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南北兩極
黎聿聲如約在酒吧見到周綺和, 推開?玻璃門,銅風鈴碰撞玻璃的聲音沉悶的響。
周綺和朝她招手,“阿聲, 這呢!”
黎聿聲順著聲音望過去, 笑?了笑?,“這么早就來了。”
“這么久不見,當然著急,怎么樣,現在工作順不順利。”
黎聿聲捋開?碎發,“還能適應。”
“聽說現在堂姐把重要的項目都?交給你了,不錯嘛。”周綺和拍拍她,揚了揚下巴, “還記不記得,當初為什么回茗城。”
黎聿聲愣住, 很?久遠的事。
一年了, 一年里發生太多事情, 她忙的不可開?交的時?候也有, 清凈的時?候也有, 想心事的時?候也有。
周綺和手肘撐著靠背, 在昏暗燈光里挑了下眉,“還記得那次嗎, 你畢業典禮那天, 也是在酒吧, 你投了封簡歷回去。”
怎么會不記得, 黎聿聲笑?著搖頭?, “還是你慫恿我?。”
“我?可沒?有,不過投其所好, 順其所愿,這叫順水推舟,助你一臂之力,其實是你自己想回來了。”
黎聿聲點?頭?,“是啊,那時?候才畢業,本來要是沒?投那封簡歷,估計這會兒在愛丁堡就職,可能進?Javelin的策劃部?”
兩人一起?干杯,笑?著聊起?了學生時?代。
周綺和已經有點?醉意,“說真的,阿聲,你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這一點?上……我?特別羨慕你。”
“怎么又說起?羨慕了,要說羨慕,我?以前對你也羨慕的不行。”
“說真的……”周綺和搖搖頭?,“你不懂,就是那種人生的規劃,很?個人的。”
酒保送來啤酒,酒吧里紅黃藍綠的燈光映著外面?晶瑩的雪,酒吧內并不炸耳的音樂。
酒吧人不算多,不是周末,這家名叫可可西里的酒吧并不算茗城出名的地方,地處繁華,卻主打一個鬧中取靜,難得有酒吧開?成這般氛圍的。
周綺和挑的地方,黎聿聲以前也沒?有來過。
周綺和說:“我?羨慕你一直追隨堂姐的同時?,對自己的人生規劃也很?清楚,你上學時?候就是商學院的優秀畢業生,實習期也進?了英國數一數二的公司實習,畢業以后來了茗城,也是專業對口,順風順水,你做的得心應手。”
周綺和仰頭?,看著斑駁燈影在墻上,酒吧房頂上,映出星星點?點?的彩色印記,她嘆口氣。
“可我?呢,好像一路都?在被各種人和事裹挾著前進?,走的很?痛苦,也很?緩慢,或者?這么說比較確切……我?一直在原地踏步,被困在一個尷尬的位置上,每個人都?想讓我?按照他們的想法決定走不同的路,但那些路似乎都?不是我?想要走的。”
黎聿聲沉思里片刻,抬頭?,“重要的是選擇,或者?說我?時?常也會很?迷茫,會問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或是在兩種東西間衡量,平衡它們之間的關系,但是太難了,你選擇一邊就意味著要放棄一部分東西,人最難的往往便?是取舍。”
周綺和點?頭?,“所以我?不懂,這么多年我?跟著祖母,我?感覺到的是快樂,是放松,也有自由,但自由從來不是一個絕對的詞。
周綺和坐起?來些,“絕對的自由是什么我?們都?答不上來,所以我?認為它應該是相對的,但相對的自由是什么,是放松,是放縱,還是無所事事,怎么樣是追求本心?我?想不明白,但這個詞永遠圍繞著我?,或者?我?圍繞著它,它是我?的核心。”
酒吧環境昏暗,偶爾一兩個客人起?身離去,又有新的客人進?來,玻璃門上的銅風鈴會跟著晃動,發出響聲。
“祖母離開?以后我?想了很?多,我?覺得我?應該長大,成熟,變得穩重,我?跟著Alisa拼命的學,說實話?她確實是我?的動力和榜樣,這段時?間我?漸漸發現,我?需要仰頭?才能看見她。”
“我?從前跟你提起?過,Alisa的家庭,她是一點?一點?從荊棘里爬出來的她在努力向著陽生長,只為看到山頂的陽光,我?很?佩服她,但我?不可能成為她。”
在離開?茗城的這段時?間里,她們之間的關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這種變化不好形容。
黎聿聲覺得它像一顆還懸掛在樹上的酸澀果實,青綠色的,咬一口泛著酸,但又能嘗到一絲甘甜。
黎聿聲問:“你對Alisa姐說過這些話?嗎?”
“沒?有。”她搖頭?,“你是第一個聽我?心聲的人,說實在的我?還真不敢同別人講這些,總會覺得……說不出口,但你不一樣,我?們太熟悉了。”
黎聿聲跟周綺和在酒吧待了一個多小?時?,得回去了。
黎聿聲沒?有喝酒,全程都?是周綺和一個人在喝,她還要開?車,只要了杯冰水。
周綺和有些醉了,黎聿聲問她:“還能站起?來嗎?”
周綺和紅暈的臉頰,沖她笑?了笑?,黎聿聲搖頭?,只好認命的把她扶起?來,攙去車上。
酒吧出來,冷嗖嗖的,看起?來又要下雪了。
黎聿聲開?著車往回走,醫院和周家不同路,黎聿聲想先送周綺和回去,回醫院估計周紓和已經睡下了,一晚上見不到她心里有點?空。
轉動方向盤開?過一個路口,黎聿聲總覺得后面?有人跟著,不免加快車速。
晚上沒?什么車,路上也沒?有行人,黎聿聲心里咯噔一下。
該不會又像上次一樣,再來次什么綁架?
她回頭?看了一眼后座上躺著的周綺和,已經睡的不省人事。
黎聿聲有點?怕,心跳的很?快,她不想自己出事,更?何況周紓和現在還是這種情況。
終于開?到周家,黎聿聲才敢將車停下來。
家里人迎出來,是在小?姨家做了十幾?年事的鄭阿姨,黎聿聲松一口氣。
“鄭阿姨,綺和在后座呢。”
“哎呦,怎么喝成這樣,來,我?來吧。”鄭阿姨打開?后車門。
黎聿聲也跟著過去,搭把手。
兩人一起?扶起?周綺和,黎聿聲抬起?眼皮,四處張望。
鄭阿姨不解,“黎小?姐,還有朋友來?”
黎聿聲搖了搖頭?,“……沒?有。”
剛剛是誰跟著她呢?
黎聿聲先跟著鄭阿姨把周綺和送進?去,周家她很?久沒?來過,姨夫小?姨也不在家。
鄭阿姨說:“最近太太去旅游了,不在家,先生也不常回來,公司的事情多,他最近很?忙的。”
黎聿聲也很?久沒?見過姨夫,意成現在這樣的局面?,見了也尷尬,倒不如不見,除了董事會上那次,她只打過一次電話?。
還有一次,聽見周紓和在和他通電話?,說的也是意成誰坐頭?把交椅的事。
周紓和身體原因已經被撤職,董事會商議過后的結果是不可能讓她再重新回到原來的位子。
姨夫本就是副總,當年周紓和推前任總裁下位,聯合姨夫一起?,答應讓他坐副總的位置,但這些年一直屈居于周紓和之下,又是周紓和的叔父,在商圈多少有些抬不起?頭?。
兩年下來,他雖然并未表露出野心,但若是說不想坐最高層的位置,那是假話?。
鄭阿姨問:“周總最近怎么樣,聽網上傳的什么都?有,怪嚇人的。”
黎聿聲不想討論周紓和,她轉移話?題,“綺和的臥室在哪?”
“哦,在樓上。”鄭阿姨也沒?再問,“跟我?上來吧。”
把周綺和送進?臥室,黎聿聲打算離開?了。
鄭阿姨想留她,“黎小?姐,這么晚了,你要不你留下來吧。”
黎聿聲拒絕了,她得回去看看周紓和,一晚上不回去,她不放心。
鄭阿姨陪她一起?出的院子,出來以后,黎聿聲又看了看周圍,沒?發現有其他人。
也許是自己的錯覺。
鄭阿姨見她站在門口,“黎小?姐怎么還不上車?”
黎聿聲沒?再猶豫,開?車離開?。
路上又感覺有車跟上來,開?了幾?個路口依舊跟著。
索性已經到繁華區,這個時?間點?路上車輛不少,黎聿聲的心也跟著放下來。
終于開?到醫院附近,黎聿聲發現車還跟著,在門口保安亭前面?停下,后面?的車也在隔壁路口停了。
黎聿聲叫了保安,過去敲車窗。
車窗搖下來,是張熟悉的面?孔,看到黎聿聲過來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黎小?姐……”
黎聿聲認識他,周紓和手底下的人,她見過幾?面?。
黎聿聲問:“怎么是你?”
保安小?哥傻眼了,“原來你們認識,這是鬧的哪出?”
黎聿聲趕緊道歉,“不好意思啊,是我?認識的人。”
保安小?哥悻悻的回去,往回走兩步還不忘回頭?看看。
黎聿聲問車里的人,“你們怎么在這?剛剛跟著我?的是你們吧?從酒吧一路跟到周家,又跟到醫院?”
副駕駛上還坐著一個人,不過黎聿聲沒?見過比較面?生。
“我?們不是今天跟著你的。”
“其實已經有一段日子了……”另一個接上話?頭?。
“是周總讓我?們跟著你,怕你……”
“怕我?出意外?”
兩人點?頭?。
“我?們以為自己隱蔽的很?好呢,周總說讓我?們遠遠跟著就行,別打擾你的正常生活,不過今天晚,我?們就跟的近了些,讓你發現了。”
黎聿聲心想原來是鬧了個烏龍,她一直害怕像上次一樣,被人跟蹤,或是被綁架,所以車開?的很?快,也往人多的地方開?。
現在清楚了,沒?有危險,周紓和想的周到,她心里也跟著溫暖起?來。
兩人說:“其實周總早就叫人跟著了,大概有幾?個月。”
“幾?個月?”
“具體多久我?們也不清楚,只是上次黎小?姐出事,她就把原來那批人換掉了,說他們辦事不力。”
原來這么早。
周紓和大概是自己身體出問題的時?候,知道不能常陪在她身邊,不放心她就叫人跟著了,怪不得她那次從孤兒院出來,車突然熄火,手機也沒?信號,周紓和能那么快趕過來。
“黎小?姐,你快進?去吧,時?間也不早了。”
黎聿聲說:“你們也回去吧,大冷天的,快凌晨了。”
跟兩個人分開?,黎聿聲開?車去車庫,停好車上樓。
沒?想到經過周紓和房間的時?候,發現她房間的燈還亮著。
推開?門,周紓和回頭?,“阿聲嗎?”
“姐姐,怎么還沒?睡?”
“在等你。”
黎聿聲走過去,“我?只是去見綺和,不用這么晚還等我?。”
“沒?看到你睡不著。”周紓和撥開?她的碎發。
黎聿聲何嘗不是,她沒?留在周家也是這個原因。
“我?剛才在樓下看到你的人了。”
“對不起?,我?是擔心你。”周紓和道歉。
“不要說對不起?,我?知道,我?都?知道。”黎聿聲搖頭?,“上次我?在孤兒院車突然熄火,也是他們告訴你,你便?及時?趕到了……其實那次,我?很?害怕,我?想那時?候如果有一個人出現,一定會是你。”
周紓和睫毛顫了顫。
“小?時?候在那種時?候,你總會及時?趕來,所以,我?一直很?有安全感,所有安全感的來源,都?是你,不過現在……”
黎聿聲停頓了一下,“現在,還有以后,換我?來保護你吧,姐姐。”
****
臘八那天早晨,黎聿聲起?了個大早,她最近在項目上忙的腳不沾地,但還是抽空煮了鍋臘八粥。
臘八這樣的節日不能不過,這是傳統,從小?周家便?很?重視臘八節,每次臘八的時?候,家里老人總會煮一鍋臘八粥。
母親在的時?候也重視,那時?候母親在周家做家教,給周致和教過一段時?間鋼琴課,母親鋼琴彈的很?好,她年輕時?候曾在國外獲過獎項,不過時?間太久,獎杯,證書都?沒?有留下。
對黎聿聲來說是個遺憾。
黎聿聲和母親過臘八的印象已經很?模糊了,只依稀記得臘八粥里面?母親必放的食材有大米、玉米、薏米、紅棗、花生、桂圓、蓮子和紅豆。
昨天她也依著記憶買了回來,在清水里泡了一整晚,用家里帶來的養生壺煮開?,再熬一個半個小?時?。
時?間是短了些,不過當下這樣的環境,也不挑剔了。
端去周紓和病房的時?候,她正好做完檢查回來。
黎聿聲知道她最近吃什么都?味道淡,特地多放了點?白糖,盛出一碗稍稍放涼遞過去:“姐姐,我?剛熬的,嘗一嘗。”
“你熬的?”周紓和抬手接過,眼睛里盡是溫柔。
黎聿聲被這眼神取悅,抿著唇點?頭?,“你快嘗一嘗,味道好不好,我?最近很?久沒?下廚,手藝都?生疏了。”
周紓和眼尾揚起?,“阿聲煮的,那一定是好吃的。”
舀一勺送進?嘴里,“果然很?不錯。”
“那我?以后每年都?煮給你吃。”
周紓和看著她,笑?了笑?說:“好。”
“什么味道?”
黎聿聲才給自己盛了一碗,門被推開?,顧韻林穿著白大褂走進?來。
“好啊,你們在這吃獨食。”
黎聿聲辯解,“不是獨食,兩個人一起?。”
顧韻林撇撇嘴,舀一舀養生壺里的粥,“你煮的?味道聞起?來不錯嘛,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吃。”
黎聿聲很?大方的說:“要不給你也來一碗?看在你給姐姐治病的份上。”
顧韻林挑挑眉,“挺有良心的。”
黎聿聲也不跟她爭辯,走到茶幾?上拿一只新碗,“我?剛買的,都?好好清洗過,別盛上你又嫌不干凈。”
“別盛了。”顧韻林制止她。
“?”潔癖這么嚴重?
“不用給我?盛了,我?晚上下班去致和那吃臘八粥,這些還是留給你姐吧。”顧韻林雙手環胸,心情很?是愉悅。
剛吃完臘八粥,病房的門再次被人從外面?推開?。
黎聿聲回頭?,看到一座晃眼的大佛:“你怎么來了?”
白若與踩著一雙恨天高,走過來擠了擠黎聿聲,說:“我?想來就來了唄,大過節的,怎么不歡迎?”
“那倒沒?有,只是……”
白若與等著她說。
“看到你比較驚訝。”黎聿聲如實說。
“這有什么好驚訝的,看來是我?太久沒?來了,應該時?不時?過來混個眼熟。”她走到茶幾?邊上,“欸,你們喝臘八粥呢!小?家伙,給我?盛一碗,這鬼天氣冷死了。”
說著,搓搓手坐暖氣邊上。
黎聿聲撇撇嘴,說:“你來晚了,我?們都?喝完了,沒?你的份。”
白若與轉頭?,看著黎聿聲好一陣,憋出一句:“你怎么這么能吃?”
“……”黎聿聲氣結:“什么就我?能吃,你到底來干嘛?”
白若與朝周紓和的方向揚揚下巴:“就許你待在這,我?來看看我?姐不行嗎?”
黎聿聲:“不行。”
白若與愣了一下,對周紓和說:“她現在怎么變得這么霸道?”
“不許說阿聲。”周紓和抬抬眼尾,看她一眼說:“還有,我?今天好像沒?有叫你來。”
白若與看看周紓和,又看到黎聿聲神氣的神色,瞬間變成了一顆酸葡萄。
兩人對視了幾?秒鐘,白若與也不跟她置氣了,表情正經起?來。
“我?來是給你們說正事的……周汝泯的一審結果下來了。剛才我?去法院旁聽,周汝泯合同詐騙罪,綁架罪,敲詐勒索罪數罪并罰,被判無期徒刑。”
黎聿聲不解,“綁架罪和敲詐勒索罪我?知道,合同詐騙罪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白若與倒是沒?嫌她煩,解釋給她,“當時?你被周汝泯綁架,他不是要找你姐簽合同要錢嘛!那時?候她就覺得奇怪,周汝泯雖然想掙公司股份不是一天兩天了,但突然之間這么狗急跳墻估計是巴黎分公司那邊出了什么問題。”
“你姐讓我?去查了一下,不出所料,巴黎那邊公司的賬目果然出了問題,只要是周汝泯經手的項目,合同的金額數目都?對不上,我?們就委托當地警方暗中調查,前段時?間終于查出點?眉目。”
白若與從她的包里翻出一份文件,遞給黎聿聲,“警方從私家偵探那里拿到周汝泯在合同上做手腳的證據,這幾?年,他在巴黎分公司雖然占著老總的位置,但是能力匹配不上職位。”
在白若與的長篇大論中,黎聿聲也聽明白了,“也就是說周汝泯早就把公司經營的虧空,為了補上虧空,他拿著公司的錢去炒股?”
白若與挑眉,“可不是,結果越炒虧空越大,越炒虧空越大,越大他就越想炒,炒到后來窟窿他就再也補不上了。”
舀一勺養生壺里的殘渣,白若與覺得這點?殘渣吃了自己像要飯的,最終作罷,她接著說:“一開?始在合同上做手腳,他還不敢做的太明顯,怕被警方查出來,后來做了幾?次沒?被發現,他膽子就越來越大,最后涉案金額高達億元。”
白若與說:“這次是板上釘釘了,他跑不掉。”
黎聿聲聽到這,如釋重負,多年背著的包袱終于卸下了,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
****
晚上顧韻林離開?,去學校接周致和,周綺和也打電話?給她們說Alisa約她出去。
黎聿聲打趣,“姐姐,有沒?有覺得最近Alisa姐和綺和的關系不一般啊。”
周紓和笑?而不語。
黎聿聲說:“你肯定已經看出來,她們上次來醫院,你就是這副表情。”
周紓和依舊沒?說話?。
臘八節的晚上,醫院也熱鬧,病人家屬來了不少,索性她們的樓層沒?住多少人。
黎聿聲下樓去食堂看過,那才叫人山人海呢,她本來以為周末的食堂已經足夠擁擠了,沒?想到臘八這天簡直是平常周末的兩倍。
本來想在樓下食堂打晚飯上來的想法也作罷。
黎聿聲說:“算了,我?看還是算了,吃點?別的吧,早上咱們都?喝過臘八粥,不必再去食堂跟人搶,云吞,刀削面?,或是炒菜,外面?也有,我?定了外|賣,水煮魚,怎么樣?”
周紓和沒?有意見。
在一片臘八節歡聲笑?語的和諧聲音里,兩人結束了今天的晚餐。
周綺和那邊倒是不尋常。
Alisa約她去了商業區一家西餐廳,她其實平常不太來這種地方。
咖啡店倒是常去,不過西餐她確實吃的不多,朋友都?說她的胃應該分成兩半,一半是屬于西方的,一半是屬于東方的,西方的已經讓甜品給填滿,就再填不下牛排這些。
屬于東方的一半,是家常菜,粵菜也好,湘菜也好,祖母常做給她吃,她自己做的也不錯。
Alisa提前訂了位子。
“不知道你喜不喜歡。”Alisa坐下以后有些緊張。
周綺和也是同樣的心情。
點?好餐,端上來以后,這邊就只剩下她們兩個人。
“你第一次約人來這種地方吧。”周綺和看著周圍的環境,燈光不算明亮,星星點?點?斑駁的光影,優雅舒緩的小?提琴。
環境確實很?……曖昧。
“那你喜歡嗎?”
周綺和點?頭?,“當然,當然喜歡,我?也是第一次被人約這種地方,還是女生。”
“女生……你喜歡嗎?”
周綺和被問住了,或者?說她早就想到這句話?總有一天會從她們倆任何一個人口中說出來。
但是換做上個月,她可能真的會毫不猶豫的答應。
但現在……
周綺和低下頭?,她舔了舔唇,再抬起?頭?的時?候,眼眸里的光影隨著燈光變換。
“我?很?感動。”
“綺和……”
“Alisa,你先聽我?說完。”周綺和緩慢開?口,“從哪說起?呢……”
“我?從最開?始見到你,覺得你總看著我?,像是看犯人,我?不喜歡做什么你卻偏要我?做,我?那時?候知道你是受了我?父親的囑托,所以對我?‘格外關注’,我?對你沒?什么好感。”
Alisa淡淡笑?了笑?,“以前我?挺讓人討厭的吧。”
“當時?確實覺得,我?在公司,對于項目上的事總是出錯,或者?叫阿聲幫忙,拉她來救場,那時?候你總跟在堂姐身邊,對底下人也嚴格,對于我?自然不例外,我?不僅不喜歡,還會怕。”
“怕我??”
周綺和笑?,“別說你不知道,我?當時?很?怕你好吧,公司里誰不知道,十二層辦公室都?傳遍了,周綺和怕Alisa怕的要死,還揚言要揚眉吐氣,你那時?候對我?可相當不怎么樣。”
Alisa回憶,那時?候她自己沒?意識到,不過是工作,老板交給她的任務罷了,她當時?想的是,她還不愿意帶一個關系戶,這種人往往最難纏。
周綺和問:“想起?來了?”
“沒?忘。”
“后來嘛,我?開?車撞了你,本來快年假了,大伙兒都?忙著置辦年貨,茗城也都?是一番熱鬧的景象,結果我?那次突然把你給撞了,還撞壞了腿,我?那次可嚇的不輕。”
“有嗎?”Alisa面?露疑惑,開?始回憶那次周綺和的神態,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當然有。”周綺和說:“那次我?內疚的不行,主要還是怕,想你平常在公司那么兇,生怕在你手下做錯事,我?在公司尚且不敢得罪你,沒?想到下了班反倒得罪了。”
Alisa說:“當時?確實以為你是存心報復,認為我?在工作上打壓你,私下里公報私仇。”
旁邊拉小?提琴的換了首曲子,舒緩的音調,變得有些許悲傷。
點?的菜已經上的差不多,兩人卻還沒?動,隔壁桌的情侶正在倒紅酒,酒杯碰撞的聲音清脆悅耳,夾雜在小?提琴曲里。
兩人位置靠窗,高層落地玻璃,俯覽整座城市。
玻璃窗邊上高過人的綠植,在冬日里生長的異常旺盛。
“不過后來,我?煮了餃子給你送過去,想著既然我?撞了你總不能不負責任吧,大過年的,大家一家團聚的時?候,我?把你撞的臥床不起?,想想也過意不去,除夕晚上早早離開?去了你那。”
“其實你上一年除夕來,我?挺意外的……”Alisa垂著眸說。
“我?也沒?想到自己會去,多半是內疚,但也許還有其他……”
“其他?”
周綺和沉思片刻,“其他我?說不好,總歸那次去是真心,但過去才發現,你居然一個人過除夕,好可憐。”
“我?不需要人可憐。”
“我?當然知道,大名鼎鼎的Alisa,茗城商圈出了名的人物,意成周總身邊最得力的干將,怎么會需要人同情和可憐。”周綺和看著窗外燈火璀璨,不遠處高樓閃爍的燈光,下方冰凍住的長河,白雪皚皚。
“所以,我?當時?那點?同情很?快便?消失了,只是出于責任,義務,陪你一個晚上,不過真正對你改觀還是在格拉斯這些日子。”
周綺和的目光亮起?來,“也許是因為祖母去世?,也許是我?覺得自己應該成長,長大,穩重,應該獨當一面?,不是只縮在祖母背后,任她保護庇佑,又或者?是看到你,看到你曾經的生長環境,又看到你現如今的成就,讓我?想了很?多。”
“為什么?”
周綺和笑?了,“因為我?們太不一樣了,不一樣的人總會有一段時?間在相互吸引,我?不否認,你很?吸引我?。”
“所以,你會答應我?嗎?”
這句話?問的并不算直白,但也絕不模糊,至少周綺和聽得懂她在說什么,明白她的意思,用意。
她看著Alisa的眼睛,目光很?真誠,“但我?……不能答應你。”
她終于說。
“也許上個月我?會答應,甚至半個月前你對我?說出這番話?我?也會答應,但這些天我?想了很?多,我?仔細想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情。”
周綺和舉了個例子,她的笑?容淡淡的,像被風吹過,“還是那句話?,也許我?們終究不是同類人,我?不是黎聿聲,不會一生只追隨一個人的腳步,你也不是周紓和,不會停下來一生只培育一棵永遠開?不了花的香樟樹。”
“你不會停下你的腳步,我?欣賞的也是一直向上奔跑的你,我?也不是一個專一的人,這一點?我?無比清晰。”
“最初會被吸引,就像南北兩級,但是終會走向相反的方向。”
周綺和在餐桌的另一頭?,看著對面?的她,“Alisa你一直是一個蓬勃向上,逆荊棘而生的人,但我?不是,朝你的方向去走吧,等你走到頂峰的時?候,我?會出現,那時?候我?會祝賀你,達成所愿。”
“而我?始終是一個普通人,我?沒?有阿聲的執著和對金融的敏感,輕輕松就能在商學院獲得優秀畢業生的稱號,也沒?有堂姐對調香的天賦,也不像二姐智商超高,永遠不用在學習上發愁。”
“我?就只是一個普通人,一個放在人群中也看不到的普通人,我?并沒?有什么遠大抱負,這是實話?,以前可能會糾結,但Alisa這就是最真實的我?,平平凡凡,普普通通。”
“而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很?遠很?高,為此?,你付出了很?多年的時?間,我?知道你不會為我?停下腳步,我?也追不上你的步伐。我?曾經試過追隨你的腳步,但那太困難了,在這條路上我?覺得我?失去了自我?。”
周綺和看著窗外的河,她說:“現在我?想把她找回來。”
“我?喜歡自由,喜歡無拘無束,世?界沒?有規定一個人應該怎么活,我?會按照我?的方式去活,也許我?不會功成名就,也不會永遠追隨一個人的腳步,但我?至少看過世?間風景,曾經也追尋過自己的內心。我?想這就夠了,也許過幾?年我?的想法還會變,但那有什么關系呢,過好現在的自己,愛現在的自己。”
Alisa明白了,她的心情卻格外的平靜,“也許我?們之間也需要距離。”
一年的相處,從討厭,到了解,再到如今的平靜,每一個節點?都?是冥冥之中安排好的,結果怎樣也許并不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她知道她所思所想,而她也剛好能騰出一只手,握住她,祝她前程似錦。
“不用說了,我?都?明白,說聲再見。”Alisa說:“我?也希望你終會在你所期待的道路上達成所愿。”
第122章 向內看自己
茗城的?冬季很長, 是周紓和中學時代對茗城的第一印象。
她十三歲回茗城長住,到今天?已經十九個年頭?,最初她是不愿意留在這的, 一心想?回到倫敦去。
那里有她童年的回憶, 有母親的?影子,她追逐影子在陽光下跑,空氣是清新的?,愉悅的?。
茗城的?冬季太長了,雪總是沒完沒了的?下,給每個人裹上了一層冰冷的?偽裝,不可接近。
唯獨她,不一樣?。
她是雪天?里唯一一道光, 就這么橫沖直撞的?闖入她的?世界。
她像是天?然沒有偽裝和面具的?,坦坦蕩蕩, 永遠保持一顆初心。
周紓和留在茗城多多少少有她的?原因, 從第一次見到她, 再到第一次擁抱, 懷抱之間沒有縫隙, 皮膚貼著皮膚那種觸動。
她第一次在茗城這個沒有溫度的?城市感到溫暖。
絕望生出一朵花來。
她和黎聿聲之間說不好是誰先救贖了誰, 拉著另一個人的?手走出無盡的?深淵。
但她總歸明?白,在她最絕望, 想?要輕生的?那一瞬間, 確實是她拉住了自?己的?手。
母親去世, 心里受到刺激, 祖父, 父親的?冷漠,家庭關系的?疏離, 十三歲的?自?己確實是一件古怪的?易碎品。
周紓和想?也許從十三歲之后,這件古怪的?易碎品被放進?一個終于適合她的?箱子里,完好保存至今。
下午黎聿聲來病房找她,她正在窗邊擺弄那盆小赤楠木,她很喜歡它旺盛的?生命力,這盆花在送來沒兩天?的?時候幾盡枯萎。
后來卻奇跡般的?活了下來,現在依舊向上生長。
黎聿聲走過來叫她,“姐姐,你看這花,也是神奇。”
“嗯,養過這么多年花,沒見過這種的?,明?明?根部已經壞死,卻奇跡般存活下來。”
黎聿聲總是會在空閑的?時候陪她閑聊,其?實也是怕她悶了,周紓和確實待在房間久了會悶,有時候處理點公司的?事情,也不會讓自?己太累。
閑下來時,覺得空虛,不免多想?,她盡量讓自?己有點事做。
黎聿聲沉下氣說:“綺和離開茗城了。”
周紓和并未感到驚訝。
黎聿聲不免疑惑,“你都不驚訝嗎?之前我們還討論她和Alisa姐的?情況,姐姐,你是不是早就看出來她們之間的?微妙關系……看出現在的?結果?”
“結果?”周紓和笑?笑?,“也許還有轉機呢。”
“前段時間綺和叫我去酒吧,也同我說了很多,有些點我挺同意她說的?,我也從沒想?過這些話會從她嘴里說出來,以?前我和她在愛丁堡,讀A大,一起讀了四年,那時候我一直以?為?她會選擇以?前的?生活方?式過一輩子,直到祖母去世,她變的?真多。”
周紓和說:“每個人都會變的?,某一天?突然就想?明?白了,變化未必是不好,保持初心不變也未必不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吧,綺和選擇了離開,自?然有她的?理由和想?法。”
“我明?白,希望她能找到自?己想?要的?。”
晚上黎聿聲陪周紓和吃晚飯,在她房間吃,食堂訂好的?粥和小菜。
周紓和不能吃辛辣油膩,刺激性的?食物,所以?訂餐都很清淡,只?在白粥里加了些糖。
黎聿聲特地買了白糖回來,裝在玻璃罐里。
黎聿聲轉身去放糖時,周紓和的?臉色已經很差了,她感覺到身體不適,本想?要支開黎聿聲。
但她很快折回來。
“兩勺應該夠了,糖吃太多也不好。”
“我去趟洗手間……”
黎聿聲立馬發現了端倪,跟上去。
“你是不是不舒……”
話音還沒落,周紓和已經伏在洗漱臺上吐起來,邊吐又帶著咳喘的?聲音,紅色的?液體從嘴角流出,腥咸的?味道從口腔深處傳來。
比黎聿聲先驚的?是周紓和,下意識用手捂住。
“阿聲,你出去。”
黎聿聲站在后面沒動,“我不走,姐姐——”
周紓和閉上了眼睛,過一會兒她慢慢用清水將?手上的?血跡洗干凈。
漱了口,出來。
“其?實沒事。”
“怎么會沒事,我叫醫生來。”
“服藥的?副作用而已,只?是看起來……嚇人了些,實際上沒什么大事。”
黎聿聲哽咽了一下,別過頭?去,不說話了。
周紓和深吸一口氣去哄她,“好啦,只?是經常服用的?抗凝血藥物,損傷胃腸黏膜引起的?,不信你去問顧韻林?你問問她,是不是普通癥狀罷了。”
黎聿聲還是心里難受,她理智上能接受,心理上還是接受不了,看到以?后,不免心疼。
“好了,我們吃飯吧,今天?的?粥很香欸,阿聲?”
黎聿聲也收起這些情緒,她調整了心態,笑?笑?,“很香。”
****
隔天?,黎聿聲去公司后,周紓和找顧韻林說起昨天?吐血的?事。
顧韻林在桌角站著,搖搖頭?,“你呀……”
“之前也有過,只?是昨天?更嚴重了些,我真怕阿聲看到這些。”周紓和說:“之前也跟你提過,現在的?癥狀是不是越來越差了?”
房間里光線很好,玻璃透亮,窗臺上兩盆花草也在旺盛的?生長。
顧韻林說:“目前這種狀況我不好說,但我向我的?老師聊過你的?病情,她對?你的?情況很感興趣,我把病理報告單發郵件給她看過,她的?建議是手術治療,雖然你之前幾年已經大大小小做過三四次手術,但老師她是這方?面的?權威。”
顧韻林扶了扶眼睛,在旁邊椅子上坐下來,“本來你這種情況,需要特殊的?治療方?法才有可能治愈,目前來看,我,包括整個茗城的?醫院,還沒有這種醫療條件,我的?建議是你和老師聊聊。”
周紓和點頭?,“約個時間吧,我想?阿聲也應該在場。”
****
時間約在兩天?后的?下午,黎聿聲正好休假。
周紓和事先跟她說好了,但兩人心里都有些忐忑。
顧韻林也在,拍拍周紓和:“放輕松。”
“你也是,別這么神經緊繃著,又不是讓你去慷慨就義,也不是讓你姐去送死。”
黎聿聲還是手心冒汗,她感覺自?己手心濕黏,又冷又潮。
顧韻林說:“那位是我的?老師,說起來是老師,實際上我也就是聽?過她幾堂公開講座,那時候在國外做過一段時間交換生,心內科的?專家,我門幾個同學全跑去聽?,本想?搶最前排座位,結果跑的?慢了,被幾個英國人搶了先。”
“我前兩天?翻學生時代筆記本,發現一篇關于遺傳性心臟病的?報告,是當時課堂上記錄的?筆記,不過零零散散并不全面,我突然想?起來,我當時在紐約做交換生的?時候,曾經聽?過一個老教授的?課,講的?就是遺傳性心臟病特殊案例,其?中有一例治愈的?,狀況和你目前很相似。”
“不過時間過的?太久,那個案例也只?是在講座上隨口提到,誰主刀我已經忘了,不過筆記提醒了我,我這些天?花了很多功夫,終于聯系上當年的?老教授。”
顧韻林翻看著手里的?資料,“我當時接通電話的?時候,立馬跟她說了阿紓的?情況,她對?這個病例很感興趣,也想?我詢問了具體細節,我把病例報告發郵件給她,一天?后就給了回復,她說她需要見一見病人,其?實也是我們趕巧了,趕上她最后一年主刀,等明?年中秋一過,她便已經退休,打算跟家人四處游山玩水去,那時候估計想?聯系都聯系不上她。”
趁著連接越洋通話視頻,顧韻林簡單給她們介紹了一下她的?這位老師。
終于接通,對?方?是個美國老太太,其?實黎聿聲判斷不出她的?年紀,她看著精神,但頭?發幾盡白了。
用英文交流,幾人都無障礙,黎聿聲全程聽?的?很認真,深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顧韻林說:“老師,你的?意思是說,手術是當下最好的?解決辦法。”
“對?,病例報告我看過了,我的?建議是這樣?,但考慮到茗城的?醫療水平,手術只?能在紐約進?行。”
顧韻林頓了頓說:“目前病人并不適合過長距離的?走動,老師,手術是否可在茗城進?行,您親自?操刀,我去機場接您。”
“茗城?恐怕不行……等病人狀況稍微好一些吧,當然也需要時間準備,不過……”
視頻上的?老人欲言又止,她沒有接著說下去。
黎聿聲心也跟著提起來。
本來她以?為?一切萬無一失,好運真的?降臨在她的?頭?上,她在寺廟里許的?愿望也終將?實現。
但緊接著,老人還是開口了,“但手術有風險……”
她頓了頓說:“醫療上任何手術都有風險,手術我是可以?做,但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四十。”
百分之四十。
黎聿聲愣住了,也就是說另外百分之六十是空白,只?有不到一半的?幾率。
那么手術失敗呢?失敗了會怎么樣??
她會永遠回不來了嗎?
黎聿聲問自?己,她緩慢的?偏向周紓和,眼睛里閃著淚光,水霧蒙上來,心臟也跟著劇烈跳動。
“所以?需要你們仔細考慮清楚,畢竟臨床試驗太少,我們可參考的?不多,再加上……”
后面的?話黎聿聲聽?不清了,她好像出現耳鳴的?癥狀,感覺周圍的?一切“嗡嗡”作響。
周紓和的?表情她也看不清,睫毛濕漉漉的?。
她抹了一把眼睛,看著周紓和,周紓和表面看上去似乎沒什么情緒變化。
黎聿聲也不知道她是真的?冷靜,還是情緒上克制自?己。
周紓和也看向她,似乎是在等她的?答案。
黎聿聲心里很亂,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她現在才真正意識到選擇是最艱難的?。
周紓和握住她的?手,點頭?,“我愿意。”
愿意。
黎聿聲心里那塊石頭?不知道是該提起,還是落下,這兩個字說出來,好像一切成定局,不了更改。
但是這個局只?有百分之四十的?贏面。
****
視頻掛斷,三個人都陷入沉思,誰都知道對?方?心里在想?什么,擔心什么。
黎聿聲看見周紓和眼睛里閃過的?一絲慌亂,她知道,她其?實也是怕的?。
扶周紓和回房間去,她屈膝坐在床上,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看上去消瘦又落寞。
黎聿聲想?安慰她,卻不知道怎么安慰,也許現在她需要安靜的?待一會。
黎聿聲陪著她,也不說話,坐在窗前的?小赤楠木前面,玻璃積了水汽,霧蒙蒙一片,兩層玻璃中間有細密的?水珠,歪歪扭扭滑落幾顆。
黎聿聲那一夜沒睡,周紓和估計也睡不著,但她還是囑咐她,要早些休息。
過了那天?之后,周紓和好像忘記那件事似的?,再也沒提起,情緒也恢復如初,每天?配合顧韻林治療。
黎聿聲也不提,只?是陪著周紓和。
后來某天?周紓和拉著她在床邊坐下來,黎聿聲敏感的?意識到,這種時候,是周紓和要跟她說正事的?時候。
黎聿聲問:“姐姐有話要跟我說?”
周紓和笑?,“真聰明?。”
“是意成的?事情吧,前段時間一審結果下來,對?公司的?影響也挺大的?,公司內部人人在傳,各種事情每天?都能聽?到。”黎聿聲嘆口氣。
“嗯,是公司的?事情,最近因為?經濟案,公司股價大跌,內部部分高?層將?我架空,這么多年,我跟爺爺斗,跟父親爭,跟公司里的?這些人斗得你死我活,無非是想?在意成內部占主動權,這么多年苦苦維持,到如今,我累了。”
黎聿聲緊抿的?唇張了張。
周紓和接著說:“現在我想?從意成脫離出去。”
黎聿聲驚訝:“出去嗎?自?立門戶?”
“對?,其?實我早有這個打算,這些年也一直在為?這方?面努力,本來想?一切順利再接你回來……”
“但我沒忍住。”周紓和說:“等不及。”
黎聿聲喉頭?滾動著滑下一抹一樣?的?情緒,舔了舔干澀的?嘴唇。
“現在周汝泯的?案子一審結果已經下來,也有一半的?股東愿意繼續跟著我,我調Alisa去格拉斯也是為?了這件事準備。”
“她們去格拉斯也是……”
“嗯,研發團隊的?精銳都在那邊,本來那些人也是我一手培養提拔上來的?,再加上這幾個月Alisa在那邊所做的?努力……創想?創立新的?香水集團,新的?意成,阿聲,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我想?把新的?公司交給你管理。”
“我?”
“Alisa會幫你。”周紓和停頓半秒,“我也會是你的?后盾。”
周紓和笑?了,白皙的?臉上帶著紅暈,她摸著黎聿聲臉,“其?實有些話我早想?跟你說……”
“除我以?外,其?實還有很多東西值得你去追求,比如自?我,比如理想?抱負,我不想?你永遠屈居我之下,只?做一個秘書。”
黎聿聲看著她沒說話,但是有些意識好像被激活了,像一顆發芽的?種子,一點點沖破土壤。
周紓和看著她的?眼睛,“未來的?路還有很長,無論是我們一起攜手走下去,還是個人也好,它都應該是清晰的?,阿聲,你有自?己生命的?顏色。你是優秀的?,你有你自?己的?閃光點,堅韌,真誠,毅力……許多許多。”
“所以?,不要看別人,向內看自?己。有時候不妨問問自?己的?內心。”
黎聿聲說:“也許還有責任,對?你的?責任,也對?我的?。我會衡量這些之間的?關系,我想?自?由,自?我,不是非黑即白,不是極端,它是相對?且‘柔和’的?,可以?容納一切本我的?意識和選擇。”
“但是有一點,我一直想?說。”
周紓和問:“是什么?”
黎聿聲微笑?張口,在陽光下那些聲音在跳動,“我想?問你,可不可以?不叫姐姐,我想?叫你阿紓。”
第123章 -完-
過?幾天就是除夕, 跟顧韻林商量過?,打算讓周紓和回家過年,畢竟除夕夜如果也?待在病房里, 實在是太難過了。
周紓和最近身體狀況有好轉, 氣色也?好了不少?,黎聿聲找顧韻林去說的時候,顧韻林撇了撇嘴,竟然同意了。
她只說:“你們回老宅過年吧,如果要?回去的話,那我也?要?去。”
黎聿聲不知道她是因為周紓和,還是周致和回去,帶了多少?分私心, 她不去猜測。
只是能回家過?年,周紓和心情應該會好很多。
—完—
但?各種措施她也?要?做好, 不然得不償失, 所以早在幾天前就開始準備。
周紓和看她忙前忙后, “阿聲, 別太累了, 你都忙了好多天。”
“沒事, 我不累。”黎聿聲給?她倒杯水遞過?去,“阿紓。”
她叫的還不是很順口, 畢竟時間不長, 叫了十幾年姐姐, 突然換稱呼, 確實有些別扭, 雖然以前在心里叫過?多遍,訓練過?多次, 也?在沒有周紓和聽到的地方叫她阿紓。
但?那不一樣。
下午白若與來?了,提著兩箱牛奶,帶著阿雯阿霜。
“快過?年了,要?不要?去置辦年貨?”
“置辦年貨?我跟你?”
白若與看到黎聿聲臉上的表情,就差腦門上寫六個字“你腦子壞掉了”。
黎聿聲本來?是想去買年貨的,但?是工作上的事脫不開身,護工也?不給?力,她要?在醫院親自?照顧周紓和才放心,走不開,顧韻林最近也?忙著幾場手術連軸轉。
本來?想出去逛街,置辦點年貨的想法只能擱置。
白若與說:“算了,算了,我帶我姐妹去買吧。姐,你想買什么,跟我說,到時候你報銷啊!”
****
隔天下午。
白若與瞟了一眼身邊的阿雯,阿霜,兩人正在討論今年應該往竹韻山莊大門上貼什么對聯好。
阿雯說:“應該貼恭喜發財的,咱們今年賺的明顯比去年多了。”
阿霜說:“上一年就貼的就是恭喜發財,我看今年就應該貼長命百歲,身體健康最重要?!”
白若與說:“你們一個兩個吵的我頭疼,都跟我去干活。”
阿雯一愣:“干什么活?加班可要?漲工資哦。”
阿霜也?使勁兒點頭:“要?漲工資。”
白若與說:“你們剛不是吵著說要?貼什么對聯嗎?跟我去置辦年貨,去了你倆再吵,都給?我換衣服去。”
阿雯進屋五分鐘換了身黑衣服出來?,阿霜進屋十分鐘換了身白衣服出來?,白若與看到她倆一臉的難以置信:“你們兩個商量好的是吧,大過?年的穿這?么晦氣的顏色,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領一對黑白無常出門呢!都去給?我換成紅色。”
又過?了五分鐘阿雯換了身大紅色的裙子,又過?去十分鐘阿霜換了身玫紅色的裙子,白若與也?換了套紅色帶毛領的套裝,三個人站一塊就像是三盞紅艷艷的大燈籠,白若與十分滿意,說:“好,我們快出發吧。”
白若與拉著阿雯和阿霜兩人直奔商業區新開的年貨市場,距離除夕還有幾天,這?里已經?人山人海,熱熱鬧鬧,一片喜氣洋洋的過?年氣象。
市場門口一座充氣的拱形門,上面拉著紅色橫幅,“開業大酬賓,新年新氣象”,門兩邊一邊掛了一串鞭炮模型,音響里狂放的循環播放《好運來?》。
白老板左手拽著阿雯,右手拽著阿霜,一進市場先遇上了給?她們推銷糖果的銷售員,銷售員拿著大喇叭,在她們耳邊賣力的喊:“巧克力便宜賣,便宜賣了,虧本大甩賣,只要?四十九塊九一斤。”
阿雯小?聲說:“四十九塊九一斤也?好意思說便宜,這?個牌子的巧克力商場里正常價格都沒這?個一半貴。”
阿霜說:“不過?,去年老板貪便宜買的酒心巧克力,結果買回來?吃的時候,沒有一個帶酒心。”
阿雯說:“可這?個賣的是杏仁巧克力,杏仁的就不該賣這?么貴,還是沒聽說過?的雜牌子。”
白若與看看阿雯,又看看阿霜:“那你倆說該買啥?”
阿雯左看看右看看,指了指前面牛奶糖的攤位,說:“要?不還是買大白兔吧,全國統一價,假貨少?。”
白若與想到昨天黎聿聲讓她買奶糖,說是周紓和喜歡吃奶糖,她就讓阿雯去買奶糖:“多拿點口味,家里人多。”
阿雯把每個口味都拿了個遍,裝了滿滿一大袋,白若與付錢的時候覺得有點肉疼,不過?一想是周紓和報銷,又讓阿雯多裝了點。
買完糖幾個人又去挑對聯,兩個人還在吵要?哪個,阿雯說恭喜發財好,阿霜說我還是覺得身體健康比較重要?。
老板說,要?不對聯拿身體健康的,再送她們兩幅關二爺,關二爺財神爺啊。
阿雯阿霜都說好。
三人又接著去寄賣堅果,果脯一類的攤子,花生、瓜子、開心果,杏干、桃干、葡萄干,直到大包小?包六只手提滿,三人才快樂的滿載而?歸。
****
除夕那天早晨,白若與帶著阿雯阿霜,和一車的年貨去了周家老宅。
她們到的時候,周紓和和黎聿聲還沒回來?,老宅里只有吳姨在清掃院子里的積雪,昨晚下了場大雪,整個院子都被覆蓋,白皚皚一片,特?別好看。
三個人三只紅燈籠一樣,提著年貨給?吳姨拜年:“吳姨新年快樂!”“吳姨恭喜發財!”“吳姨身體健康!”
吳姨笑得合不攏嘴:“新年快樂!新年快樂!”
幫她們把東西?提進去,吳姨倒了茶,擺上果盤。
阿雯阿霜吵著要?貼對聯。
吳姨帶她們去廚房熬漿糊,阿雯說:“周家房子真大,我看大門小?門都得貼。”
阿霜也?說:“是啊是啊,窗戶也?多,我看窗花也?要?貼一百個。”
于是,兩人熬了一大鍋的漿糊。
漿糊端出來?的時候,白若與都忍不住嘴角抽搐,指著她倆說:“今天這?漿糊用?不完你倆就把它給?我吃了,這?不是浪費嗎?”
阿雯小?聲說:“我們是來?吃年夜飯的,又不是來?吃漿糊的。”
阿霜說:“漿糊也?不好吃。”
兩人去貼對聯,福字和窗花去了。
白若與說:“你兩好好貼啊,我先瞇一會兒。”
昨晚上叫姐妹們一起剪窗花剪的手都斷了,白若與這?會兒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想著除夕晚上還得守歲,趁現在趕緊補會覺。
白若與不知?道自?己在沙發上瞇了多久,只是睡夢里隱約聽到顧韻林的聲音,夢里她還是那么討厭,對著她一晚上的勞動成果指手畫腳:“這?誰剪的窗花這?么難看,還有,這?都誰貼的,貼的滿窗戶都是。”
白若與睜開眼睛,發現夢里的顧韻林還沒有消失,正站在院子的窗戶前,臉上表情一言難盡。
白若與披上衣服出去,叉著腰把顧韻林往邊上擠了擠,說:“我剪的窗花,怎么?你不滿意?”
顧韻林“哦”了一聲,說:“我就說,誰品味這?么差。”
白若與踩她一腳,被她靈活的跳開了,腳掌落地,震得生疼,白若與自?己嗷嗷叫兩聲,怎么看顧韻林怎么覺得不順眼,看她一眼,兩眼,三眼,終于看到她兩手空空,她又叉起腰擠了擠她說:“大過?年的,你怎么空著手就來?了。”
“誰空著手,誰空著手了。”顧韻林說:“我們明明帶了兩份白切雞來?的。”
白若與看到顧韻林身后的周致和,手里確實提了兩份白切雞,不過?她不想在顧韻林面前輸得太慘,就說:“那是致和帶的,和你有什么關系?”
顧韻林哼哼兩聲,說:“酸葡萄噢,致和帶的就是我帶的,不像你這?個孤寡老人,沒人陪才說別人,酸葡萄噢。”
白若與跳腳,“誰說我沒人陪,阿雯,阿霜,你們兩個過?來?。”
白若與說:“我有兩個人陪,我比你多一個。”
顧韻林:“……”
白若與鬧夠了,問顧韻林,“她們兩個跑哪去了,怎么這?么久不見來??你看Alisa都來?了,她們還不到?”
顧韻林翻個白眼,“人家兩個人過?二人世界去了,大概中午才到吧。”
“嘖嘖,還二人世界,大除夕的,過?什么二人世界。”
“你看,你又酸。”
****
與此同時。
周紓和跟黎聿聲正在茗城的花市上,周紓和大衣里面又套上了旗袍,水綠色的,雙緄單襟旗袍,是三十年代復原款式,盤扣是淡水珍珠材質,伏在領口,像是荷葉上的露珠。
黎聿聲說:“好像每年只要?在茗城,年前我們都會來?,慢慢演變成傳統了。”
“今年有沒有什么想買的花。”
黎聿聲搖頭,“沒有了,想好好把家里幾盆養好。”
“也?好。”
現在不像從前,那時候老宅人還多的時候,花園是沒有荒廢的,各種各樣的花都有,每年來?花市幾趟,也?會隔三差五帶回去幾盆,就算不買花,種子也?要?買點。
這?年頭已經?沒有人專門閑下下來?去打理花園。
黎聿聲說:“不如我們把老宅的花房打掃出來?,重新翻修,讓它重回往日的輝煌吧,等?你病好了,就還在花房里調香,像以前一樣。”
香氣氤氳的街道上人來?人往,周紓和踩著銀絲花扣的鞋,上方纖細的小?腿,旗袍在上方擺動,一步一搖。
黎聿聲走到前面,回過?頭說:“你是我的。”
人群的浪潮涌過?來?,嘈雜聲此起彼伏,周紓和只看到黎聿聲嘴唇在動,沒有聽清楚她說什么。
黎聿聲又朝她說了一句話,依舊被人聲蓋過?。
但?這?次她讀清了她的唇語。
她說:周紓和是我的。
周紓和笑了,她的笑留在茗城花市的風里。
****
轟——
煙花飛上茗城上空。
在最頂端炸開,一朵,兩朵……
異常絢爛。
黎聿聲正在跟白若與討論,為什么不讓她貼對聯的事情。
“往年對聯都是我貼的。”
“那往后就改改。”白若與挑眉,“欸,阿雯阿霜,你們不是還給?她留了一小?扇門,‘福’字呢,拿出來?,讓阿聲也?貼一張過?過?癮。”
早上白若與跟阿雯阿霜貼對聯,窗花已經?過?癮完了,漿糊也?用?掉了一大半。
最后黎聿聲只能和周紓和合貼一個小?“福”字過?過?癮。
兩雙手拿著一張巴掌大小?的“福”字,難免觸碰到,黎聿聲幾次碰到她手背,又收回來?,指尖的觸感很微妙,像觸電。
顧韻林笑她們,“都在一起多久了,還像剛談戀愛的小?情侶,嘖嘖。”
周紓和跟黎聿聲看到她和周致和的手緊緊拉在了一起。
晚上年夜飯,今年沒有長輩的參與,確實氛圍歡愉不少?,顧韻林父母今年不在茗城過?年,周致和母親正在環游世界,父親也?在出差途中。
年夜飯結束的很快,吃完全都跑外面看煙火。
顧韻林又提議要?打雪仗,白若與當然奉陪,只是一打一還帶一個,白若與覺得不公平,拉來?Alisa幫她撐場面。
周紓和玩不了,在旁邊看,黎聿聲自?然陪她。
正對著她們的是院子里的香樟樹,已經?長高,長大,樹干上還有黎聿聲成長的痕跡。
除夕晚上睡到很晚,第二天醒來?已經?半中午了。
茗城的天格外的晴,很久沒見過?這?樣晴的天氣。
晶瑩雪花映著窗子,反射的光投在青石板上,只是黎聿聲腦袋昏昏的醒來?,發現周紓和不在房間。
找遍整棟別墅,也?沒看見她的身影。
她叫醒顧韻林,“她不見了。”
白若與也?跟著醒來?。
幾人一塊在院子里找。
黎聿聲慌了神,她找遍她們常去的那些地方,后院,花房,青石板路……
都沒有。
突然,黎聿聲在別墅墻邊的長椅上看到周紓和。
她穿著綠色旗袍,半隱在一棵萬年青后面,翠綠和水綠色融在一起。
黎聿聲跑過?去,“不要?再離開我了,不管最后結果如何,我們一起面對。”
黎聿聲仰頭看了看天,“你不是一直說,我是你的奇跡嗎?在格拉斯的小?鎮上,多年前夏天的夜晚,開滿苜蓿花的小?院里,你說過?,我是你的奇跡。”
“在那個夏天調出第一款香,所有人試驗了多次也?調不出的味道,你做到了,既然如此,那我是你剩下百分之六十的奇跡。”
周紓和整個人都在陽光里,接受光芒的洗禮,陽光刺眼卻溫和。
周紓和輕聲說:“還記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初一。”
“不是,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日子。”
黎聿聲終于記起來?,十九年前她曾在這?里喂過?一只鳥,還送出過?一顆融化的牛奶糖。
她看到周紓和的臉上浮現出笑容,她的笑容比陽光更燦爛,她站起身,張開雙臂。
溫和的聲音在風里留下一句話。
“小?魚,抱抱我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