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婚。
在告白似乎都沒被接受的當下。
魏爾倫也說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做出這個決定的那個夜晚,做出這個決定的那個時刻,面對著最信任的弟弟傾訴自己內心想法的那個時刻……魏爾倫似乎什么都沒在想。
他只是翻了翻美國地圖,突然想起這里有一座拉斯維加斯,是世界上很著名的結婚圣地,而他和蘭波現在又都要去美國——那就順便求婚、結婚吧。
體面一點的說法是“水到渠成”。
弟弟驚訝的目光,魏爾倫其實有感覺到,更別提之后弟弟還抓著他的衣服,認真地問了一句:“哥哥,你有沒有想過一種可能,或許蘭波哥并沒有那么愛你,起碼沒有到婚姻的程度。”
雖然很快就將那個疑問反駁了回去。
但是,望著弟弟和蘭波有說有笑的樣子,魏爾倫心中也難免升起一股復雜的情緒。
正是這種情緒催促他在前往美國的飛機上刺激了蘭波。
蘭波的反應在他意料之中,是令他還有些懷念的少年情報員的鋒芒畢露。
在中原中也現在這個年紀的時候,蘭波的脾氣要差上許多。外面披著一層內斂憂郁的皮囊,內里是軟弱又瘋狂的野獸。
他在沙龍上用異能力抵住同事的咽喉時,蘭波會反手把自己的異能力架到他的脖子上;被他在人來人往的咖啡館里釘穿手腕和大腿后,蘭波也會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手腳。鮮血淋漓是那時的家常便飯,大不了拖著滿身猙獰傷口去買一杯酒,分著喝掉,然后也就和好了。
蘭波管教他的手段從來只有一個,就是努力表現得比他更兇狠。
但為什么魏爾倫總會覺得蘭波軟弱呢……現在想起來,應該要歸結于蘭波剛開始的那些“討好”。
那時的魏爾倫之于蘭波,大概就像是新年禮物之于孤兒。戰爭里放棄了一切前塵往事、把自己整個獻給國家的少年,突然間被允許擁有一個親密的搭檔,就像是孤兒突然得到了一只金光燦燦的貓崽,那份欣喜,魏爾倫可以想象到。就算貓咪脾氣很壞、攜帶著未知危險的寄生物,少年也會并不放在心上,兢兢業業地尋求控制寄生物的辦法。
但魏爾倫討厭那個時候的蘭波——哪怕蘭波為他找到了從特異點回歸的方法。
原因也簡單。
魏爾倫很矛盾,他一邊知道自己絕對不是人類,一邊又對人類懷有深切的憎恨和渴望。
像中也那樣全然把他當做人類,魏爾倫不會生氣;像法國政府那樣全然把他當做人造物,魏爾倫也不會在意。偏偏蘭波的態度徘徊在兩者之間,明明承認他是人造物,還總自說自話地要他做人類,明明希望他做人類,又用對待人造物的手段對待他。
這種搖擺的態度讓魏爾倫感到不可控,繼而是厭倦和懷疑。
蘭波那時候大概覺得他們搭檔的那四年是魏爾倫越來越信任他,但其實是魏爾倫越來越不在意他。
廝殺是用鮮血寫的書信,配合是放任自流的隨意。
潛入日本的前夕,蘭波帶著一塊小蛋糕和一頂黑帽子,說要來給他過生日。
魏爾倫盯著他,心里只覺得莫名其妙——
又不是第一天搭檔了,又不是第一年度過這個日子,怎么偏偏在要執行任務的前一天跑過來找他?
最后魏爾倫把那歸結為蘭波的又一次突然發瘋,心里沒有產生絲毫波動。
說到底,生日這種東西,只有蘭波自顧自地在在意、在感動而已。
而且他還只在意了那一次。
給魏爾倫的感覺就更一言難盡了。
懷著這樣的想法,在日本的軍事基地里對蘭波動手的那一刻,魏爾倫心里沒有絲毫愧疚。
反正他只是收下了禮物,又沒有說是接受。
魏爾倫冷漠地想著。
四年來溫情脈脈地陪伴彼此的虛假面紗被以最慘烈的方式扯下。
獨自從日本離開時,魏爾倫看著爆炸的景象,只是覺得有點遺憾。
死了搭檔,當然是要愉快地叛逃了;可弟弟沒搶到手,理想中的田園牧歌好像缺失了一角。
秉持著這樣的想法,他回到巴黎,暫且思考了幾天到底要不要叛逃。
dgss對蘭波的失聯和可能的死訊倒是沒什么懷疑,剛剛當上七星社負責人的莫里亞克聞訊哭得稀里嘩啦,說是他們這邊后勤沒做好才導致同胞在這種時候犧牲在那種偏僻的地方。
——沒有儲備、沒有后方支援、沒有內應。
這次任務確實是技術處和聯絡員無從下手才導致的悲劇,就算是局長也沒有辦法對已經發生的悲劇說什么,更多的同事在慶幸好歹還有一個超越者能活著回來。
他們給“痛失搭檔”的魏爾倫批了幾天假,讓他好好休息、調整身心。
魏爾倫在那幾天假里定下了叛逃的計劃——要跟法國割席而不是在叛逃后依舊被英國視為法國的棋子,就得做干脆些,比如從政府官員和重要異能者開始動手。
雨果率領的“巴黎軍火庫”異能力團體就是很好的目標,里面的巴爾扎克、大仲馬、戈蒂耶……都既是重要的異能力者,也是政府高官。
只要把他們殺了,就不會再有人懷疑魏爾倫叛國的真假。
就在魏爾倫將要叛逃的前一天。
意外發生了。
蘭波活著回來了。
魏爾倫很難形容自己當時看見蘭波站在自己秘密基地門口時的心情。
蘭波黑色的長發如海藻般披散著,露出的皮膚都帶著淤青、傷痕和裂口,衣服又臟又破,整個人看起來像剛從垃圾堆里爬出來的怨鬼,面目狼狽又猙獰。
只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讓魏爾倫想起了當年初見的模樣。
于是,魏爾倫欣然地露出了笑容:“你還活著啊,搭檔。”
蘭波一言不發地掏出槍,對魏爾倫打了三下。
第一下正中手掌,第二下擊穿了腿骨,第三下擦著耳朵掠過,子彈嵌到了身后的墻壁里。
魏爾倫不禁笑容更盛,對蘭波張開了懷抱:“歡迎回來,親友。”
蘭波閉了閉眼,扔掉了槍,晃晃悠悠地走過去,回應了魏爾倫的擁抱。
他很用力,像是想把魏爾倫的肋骨勒斷,讓白森森的骨頭刺穿內部柔軟的臟器。
在魏爾倫的耳邊,蘭波對他輕輕地說了再度出現后的第一句話:“你的弟弟還活著。”
魏爾倫:“……”
蘭波放開魏爾倫,稍稍后退了幾步,站直身,面色冷淡:“我不會向dgss匯報你的舉動,因為dgss根本無法給予你應得的處置;戰爭還沒結束,法國還需要我們這對超越者搭檔——在和平到來前,暫時還是繼續合作吧。”
魏爾倫用奇異的目光注視著蘭波:“這就是你全部的想法嗎?”
蘭波:“……”
“還有,”蘭波說,“你稱之為弟弟的那個異能武器,必然是要在穩定后回收的,我會監控橫濱的情況,在合適的時機把它帶到法國。”
“既然你如此在意你是不是人類這件事……”蘭波咳嗽了幾聲,粉色飛沫落到地上,他隨意地抹掉嘴角的鮮血,抬起頭,定睛看著陡然陌生起來的搭檔,“與其把它帶到鄉下撫養,躲避各方的追殺,不如由我向dgss提出申請,請上層用當初對你的優待那樣抹去它作為試驗品的過去,讓它擁有一個可以正大光明地露出笑容的合法身份。”
“我和你一起來撫養它,等到它成年的那天,讓它做這個問題的裁決。”
“與你有著相似出身的生物,在非戰爭的環境里長大,究竟更偏向人類,還是更偏向非人類?”
“如果是后者,那你或它,隨意是誰,都可以在那天殺了我。”
這是一樁不公平的賭局。
魏爾倫想。
假設他不曾被告知自己非人的身份,那么,他也會坦然地偏向人類。
他必輸無疑。
盡管如此,魏爾倫卻沒有反駁——
這個所謂的賭局,在他眼中,只能算是蘭波下意識想出的一個妥協的借口吧。
之后的發展,也恰恰如魏爾倫所想。
在一開始只肯用“它”去稱呼弟弟的蘭波,在真正撫養了中也幾年后,已經默認了中也親近的態度,為中也的安全和成長擔心。
一開始用各種輕浮的調笑故意挑釁惹怒他的蘭波,隨著時間的流逝,調笑中似乎也暴露出幾分沒有因背叛而消逝的堅如磐石的情絲。
既然如此,魏爾倫也愿意以愛對待逐漸暴露出真心的蘭波。
蘭波似乎被他嚇到了?那又如何,只是暫時而已。
當魏爾倫假意入睡時,蘭波的那句輕若羽毛的“晚安”就是對之前所有排斥行為的最好反駁。
蘭波也愛著他,毫無疑問。
所以……
魏爾倫需要準備一場完美的求婚、一個完美的禮物。
完美到足以擊碎蘭波躲藏的遮蔽物,讓他不得不袒露真心。
——十年前蘭波贈予的生日禮物,就讓他在此刻獻上名為“我愛你”的回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