成能吃的飯,好過要等著。

    若是不合胃口,還有一小碟海菜開胃——上回他帶來的海帶多半師娘用了,可見此物的確合人口味。

    這回自個沒帶,嘗一嘗別家口味。

    老翁樂呵呵回了后廚備菜,等晚上時候開灶火。

    待人離開,只聽謝硯行道:“你之恩情,百姓記在心里,今日你為其帶來好處,對其照顧一二,能得笑臉相迎,諸多利好。一旦錯下決定,行差踏錯,牢籠之災,臭名遠揚也是瞬息之間!

    江無眠想修水利的心是好的,可是一旦行動上出了差錯,下面人雖然能被懲處,但真正做決定的江無眠跑不了,這才是謝硯行真正擔心之處。

    銀兩不過小事,相比之下,失了銀兩買不來的名聲與民心,這才是得不償失!

    江無眠神情溫和,輕聲道:“學生明白此事險要,可眼下不正是實驗的好時候?”

    他有錢,縣衙不算太有錢但能拼湊出來修水利的錢。

    整個韶遠縣可以說完全在他掌控之下,要錢要人要材料全都有,剛好又趕上這場大雨,得了水面暴漲數據。

    恰在此時此刻,一切齊備,剛剛好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謝硯行也是無言,眼下的確不失為實驗的好時機,有了錯處他這個師父也能兜著,任由徒弟放手去干便是。

    想到這里,他一揮筷子,“吃,今兒為師結賬!

    江無眠:“……”

    合著您之前還想讓徒弟掏錢啊。

    用完午飯,謝硯行掏錢結賬時,只聽江無眠“嘖”一聲,從身后冒出一頭來,誠懇道:“李老翁,你這兒腌制好的鴨蛋賣不賣,夠不夠撿出一壇子來?”

    李老翁忙道:“大人稍等一二,今兒剛開了口,還未撿出來,您稍坐坐,再喝口茶,小老兒這就給您準備去!

    他家腌鴨蛋都是用大甕,這一小壇子鴨蛋算什么,要不是拿不走,他都能把一甕的咸鴨蛋全給江無眠搬過去。

    相比于李葉受到的照顧,他還覺得這點東西給的少了。

    接過壇子,江無眠輕咳一聲,沒有半點不好意思地道:“師父,您請結賬。”

    謝硯行:“……”

    要錢這方面,你是真出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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