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海賊
夜間, 得布政使與按察使兩人準許,江無眠一行人奔馳在通往南康府的路途上。
帶人貴精不貴多,除卻林師爺與金不換跟隨, 只剩下兩個鞍前馬后隨行的錦衣衛。
臨至城門下, 錦衣衛出示腰牌,喝道:“錦衣衛辦事,閑雜人等回避!”
這等時機, 不論是何人, 都沒錦衣衛來的快。
城門處核對身份, 忙將門打開,一南康衛大步出城迎接, “南康衛汪英見過江憲副!”
江無眠驅馬入城,借門下一點火光, 看清來人衣服, 問道:“汪總旗,城中情況如何?海賊來路是否探清?”
盡管他不再任知府一職,但他身為憲副,有監軍之責,問過此事實在正常。
汪總旗熟練緊張又急切地報出當前形勢, “陸知府已命各縣民兵集合巡邏, 縣衙三班全部派出, 日夜不停。南康衛, 蘇將軍與衛大人帶著南康衛去了碼頭, 眼下還未報上情況。”
這伙海賊來的又急又快,南康府當日接到消息, 晚上就見著了船,實在蹊蹺!
如今還在探明人來了幾船, 武器與人數如何。
江無眠對人一點頭,“船只從碼頭處登陸,還是鹽場?”
碼頭證明人是沖著商船來的,若是鹽場,背后定然還有問題。
汪總旗嚴肅回道:“兩方皆有,來者人數眾多,又分兩路,當下蘇將軍與衛僉事正兵分兩路嚴查,勢要拿下賊人!”
江無眠不再多問,指著林師爺道:“本官先去鹽場,林師爺與金道長去碼頭處,輔助南康衛攔下這伙海賊!”
既然來了,那就嘗嘗南康府特有的待客之道!
汪總旗:“啊……?”
您讓林師爺和一道長去碼頭輔助……這……莫非是能呼風喚雨的道爺爺?
這……真是瞧不出來您還信這個!
說完,江無眠帶著一錦衣衛再度奔赴鹽場,別的不說,鹽場新建的鹽池別毀了!
為了此行,江無眠是拿出來現存所有的火藥配方,現在他們三人就是移動的火藥包,不敢往火把底下湊近,只好讓錦衣衛拿著火把在前方帶路。
好在今天是滿月,清冷月輝投在地上,照的亮堂堂,能看到平整的水泥路。
這就不得不說江無眠實在有先見之明,早前鋪好了路,眼下快馬加鞭很快趕到鹽場。
負責這部分兵防的是蘇遠,見到江無眠連夜趕來,眼珠子瞪出眶來,“江憲副!”
打哪兒來的?
前頭就是海賊,這會兒來添亂不是?!
江無眠話不多說,拿出身上帶來的火藥,將用處簡單說了一二,問道:“海賊人在何地?”
他語氣和緩,只是渾身上下散發出的煞氣讓蘇遠猛然一滯。
火光落在江無眠面龐上,勾勒出半邊陰影,黝黑眼珠在夜中透著涼意。蘇遠擰眉看了看,寒意驟然涌上心頭,這……瞧著好似不是人。
韶遠縣的民間傳說在此刻入腦,蘇將軍這等時常趕夜路奔襲的人不由沉默。
江無眠:“嗯?”
蘇遠頓時抽離思緒,勉強點頭道:“行,怎么用您給兄弟們說一聲。”
江無眠搖頭,“去投石機處,火藥用起來,一個不慎,傷人傷己。”
蘇遠既然同意江無眠在這兒待著,那這點要求自然也不在話下。
兩人去了臨時的矮墻處,這本是明年建城用的石料,如今勉強充當矮墻,用做偷襲觀察處。
石料堆疊得不夠高,好在夠多夠混亂,江無眠與蘇遠二人上了最高處的一地,藏在后方向遠處看。
海面有一黑影,江無眠使勁瞇眼,也只能看到火把搖曳,別的看不清晰。
等金不換燒出玻璃,瓶子的事兒向后放放,先把望遠鏡的鏡片打磨出來才行!
不然像眼下一樣,選的地方是夠高,卻看不清具體場景。
能確定的是,這伙海賊來歷不明。
因在這點亮光之下,江無眠見到船上行走的人竟不是黑發!
蘇遠同樣發現情況不對,他隨白楚寒打仗多年,戰爭經驗豐富,一個照面就認出這并非松江府常年徘徊的那一伙人。
低聲罵了一句,他急道:“新來的海賊,摸過去的都小心點!盾牌與投擲手預備上!”
跟在身后的南康衛連忙傳令下去。
誰也不知道陌生海賊的船上有什么奇怪手段,萬一中招,這點人分守兩地就是送死!
江無眠觀察兩眼,再瞧不出什么東西,直去找投石機陣列隊。
總旗見了人,聽到江無眠要找投石準頭最好的那個,拍著胸脯向他推薦一人,“江憲副,屬下拿手上人頭給您保證,寧小旗的準頭是這個!您指著船頭打,絕不落到甲板上!”
江無眠看了一眼寧小旗,拿出火藥,“掂量試試,能不能投這個?”
火藥包不大,重量也接近于無,投擲時肯定還要加重,綁上碎石子,但也不能太多,不然影響炸船。
投石機這兒沒火把,將近四更天里,寧小旗就著微末的月光,看清江無眠手中拿的東西。
一紙包大小,上手一試,東西太輕,猶疑地回話,“大人,現用的投石機都是重器,用來投幾十上百斤的大石。這東西能投,就是要加重。”
東西太輕,想不加一點東西定點投,不太可能,但要加的太輕,那就得搬運投石機換地方。
但他們在這兒就是因為手邊有石頭,方便裝填投擲,再換地方,不適合。
要是加的太重,就得找草繩綁上,可眼下他們沒條件。
不綁的話,那就得提心吊膽看天意如何——今晚有風,目前看還是順風,萬一逆風,那正是自己人遭殃!
話在舌尖打轉三圈,寧小旗猶疑不定。
往日里江大人任知府知縣,官職不算太大,也全是文官一類,不上戰場,萬一說透會不會惱羞成怒?
江無眠眼尖,見此直問道:“有話直說,本官絕不降罪。轟天雷炸起來,好似地龍翻身,投擲不出去留在這兒,咱們全尸不留。因此有任何隱患,你仔細道來便是。”
娘娘哎,竟是地龍翻身?
寧小旗沒見過這動靜,但聽人說過,不再遲疑,將方才所想道出,末了又道:“這點紙包,用弓弩帶過去也成。”
江無眠搖頭,“南康府弓箭儲備不多,大多用刀,何況投擲距離太遠,必須找神弓手才有希望。”
僅是有希望,還要看個人水平和當前環境干擾。正如眼下,遇到大風天,就得考慮順風逆風情況。
誤差很大,不如投石機來得準。
寧小旗估摸了下距離,這倒是真的。在大風天,投石機比弓箭更管用,準頭更好,不容易偏移。
要是弓弩,還能有一戰之力,但是弓箭,這根本比不得投石機,實在是人的力度有限,除非天生巨力,能給箭矢附加更強的攻擊力度。
火炮又是剛剛說了個概念,設計圖都在排隊等江無眠畫,何況是制作,都是現階段沒影的事兒。
重弩倒是有,趙成還在研究,等到運過來,戰斗恐怕都要結束了。
江無眠拿沙子和石子試了試當前的風,估摸著事情可行,不管實際情況如何,他只用一個投石機嘗試,影響不了大局。
“先行一試。”
寧小旗得了命令,看了一眼總旗,得到贊同眼色,陪江無眠去了投石機處。
在開始前,江無眠簡單說了一遍注意守則,“莫要靠近火源,綁上引線,點燃后直沖著船打。投到海中也不要把東西留在投石機上!”
嚴謹又嚴厲的態度讓寧小旗以為又是一個蘇遠,心下一緊,連忙應聲稱是。
江無眠、寧小旗與跟隨江無眠的錦衣衛三人忙活半天,綁了一半的火藥,只聽進攻信號一響,江無眠直接盯著頭頂的投石機看。
事情比江無眠所想的還要順利,在石頭接觸船只的一瞬間,引線也同時燃盡,火星觸及火藥,轟然響動!
船只一瞬間被炸出個洞來,緊接著又是一陣火光慘叫聲,隔著海岸都能聽見。
夜幕下,慘叫聲、嘈雜聲、哭喊聲與火光相映成片,而江無眠所在的投石機列隊中,一片沉寂。
寧小旗驚恐地看著雙手,喃喃自語道:“圣母娘娘在上,這是我投的?!”
炸了半條船還燒了一把火,這么大動靜,是他搞出來的?!
不不不,是江憲副的東西炸出來的!
驚恐過后又是期待萬分,寧小旗摩拳擦掌預備再來一輪,對負責點火填裝的兄弟喊:“裝得好!再來一輪!”
當海賊的,除非是備受迫害活不下去的百姓還情有可原。
但干過燒殺擄掠這等喪良心事兒的,不論以前如何,現在不過是一群天殺的狗東西!
松江府時,這群狗東西不做人,仗著茫茫大海好跑路,乘船上岸洗劫完就跑。
若是遇見百般哀求的百姓,一字不聽能殺則殺,殺完能拿的全搶干凈,臨到頭了還要放火燒村!
重建村莊、救治百姓,樁樁件件都不容易。
更別說每回都有人殘疾或是救下來也因高燒不退死了的,殘疾的不好下地做工,難保為不拖累家中跳海尋短見的。
今天有利器在手,當要好好打上一場,讓這群狗賊付出代價!
江無眠算了下距離與風力,讓寧小旗校正了下角度,“行!點火,繼續!”
硝煙與沙礫四起,風中送來有別大周雅言的話語,江無眠心下篤定,這一定是跨海而來的其他地方的人!
等結束后再尋個活口審問,當務之急是連人帶船拿下!
連番發射,也有運氣不好沒炸開的,但火藥威力足夠,將船炸得七七八八,海賊四散潰逃。
蘇遠抄刀帶人攔截,江無眠忙喊停,砸到自己人就不好辦了!
海賊看著人多,但一來被炸得七葷八素,耳聾眼瞎,如同無頭蒼蠅一樣。
蘇遠樂得直喊,“兄弟們,上!”拿下首級,妥妥的軍功,升遷拿賞銀的日子就在眼前!
這比松江府追殺海賊痛快多了!
斷人后路,又制造了恐慌,不過是一群沒了心氣的敗家之犬!
戰斗結束很快,江無眠那幾下火藥砸的太快太好,直接干掉船上三成人,本來人就不多,再合圍包抄,很快就拿下了海賊一伙,無一漏掉。
只是瞧著海灘炸出的沙坑與殘肢,蘇遠捏著鼻子讓人去里面尋摸首級,“沒人頭的割耳朵!找耳朵!”
大周軍功的講究,有首級或是左耳才能上報,這還不一定能請功受賞,要看被殺的人是不是兵卒,換成百姓,那肯定行不通。
這還是建元帝行軍打仗時的規定,那會兒總有混不吝的東西屠殺百姓冒領軍功,一怒之下,他還親自處決了兩個將領!
白楚寒帶的軍紀不算嚴明,但此事是嚴厲杜絕,跟隨他的將領大多看不上這等混賬行為,蘇遠也是其中之一。
喊人打掃這一地狼藉,讓人把殘軀斷肢掃到炸出的坑里去,撿了能用的武器,還能看得出顏色的古怪金幣……能二次回收的都撿回來,他們現在家底厚實了,也不代表敵人的戰利品都不要了。
蘇遠忌憚又可惜地看著遠處燒起來的船,這種刷遍桐油的木船一旦燃燒,除非立刻沉海,不然救不下來。
只不過,剛才那撼天聲響與眼前熊熊燃燒的大火,真是江憲副口中所稱的“火藥”造成的?
韶遠縣的某些民間傳說再度出現在腦海中,蘇遠陷入思考。
于是,江無眠過來測算炸出來的沙坑數據時,接收到來自蘇遠的復雜目光。
江無眠:“……”
直覺告訴他,蘇遠在想些很冒犯的事情。
第112章 幸存
夜風吹拂過血腥氣息, 硝煙與沙塵四散,坑洞越發顯眼。
隨行出戰的南康衛心有余悸,簡直望而卻步。
在后方時等待時機出擊時, 投石機投擲出的一瞬間炸響, 讓人頭腦一片空白,耳中嗡鳴,仿若地龍翻身。
原以為是上蒼開眼, 不料竟是江憲副做的!
眾人看向江無眠的目光帶有敬畏、驚悸與恐懼, 在他們的認知中, 唯有天上星君能擁有此等偉力。
江憲副……該不會是哪個星君?
不不不,韶遠縣里不都在說江憲副是酆都來的行者, 掌勾魂秘技。
四周全是倒下敵人,自己人分毫未損, 難道, 那聲響是江憲副的武器?!
腦洞大開的南康衛一個激靈,頓時不敢再想下去。
江無眠沒管南康衛三觀重塑,他拿來幾根樹枝,插在附近以作提示。
今晚一戰中,火藥大顯其威, 正如“轟天雷”一名, 猶如雷霆自天而降, 正中船上, 炸得破破爛爛, 再不能入海。
但有一點不可否認,地形也起了幾大作用。
若是換了火炮……
在炮彈中塞入沙石、銹鐵、毒藥等物, 臨到交戰時分,幾發炮彈兜頭落下, 殺傷力豈不是更大?
江無眠決定回去就找金不換研究這個法子。
眼下還是收集數據,給下次火藥登場積累經驗罷。
像是眼前這般大小的坑洞還有幾個,其余的不是坍塌就是埋了一堆殘軀斷肢。
江無眠見此,看了一眼遠處的鹽場,輕描淡寫對蘇遠道:“全部燒了,別影響鹽場水質。”
蘇遠猛得回頭,動作大到險些讓人以為他能扭斷脖子。江無眠抬頭看去,對上蘇遠“見鬼”的表情,無聲挑眉。
哪兒說錯了?
這不是很正常?
過幾日一漲潮,坑洞里的尸體泡發出巨人觀,斷肢血液帶入海中。附近海水一循環,引入鹽場,那成什么水質了?
“現成的火。”
江無眠一指身后,熊熊燃燒的船只照亮半邊海灘,橘紅色像是流動的血。
見蘇遠不動,他繼續道:“明兒若是天晴,這一地東西變了味,指不定生出多少疫病毒瘴來,燒干凈了骨灰撒海中海葬便是。”
他語氣平緩地提出建議,不再看蘇遠選擇,提上刀朝另一艘船走去。
今夜來鹽場的共三只船,火勢兇猛的是一艘,另外兩艘沒炸,運氣實屬不錯。
但對江無眠而言,這意味著火藥的不穩定和局限性,尚需改進。
他這會兒得去上面采集數據,查清是引線問題還是倒霉催的正好沾了水。
目送江無眠遠去,南康衛中一陣沉寂,良久,蘇遠難得有點忐忑問道:“說實話,本將軍平日里沒得罪過江憲副吧?”
往常他們俘虜都算軍功,充其量關起來給人吃剩菜剩飯好像泔水一樣的東西,不然就是用完刑人沒氣了拋尸荒野,讓山林里的動物加一頓。
做水師時,大部分海賊與亡命之徒命喪大海,沒能留下尸體,這部分不用他們操心清理戰場。
一朝來到南康府,大開眼界!
別說拋尸荒野了,這廝是直接一把火燒了干凈,半點不留。
最令人心里犯怵的是,江無眠道來此事時語氣正常,毫無心里負擔,甚至更多是嫌棄,擔心的也是這一地殘肢污染了水質,影響海鹽!
這……這是否哪里不對?
要江無眠來說,這無甚奇怪的。
前世時最為擔心環境再次異變,污染物進入食物鏈,最終在人體內富集,導致嚴重后果。
大周不擔心異變,但也要考慮到大量尸體堆積產生的細菌、血液攜帶的傳染病、寄生蟲等。
嶺南冬日雖冷,可這兒沒到零下結冰時,沒有低溫環境。
還是盡早清理干凈,拋到深海區做養分為好。
最為重要的是,近海部分的海水與海魚幾乎都要進嘴,海鹽更是從海水中析出的,雖然盡最大努力過濾,但看過眼下現場的人還是過不了心里那道坎。
負責清理戰場的總旗耿直道:“您也就是搶了船塢幾條船,別的沒得罪過江憲副。”
說什么實話!
蘇遠嫌棄道:“去去去,聽江憲副的,搬柴火燒干凈!一個不留!”
總旗大聲應下,忙不迭跑開。
“將軍!”隨江無眠一塊來的錦衣衛過來請蘇遠過去,“后頭船上發現了兩個俘虜!還會喘氣,大人請您過去控制一下。”
“活的?剛投降?”蘇遠大步流星朝江無眠所在的船過去。
兩人面貌與大周人有異,發淺棕、金黃色,呈卷曲狀,眉骨、眼窩與下頜皆是迥異非常,睜眼喘氣的那個眼珠子是藍色的!
蘇遠手一抽,險些沒把刀招呼到人身上,江無眠伸手攔了一攔,“人還活著,看其衣著,應不是同伙。”
海賊多穿貼身服飾,袖口綁緊,少有像眼前兩人一般寬袖,在船上行動做活不方便。
除非是無需干活的商隊領隊、東家這樣,還能在茫茫大海上講究一二。
且看船只外形與內部船艙,這幾艘是普通貨船,水手居住的船艙狹窄逼仄,床少得可憐,其余是貨艙,放置著貨物。
江無眠猜想,這兩人應是原本商船上的人,船只遇到海賊,直被人搶了。
之所以留著人沒殺,應是二人情況特殊,認識海上航線,懂得觀星指路這類技能。
不然,為何要留他二人一命?
尚能睜眼喘氣的被江無眠一掌打暈過去,另一個還活著,只是餓暈過去,兩人暫時死不了,便被拉到南康府牢中關押。
——總得要防一手,等交戰完了再行審訊,以確認身份。
蘇遠:“……”
這動作流暢熟練的,不知道以為江無眠才是指揮使!
人進了地牢跑不成,府上安穩下來這邊該做什么就做什么。知縣知府安撫百姓,民兵與衙役加強巡邏,南康衛清掃戰場,有用東西留下,其他的該燒就燒,燒不干凈就拉去深海葬身魚腹。
此外,船塢處的應會溪聽聞有新商船停留在廣臺府,連夜喊起船匠,向南康府知府上表,派人去研究一二。
新知府頭回接觸這等事務,問過通判與師爺,往年全是江知府決斷,實在不懂,向上請示三司!
都指揮司與按察司的人都在廣臺府,正好江憲副也在,問他是什么態度。
“大人,應總司請求,帶人來勘察船只。”江無眠離得近,先接到消息。
近來幾日,他一直停在廣臺府處未回按察司,主要為了鹽場。
此番交戰對鹽場沒多少影響,但對在這兒堆積的石料等物造成了損失,他正點人清理,計算損壞情況。
另喊來趙成測繪,眼下人正興致勃勃設箭塔與重弩,預備要給前來搶劫的海賊、私鹽販子雷霆重擊。
蘇遠正磨著趙成給南康衛兩架重弩威懾別人,“趙師爺,重弩殺傷力堪比火藥,靖海抓捕海賊時,但凡船上有一架重弩,那賊寇豈不是手到擒來?”
他一提船,趙成便想到一件事來,繃著臉道:“蘇將軍,南康衛征調的兩艘水密艙商船何時歸還船塢?”
蘇遠一聽,立刻辯解開來。
江無眠搖頭,自他二人身邊走過,去了損壞船只上,對來人道:“南康府處有船登陸,先請應總司去碼頭那處研究。這里鹽場,不好讓人過來。船只砸透了,入海即沉,先在這兒擱淺了。”
來人尷尬道:“大人,您近來忙于鹽場,有所不知。金道長那兒砸得比您還狠,沒人手下留情,船全炸了!”
不然應總司早領人過去了,哪里用得找舍近求遠啊。
金不換是按江無眠的比例配置的,奈何用量多了一些。
南康府那伙人是自碼頭那兒登陸,正好第二批投石機在碼頭商船上,讓人推了出來,就在甲板上對著打!
距離算不上遠,金不換又狠用量,一來二去,船底部炸開,進了水沉了船,近來才打撈上殘骸,太過麻煩,不如來江無眠這里。
船擱淺了,正好,沒沉底,還能上船看情況。
江無眠還真是頭回聽說,他只接到海賊全滅的消息,個中細節不清楚。
他搖搖頭,仍是回絕道:“過些時日再說,現今不太方便。”
船塢處的人還沒查清楚底細,不能隨意放人過來。
附近就是鹽場,露天沒什么防護,實在是不能大意,暫且等明年修筑了簡單城墻,有了防護,就好說了。
人一走,又來一個,這回說的是被俘虜的那兩人。
“大人,人已經醒了,也能用飯。每日在牢中吵鬧,念的嘰哩哇啦,實在聽不懂,布政使請您二位也一同過去看看。”
“這就過去!”
江無眠換了身行頭,與蘇遠一道去了南康府地牢。
謝硯行、布政參議、姚宇澤、衛補之四人都在牢外看個稀奇。
其中衛補之還在回憶,“……北突厥不長這模樣,眼珠子相似,頭發有淺棕色,但臉不一樣!”
這臉瞧著有棱有角,眼窩子陷進去的,臉上乍一看過去,全是撐出來的骨頭,扎眼。
謝硯行煞有其事,跟著道:“入京使團中,異族人頗多,自天竺來的異域客人,有此容貌,但皮膚顏色不相同。”
這那兒能相同了去,一個南部熱帶人和一個北部溫帶人,皮膚不一樣才是對的!
江無眠第二回見這兩人,一眼認出,不是大周附近幾個國家的,皮膚顏色偏白,骨架整體偏大,眉眼極有高加索人特征。
一張嘴,嘰哩哇啦聽不懂,他勉強能分辨出幾個單詞,但不確定此時的發音規則,但再看他們動作,江無眠靈光一閃,頓時明白這兩人身份——
傳教士!
第113章 翻譯
江無眠思索片刻, 喚來南康衛,“自海賊船上收繳的書籍何在?稍后送來幾冊。”
既然是傳教士,先前收繳的物件中, 必然有相關書籍。
謝硯行頷首, 這是個方便的法子,許是能從書中看出一二,“他二人與海賊先關上一段時間。”
南康府的地牢格外干凈, 堪比客棧上等間。雖是冬日里, 卻不潮濕, 墻上一片白色,干干凈凈不生蘑菇, 躺的稻稈有人收拾,無甚味道。
情況不明時, 關在這里, 能更好監管。
南康衛送來了書,與其說是書,不若說是羊皮紙縫上的小冊子。隔著遠些,羊膻味與未處理好的血腥味彌漫,在場幾人皺眉。
往常大周通用竹篾做簡, 后來是布匹絲帛等物, 近來紙張在大周鋪陳開, 隨活字印刷的推廣, 已形成主流。
這等物件做“紙”實在不多見。
牢獄之中的人激動起身, 指著羊皮紙,又做了一套動作。另一氣絲微弱之人也是激動萬分, 隨著先前的一塊祈禱。
許是見的多了,謝硯行倒是琢磨出一絲意思, 他不嫌棄味道了,翻開一本書來……
沒看懂。
羊皮紙密封極好,漂洋過海來的,竟是沒沾上一點水,上面自己與大周方正字形完全相反,曲曲繞繞的,沒有形狀,令人一頭霧水。
江無眠湊過去,看了幾眼,字里行間沒能認出一二來,本身古英語與現代英語就是兩碼事。現在一看,他甚至不清楚上面寫的屬于哪一種語言。
他搖搖頭,轉而看向隔壁的海賊。
這是確定無疑、不可否認的海賊身份,甭管人以前是平民百姓亦或是奴隸,在舉起屠刀的那一刻,僅剩一種身份——海賊。
從慘烈轟炸中幸存并且沒有死于感染的,只有五人。
蹲大牢的日子里,倒是挺有骨氣,只是說了幾句話,嘰里咕嚕的,聽不清意思。
若是審問,也只能得到不服氣、恐懼、驚悸不安、痛哭求饒的反應,完全不能獲得有效信息,令人一籌莫展。
江無眠想了一想,和在場幾人說過一聲,和衛補之一同出了地牢,“先去倉庫。”
他想出來不算主意的主意,不過先要看看這群人到底打哪兒來的。
語言不通,地圖不確定的情況下,只能從船只和貨物兩者上判定。
船只上能搜刮下來的東西全擺放在倉庫里,為此,南康府上特意騰出一間來,就為還原船艙里的擺設。
“星盤、書籍。”江無眠自一書案上看到散落的羊皮紙,旁邊擺有一瓶墨水和中空羽毛。
羊皮紙與羽毛筆的時代。
他大體環顧一圈,表面上見不到黃銅制品,兵器也是冷兵器,倒是珠寶、象牙、翡翠、黃金硬幣擺了一箱。
發現鑄幣時,江無眠眼中再見不到其他東西。
手上墊著絲綢,將金幣從箱中拽了出來,一面花紋一面人像,金幣處缺了一角,江無眠喊來衛補之,塞給他一盞燈,“衛僉事拿穩。”
衛補之難得見到江無眠雙眼放光的模樣,以為他有什么新發現,低頭一看,手中正拿著缺角的金幣。
衛僉事:“……”
嶺南道的財政莫非不太好?
江無眠心下驚喜,這無疑是個好消息。
貨幣邊緣參差不齊,原本的鋸齒狀邊緣有了不同,從痕跡看,并非是自然磨損,而是人工破壞,這種情況叫做“剪幣”
他又撿了幾枚不同的貨幣,去和謝硯行與姚宇澤說明情況,這會兒兩人正在府衙里商議如何處置這群人。
尤其是語言不通、情況復雜時,總不能一直讓人關押著,白吃白喝白占地方。
“這伙海賊來勢洶洶,不知是海上流竄至此還是形成新的隱患。”謝硯行擔憂嘆氣道。
姚宇澤也是嘆氣,眼看嶺南要過上好日子,他這按察使也能順利致仕,又攪進來一群海賊!
日子難過的啊,真是命苦。
像謝硯行這般,有弟子在側,功勞像是不要命地砸下來,做人師父的,面上有光,過得好啊!
蘇遠人不在,他帶人靖海巡邏、查驗鹽禁城材料,預備明年將鹽場打造成鐵桶一般的地界,保管讓天上飛的水里游的進來了別想跑!
恰在這時,江無眠與衛補之二人進來,“姚憲臺,謝藩臺,二位來看,這應是交易所用貨幣。”
聞此言,兩人端茶動作一頓,湊近來看。
江無眠與衛補之將油燈端到桌子中間,借著光亮,仔細端詳金銀硬幣。
挑出來的金幣銀幣有自然磨損,也有人工做過手腳的,對比放在一起,格外明顯。
“邊緣、凸起處全有摩擦印記。”江無眠將一枚磨損到看不清紋路的金幣挑撿出來,光芒下,劃痕很是清晰。
謝硯行僅是觀察幾眼,對比自然磨損的硬幣外觀,自然便想到緣由,“若有人私下破壞金銀以獲取粉末,幾個金銀幣尚不明顯,等收集到足量的金粉銀粉,自然能再鑄造這等貨幣,以此賺錢。”
這等事情,不說別人,其實大周官府也有,不過這里稱為“火耗”,從字面意思理解便是。
銀子當然不是天生銀元寶的形狀,官銀是要鑄造的,在鑄造時經過火煉,所造成的損耗簡稱為“火耗”。
商隊之中也有類似的“剪幣”行為,不得不說,人要動起歪腦筋,真是什么法子都想得出來,什么事兒都敢干。
針對此等貨幣亂象,大周當朝有明文律法規定,輕則罰錢羈押,重則流放死刑。
奈何利潤大,屢禁不止。
南康府出過亂子,只是解決得很快,未造成更大損失。
下期報紙上,必要再強調合法行商貿易的問題,明日再寫文章投稿過去。
江無眠記下此事,又專注起眼前的貨幣。
姚宇澤聽罷,便問道:“這金幣不足秤,與此事有何干系?”
自然是有聯系的。
江無眠把所有金幣豎著排列起來,又照此順序排開銀幣、銅幣。
每一枚貨幣有自己的特色,文字、形象各不相同。
姚宇澤這才發現,他下意識起身湊到燈光下仔細觀察,半晌指著上面兩枚道:“這應是自天竺來的。”
“這幾枚是大周附近小國,自行鑄造的幣種。”他挑撿出花紋磨損得厲害的三枚硬幣來,指著其中一枚將要看不清的紋路道,“天竺以象為尊,這一面正是象首,另一面代表天竺的王。”
江無眠是看了又看,不得不承認,那幾道莫名其妙的劃痕應代表“象鼻”“象耳”。
“天竺?那地方遠著。這幾船從天竺航行到大周?”衛補之在這兒住了幾年,對南康府的情況不說了如指掌,那也是心中有數。
不提別的,象牙、香料、寶石與鮮亮的部分燃料,是自天竺而來。
這些南來北往的商隊,回到大周,先來南康府修整一番,再繼續北上,期盼能在京城賣上好價,大賺一筆。
……海賊可能也是這想法,預備上岸補給,結果人一來,再也跑不了了!
“不,不對。”還是那句話,天竺人不長這樣。
衛補之在嶺南道聽得多見得多,自然知曉天竺人大部分皮膚發黑,和行省里的人差不多,黑瘦黑瘦的,頭發……大部分都是黑發。
這人骨架大,皮膚呈現白色,眼瞳顏色迥然不同。
他要是天竺人,自己就是突厥人!
對衛補之而言,這堪稱是惡毒,但也看出他對“眼前人并非天竺人”這一猜測的篤定。
謝硯行直道:“不管來者何人,這些金銀貨物已是說明一件事,來的確是商船無疑。”
而南康府與廣臺府遭遇的是海賊。
加上海賊內部并不平和的情況,謝硯行大膽猜測,地牢里的兩人應是原本商船成員!
缺少條件,不然謝硯行此時已能反應過來,那不僅是原本的商船成員,還是身份特殊的傳教士!
他道出江無眠為出口的打算來,“你是想找商隊中精通天竺或是附近幾個小國語言的人來?”
既然商隊中有天竺貨幣,便說明那起碼與之做過生意,這意味著中間必然有人懂得兩地語言。
恰巧,這伙海賊之中還有疑似商隊的人幸存,只要找人來就能從他們嘴中得知確切消息。
江無眠點頭,不錯,他正是這個意思。
既然兩方都聽不懂,那便找個中間語言翻譯,總比眼下的聾子啞巴要強。
“也好。”京中或許有懂這門語言的,但要年關了,人大多是不樂意離家的,不若就在本地找找,窮盡方法也不能行時,再另想辦法吧。
姚宇澤與衛補之也贊同此事,于是現任南康府知府立刻在府上找人,不多時,真送來兩人。
要說這兩位,皆與江無眠有一絲相干。
一是江無眠曾聽過的猛人,趙縣丞的族叔趙念暉趙船長,遭逢海難后從陸路走了三年回大周的七旬老人,知府見了都要行禮喊一聲“老丈”。
另一人則是崖山商隊出來的,這位曾隨原先的商隊去過天竺,后來在家做起買賣,賠了不少又轉而進了崖山商隊做起翻譯來。
沒敢讓七旬老人入地牢,只好請人在衙門暫作歇息,江無眠等人帶上崖山商隊的許翻譯,去和幸存的傳教士對話。
第一個就問他們自哪兒來,為何會到大周。
許翻譯磕磕絆絆地說了一個地名,又說了幾句當地位置,不好說的地方好像還夾雜著其他語言,總之頗為復雜。
但還是弄懂一個事實——這兩人果真不是海賊,甚至兩方背后所在國家還是競爭者,商隊出發之前還在交戰中。
海上意外頻出,兩方撞見,商船人少,抵抗不過,全船淪為俘虜。
大致了解原委,雖還有疑問未解,但還是將人放出地牢,將人安置在醉流霞后院中,著南康衛看管,由許翻譯陪同隨行。
隨后,謝硯行上奏京中,闡明嶺南本次大捷,著重強調南康衛僅有幾人輕傷,未有一人死亡!
第114章 問題
京中消息暫不得而知, 南康府倒是迎來紅紅火火新年。
江無眠過年時竟是比封筆前忙碌,年禮單子年節安排一應要他親自過目,該送往師父師娘的、兩個師兄的、京中同窗的……連軸轉三五日方歇息。
過除夕后, 又列出鹽禁城所需材料單子、預算、能對接的商隊等事。
——原是林師爺要做的, 可人去和金不換鉆研升級版火藥,只好由江無眠親身上陣。
蔣秋與趙成研究鹽禁城的建筑圖紙,常駐廣臺府, 任務繁重。
張榕更肩負著重任, 書坊聘人、礦區鐵匠更換、火炮研制院尋人, 諸多事項集于一身。
總而言之,趕在上元燈節開始前, 事情總算告一段落。
上元節今歲開得早,正月初六便有燈掛在外頭, 這一掛就得十多天, 在這期間,不管家中事務諸多繁忙,總要有人出門上街的。
因著來來往往人多,逐漸成了借機相親的日子。
江無眠前些年沒多走動,他初來乍到時兢兢業業處理公務, 后來幾年有去恩師家過節, 與師父師娘師兄一道吃頓團圓飯也便罷了。
年節時闔家團圓, 上元節不同, 多半用以相親, 湊個什么熱鬧?
故而,一歇下來, 江無眠便隨手提了盞燈,離開書房, 預備去歇息。
恰在此刻,門外傳來一陣聲響。
隱約聽見馬匹嘶鳴聲,實在耳熟,江無眠略一頓,轉身向月洞門走去。
人還沒走幾步,便看見一人一馬穿門而來。
辰時剛過,天上弦月已上樹梢,縱然來人手中提燈,也不過照亮步履之間的地方,再向后看去,影影綽綽實不清晰。
嶺南正月的風仍是冷的,穿過花草樹木又拂過來人身前,才落到江無眠身上,他聞到一陣燭火味,像是在燈街上沾染的。
“舟車勞頓,煩請師弟施舍一頓吃食。”未等江無眠開口,白楚寒搶先截斷他要脫口而出的話。
江無眠咽下疑惑,仔細審視一番,給人指了馬廄位置,轉身回廚房,端出兩碗飯來,這原本是留作深更半夜起來用的夜宵。
“京中之事,已是了結?”他問道。
前段日子還在京中清查,一過年關,人竟是來了嶺南,算算時間,最快也是北地秋收就打京城南下。
白楚寒先是用過一碗飯才有精力回道:“軍中多番清查,拿下的是替死鬼,陛下網開一面,念在多年功勞上,讓人解甲榮養去了。”
江無眠嗅到不對勁的氣息,這不應該,建元帝何時心慈手軟過?
他眼中閃過莫名情緒,過往種種在他腦海中回蕩,某一猜測直擊心神,驚駭到說不出話來。
他低聲問道:“……陛下可是……?”身體有恙?
模糊的字詞聽不清晰,但白楚寒憑借默契猜到江無眠所言。
不動聲色點頭,兩人頓時再無言語。
江無眠眉頭緊鎖,建元帝身體有恙,可韓昭鴻人還活著!
若是有朝一日,太子榮登大寶,真能牽制住首輔嗎?
倒不是他看輕太子,而是當前朝堂形勢有問題。
韓黨毀了部分根基,主干韓昭鴻損失部分枝椏,但還好好活著,他活一日,韓黨便有一日!
今上有建元帝壓制調衡,朝中有伍陵相爭,地方上謝硯行等人不買韓黨的賬,韓黨根基開始動搖。
其中建元帝的態度無疑起到很大作用,換了太子,不知本人才干如何,是否能壓制首輔,不至于出現主弱臣強的局面。
若真有一日,皇帝被人牽制,韓黨恐是更加猖狂。
白楚寒卻笑道:“師弟為何不換一角度?若此番是……借機為之?”
江無眠琢磨著“借機”二字,一切所為目的肯定是壓制如日中天的韓黨,而機會是建元帝身體抱恙?
“……一同帶走?”半晌,江無眠小聲道。
思來想去,這無疑是最符合建元帝的做法。
自己大限將至,而韓黨主干還活著,看樣子應該還能在朝上興風作浪,眼看兒子登基壓制不住,索性借此時機,給個死刑罪名,君臣二人一塊赴死。
……那韓昭鴻定然會有死前反撲。
白楚寒悠悠抱著姜茶溜縫,看了師弟一眼,就此事上不再多言,換了個話問:“聽蘇遠與衛補之二人道,南康府與鹽場遭了海賊?”
江無眠:“……”
建元帝還真是這個打算啊。
從白楚寒避而不談的態度中,他已經得了答案。
這倒是不難猜,太子勢弱,朝中的太子黨算不得多,最多的應是韓黨與皇黨,另外還有部分支持太子親弟上位。
不過謝硯行是堅定的皇帝黨,格外擁護開國皇帝建元帝,認為之后的皇子太過平庸,實難成事,故而不支持投靠任何黨派,就是被謝黨人牽連了下,才會有貶謫。
江無眠本人算是沒什么黨派之爭,他比謝硯行更過分,支持工農聯合,直接連皇帝都不要了!
當然,在大周這一情景之下,他還是隨謝硯行,更支持一個腦子清醒,銳意進取的建元帝做皇帝。
倘若像前朝末期時,皇帝荒誕無度,沉迷修仙長生飛升問道此等事,他更支持白楚寒帶兵“清君側”。
由此可見,朝中朋黨林立,也就是建元帝還活著,未曾造成大問題。一旦換人做上皇位,能否控住局勢,難說。
江無眠搖搖頭,將海賊上岸一事道來,末了道出他心下猜測,“商船應是自他們本土出發,在天竺附近遭遇海賊,整個商隊剩下兩人存活,其余恐葬身汪洋大海。”
按照航線,自天竺往后,應在三個小國的對外港口城市處補給。可繳獲的貨幣中,只到天竺處,再不見其他樣式的鑄幣。
但這伙海賊為何漂流到大周來?
中間又經歷過什么,沿海一帶為何沒能發現其船只的蹤跡,也未曾有警示?
個中疑點,未能查清。
白楚寒冷淡一笑,“其余諸事,交與本都督便是。”
作為右軍都督,靖海一事乃他職責所在,必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誰在渾水摸魚,背后又是誰在搗鬼,一個都不會放過!
建元帝可是憋著口氣算賬,此番情況下,敢動手腳的,一定被記了一筆,屆時如年底一般清賬!
白楚寒淺出一口氣,他在來時路上聽聞南康府遭了海賊,日夜疾行,仍是慢了一步。
幸好無事,不然今年的嶺南道都過不上一個好年。
月至中天,淺淡光暈落在人身上,勾勒出模糊身影,白楚寒見人仍是愁眉緊鎖,緩聲道:“時日已晚,諸多要事,待明日再議罷。”
次日一早,街上門還未開,師兄弟兩人去了醉流霞處尋幸存下來的傳教士。
大周一眾黑發黑眸的人中,兩人實在顯眼,很少出門,有事便拜托許翻譯和人要求。
過年時得了一小桌團圓飯,上元節時院中掛了幾個燈籠,讓兩人激動得一通大喊。
師兄弟兩人來時,幸存的二人正在廂房忙碌,絲絲縷縷的煙氣自房間內冒出。
許翻譯解釋道:“大人,他二人是那地的教士,聽說咱們上元節供奉圣母娘娘,也說要去供奉他們的主,正拿了香念叨。”
其實兩人早在船上祈禱一路,下了船更是口不離他們的主。
眼下這會兒是做彌撒,不過翻譯不清不楚的,全按大周說法,當做是供奉。
兩人看眼院子,扭頭去了醉流霞給江無眠留下的雅間,點了早食,閑聊時,白楚寒提到火藥,頗感興趣問道:“轟天雷可能改進一番用于海上遠程戰斗?”
據蘇遠當晚所見,當前的轟天雷威力巨大,但局限頗多。
必須要人點火扔出,火藥不得碰水,還要趁著對方不備扔出。
若是對方有所準備,白天進攻,火藥的威力將大打折扣。
大海四面全是水,沖著飛過來的火藥投出一桶水來就能啞火,根本無需擔心。
要是用于陸上作戰,說行也行,轟炸的聲響足以讓人心驚膽戰,破壞軍心,引發營嘯,用好了就是大殺器。
說它不行,還是老問題,它容易暴露。
倒是能用于夜晚奔襲的先鋒軍,打個猝不及防!
待伙計上完早食,江無眠邊吃邊回答,“自然可行,簡陋一些,外殼裹上魚皮防水,加上引線扔過去,引線要浸石蠟。”
這不過是最為粗淺的法子,高級一點的火炮還在研發中,但難度大,技術要求高,還沒招到適合的工匠。
因而,江無眠又想到一種法子——地雷。
放上火藥火石,埋到地底下去,表面上看不出異常,人只要走上去,一有壓力,就能觸發。
因地雷是密閉空間,所以爆炸產生的傷害總要比現在的紙包火藥要強,里面還能加入鐵釘等物,炸出去的一瞬間造成多番傷害。
除卻不能用于遠程戰斗外,殺傷力比單純的火藥高多了!
江無眠萬分可惜嘆道:“缺少工匠,難以實現。”
白楚寒:“……”
白楚寒雙眼遮擋不住的精光,“師弟!你需多少人,師兄來找!”
有這等武器,突厥匈奴不在話下!
大周為何與游牧草原的戰爭常年僵持不下?
一是地形原因,草原與大漠皆是地廣人稀,無甚標志物,辨不出方向,實難追蹤,二來兩者是游牧民族,多是騎兵作戰,機動性高。
若是按江無眠所說效果,這等武器能提前埋伏,將沖陣騎兵炸得人仰馬翻,廢了對方的最大優勢。
只要馬沒了,大家全是步兵,大周又多是主場作戰,有后勤輜重在,總不能讓人在自己家跑掉!
第115章 問詢
話是如此, 但江無眠想要的人,目前應在大周野蠻生長,起碼以當前的科舉篩選人才機制, 是沒幾個。
工部勉強算是, 但真正能研發火藥,改進熱武器的還得是野生道長一類。
白楚寒聽罷,已在腦海中過了一遍道觀名單, 只差將人帶走研發火藥。
江無眠先預警道:“火藥不易得, 煉制期間碰到一丁點火源, 容易傷人傷己。”
私底下亂來,真是要人命的大事!
一不小心還會引發山體滑坡、山火等災害。
“火藥下一步的研制目標是, 在穩定的情況下,盡可能增強殺傷力。”
南康府工房不大, 江無眠倒是有意設火藥研制院, 但要寫公文向朝中伸手要錢,江無眠至今沒動筆,他預備此次戰功報上去后,再行申請。
正所謂,大炮一響, 黃金萬兩。自古以來熱武器研制燒得都是金子, 好歹先報個戰功讓建元帝高興一點, 之后伸手要錢也能理直氣壯。
“大人, 那二位已用過早點, 是否喚人過來?”
江無眠略一思索道:“請去茶室。”
兩人風卷殘云,用完飯直奔茶室而去。
此刻, 許翻譯與兩個外來人士正瞪大眼睛瞧著茶室。
醉流霞內一應用具全趕著南康府最新的擺放,極盡奢侈的木料、描金點翠瓷瓶中放著應季的花枝, 半開半合,幽香四溢,屏風上四時之景不同,描繪的是茶樹四季變換,正合茶室的寓意。
兩位傳教士貪婪地掃量一切,只覺得這間房內比他們教皇所在的地方還要講究,處處看著舒適透氣,但又令人下意識局促不安。
許翻譯已是手腳不知往何處放,等江無眠幾人進來才敢喘口氣。
除了江無眠與白楚寒二人外,節中惦記著此事的謝硯行、姚宇澤、蘇遠與衛補之也不約而同來了此地,正好撞上師兄弟兩人,于是眾人一道過來。
這回是第二次見面,兩個傳教士收拾干凈,叫人看得稀奇。
迥異于大周的面貌、完全未曾聽聞的語言、一波三折的來歷,讓在場眾人新生好奇,同時也想從兩人口中問出背后國家與位置。
這是一塊陌生的土地!
大周附近,不說十成十的區域探明了,但在商隊影響之下,已有八成是大周人能抵達的地區,然與這兩人溝通,竟還需要轉換成天竺語言。
不排除他二人所在國家是蕞爾小國,僅是一個部落或是一個綠洲形成的國家,例如龜茲國,但即便是這般小國,也與大周有所往來。
戶部有記載,去歲與龜茲國往來的商隊有三支,可見大周商隊所行之地的廣闊。
然這二人所在地,竟是聞所未聞。
當真叫人好奇。
于是一早起來,謝硯行用過飯,與夫人道明情況,便來了醉流霞。其余幾人也基本是抱著“看個稀奇”“弄清情況”兩個目的而來
恰好相逢,便一塊來了茶室。
六人分列兩處,江無眠與姚宇澤隨謝硯行一塊,蘇遠與衛補之站在白楚寒身后。
待人入座,謝硯行看了許翻譯一眼,輕咳一聲便道:“兩位遠道而來,實在辛苦,本官代大周表示歡迎。”
許翻譯說完,兩位異國來客嘰哩哇啦一陣,又手舞足蹈得比劃,最后還做了個明顯的祈禱姿勢。
這位意思是說他們很感謝江無眠一行人救下自己,然后又道他們身份是傳教士,來到此地是播撒主的福音,拯救迷途羔羊,前些日子看過的書正是他們國家人手一本的圣書,是世界的真理,希望貴國能準許他們在此地傳教。
有部分名詞沒能翻譯過來,但這一通比劃和翻譯出的大致意思是表達到位了。
謝硯行臉色未變,只說他做不得主,要大周主人應允。
那書籍他們瞧過,刻印在羊皮紙上,字跡模糊,以工藝來講,算不得是好書。
大周本地得了紙張,造價又低下來,著實看不上這等炮制羊皮做紙的工藝,倒是能做賞玩用——前提是要處理好紙張腥味。
江無眠倒是問道:“除卻此書外,可還有別的書?本官也不占爾等便宜,本朝的書可供汝等摘抄閱覽。”
若是按照他之猜測,兩人應是來自西方或是北方,放在前世,應當是帝國時期。
值此時機,商貿與手工業發達,算數幾何屬于“四藝”之二,如同大周的君子六藝,全是必修內容。
正如江無眠所想,在他問過話后,兩人聽完翻譯,連連點頭,還向許翻譯要了紙筆,簡單描繪了一遍。
值得一提的是,兩人拿不住毛筆,江無眠讓伙計取來碳條,這才能順利交流。
紙上內容大多是專業名詞,又經過天竺語言轉換,許翻譯糾結著,實在是不懂意思,無奈搖頭告罪。
江無眠重點看書名下方所寫的部分內容——
四則運算與幾何三角。
另外的詩歌詞句是半點不通,他只拿著這一頁回到謝硯行身邊,白楚寒自然而然湊過來一同觀看。
他是不太懂意思,但也看出這一圖形與江無眠的教材有異曲同工之處。
江無眠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果真,西方已經對算數幾何有所研究,不知他們的物理天文進展如何,本次航行是否帶來了羊皮紙,另外他們的船只遠洋技術與火炮技術是否……
哦,這兩個應當沒有。
看他們那天反應就知道,應是沒見過火藥之類的熱武器,不然不會嚇成那般模樣。
而遠洋技術?
從船只上也能看出來,這船和大周差不多,還是沒水密隔艙的那種商船。
總之,技術進度應是差不多。
不知物理與天文如何,是否有玻璃制品,天文望遠鏡是不是有了。
江無眠看了一眼書名,大致猜測了一番,這應是一本幾何相關的抄本,他指著名字問:“類似的幾何算數抄本可還有?”
許翻譯愣住,在天竺語中,他尚未接觸過這等詞句,無從翻譯。
見狀,江無眠指著這一詞直接問兩個傳教士,在他們重復一遍發音后,他在后面寫了兩個字,“幾何”。
雖不懂江無眠的發音,但從他的動作中,兩人也能感受到他的意思,立刻做出一個遞過去的動作。
他們可以將書籍獻給這個國度的主人,也可以學習本地語言,翻譯抄本,但在此期間,他們想停留在這個國度,并在此地供奉主,傳播主的福音。
這點許翻譯倒是精確翻譯出來,但姚宇澤聽罷,微微搖頭,只是幾本書而已。
大周坐擁無數書籍,年年科舉詩集不計其數,經史子集圣人之言更是比比皆是,單是這點東西,哪里值得讓他二人停留在此傳教?
若是僅有這點本事,根本不值得留下。
他嫌棄的態度表達得一清二楚,兩個傳教士卻心中石頭落地,在他們國家,這些都好解決,給上珍奇玩物就能得到允許!
何況那些海賊已被人抓到關入地牢,商船上的東西應是全歸他二人處置,當然能付得起代價。
只要將此地變為他們教中的地域,日后當做一地教宗也未嘗不可!
傳教士激動地讓許翻譯傳話,“船上有鑄造的金幣銀幣,還有象牙寶石琥珀等物,另外美酒與珍貴的服飾、香料與當地著名的羊毛織造物,船上都有!要是不夠,還可向天竺寫信,每年此時都有商隊過去。”
江無眠一挑眉,這番話信息量不可謂不大。
能向天竺寫信調動商隊貨物,不是有固定的商隊就是他們的身份可以調動商隊,具體那種情況,都說明這二人身份不同尋常。
不過,有一件事他必須說明,“兩位以外籍身份入我朝疆土之內,暫且不提非法入侵與商貿關稅二事。僅是為拯救兩位,我朝出動精銳之師,所耗巨大,看在他國友人的面上,援助費用可打五折之數,這一筆錢兩位是現金現銀還是要以商貨來抵?”
話落,屋內幾人不約而同朝江無眠看去,眼珠里全是震驚。
且不說出動南康衛清剿海賊何時有“援助費用”,另外兩個詞是怎么說的,非法入侵、商貿關稅?
這是人能想出來的詞?
謝硯行端起茶盞,呷一口茶的功夫已恢復平常模樣。
他就知道,這徒弟是一丁點的錢都不放過!
修個路都能有過路費,遠道而來的他國商人怎么不能交錢了?
許翻譯結結巴巴傳過去,這點有關錢的詞,他還是懂得。
淺棕發色的傳教士反而接觸良好,他這會兒已找回熟悉的談話節奏,頗為謹慎地道:“感謝貴國出手相助。有關援助,我方可用金幣、部分貨物抵扣。關稅問題,也當履行貴國規定。唯獨非法入侵一事,請容許我解釋一二,我等商船抵達天竺后被海賊占據,非法登陸貴國實非我等本意。”
當然,許翻譯的話更加簡潔,但這番話要呈給建元帝,當然要以官方一些的語言記錄下來。
“大人,我等船只損毀,只能借助貴國寶地暫作修整,在此期間,一應花費由船只貨物中出,不知大人可否應允?”
江無眠看了一眼謝硯行與姚宇澤,他二人低聲商討一番,便對江無眠道:“停留歇息尚可,但在此期間不可隨意走動,驚擾百姓。過些時日,官學一開,將人放入官學之中學習我朝官話。”
江無眠點頭,低聲道:“下官正有此意。待此事上奏后,定然要人入京回話,略懂一二官話總是方便溝通。”
學得不至于太過深入,只要聽懂一二問話,懂得基礎禮儀即可。
在他們面前不知禮數,也便罷了。若是皇帝面前尚且如此,大周顏面何在?
第116章 鍛造
理清賠償, 將人送至官學中學習,江無眠便轉而盯起建城之事,閑暇之余, 還要去金不換一處看火藥研制情況, 再安排玻璃制造一事。
只是,他看了一眼身側跟隨的師兄,問道:“你來南康竟是無事?”
白楚寒搖頭, 哪里無事?他天天都有要事, 不過天大的事在火藥面前都能推后。
難怪前幾日去鹽禁城附近, 這人不見人影,如今輪到金不換的地方時, 人立刻跟上。
得了,想去見識便見識一番, 正好給火藥的水上戰斗情況提意見。
兩人帶著南康衛、衙役直奔金不換所在的戶外研究場地, 遠遠聽到一陣轟隆作響,濃濃黑煙霎時直沖云霄,鳥類與動物瘋狂逃竄,稍過幾息后,震動傳至腳下。
幾人邊安撫住馬匹, 邊驚駭望向那處。
火藥效果如地龍翻身!
原本對那晚戰斗尚有疑慮的人, 在見識到火藥的作用, 頓時轉化為敬畏。
有此等威力, 拿下區區海賊不在話下!
白楚寒驚詫過后, 已經在想如何如何從師弟這里低價買到便宜的火藥,用于武裝水師。
在接連幾聲響動完畢后, 又過幾息,地動方才停下。眾人適才向火藥中心進發, 路上仍以穩當為主。
等到現場,金不換與林師爺正指揮道童收起木桶,預備下輪再戰。
林子中心處躺了一地的皮毛血肉,土地已是染成紅色,又在爆炸產生的高溫下燒成焦黑色,肉塊與石塊分不清晰,風一吹滿是硝煙與血腥味。
常年在戰爭的人對眼前一幕很是熟悉,看清后滿是膽寒。
時下戰場冷兵器流行,再殘忍些便是被騎兵沖陣,人的斷肢殘臂留了一地,但眼下連斷掉殘肢都不見了,全是一團模糊燒焦的血肉!
尸骨無存!
金不換與林師爺倒是鎮定,兩人還交流起這像是哪次炸爐,用的材料如何,相比于火藥有何缺點,有何優點。
南康衛與衙役滿眼驚恐,這等場面下還能笑談出聲,究竟是何等心理?!
江無眠仔細觀察一番,明白為何他聽到的動靜這么大,火藥放置在木桶中,完全密閉的空間內,爆炸產生的威力更上一層!
能想到這里,金不換的確是研發的好苗子,所以玻璃燒制,怕是要沒時間。
“大人!”金不換熱情洋溢,向江無眠邀功,“這是普通木桶做的炸藥桶,換成鐵質,殺傷力更強,奈何造價不菲,并不適合。”
眼下是折合過的結果,用普通木桶增壓,滿足增強殺傷力需要的同時降低成本,能普遍使用。
金不換打得算盤也好,這樣一來,配方是他們家大人拿出來的,要六成利潤不過分,改進是自己與林師爺的功勞,分潤兩成,剩下兩成是流水線制造勞工的。
這樣一來,他分得少,但只要賣得多,源源不斷的銀錢就能進兜啊!
江無眠想了想剛才的動靜,他不確定地問:“你改進了部分配方?”
金不換當即瞪圓眼睛,驚叫道:“大人如何知曉?!”
白楚寒看完現場,過來便聽到這句話,看向江無眠,改進配方也能發現?
這倒不是剛才看出來的,是聽出來的。
海賊登陸當日晚,投擲幾個出去,就有一兩個啞炮,可見當日實在不穩定。
方才一連幾個全炸,聲聲未停,應是配方該換過,才有這等表現。
金不換輕咳兩聲,他那日隨林師爺上戰場,也是發現這一問題,進來一直在想如何改進。
“往里面加一點糖!”說起這一改動時,他格外興奮,又是一個值得記入反應中的材料。
糖?白糖!
江無眠恍然大悟,“降低燃點,提高穩定!”
雖然白糖看似與火藥不想干,但它含有碳原子,能與火藥原料中的硝石、硫磺中的氧原子結合,形成碳鍵,從而能減少燃燒過程中能量的損失,使火藥更加穩定。
日后倒是有這么干的,但現在沒有。
因為白糖太貴,就算加一點,那也是燒金子,名副其實的金火藥!
白楚寒等人皆是沉默,他轉而問江無眠,“若是不加糖,火藥效果可否穩定?”
他聽得心臟險些聽調,拿糖去當炸藥?哪個軍能用得起!
從江無眠脫口而出的話中,他也能猜出糖在配方里的作用,維持穩定。沒有糖也不過是偶爾炸不響,或是提前炸開,但根據效果看,只要不接觸火源,火藥就是穩定的。
所以,糖不是必須的配方,右軍可以要無糖版火藥。
金不換砸吧嘴,犯愁,“將軍啊,不加糖也行,它不是必須配方,只要精確比例,火藥就能用。”
白楚寒放下心,他看到了在水師中普及火藥的希望,“問題在于如何精確?”
這就是了。
金不換沉痛點頭。
一般制作火藥的硝石有兩個來源,正兒八經的硝石礦,另一個是土硝,大部分情況下是后者。
“土硝——”金不換剛提上一口氣,轉念想到什么,他謹慎問:“您知道土硝是何物?來源如何?”
白楚寒倒是接觸過,不過他也只知道土硝是含有硝石的土壤,雜質頗多,不是純正的硝石礦。
“噢噢,這般說來也對,南康這地的土硝多半是鳥糞石附近的土壤,屬是伴生礦,用草木灰泡過,可得雜質頗少的硝石。然雜質無法完全祛除,或是有法子,可現今是做不成。這導致配置出的不是純火藥。”
金不換意為,這便不能按照比例添加,需進行微調。
誰也不能確保雜質多了是會讓火藥啞火還是讓它更不穩定,但前者無事后者傷人,所以他一直想方設讓火藥性狀穩定。
如今已是第五十九個試驗版本,這才找到一種適合的材料!
按照速度來講,金不換的確是天選實驗苗子,仿若開掛一樣。
誰不是要試驗一兩年才能得到一個結論?
更悲苦的,研究到最后才發現根本沒有改進方案,前期多番投入全部浪費。
僅用三月,金不換就能穩定火藥,是有點玄學氣運在身上的。
一時之間,江無眠又想將燒制玻璃的事情交付金不換。
他端詳著火藥桶,對金不換道:“試試用油?”
若是他沒記錯,食用油也能加強火藥的穩定性,不過它的加強比不上白糖,但合算下來,價錢成本的確低些。
說來白糖的生產價格的確不高,但江無眠還沒放出消息,主要是不想致使白糖市場紊亂,導致徹底崩盤。
但當罐頭出產后,白糖一事是瞞不住的,但他可以做部分供應,僅作營中戰略物資用,和火藥一樣。
賺錢的事兒有玻璃,糖價市場也能穩定。
盤算好之后的出路,他勉勵一番金不換,又將做地雷的想法與之道來,這才結束今日的實驗訪查。
“再去礦區。”江無眠想著便,當前技術能達到火炮要求,但真正上手時定然有各式各樣的難題。
要說南康府上所需的火炮,必然是重炮守城,然行軍不便,不如輕炮。
水上行軍,當前所需仍是輕炮,船只負重有限,想要多門火炮武裝,必然要想方設法減輕重量,多加數量。
還要把控好質量,不然輕則啞火,重則炸膛,擺明給海賊送命去了!
而制造高質量火炮的關鍵就在冶煉技術上。
打造火炮殼子最好的鋼鐵當屬木炭冶煉過的熟鐵,在鐵礦將要半融化時,鐵匠將之取出,反復鍛打,經由數十次,才算合格。
若是鐵礦中雜質多,別說是火炮,便是鍛造刀劍,也是不合格的。
江無眠等人到了礦區,直奔山上鍛鐵之處。
白楚寒在他身側,稀奇地看著山上變化,與碼頭的軌道不同,這里的木質軌道全換了鐵質,足以可見山上鐵礦的富余之處。
“鐵質軌道不會偏移?”碼頭軌道一直有人檢查,在這兒倒是不見人檢修。
江無眠捏著眉心,緩解頭疼,“有人檢修,相比木質,鐵質不易磨損,檢修周期更長。”
但也長不到哪兒,畢竟南康雨大又有回南天,常年多雨的地區,鐵質軌道容易銹蝕,必須要人經常保養。
然而鐵質軌道最大難題不是這個,而是螺絲與螺母的打造。
迄今為止,這兒的鐵軌仍是靠鐵釘、水泥和砂漿固定,螺絲進展……有進展但不多。
問題在于,無法機械流水線打造。
螺絲打造純靠人工,老師傅能保證質量,但無法提高速度,一天打造十來個已是極限。
這也是江無眠沒辦法大規模使用軌道的原因。還要繼續改進固定技術,或者提高螺絲的打造速度。
針對這一問題,張榕已經盡力,他疲憊地對江無眠道:“礦區上已在盡力招人,已經有固定的鐵匠夫子,專職教授螺絲打造,可學徒成長仍需要時間。”
打鐵無捷徑,全靠自身實踐來的一身硬功夫而已。
江無眠也是知曉此事,激勵一番張榕,便問道:“鋼鐵鑄造的如何?”
能否用來鍛造火炮?
提及此事,張榕難掩笑意,頗為驕傲地道:“大人!昨日提煉的鐵礦,已能經住千錘百煉,據您所說,應是合格。”
他邊帶路邊介紹,“依照您的說法,這火炮殼子應是類似南康府下埋的管子,周身圓形。陳鐵匠試著鍛造了鐵板,又將兩側打成卷狀,類似卷書成筒。可惜,鐵礦不經煉,只鍛至一半,整體有了裂紋。”
第一步便出現問題,陳鐵匠與之較上勁,發誓要鍛出何時的鐵筒來。
然問題不是出在鍛造技術上,而是鐵礦石上面,礦上又在原有基礎上打眼,向里探明,找來新礦石百般冶煉,前些日子已是能穩定鍛造鐵板了!
第117章 上奏
窯爐通紅, 鐵砧上陳列著剛打出的卷筒。無需靠近,熱度近乎是灼燒人的眼球。
江無眠等人早已習慣此地高溫,隨張榕一塊靠近鐵砧, 剛錘煉出的鐵筒。
陳鐵匠面色通紅, 豆大汗珠滾動,見過江無眠后,激動萬分, “大人請看!這是新造的鐵筒!”
江無眠上前一步, 看清鐵砧上的鐵筒, 上有不太規整的鍛造痕跡,在千錘百煉中化作鋼紋, 與以往鋼鐵不同的是,這一鐵筒更加堅硬, 無裂紋, 周身一看,便知它是上等好鋼。
他伸手用鐵錘輕錘一聲,發出的聲音也頗為自然,繞了一圈他收起鐵錘,問道:“多番回爐后, 用四個弧度的卷熔煉成的?”
陳鐵匠驕傲一笑, 對江無眠佩服道:“正是如此!大人您看, 四個弧度互相嵌套。只考慮弧度大小、鐵板長寬, 不用強求弧度一致, 能用您說的流水線工程加快鍛造速度。四個鐵板鍛造成的卷,可根據弧度用以內套還是外套。”
江無眠道:“不錯!先按這一標準鍛造。陳鐵匠, 鍛造這一鐵筒需多長時間?”
說到這個,陳鐵匠為難道:“回大人, 選材與鍛造工藝目前算不得穩定,十個數十年鍛造的老匠人,一日也只能鍛造出半根鐵筒。若是遇到鐵礦不得行,一日工夫全廢。”
江無眠寬慰道:“能做便是,無論速度。人命至關重要,有爾等在,鐵筒將會源源不斷,一旦有事故,便是得了鐵筒,也不過是遺憾。”
聽聞此話,陳鐵匠與身后學徒近乎是感激涕零,恨不能當場造出江無眠所要的完整火炮來。
江無眠又道:“陳鐵匠,山上礦石目前優先供應火炮鍛造營,其余事等,可尋張師爺處理,你們專心研制便是。”
只要鍛造出來火炮,金不換再打造適合的火藥,他能將之擺滿整個南康府城墻!
屆時看哪兒來的海賊敢越雷池一步?!
江無眠冷笑出聲,眾人仿若看到他身后浮現的腥風血雨,不由默默低頭。
他轉而又笑得和煦,對張榕道:“陳鐵匠及幾位參與鍛造的老匠人月錢翻倍,張榕你自行去找蔣秋領賞金。”
此話一出,垂下的頭頓時昂揚起來。在場學徒甚至衙役與南康衛都羨慕看向他二人。
尤其是陳鐵匠,他本來月錢堪比一位師爺,如今再翻倍,竟是比師爺還高!
倒沒人對此質疑,破解工藝難題者視情況翻倍加月錢,這一條本來便寫入了鐵匠鋪子之中。
陳鐵匠教學所在的地方,這一條列還貼在上面,每逢留下鍛造課業時,陳鐵匠就會著重說明這一條例。
而山上的鍛造情況,也證明江無眠的確履行承諾,該加錢就加錢,該賞賜布匹、紙張、石蜜的一應俱全,從不落下一人。
陳鐵匠得了承諾,大喜過望,看鐵筒的眼神格外灼熱。
江無眠又去了山上鐵匠講課的地方,借來紙筆,在紙上畫出最為簡單的火炮筒模樣。
多個鐵筒之間的銜接有鐵條與鐵箍,一個個鐵筒相對拼接時,定然是要先熔煉完,等鐵筒末端變紅變軟但不至于到鐵水程度,再行捶打,將之拼成一整個鐵筒。
這樣一來,期間有間隙或凹凸不平的地方,就要用到鐵條填充,仍然是重復燒紅、填充、捶打,一直到此處厚度與其他地方相等。
之后就是最為重要的膛線,火器離不開膛線設計,它若是偏差一毫米,整個火炮便成廢鐵,只好回爐重造。
所以江無眠才萬般頭疼,這一整套程序走下來,怕是今年年底才能見到一臺完成火炮,前提是不能炸膛。
他認真回憶起膛線的構造與打造方式,前些年制造倉庫時,他還記得有個貨物運輸裝置,能讓趙成該換一下,變成人工轉軸旋轉提拉裝置。
這樣就能打造旋轉膛線!
唯一需要擔心的是,火炮本身太重,無法人工轉動,或者在制造過程中出現卡頓,導致膛線歪曲,整個炮管報廢。
“先讓人拿石頭試驗。”江無眠定下計劃。
等重石頭練習多了,總能讓人熟悉手感,到正式給火炮上膛線時,肌肉記憶應會減少失誤。
想到這里,江無眠反倒是發現,賣火炮不如賣膛線技術來得方便。
現在只有他這兒的工匠能做火炮鍛造,就算之后他迫不得已公開鍛造技術,那也需要熟手才行,這技術沒人指點,全靠自行琢磨,要走諸多彎路。
別的不說,鐵礦石就是難關,他這已經是難得的富礦,但初期還是沒能達標。
緊接著是新型冶煉技術,這個要學沒什么大難度,關鍵是他還沒放出核心技術。
之后零零總總還有難題,總之想要發展成火炮營的地步,三年起步,上不封頂。
他看著圖紙,讓張榕暫且放下書坊的事兒,再去找人練習如何打造膛線,頭就是要增強自身力量,倒是好旋轉火炮上膛線。
忙完回去路上,安靜的白楚寒突然出聲道:“能否鍛一柄刀?”
江無眠正盤算著做火炮試驗要如何避免炸膛,或炸膛后如何保證實驗人員的存活,聞言大力扭頭,看向蠢蠢欲動的白楚寒,難得高聲問道:“你要用這等材質鍛刀?!”
嗯?
白楚寒疑惑:“莫非是不能?”
不,這不是能不能的問題,而是,你要用一種能充當火炮的材質打造一柄刀?!
江無眠很想說一句“暴殄天物”,但以當前冷兵器為主的世道,用來鍛刀是很正常的事。
“它的材質、不。”江無眠頓了頓,梳理一下思路,“它的打造方式注定本身重量不低,用來鍛刀,也能使用。”
但用這等材質鍛造出的刀,格外考驗持刀人。
“重量、慣性、招式。”江無眠尤其強調了慣性,“它的重量很適合拍死人,而不是提刀砍人。”
用它做刀?
不如做流星錘!
可誰讓白楚寒擅長用刀而不是錘,故而江無眠只是依據新材質和白楚寒的操作習慣,盡力設計了新刀。
在此期間,京中也一連收到來自南康府的幾道公文與隨公文而至的部分貨物。
公文先報上海賊犯邊,但被南康衛全部拿下,另自海賊手中救出兩名無辜人士,后經過溝通,是來自遙遠國度,天竺以西地方的傳教士。
奈何雙方不通言語,如今尚在官學之中學習禮義廉恥,萬望面見陛下時不會入蠻夷一般失禮。
緊接著是慢了一步,隨船而至的部分貨物與書籍手抄本謄寫本。
謄寫本上,不同言語也能看出兩方文化的不同之處。
大周的規范是自上而下自右而左豎排,羊皮紙上則是自上而下自左而右橫排,書寫方式大為不同,由此可見,對方的確不在大周百家文化影響的范圍之內。
江無眠提筆書寫前,還特意練習了下高考規范式的書寫體,而不是如同原手抄本中狂草一般的花體。
當然,他還隨公文附上了一段完全復刻的手抄本,證明自己已是盡力翻譯成讓人能看懂的模樣。
此外,在爭得兩人允許后,還有畫師將二人的樣貌畫在紙上,隨公文北上。
翰林院的翰林讀到這里,建元帝叫停,問齊總管,“江無眠那小子是不是又給朕送了個大箱子?”
他還記得上回那箱子,里三層外三層,一層比一層厚實,就是用重弩,也只能穿刺到外面一層,無法扎透。
齊總管讓內侍抬上箱子來,“陛下,江憲副送來的箱子正在這里。”
他適時遞上名冊,江無眠一向謹慎,這是隨公文一塊的小冊子,里面寫明了箱子里的東西。
東西一式三份,公文最后附上一份,箱子里鎖著一份,還有單獨送上的一份,一旦與箱子對不上,立刻就能發現不對之處,進而查出是哪里動了手腳。
箱子里裝的東西的確夠多,這是要來的賠償與關稅,有部分是府衙掏錢買的,幾乎是一樣送上一點。
東西小,就擺兩三個,東西大,那就放一個,完全不按稀罕程度來。
建元帝笑著搖頭,這也就是江無眠,換成別人,這一整箱怕是全放稀罕之物邀功了!
箱子在眾人面前打開,翰林院的翰林們也不免好奇看過去。
公文中,江憲副提到這些人與貨物時,用詞是“新奇之物”,與大周及附近小國迥然不同。
到底是何等不同,他們也沒從紙上看出,眼下能見識一番,不失為一件美談。
只見內侍們抬上一張書案,打開箱子,取出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木盒。
眾人:“……”
仿佛重回打開卷宗那日,層層疊疊的箱子,拆到最后才露出關鍵證據。
這回沒那么奢侈,不過是為將東西完好無損送到建元帝眼前而已,又不是要防備有人來偷襲偷盜,包裝與防震自然簡陋了些。
兩層木盒與填充的紙張絹紗已是足夠,很快玻璃器皿、黃銅儀器、指路星盤、原稿件與謄寫手抄本、寶石、金幣銀幣等物擺滿一桌。
擺放時,江無眠還特意強調了順序,在木盒表面貼有數字排序。
因而建元帝先看到的便是完全不同的金幣銀幣與江無眠對貨幣的分析,接著才是手抄本、謄寫稿件,至于其他東西,建元帝僅是掠過一眼而已。
拿過江無眠的公文,建元帝這回親自向后看去,只見上面簡單陳述過兩人外貌不同之處以外,又道他們所在的國度與大周不同,更是注重算學與幾何,連所帶書籍都是相關之物。
但這兩人還有一點格外不同,他們本身是傳教士,有所信仰,想在大周內傳教。
此事萬萬不可,不若讓人留下翻譯他國經典,以供大周觀摩參考。
此外,兩國相交,自然要有來有往,既然翻譯了他國經典,大周也不可吝嗇,將經義典籍翻譯過去,傳播圣人之言,以行教化之事!
第118章 下旨
在遞公文前, 江無眠師徒三人早已看過一遍。
白楚寒仍舊未回,他來南康府是為水師一事,得知本地遭了海賊, 后又從師弟這兒知道了火藥, 見到新材料、傳教士、火炮打造諸事,自然是不想動彈。
當然,也和將要更換的新刀有關。近來幾日, 鐵匠處還在鍛造材料, 打磨劍坯, 暫不到時候。
白楚寒順理成章留下,美其名曰考察南康衛兵器庫。
又逢休沐日, 江無眠拿著擬好的公文去尋謝硯行,白楚寒隨之而來, 他還抱著時下的荔枝, 最早的一批已下果子,慢悠悠去了廚房清洗干凈。
荔枝是預備要做水果罐頭的試驗品,嶺南當地一年四季,除卻冬日里養枝條外,近乎全年都有荔枝樹結果。
北方少見的果子, 南康府多有泛濫。
每逢此時, 便有人丟掉爛果, 背上竹筐摘下新鮮荔枝, 嫩綠枝葉底下, 鮮明的紅綠外殼層層疊疊近乎成串,引人注目。
白楚寒洗完, 命人端來冰盆,里頭是新制的冰, 他挽起袖子,將枝葉與荔枝擺出幾層花來。
見謝硯行已是看起師弟的公文,他靈活剝開果子,放在一旁冰碗內,無聲推過去,碰到江無眠的手。
江無眠:“……”
明知師父近來脾胃不好,還非要在師父眼皮底下吃冰。
欠揍,太欠揍了。
這樣想著,他卻一同與師兄吃起荔枝,邊吃邊愉快地道:“玻璃在試驗中,過段日子出產。白糖有崖山商隊收購,方子交給師娘打理。”
水果罐頭關鍵在于兩點,玻璃瓶密封,白糖熬煮。
不用玻璃瓶能做罐頭,燒制的陶瓷、陶罐同樣能打成目的,然密封性算不得好,且不能看出水果罐頭內部情況,不適合。
將荔枝放在可食用冰碗中灞涼,江無眠自廚房翻出密封好的陶瓷花瓶。
“昨晚剛煮的青竹李。”江無眠指使白楚寒去拿碗勺,他小心揭開上頭蓋子,一股清甜味道席卷屋內。
撈出來的青竹李不再是青白色高掛枝頭的模樣,稍微靠近便是糖味,白楚寒拿過小一號木勺,送入嘴中。
香濃軟糯,甜味與果味綻開,品嘗過后又稍微回酸,沖淡過甜帶來的膩味,引得人口舌生津。
他試著加入冰塊,略等上一等,這會兒天熱,冰塊很快融化,冰鎮的甜是不同風味。
白楚寒轉著木勺,若有所思的眼神在水果與江無眠身上回轉,“保存時間多長?”
江無眠蓋回瓶蓋,接縫處系上紅色布條,盡力延長保存時間,“不長。視天氣情況,一旬到一月不等,具體詳情要等數據對比。”
“嶺南多水果,然水果易于腐爛,高溫之下不易保存,多做果干果脯蜜餞,視為最佳。”
果干果脯之類的能自然風干,注意避開嶺南狂風暴雨、回南天等特殊情況即可,高溫與陽光能縮短這一周期。
然它仍然受制于自然條件,換句話說,看天吃飯。
而蜜餞一事,則更是難了些,因它需糖漬。嶺南道的石蜜雖然便宜,對一些人來講仍然是高價奢侈品,過于昂貴,這就導致即便是有法子加工,也限定于部分人群。
江無眠所設想的是建造成熟的水果罐頭加工作坊,白糖由師娘找人負責生產,由崖山商隊購入,轉而投入到水果作坊中。
摘來水果,經過挑撿,合格的入作坊內加工,這樣一來能提供不少做工位子。
這也意味著一年四季都有得忙,有錢拿。
白楚寒注意力全然被師弟提到的保存日期吸引,他看了眼花瓶,一算日子,“船速快些,直運至京城也不成問題。”
在京中,南地水果一直緊俏,價格也不菲,皆因運輸費用。
這提醒江無眠了,上回他借著建元帝的名聲,賣了不少本地的貨物,織造的絹紗、本地紙張、吃食等等,崖山商隊大賺一筆。
這回應該也能。
水果罐頭的售價顯然不是對標普通人,類似皇親國戚、權貴世家、富商巨賈、營中供應這類的,才是目標。
對他們而言,付出幾個錢而已,就能向他人彰顯自身人脈實力,成功壓過他人一頭。
若是能得建元帝張嘴夸獎,這東西身價還能繼續上漲。
江無眠心底盤算,今年貢品是否能加上水果罐頭。
一算時間,以當前的研制速度是不成的,回頭加快研制速度,希望那日早些到來。
他二人討論得如火如荼,另一邊謝硯行還在研究江無眠擬出的公文,仔細看完后,謝硯行才舒緩了緊張心情。
他對江無眠道:“你這方案做的有意思,不過起碼要三五十年的功夫,才能達到目的。”
江無眠的計劃格外簡陋,但另一方面講,又非常詳盡。一般人真不能像他一般腦洞大開,列出這等方法——主要是,以前各國這么干的都將之稱為“質子”。
當然,與純粹的“質子”不同,這是雙方互相派遣使臣駐扎。
江無眠提出的計劃很簡單,互相交流肯定是先熟悉對方的語言文字學說,這方面大周有優勢啊,各類經書子集講義一起上。
若是能自上而下改變一二看法,達成兵不血刃發動改革的目的,自然是上上之策。
若是不成,收集當地經典傳回國內,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以大周思想為指導,學之用之,也無妨。
江無眠還特意點明,去往他國駐扎的使臣,一定要有送行的甲士隨行,畢竟路途遙遠,安全實難保證,還是要有護衛才好。
只要對方同意,當然,不同意就換別的方法,交換生也成。
不過這都是我朝棟梁,天高地遠,難以維護人身安全,帶上護衛不是很難理解的事兒吧?
都不同意?
那暫時將兩人扣押,學習我朝文字,并在官學開設新的語言課,榨干兩人剩余價值再說。
離開母語環境習慣了本地生活,時日一長,再想出海回國便是難事。
計劃下半部分是對方同意后,如何了結蠶食當地。
一旦同意駐扎使臣,那邊就是大周對外使者館,我朝派人過去友好交流,再遣些仆從護衛駐扎是肯定的。
既然人到那兒了,想念家鄉時送去些特產總歸是行的,一來二去帶的多了,順便開設個貿易區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許是開始僅有部分人把持異國他鄉的東西,等到商隊來往多了,交易增多,變成習以為常的事情,久而久之,也成了慣例。
只要有一個國家打開對外大門,附近國家不甘落后,總是要合作的。
畢竟鄰國友人在商貿中獲得足夠的好處,國力增強,自己仍舊弱小,怎么看處境都頗為危險,不甘落于人后,自然也會請求貿易往來。
唯一要注意的是,若是兩國守望相助,對大周商隊虎視眈眈,將本國士兵偽裝成匪盜之流針對商隊,做出被人搶劫殺害的假象,應如何應對。
江無眠列出的情況眾多,對他國各種試探的應對,如何挑撥離間保全自身、如何安插自己人或收買他人等手段皆在其上,林林總總不下十張。
謝硯行面不改色,直接用筆畫上一道墨色黑線,否決這部分公文,轉而化為比較保守的探聽戰略。
現在兩傳教士在他們手中,一時半刻回不去,有大把時間套出情報來,還不必考慮到遙遠日后,遣使者來往一事暫且放放。
于是,建元帝看到的折子便削薄了多處,但剩余內容足以讓其思慮多日。
對照著公文謄寫的抄本,建元帝少有得猶豫不定,這兩人出身傳教士,雖有學識在身,難免讓人不喜。
猶記得,前朝末年時期,諸多教派林立,大多走的邪門歪道,祭祀之流。故而大周未有國教,對各教之中身份審查格外嚴苛,甚至于,一旦出家修行教義,還要有專職考核,不然只能讓人還俗歸家種田去了。
大周能杜絕教派泛濫的原因是交稅,甭管什么身份,信不信教,全都交稅,根本沒有任何身份優惠。
因此,聽聞留下的兩人是傳教士,建元帝心中格外不喜。
但在反復琢磨過江無眠的公文與諸多分析后,他最終決定還是留下兩人,就當是展現大周的氣度。
只有一點,絕不準許傳教。
關于此事,還上了大朝會上商議。江無眠洋洋灑灑的分析也傳至諸多大臣之中,另有部分著作,鴻臚寺上下翻書對證,核對言語。當日里擺出來一書案的東西也交托給鴻臚寺估定價值,探訪來歷。
鴻臚寺卿核對過語言,嚴謹回復建元帝,“陛下,以鴻臚寺當前所掌握的消息來看,這的確是新語言,體系完整,擁有一整套發音規則與算數規則。不出意外,應如江大人所言。”
韓昭鴻難免過多思量,這事兒是真是假,為何海賊恰巧此刻出現,又為何能留他二人性命?
人肯定是有的,不過是不是真的自海賊船上下來的人較為難說。
畢竟江無眠最后還多嘴了一句,想要擴建南康衛所的水師!
以當前南康府上經行的商隊、所設的鹽課來講,重要程度一度攀升,當前的水師數量并不滿足需要。
懇請陛下恩準,允許南康衛所水師營擴招。
就是這一條要求,使得韓昭鴻有了新猜想,是否是江無眠自導自演,以此來增強手中實力。
——江無眠身為按察副使,有權監軍、調度南康衛所的將士。
水師營擴招,嶺南道怕是要淪為江無眠的地盤!
韓昭鴻思來想去,對建元帝道:“既然如此,不若陛下將之召入京,有鴻臚寺上下研討,想來不用多日,即能掌握基礎對話。屆時當面對答,以觀其學,若是真材實料,留在京中就近學習探討,豈非妙事?”
若兩人不過是來自蕞爾小國,所謂的海賊僅是烏合之眾,他當揭露江無眠的不臣之心——
分明是件小事,還要大做文章,是否要養兵自重?
若非不然,那這兩人也不能放到江無眠手中!
這兩人背后是一整個國家,大周從未見過的國家,誰先與其接觸,誰就掌握了與其對話的主動權!
韓昭鴻這回說到了建元帝的心上,自貨物來看,兩人所在的地方商貿與紡織發達,可與之交易。畢竟以公文所言,兩地相隔甚遠,沒多少利益沖突,多半會以合作商貿往來為主。
但這僅是建立在公文上的猜測而已,對于新出現的陌生國度,建元帝自然警惕萬分,想多了解一些情報。
且江無眠要留人的理由也簡單,不過是學點禮儀與問候而已,上京后鴻臚寺有專人教導。
這樣一來,建元帝下旨,命兩個異國來客入京覲見,擇日出發,越快越好!
第119章 煤炭
公文尚在路上, 嶺南這里已在火熱開發諸多新式武器、商品。
時至六月,南康大熱,江無眠埋首研究, 不覺時日之久。
玻璃原料不僅沙子, 而是石英砂,燒制時熔點太高,有幾次竟是沒達到, 還是江無眠讓人用了煤炭才解決這一問題。
然最終成果仍有問題, 他轉而思考, 究竟是缺少哪些原料。
“石灰石、石英砂?還有哪一種原料?”江無眠想了想,對燒制的工匠道, “再加純堿!”
最終燒制結果并不算滿意,但總算突破了第一步, 成功燒制出玻璃成品, 不成功的地方在于顏色,綠色的玻璃。
——綠色來自原料中的少量鐵元素。
江無眠看著好似啤酒瓶的玻璃,一言不發。
送來的工匠已是習慣他的沉默不語,向其解釋道:“大人,目前燒制的顏色中, 多是綠色, 師傅們正在考慮如何消色。”
綠色玻璃倒是能用, 可它多用于裝啤酒, 水果罐頭一類, 還是透明色安全。
他揮揮手,讓人燒成綠色葡萄模樣, 屆時送到展示區,當做部分訂單的贈品得了。
白楚寒撥弄著留下的綠色玻璃, 原本要吹成茶碗,然因為技術不熟,成了一個綠底豁口的破損果盤,雖別有一番風味,但的確是不成功之物。
將一旁的冰塊鋪到果盤里,又熟練擺上應季水果,和桌旁的冰碗罐頭放在一起,霎是好看。
他一拍手掌,笑對江無眠道:“師弟,展示園區當天,不若用這兩者做示范如何?”
江無眠著實是熱,但大部分硝石用以做火藥實驗,很少制冰,屋內僅擺放一盆,就在窗下不遠,白楚寒手邊。
他看白楚寒手邊的冰鎮三件套,放下公文過去納涼,驟然降低的涼風拂面,心下煩躁也一同消去。
白楚寒將灞涼的罐頭推到他手邊,“先用些罷。你該召回師爺處理公文,不重要的舍除。”
但他清楚江無眠性子,做事認真,絕不推諉,讓他徹底放棄做事轉而享樂,除非是天塌了。
事關南康府與附近諸多府城發展,江無眠一定會事事緊抓,即使暫且照顧不到,也一定會詢問關鍵之處。
如今玻璃燒制遇見難題,金不換等人正是研制火藥的關鍵時期,只好江無眠自行琢磨。
江無眠用過一勺便放下,吃多了脾胃受不住,嘗過一二即可。
他捏住眉心,嘆口氣,疲累道:“展示園區仍在建設,就算不用此物,嶺南新興的物件也不少。不過玻璃是最為關鍵的,最好今年底燒制出無色玻璃,做好一切準備。明年自荔枝下樹,就制作罐頭,早一日做完,早一日收錢。”
玻璃僅走過第一步,余下還有塑型、消泡、除色等事。
消泡倒不是主要的事情,最為重要的是塑型與除色,前者可以用經驗彌補,后者是個大問題。
現在沒有純粹的二氧化錳,無法調整成白色,因而只能靠運氣,哪一種成分里含有此物,就有望制成純白玻璃。
“走一步看一步,實在沒有,密閉性好能延長保存時間也好。”江無眠退了一步,日后可以繼續改進,只要成品能投入使用,綠色就綠色吧。
他看了一眼天色,加快速度處理好公文,便去了燒制玻璃的窯爐處。
白楚寒則是分道去了水師,不與他同路。
待到窯爐處,一群人正圍著綠色殘次玻璃轉圈,自從江無眠那處得到吹制法,匠人磕磕絆絆掌握住了,但時間尚短,吹制出的玻璃不成模樣。
江無眠見他們熱火朝天的討論,吩咐身后跟來的負責人,“隨時注意附近冰盆情況、通風狀況,大夫那處做好解暑準備,綠豆湯、涼茶、金銀花茶各類消暑之物備好。”
“大人您放心,這兒的大夫一直待命。前兒給幾位匠人把脈,新開了飲子,小的一直叮囑,每到時候就去盯著人飲用。”
江無眠點頭,對他道:“自行去領賞銀。”
不僅是他,在場所有參與玻璃燒制的工匠都得了不同程度的獎賞。
有的是多發月錢,有的是直接翻倍,根據貢獻不同,給的量也不同,總之是鼓勵人多多研制生產。
匠人們拍著胸脯保證,“大人您放心!有什么吩咐您盡管道來,草民等人一定竭盡全力!”
在江無眠手下做事干凈利落多了,不用擔心被人奪取功勞,不必擔憂沒燒制成功就被拖下去鞭笞,有了好的改進,能領更多的錢!
誰會不樂意?
江無眠道:“目前急需解決的有三個問題,其中前兩個是必須解決的關鍵問題,塑型、消泡。”
“大人,此事草民也在商議,正有了眉目。”老師傅中走出一黑紅皮膚的干瘦老人,人瘦卻不弱,裸露的上身可以看出骨頭上附著的一層肌肉。
這是自平清縣來的老師傅,自從加入工匠行列,日日沉浸在手藝的打磨之中。家中一應物品與銀錢都是此地負責人置辦的,但也沒用到多少。
江無眠緩聲問道:“葉大匠,不知您說的法子是?”
葉大匠帶人來到熄火的窯爐旁邊,鐵堝里是剛取出的玻璃液。
吹制法指的是用一根足夠長的鐵管蘸上玻璃液,在勻速旋轉的情況下,吹入空氣,形成想要的形狀。
然因為玻璃液無法自行消解空氣,在冷卻時,會有氣泡產生,無法排除,因此玻璃壁上才會有各類空氣泡。
摔打磚坯時能將殘留空氣甩出,玻璃卻禁不得,玻璃液本身高溫,無法拿出,必須換個法子。
當然這是下一步要解決的問題,當前是連塑型都無法做到。
葉大匠讓兩青年學徒過來,向江無眠介紹道:“大人,寧大郎手速極為穩定,由他向您展示如何穩定翻動。寧家二郎曾是采珠人,極擅長憋氣吐氣,很是穩定,力度均勻時,能更完美塑型。”
這話的確沒錯,兩人忍著激動,向江無眠展示如何現場吹制綠色葡萄。
兩人先挑出一部分玻璃液,黏到鐵管底部,穩定勻速地旋轉過后,肉眼可見,底部的玻璃液稱為一團鼓起的圓球,冷卻后,成了葡萄樣式。
江無眠眼前一亮,果斷給了兩人賞錢與月錢加倍待遇。
現今一個難題有望解決,剩下的只有消泡!
以他的經驗,消除高溫玻璃液中的空氣泡,可以多次攪動,以此達成目的。
類似于摔打,但比那個更溫柔,所以只會帶走大氣泡,部分小氣泡還是會留存在玻璃中。
他想了想,“先按這法子一試。”
這回換葉大匠為難,“大人,煤炭采買還未回來,您剛才看到的是最后一爐燒制。”
哦對,這兒還是用北地的煤炭。因為試驗過多,江無眠雖然批了大批量購買,無奈北地還沒運來。
江無眠的高興打了折扣,給人放假琢磨消色法子去。他轉而去了戶房,抽出商隊來往的賬簿,核對最近的支出來。
于是,待白楚寒帶著醉流霞買回的晚飯回來,就見江無眠瞳孔震驚,進而咬牙切齒道:“做蜂窩煤!”
依照當前的燒制量,運輸費用夠再買一船煤炭,更別說等之后玻璃燒制成常態,煤炭量翻倍,連帶成本增多……
江無眠實在不想算水果罐頭成本究竟會是多高。
既然如此,那就從原料開始,縮減成本,煤炭再加工成蜂窩煤,提高利用率。
白楚寒命人擺好碗筷,好奇問了一句,“蜂窩煤又是何物?”
聽名字應與煤炭相關,但為何是蜂窩?
莫非要在煤炭中加入蜂窩?嶺南這兒倒是不缺,可蜂窩與煤炭,二者有何相關之處?
不,依小師弟的腦回路,它們絕對不會是簡單的摻雜在一塊。
江無眠合上賬簿,“一種煤炭,可以降低成本。”
南康府是有錢,可禁不住這種造作,本能省錢的法子,當然要盡一切努力用上。
白楚寒遞過米飯,挑了挑眉,對此不置一詞。
想要省錢,最為簡單的法子是取消翻倍月錢,改為賞銀。
畢竟本質上來說,江無眠與這些人是主仆關系,出錢雇傭、簽訂長達三十四十年的用人契約,某種意義上,的確是終身死契。
如此一來,這些人便是他的家仆,是生是死不過江無眠一言之事,何必要用翻倍月錢與賞銀這等法子?
但讓江無眠聽勸是不可能的,就此事而言,對方底線頑固,謝硯行都不準備過多置喙,白楚寒也沉默不言。
*
過幾日后,煤炭轉運船只抵達碼頭,大部分運送到山上鐵礦區,打造火炮離不開煤炭,如今日日開工,消耗量極多,因而三船里有一船半專供火炮鍛造,剩下一船半由磚窯、瓷窯、玻璃燒制等地方分。
江無眠取來部分煤炭與黃泥,準備打蜂窩煤。
對于此事,他多年不做,已是生疏了些,但流程還記在腦海中。
用煤炭和黃泥混合,再加些秸稈,就能打成。嶺南這兒是水田,用稻稈最方便。
黃泥和煤炭都有,這兩者很好處理,難題在于稻稈。
它需要切成一段一段加入進去,現代化的機械能做到收割時打碎做成草料,然而現在只有人工。
江無眠覺得不行,效率太低,他準備仿照耕地用的水田犁,做個半機械式的攪碎機。
——有白楚寒打造佩刀在前,這會兒他覺得用鍛造火炮的材質打造幾柄絞刀不算浪費了。
雖然這樣用起來有磨損,但磨損速度慢,不用長期更換,方便使用。
結果聽聞此事的眾人都過來觀賞,尤其是蘇遠與衛補之,垂涎的目光險些就要貼在刀片上。
江無眠木然注視著蹲在刀片前的兩人,對靠過來的白楚寒道:“刀片保不住了。”
這哪里方便使用了?
方便被人拿走倒是真的!
第120章 填充
刀片最終開始工作。
攪碎機類似石磨, 核心是放置刀片,利用畜力轉動,以此切碎曬干稻稈。
衛補之與蘇遠二人遠離后, 趕來的兩頭驢繞著攪碎機轉動, 機柱帶起三把刀片,隔著一層木板,看不出攪碎機中的情況。
江無眠看著慢吞吞的速度與轉動起來明顯吃力的情況, 估計著稍后的成果, 怕是不遂人愿。
等木板移開, 稻桿顯露在人前,碎成大塊的黃色草料可以摻入黃泥做黃土墻, 但沒能達到做蜂窩煤的地步,那需要更碎一些。
白楚寒抽出一根稻桿, 打量著長度, “再加一組絞刀?”
一組絞刀做不到,多加一組總能切碎。
好主意!
江無眠又在鐵匠區老師傅那兒定下一組刀具,看得蘇、衛二人極為眼饞,甚至想學江無眠拿錢買刀。
奈何老師傅那兒騰不出更多人手,無奈拒絕。
攪碎機加入新的絞刀, 江無眠特意調整了角度, 盡量翻轉時兩方都能接觸, 最大程度利用兩套絞刀, 使稻稈符合蜂窩煤的要求。
這回放置進去, 再度出來的稻稈倒是能用,接下來是如何排序組合, 使蜂窩煤的燃燒更加充分。
經過試驗,選取好最佳的比例, 江無眠順利得到粗糙的蜂窩煤,他直接讓人扔給玻璃燒制的匠人,以作試驗。
試驗期間,建元帝圣旨終于抵達嶺南,江無眠接完旨謝硯行與白楚寒兩人前后腳就到。
謝硯行看過一遍,便問道:“雅言學得如何?是否懂些禮儀用詞與動作?”
江無眠點頭,“他二人為打動陛下,允許在大周傳教,學習刻苦勤奮,只有一點,似乎發音規則不同,他二人口音略顯奇怪,倒是能簡略溝通。”
能簡單聽懂說話就行。
謝硯行本就沒指望這幾個月內讓人讀懂文章,懂禮數最佳。
“讓人過去,另有布政參議隨人入京。”他松了口,江無眠便不再攔人,畢竟,他已經將人帶來的書籍謄抄完畢,剩下的都不重要。
哦,這么說也不算對,船上還繳獲部分種子,這點也被江無眠要了些,預備開試驗田種上。
從外形上看,江無眠分不出種類,但考慮到傳教士所在地區,他期待里面能有點調味料、香料等物。
至于高產量作物,可遇不可求,隨意吧。等海船能跨過茫茫大海時,他倒是能遣人去新大陸冒險。
現在技術尚不成熟,需要時間和人才。
將事情交給陳平,人送到船上,此事便告一段落。
江無眠看著外面天色,帶人換上衣物去了小冰窖,已有沸騰鍋子在小冰窖里支起來,下方有圓形蜂窩煤燃燒。
謝硯行深覺有趣,在嶺南最為熱氣的天里,他三人裹著北地棉衣,在冰窖里支著冬日的海鮮鍋子用飯。
他繞著鍋子走了一遭,呼出的白氣與國內蒸汽混做一團,嘖嘖稱奇,“這是衡陽弄出的蜂窩煤?”
東西算不得大,很是規整,圓形里套著眼孔,這樣一看的確類似蜂窩,他笑了聲,“原來如此,這是蜂窩。”
從形狀上來看,的確相似。
江無眠正與白楚寒忙著運菜,這會兒是吃海鮮的好時候,謝硯行雖然受制于身體不能多吃,但用一點魚蝦,吃些菜倒是可行。
“做成蜂窩最為省時省錢。”江無眠滿頭大汗地解釋,“燒起來節省煤炭,同時順便燒水做飯暖房。”
光是看江無眠現在的舉動,謝硯行也知道,的確能做飯保溫。再看附近冰塊有水漬痕跡,暖房效果確也不錯。
江無眠將調好的醬料放到謝硯行手邊,白楚寒推過一碟剝好的海蝦。紅白蝦肉蘸著米醋,入口鮮香軟彈,米醋醇香中混著一點鮮蝦的甜,格外開胃。
師徒三人邊吃邊說,主要是江無眠在說,“鹽禁城進行一半,展區與工業園區還在打地基。年底大概能進行一半,在此之前,可先進行預熱,做短時間的水果壇子,水果罐頭留在之后登場,可限量限購。”
前者主要針對小康之家,能偶爾買來給孩子甜嘴,后者是針對有錢商人推出的商品。
當然,最為緊要的還是維持給水師以及海商的補給。
白楚寒問了下底價,江無眠報出一個數,師徒三人陷入沉默,唯獨江無眠不受影響,他算了一筆成本,“水果罐頭制作時,用得是白色透明玻璃,有任何變質腐爛情況一覽無余。”
單獨一個玻璃抵得上太多,現階段,玻璃制品還是高價奢侈品,純色更是有價無市——江無眠還沒研究出來。
白楚寒恭敬遞上蘸好醬料的蝦肉,“師弟請用。”
“供給水師的不必大廢功夫,用水果壇子同能達到目的。”
若是水師賬目報上去,大約二分之一的錢用來購置水果罐頭,戶部尚書怕是能從六部殺到松江府,親眼瞧瞧他是不是中邪了。
“保質期。”江無眠只說了三字,被白楚寒堵回去。
水師都督笑道:“一月之內而已,在附近靖海,一月應是忙得過來,再遠長達半年之久,玻璃制品恐也是難以存續,既然如此,不必考慮。”
但他們倒是能摻和一筆買賣,一起坑、不是,一起向有錢商賈權貴兜售水果罐頭。
白楚寒點出售賣時的最大缺陷,“商隊背后無人,容易被人截斷買賣,甚至向你出手。”
水果罐頭利潤太高,難保有人動了列為皇商的心思,屆時這方子是交還是不交?
交由白楚寒就沒這個顧慮,他本身是五軍都督府,掌一軍兵權,誰也不敢明面強迫他如何,這不是妥妥的把人向外推嗎?!
再者,建元帝還活著呢,這位有從龍之功的將軍定然是不站任何皇子。
江無眠點頭,他也有這個意思,順帶一提,還有一筆買賣要和伍次輔做。
謝硯行一敲鍋子,“蜂窩煤?”
不錯,正是蜂窩煤。
能發揮它最大作用的地方還是北地、邊疆這類苦寒地方。
而在這類地點,受益的不僅是百姓,還有駐扎當地的戍邊軍。
謝硯行邊吃大徒弟的孝敬,邊贊同小徒弟的用意,“韓昭鴻手下,多是駐扎邊塞的戍邊軍,用此拉攏掣肘,倒是一條路子。”
軍中物資采買,以糧草、御寒棉衣為上。若是伍陵能以此打入軍中,分化韓昭鴻在戍邊軍中的威望實力,也是好事。
江無眠又道:“這等蜂窩煤還要搭配特制火爐、火炕使用,不能保證不死人,只能盡量降低凍死的人數。”
謝硯行與白楚寒同時抬頭看他,見江無眠認真表情,心知他這是有了思路。
謝硯行擦干凈手,“說來一聽。”
白楚寒殷勤地給師弟夾菜,他雖為水師都督,但手下還有右軍要養活,最北能到北海衛處。
北海衛靠海,冬日飄雪,一到冬日,北風大作,卷起鵝毛大雪肆虐,門險些推不開,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
江無眠簡單解釋三者搭配的功效,但具體能不能行,要等火爐做出來。
最簡單最小的是能露營式的小火爐,大一點的是農家燒煤做飯用的便攜圓筒火爐,功能再多一些,便是固定煙道可做飯取暖燒水的大型火爐。
順便提一句,本質上功能是不變的,只是大小和額外附加的東西有點多。
而火炕,那又是另外一種做法,和蜂窩煤爐子不太沾邊,反倒是更適合當前的柴火灶。
用完飯江無眠便去書房畫圖,蜂窩煤爐子最為基礎的構造是中間的主體,簡便的火爐沒有底下用以接灰的部分,僅有一個通風口連接,可以從此處掏出煤渣。
煤渣可用于鋪路,現在倒是不常見了,不過鄉下泥濘小路倒是可行,畢竟煤渣吸水性極好,下雨天最為合適。
蜂窩煤的爐子與當前留火做飯的柴火灶有異曲同工之處,兩者都能留火過夜。
區別在于,蜂窩煤爐子可以通過本身設計達成這一目的,而柴火灶,它要人工微調一下,還不保證成功。
江無眠回憶完圖紙,交給工匠打造,他則是又去看了火藥制造情況。
火炮,不僅要有發射裝置,最為重要的還是彈.藥,如今炮筒已在制作之中,火炮口徑與膛線問題解決,唯獨剩下彈藥問題,但金不換與林師爺處還沒傳來好消息,這不能行。
江無眠去看研制情況,主要卡在哪個部分。
一到研究地,金不換兩眼放光迎上來,“大人,您終于到了!”
救星來了!
再不來,這日子快過不下去了!
江無眠環顧四周,沒見到往常堆放的火藥桶,金不換解釋道:“全拆了用來研究圓形炮彈。”
不錯,他們目前研制的還是圓形彈藥,而非是后世熟悉的子彈型。
但這不是說它就是個圓形彈藥,而是圓筒,裝著多個鐵質彈丸的那種。
從原理上而言,這更像槍,而不是炮。奈何這個殺傷力大,誰管它是什么定義,火力才是道理!
開火之后,圓筒外皮會在推進作用下炸開,內里鐵質彈丸會產生天女散花的效果,由于本身質量夠強,推進作用夠大,所以對大規模的步兵與騎兵方陣最為適用。
江無眠敬佩地看了一眼金不換,這等殺傷力巨大的霰彈都能做出來,那應當沒什么困難才對。
于是他道:“天女散花搭配人工投擲火藥已是足夠,還有其他填充物可與之搭配?”
金不換嘆口氣道:“大人,它無法二次爆炸,這意味鐵質彈丸的利用率低,使用一次火炮的成本太高,不劃算!”
但要在此基礎上實現二次爆炸,實在太難,幸好江無眠來得及時,此事問問江大人應有頭緒。
江無眠:“……”
炮彈兩開花實現難度太高,以當前的技術來算,有生之年怕是見不到。
開花.彈倒是勉強滿足條件,但那太過違反天理人倫,不適合登上現今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