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聞錦怎么也?不愿相信好端端的一個人會抑郁。她坐在沙發(fā)上, 有些脫力地問聞笙,我難道過得不比你難嗎?
好多?時候,人沉浸在自己的苦難里, 就不再看見別人的苦。家暴, 失業(yè),獨自拉扯女兒長大,再把希望傾注到小孩身上……這十幾年來, 聞錦都?覺得自己過得太艱難了?。
她掏空了?自己去?付出, 心里想的是“小孩要出人頭地,不走我的老路, 將來才?不受人欺負。”
在她成長時被剝奪了念書的機會,又太早進入社會,始終記掛著校園生活。她對學(xué)生時代有種特別的美好濾鏡,陪讀的過程雖然辛苦,她卻覺得了了自己的一個心愿, 因?而樂在其中。
周圍家長時常恭維她,夸獎小孩的時候多?半要歸功于她。聞錦聽了?, 心里面驕傲,覺得人生也?不算一事無成?。
有些犧牲是很?值得的,聞笙就?是她的功勛章。
但這樣一個完美主義教養(yǎng)下的小孩, 怎么會抑郁呢?抑郁是什么?是壓力太大了?還是矯情?抑郁是一種殘缺嗎?殘缺又該怎么修補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困在自己的邏輯里自我折磨:把自己的苦難放到天枰左側(cè), 再把聞笙的困難放到天枰右側(cè)——一邊是生活的磨難,另一邊僅僅是學(xué)習(xí)上的辛苦,聞笙到底在抑郁個什么?
診斷書沒能讓她一下子清醒, 反倒加深了?兩人間的隔閡。她潛意識里已經(jīng)承認,女兒的抑郁和自己有很?大關(guān)系, 但話語上卻很?激烈地斥責(zé)女兒:
我辛辛苦苦養(yǎng)你,你就?用?這個報答我?我究竟虧欠你什么了?!
聞笙無力爭辯,連眼淚都?流不出來,木訥地看?著桌面,幻想自己憑空消失,或者?立即失聰。
她已經(jīng)沒有愛的情緒,連恨都?匱乏。“麻木的做題機器”不是比喻而是寫實,聞笙按部就?班地完成?每一場測驗,修正每一個題目,心靈已經(jīng)干涸,食物再也?咀嚼不出味道。
這樣的沉默也?沒能換來安寧。
下晚自習(xí)回家,她面無表情往臥室走,被聞錦攔住。母親開口便是一個不講道理的問題:“你成?天板著一張臉給誰看??聞笙,我不欠你的。”
聞笙不知道說什么,繼續(xù)往臥室里走。
聞錦又提高音量,聲音有些急:“別人家小孩都?能樂呵呵,怎么就?你不行?”
對啊,怎么就?我不行呢?
聞笙有太多?理由反駁,話到嘴邊又想起來,用?道理和媽媽爭辯是無用?的。所以仍是沉默。
可那天晚上,聞錦似乎打破砂鍋也?要問個清楚。她希望答案是從女兒口中說出來的,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讓聞笙郁郁寡歡,總對自己擺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逼問并?沒有得到具體的答案。
聞笙回應(yīng)她的,只是抬起眼睛,目光一瞬不瞬盯著母親,輕飄飄地反問:
“如果高考我交了?白卷,會怎樣呢?”
“你別拿高考的事情報復(fù)我,高考是你自己的事。”聞錦緊皺著眉頭,不把這樣的威脅當回事。聞笙還是個小孩子,退一萬步,她吃穿用?度都?還要靠自己,不高考難道餓死?
聞笙卻不緊不慢打開電腦,登陸賬戶,聲音很?輕:“沒有賭氣的意思?,我只是再也?不想念書了?。”
聞錦走近電腦界面,這下看?清了?,賬戶上有足夠一個人獨立生活幾年的存款。
“你從哪里……”哪里搞來這么多?錢。
“基金,股票,有償服務(wù),小本買賣。”聞笙輕笑了?笑,“簡言之,網(wǎng)絡(luò)。”
她賺到的錢其實并?沒有這么多?,唬人的數(shù)字是P出來的。
但鑒于P圖的人是聞笙,頭腦聰明,數(shù)字敏感又膽大心細,聞錦未經(jīng)思?索地相信了?。
“可高考是你努力了?十多?年的東西,你怎么能說放棄就?放棄。”聞錦的語氣稍弱了?些,因?為她現(xiàn)在才?意識到,聞笙并?不是在賭氣威脅,而是蓄謀已久。“何況就?只剩下不到百天了?,再堅持堅持,考完了?,媽媽就?再也?不管你學(xué)習(xí)了?。”
“可是,然后呢?不管我的學(xué)習(xí),再繼續(xù)管我的報考志愿,對不對?”聞笙早就?把未來看?得很?透徹,“強迫我去?讀金融,只因?為它是分數(shù)最高的專業(yè)。接著再找一份值得炫耀的光鮮工作,再然后,我是不是還要再按照您的心意嫁人?”
聞錦來不及思?索如何反駁,聞笙又問出哪個始終開不了?口的問題:
“媽媽,我的人生,究竟是我自己的人生,還是您的人生的修正版?”
問題出口,聞笙眼眶紅紅的。“您不是想要知道我為什么不快樂嗎?那這些東西您自己看?啊。”
她把上鎖的箱子打開,“五年級,我只是不在首批簽約名單,您就?帶我四?處低三下四?求人想要托關(guān)系進重點初中——可實際上呢?我的成?績已經(jīng)足夠的,我為什么要朝別人彎腰?”
“初中,這是好朋友給我的最后一張紙條,她說受不了?您的管教和無端指責(zé)要與我斷交——再往后,整個年級的人都?在傳我被全班孤立,除了?成?績一無是處,這些事您當年在意過嗎?”
“這個您應(yīng)該就?比較陌生了?,煙。是不是沒有想到我會抽煙?”聞笙說到這里,仰頭擦擦眼睛,才?繼續(xù)笑道:“這東西確實難聞。所以我不抽煙,只是喜歡煙頭燙傷的感覺。”
最后,她拿出的是一疊大小形狀不一的紙。有些已經(jīng)泛黃了?,有些還像是新的。題目都?是遺書。
最早的一封,大概是寫在初一。那時候的稱呼還是“親愛的媽媽”,信寫了?足足幾千字,悉數(shù)道出委屈不滿。
后來,稱呼就?漸漸變成?了?媽媽,聞錦女士,聞錦,最后索性沒有稱呼。內(nèi)容也?越來越短,寫下的字又通通劃掉。她感到疲倦,懶得生,懶得死。懶得解釋,懶得埋怨。
在最晦暗的高二時期,競賽和統(tǒng)考的壓力雙管齊下,唯一能讓她透透氣的地方,就?是樓下的飲水機。
在那時,遲絳更像是她的心理寄托。精神無限下墜的時候,聞笙在心底默默念著遲絳的名字,心情總能被施咒般平靜下來。
暗戀是有感應(yīng)的。她知道遲絳會在第二節(jié)課課間路過自己的班門口,也?察覺得到課間操時總有一束目光在自己身后追隨。
只是當時的狀態(tài)太過糟糕,她實在不想在自己最沉悶的時候和遲絳講話,擔心自己的情緒影響到對方。
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后背挺得更直,步子不徐不疾,端莊穩(wěn)重,用?溫柔的背影和遲絳打招呼。
現(xiàn)在想來,真是過分隱晦了?。
“但是您放心,遺書這東西,我不會再寫了?,也?不會拿死亡威脅您。”聞笙平靜地把東西一件件收回箱子,語氣稀松平常:“我只是想拿回我自己的人生,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停頓了?幾秒,她扣上箱鎖,抬頭笑笑:“高考之后我就?是十九歲,我不會再聽話,也?有能力不再聽話。”
聞錦看?著聞笙,半晌說不出話來。可是她知道,這已經(jīng)不是談判,而是通牒。
她引以為傲的聰明絕頂?shù)呐畠海讲綖闋I,目的僅僅是脫離自己的管束。
“高考我不會耽誤的,但是我只想要報天文學(xué),如果您不肯答應(yīng),我的高考分數(shù)掉個五六十分應(yīng)該也?不算困難。”聞笙把箱子重新放回衣柜,關(guān)好柜門。她背靠著窗臺,語重心長:“高考結(jié)束,我希望我們都?自由一點。我會有我的人生,您也?應(yīng)該有您自己的。”
畫面其實有點怪,語重心長的是女兒,啞口無言的是長輩。
那晚過后,聞錦坐在自己的房間,一夜未眠。她仍然想不通,女兒怎么一下子變成?今天這樣子,像躲避一個仇人一樣避開自己。
天一大亮,她動身去?了?醫(yī)院,想要從心理醫(yī)生那里多?了?解些情況。
在把情況詳實交代給醫(yī)生后,她卻聽見?醫(yī)生對自己說:
“我的建議是,您也?做一下下面的檢查,也?許對情況更有幫助。”
十幾項檢查,一排排小房間。聞錦拿著單子跟著流程做完了?一項項檢查,其間無數(shù)次揣測著女兒是以何種心情應(yīng)對這些問題和測驗。
醫(yī)院里人聲嘈雜,候診室站滿了?形形色色的人。她拿著厚厚一疊檢查結(jié)果走近診室,又與醫(yī)生交談了?一陣子。
最后,她聽見?了?那串“審判”:
強迫癥。焦慮癥。抑郁癥。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醫(yī)院大門的,只記得那天天氣陰沉,空氣冷颼颼的。
十幾年來,她第一次打心底里覺得自己做錯了?。
*
“現(xiàn)在,聞笙想要做什么,就?隨她去?吧,小孩是有分寸的,她們比我們想象得要成?熟。”餐桌上,聞錦語氣隨和,“趁成?績沒有出來,散散心總是好的。”
“你倒是真想的開。”蘇栩笑笑,“不過也?好,兩個小孩互相幫襯,總歸是安全些。我還是放心不下,想要開車在臨近地方跟著,不到必要時候不打擾她們。你也?別坐火車折騰了?,和我一起?”
“那就?一起。”聞錦點頭,“費用?我會照常付給你。”
蘇栩客氣地應(yīng)了?句“好”,低頭拿起手機,發(fā)消息給遲絳:
“西藏也?是媽媽時候向往的地方,祝賀你勇敢,祝愿寶貝開心。”
第72章 第 72 章
這趟旅行?已經(jīng)在聞笙頭腦中預(yù)演了很多遍。
早在高一地理課上看見遲絳異想天開撰寫?環(huán)游世界規(guī)劃的時候, 聞笙就想過在未來某天把這一切變成現(xiàn)實。
即便遲絳當?年大手一揮把旅行首站設(shè)成了月球,交通工具規(guī)劃是駱駝、魔毯和碰碰車,聞笙也并未覺得她不切實際。
在壓力值爆表的時候, 聞笙其實喜歡拄著下巴聽遲絳手舞足蹈說些天馬行?空的幻想。
她總是淺淺笑著, 放任自己躲藏到遲絳構(gòu)建的想象世界。心里默默計算乘過山車飛往月球所需的動能,計算冰薄荷牛奶湖泊的面積。
很偶爾的,也會計量呼吸的頻率, 推算愛情?的深淺。
而?聞笙心底里最期待的, 卻還是一場摩托車旅行?。
她對摩托的著迷不亞于對物理?的迷戀。精密機械,發(fā)動機的轟鳴, 流線型車身設(shè)計,摩托車是最野性的藝術(shù)品,也是承載她自由幻想的寄托物。
聞笙心里的那輛摩托是文學(xué)和物理?的糾纏,也是刺破日常生活邊緣的一柄利刃。
而?二手市場上待售的摩托,則像是一塊兒沉睡著的, 又?夢想著完成使命的生銹廢鐵。
聞笙也有做大英雌的愿望,覺得自己有義務(wù)解救一塊不甘心躺平的廢鐵。
磨損的車輪也足夠帶自己疾馳著逃離城市, 駛過暴曬或漆黑的無人之境,最終臥倒于荒漠,或沉浮于湖泊。
*
現(xiàn)在, 她真的如愿以償,擁有了屬于自己的摩托車。摩托車的大名叫聞不到, 小名叫遲不到。聽也聽不清的召喚,和遲遲到不了的遠方?。
聞笙把車身擦得锃亮。正午的太陽下,那泛著光澤的紅黑色金屬外殼, 在聞笙眼中卻仿佛透明玻璃殼。
比起?欣賞車子的涂漆,她更樂意花心思琢磨車子的內(nèi)部構(gòu)造。
喜歡觀察齒輪咬合的形態(tài)。
堅硬的, 緊密的聯(lián)結(jié)。為了一個模糊的目的,相互依存著,磨合著,永遠不知倦的。像她和她。
聞笙扶穩(wěn)車身,低笑了笑,轉(zhuǎn)動鑰匙、踩下腳踏板、握緊把手啟動車子。
她的起?步從不急切,總是緩慢提檔,再以最平穩(wěn)的姿態(tài)行?駛?cè)牖液谏贰?br />
車子與?人都情?緒穩(wěn)定,反而?讓她們透露出一種平靜的瘋感,比急吼吼轟一腳油門咆哮著賺回頭率的毛愣機車帥氣得多?。
抵達驛站的時候,遲絳已經(jīng)背著那熟悉的黃色背包等她了。
一行?人簡單寒暄,互換了聯(lián)系方?式。隊伍里全?部是女生,領(lǐng)隊的騎手已經(jīng)有二十年經(jīng)驗,在318公路還破破爛爛的時候就已經(jīng)自駕環(huán)游了中國。
領(lǐng)隊摘了手套,和大家重新強調(diào)注意事項,也預(yù)警了種種風(fēng)險。她上來便給?摩拳擦掌的車隊澆了盆冷水,“按照往年經(jīng)驗,八個人一起?出發(fā),也許留到最后的只有三個人,兩個人,也可能全?隊都中途放棄。”
“不知道大家因為什么做出出發(fā)的決定,我也希望所有人都能團結(jié)地抵達終點?,完成人生里很重大的一次挑戰(zhàn)。
但有些話必須說明白?:生命安全?是第一重要?的,保住生命永遠都是第一位的,可以明白?嗎?”
她的表情?有些沉重,目光逐個掃過隊員,與?隊員用眼神一一確認。
方?才還松散著嬉笑的一群人,也一下子被她目光震懾到,挺直腰背嚴肅起?來。
遲絳輕攥了攥聞笙的手,似是在同她重申生命的珍重。她側(cè)目看向聞笙,發(fā)現(xiàn)聞笙也正含著笑意看向自己。
內(nèi)心無端地甜了一下。像白?砂糖化開在西紅柿切片上,一顆心紅撲撲又?甜滋滋的。
她們圍桌坐下來吃了頓涮鍋,領(lǐng)隊笑著調(diào)侃:“多?吃點?牛肉,嘿,尤其是你?們倆小孩兒,敞開了吃,路上才好有力氣。”
遲絳點?點?頭道謝,往聞笙的碗里又?添了兩片肉。
水足飯飽,她們在驛站的巨型木牌上簽了名字,拉橫幅拍下第一張車隊合影。趁日薄西山的時候,六臺車順次出發(fā)。
隊伍里的其她人對兩小只格外偏愛,主動把聞笙的車子護在中間位置。
就像馬拉松比賽一樣,旅途的開端總是亢奮的,車子馬力充足,車手心情?愉悅,她們毫不留戀地把城市遺落在身后,向城市邊緣行?進的每一公里都伴隨著火熱的心跳。
第一天的行?程其實不算緊湊,主要?目的是為了團隊互相熟悉,找到行?路的節(jié)奏。
當?晚在合作的青年旅店歇腳,為了節(jié)省費用,聞笙和遲絳住的是同一間屋子。
左腳才踏進房間,遲絳就收到祝羽捷的短信:
[你?們到哪啦!有照片沒有?快給?我見見世面(眨眼)(眨眼)]
遲絳隨手拍了下房間,又?添了兩張風(fēng)景照一并發(fā)過去:[已經(jīng)快出城了,現(xiàn)在該休息啦。]
沒想到下一秒祝羽捷就煞風(fēng)景地提醒她:
[遲同學(xué)務(wù)必慎獨,記得答應(yīng)我的共同“清心寡欲”,不要?違背諾言(愛心)(微笑)]
遲絳看著手機屏幕,咬牙切齒回她:
[豬御姐,你?不要?壞事做盡!!]
而?同一時間,聞笙的手機也響起?提示音。
祝羽捷發(fā)來一個擊掌的表情?,壞笑著通知聞笙:
[完美搞定!]
[盡管放心調(diào)戲小遲,禁欲版的醬醬超好rua。(壞笑)]
聞笙讀完信息,輕抿嘴唇,心虛地將手機藏回口袋。
不能欺人太甚,不可以套路未來的女朋友。
但當?她扭頭看看遲絳,看見一顆被頭盔壓壞發(fā)型的小蘑菇,心里面又?響起?另一個聲音:
偶爾當?一次“壞人”,應(yīng)該也沒有問題吧?
*
但遲絳絲毫不給?她任何使壞的機會,房間里,兩人恨不得拉開兩米遠的距離,生怕靠近。
聞笙那些準備撩人的臺詞才要?出口,總會被遲絳巧妙躲開。
像是特意避嫌,遲絳洗完澡便老老實實地躺在靠墻的床上。聞笙握著吹風(fēng)機問她要?不要?幫忙吹頭發(fā),她忙搖頭:“這點?小事,我自己來。”
聞笙又?暗示她一起?用電腦看電影,她聽了,也只是晃晃食指拒絕:“不可以,我們得早點?休息,不然明天起?早趕路太辛苦。”
“我真要?睡覺了。”遲絳蒙上被子,抬手熄了燈。
房間暗下來,她一骨碌翻了個身,又?忽然想起?件久遠的事:
“聞笙,你?是不是說要?給?我講睡前故事來著?”
聞笙應(yīng)聲說“嗯。”
遲絳于是一臉幸福地瞇起?眼睛,在淡淡月光下懶洋洋道:
“那么,請給?我講一講——
你?第一天陪我坐同桌的心情?吧。”
*
聞笙聽了她的請求,一時間不知該不該講出實話。真要?深究起?來,初到云平中學(xué)的時候,她心里其實憋著一股氣,并沒有打算好好融入環(huán)境。
被班主任指派一個話嘮的新同桌時,她其實有些心煩,唯恐遲絳打攪到自己原本安寧的生活。
但很快,她發(fā)現(xiàn)遲絳并不像預(yù)想中那么愛講話。相反的,她會刻意封住嘴巴保持安靜,竭力克制著不發(fā)出聲響,只有在下課時,才與?好朋友們嘰嘰喳喳說笑。
但遲絳越是安靜地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聞笙的注意力越是不由自主跟著她跑。
會忍不住好奇她在課桌上搗鼓的神秘飲料,也會默默觀察她在課桌上給?文具們排練的微電影。
聞笙從小學(xué)起?就沒有過什么朋友,但有遲絳坐在身邊,她便一下子多?出了一群性格迥異的好朋友。
因為遲絳的物品多?半都有名字,“小象”是個粗心的橡皮擦,“倔倔”是塊硬氣的三角板,課桌是個承載太多?壓力的憨憨木頭,書包是貪吃的“阿黃”。
她身邊明明只坐了遲絳一個人,卻熱鬧得像坐了一整個劇團。
別的同學(xué)的同桌都是“人”,遲絳卻往往不是“人”。聞笙半躺在床上,努力回憶著高一初相識的秋天。
好荒謬,從來不喜甜食的她,就那樣莫名其妙喜歡上了一只“開心果歐包”。
“你?還記不記得,當?初你?總是端著個鐵盒,要?我抽簽決定你?的角色身份?”聞笙側(cè)身面對著遲絳,輕聲地問,“你?當?時是怎么想到做這些事?”
遲絳這才想起?自己的中二往事,一只手遮住半張臉,“別提了,好丟人。”
“丟人嗎?我記得你?當?時樂在其中。”聞笙輕笑了笑,調(diào)動自己的好記性,提醒遲絳:“你?還記不記得?那時我們打賭,倘若你?輸了,就要?做我的小保鏢。”
聞笙不提還好,一提起?這一句,遲絳的醋壇子又?翻了。
那時候,聞笙每天放學(xué)都堅持去初中部等鐘芷一起?回家。平日里不茍言笑的聞笙、和自己限額每天十句話的聞笙,在放學(xué)路上卻會和鐘芷一路交談甚歡。
即使已經(jīng)過去一千天了,遲絳回憶起?當?時的場景,還是忍不住輕哼了一聲,小聲嘟噥:“我要?是當?你?的保鏢,就很小心眼地把你?身邊人都攆走?。”
“你?會嗎?”聞笙輕聲反問,似是不信。心頭卻泛起?喜悅,偷笑遲絳悶在被子里吃些陳年老醋。
“不會啊。”遲絳撇撇嘴,口是心非,“那是你?的小青梅,是你?童年的避難所,深究起?來,我還要?感謝她從小陪在你?身邊。”
“可是真心話?”聞笙問。
“好吧,是假話。”遲絳一審就招,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干嘛啊,明明是我想要?聽你?講你?喜歡我的小細節(jié),怎么忽然變成我向你?坦白?我的嫉妒了?”
稍不留神,話題風(fēng)向就全?變了。自己滿身酸溜溜的醋意,就算是厚厚的棉被也蓋不住。
聞笙卻覺得那不是醋味,比起?吃醋,她更愿意形容遲絳為“吃菠蘿”。酸酸的,酸里透著甜,菠蘿有明黃的顏色,存在于充滿活力的夏天。
“遲絳,你?不要?總是悄悄吃菠蘿。”聞笙低聲調(diào)侃她。
“聞笙,你?也不要?總是偷偷吃獼猴桃。”遲絳反擊。
“我怎么會不吃獼猴桃呢。”聞笙有時候真討厭自己這個記憶力頂尖的好腦子,每一個“吃獼猴桃”的酸澀瞬間,她都記得清楚。
記憶的清晰度,像存在硬盤里的視頻合集,點?開詳細信息,連日期和分秒都看得清楚。
隨便從腦海里挑選一幀出來,都足夠她喉嚨酸上好一陣子。
“可惜那時候,我還沒有吃獼猴桃的立場。”聞笙摸摸鼻子,裝作嘆氣:“現(xiàn)在也還是沒有立場吃獼猴桃。”
但她并不著急,淺笑一下后,用低柔的嗓音悄聲威脅遲絳:“晚安,等你?能夠做我女朋友的時候,我再和你?慢、慢、算、賬。”
最后四個字,聞笙咬得很輕,字符鉆進遲絳的耳朵里,惹得她又?怕又?急。
怕聞笙和自己算賬,又?急著想要?探個究竟,想知道聞笙這樣腹黑到克克計較的人,該會如何算賬,如何懲罰。
而?“懲罰”兩個字冒出來的時候,遲絳發(fā)覺自己的臉頰又?燙了些。舊記憶總是反復(fù)冒頭試探,她很清楚地記得聞笙的懲罰手段——
倘若背錯了公式,便要?罰她對視,對視時不準眨眼睛。
似乎就是從那次對視過后,遲絳發(fā)覺自己對同桌的傾慕開始變質(zhì)。心跳的頻率不會說謊,夢境更是潛意識的反映。
她記得那天晚上自己做了個橘紅色漸變?yōu)V鏡的夢,夢境中,除了聞笙的名字,其余的都很模糊。但就是在那樣模糊的、畸變的畫面里,她緊張到手心都滲出汗,一種奇異的感受流布全?身,心跳到快要?躍出喉嚨。
“今天晚上就只能聊到這里。”遲絳回憶完那個久遠夢境,不敢再看聞笙的眼睛。
心里清楚,再看幾眼,一旦對視發(fā)生,恐怕又?會情?不自禁地親上去。
“那么,晚安,菠蘿精。”聞笙回到仰躺的姿勢,輕輕闔上雙眼。
“晚安啊!獼猴桃怪!”遲絳也扯了扯被角,把自己蓋得嚴嚴實實。
只是可惜,她的思維并不老實,才閉上眼睛就又?開始胡思亂想——
滿腦子都是八個字:“好喜歡聞笙,她好可愛。”
好吧,實在是喜歡到暈乎了,其實是九個字。
第73章 第 73 章
之后的行程便明顯緊湊了起來。
當?時正值夏季, 天氣暴曬,即使摩托車的速度足夠掀起涼風(fēng),等到車子?停下來時, 人們身上還是有黏糊糊的感覺。
關(guān)于旅行?的美好暢想, 很快被瑣碎的現(xiàn)實肢解。為了防風(fēng)和保護關(guān)節(jié),她們騎行?的服裝要比日常夏裝厚上不少。
溫度一高,人們心情便容易變得浮躁。在空調(diào)屋里可以平靜交談的人, 到了暴曬的馬路牙邊, 臉色就實在算不得好看。
因為?芝麻大?的小?事?,同行?者之間已經(jīng)暗戳戳起了幾次小?沖突。但?大?家也?都清楚, 吵架只是因為?環(huán)境過分?糟糕,人的身體狀態(tài)跟著下降,這才沒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明明是大?晴天,天氣預(yù)報也?顯示晴朗,卻?還是會莫名?其?妙下一場大?雨。
一行?人毫無征兆地被雨水淋濕, 又苦于周邊沒有換衣的場所,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行?駛。
雨后空氣清新, 能見度明顯提高,道路兩旁的風(fēng)景其?實很好。
可是在速度的要求下,為?了在天黑前抵達下一個驛站, 車隊耽誤不得一點功夫。所有人只能盯著前方,埋頭趕路。
摩托車上的旅行?, 看起來是自由的,等真的實踐起來,卻?好像又被“速度”的指標禁錮住了, 產(chǎn)生?了新的不自由。
等到停車休息時,聞笙問遲絳:“你在后座, 連風(fēng)景都看不全面,是不是會有點枯燥?”
她看著遲絳濕淋淋的衣服,已經(jīng)開始感到懊悔。
自己當?然是不怕吃苦的,但?平白無故拉上遲絳遭這一番罪,是不是太自私了點?
遲絳卻?很快打消了她的疑慮。
她單手整理了下蓬亂發(fā)?絲,笑得明媚:“才不會枯燥,我做夢都不敢想,自己會和一臺摩托車這么親密。”
遲絳和聞笙一樣,第一眼就愛上了這輛名?為?“遲不到”的小?摩托。
坐在后座上,也?許不能以第一視角感受到風(fēng)景以迅猛速度撲面而來的激情,卻?可以放心地伏身趴在聞笙背上。
她什么都不用顧忌,只需要雙臂輕環(huán)住聞笙的腰,就可以把自己放心地交給摩托車,交給公路,交給掌握著車把的聞笙。
“說起來,等這次旅行?回程,我也?想要考一張摩托駕照。”遲絳摸摸車把,彎身對著后視鏡臭美。
從鏡子?里看見自己的臉時,遲絳忍不住自戀地彎了彎唇角。
笑到一半,忽然眉頭緊蹙,想起一件傷心事?:“不過,我好像不能開車載人誒。”
見聞笙面露疑惑,遲絳不得不右手輕揉揉自己的腰,面露難色:“你若是坐在我后座,只能扶油箱,不能扶我。”
見聞笙還是疑惑,遲絳又嘆了長長一口氣:“我渾身上下,全是癢癢肉……”
遲絳老早就知道自己的致命弱點。除了自己,誰也?不能碰她的腰背,稍碰一下就會扭個不停。
除非是使勁兒拍打,否則的話,動作越輕,她越會笑得花枝亂顫,稍不留神就變成危險駕駛。
聞笙聽了,將信將疑地戳戳遲絳的腰。
果不其?然,一下子?按動了咯咯笑開關(guān)。
聞笙那時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只顧著好玩,還故意淘氣地連戳了幾下。
直到遲絳笑得前仰后合直擺手說“別碰了”,聞笙才肯收手。
是很久很久以后,聞笙才后知后覺:遲絳這個人,敏感到渾身都碰不得。
初次坦誠相見時,以為?唯美浪漫。兩人把氛圍鋪墊得剛剛好,昏黃光線柔暖地覆在皮膚上,她們頭腦里搖晃著的也?是微醺小?調(diào)。
哪知道,聞笙不過是指尖輕觸到遲絳背部一下而已,就像不小?心按遙控器調(diào)了頻道,畫風(fēng)一秒切向爆笑喜劇片。
“不行?,哈哈,這里真的碰不得!”遲絳護住自己的腰,右手重新掛上衣衫。她即使強忍著,也?還是憋不住笑意。每次努力平復(fù)情緒憋住笑意后,哪怕情緒醞釀得再到尾,重來一遍,還是忍不住笑場。
幾番嘗試以后,流轉(zhuǎn)在兩人之間的旖旎氛圍徹底散開了。她們不得不放棄抵抗,笑作一團,連眼淚都笑出來。有點好笑,有點惆悵。
有些事?情,再也?進行?不下去。
后來,聞笙花了很大?的耐心,循序漸進苦練技術(shù),這才終于幫遲絳脫敏,擺脫了“笑得根本停不下來”的魔咒。
*
休息的時間很快過去,喝水潤潤嗓子?直直腰桿,又要重新上路。一路向西行?駛,道旁的面貌已經(jīng)逐漸變得單調(diào)。
兩旁是看不盡的未開發(fā)?的林原。摩托車在公路上筆直地馳騁半個小?時,風(fēng)景似乎都沒有太大?變化?,車隊被連綿不斷的深綠色緊密包裹。
一行?人謹慎地穿越一小?片無信號區(qū)后,道旁才逐漸多了些村落。
遠遠望去,白墻上只有褪色的“紅星小?學(xué)”幾個大?字,便成了一所學(xué)校。
居民的房屋也?是最簡單的構(gòu)造,房子?松散地排列著,像是分?散的大?型集裝箱。房屋屋體破敗,光看外面的墻壁,就不難想到屋內(nèi)掉渣的墻皮。
車子?沒多停留,一溜煙地駛過這片區(qū)域,這個普通的村子?也?很快被人拋在腦后。
她們只能短暫地用眼睛記住那個畫面,用自己匱乏的常識臆想村民也?許貧瘠的生?活。
習(xí)慣了大?城市里的24小?時便利店,習(xí)慣了隨叫隨到的滴嘟打車和丑團外賣,險些要忘記了,偌大?的地圖上還有另一種世?界。
壯闊的自然景象讓人沉醉。在路過巍峨高山或澄澈湖泊的時候,人們?nèi)滩蛔∨恼辗?享,把自己放在美景里,好像自己也?是美的。
但?美景之外,也?有鏡頭不敢對準的地方。
她們甚至不知道該以怎樣的方式去“觀看”,才能不把觀看變成目光的霸凌。
因為?沒有人把鏡頭推進,沒有人真的走到那村子?里,沒有具體的談話發(fā)?生?,所以那些村子?就永遠都只是安安靜靜的,靜默地存在著,在電子?地圖上扮演著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白點。
這樣的村落,在中國有很多。路過那些村子?時,遲絳望著村子?疑惑:“也?不知道這里通網(wǎng)絡(luò)沒有。”
聞笙拿出手機看了看,“這里信號是有的,只是不知道這里的人有沒有聯(lián)網(wǎng)設(shè)備。”
出于好奇,她們查了CNNIC的報告數(shù)據(jù)。報告上說,“截至XX年X月,我國網(wǎng)民規(guī)模達10.92億人,互聯(lián)網(wǎng)普及率達77.5%。”
也?就是說,在這片偌大?土地上,每十?個人里就有將近3人不曾通網(wǎng)。網(wǎng)絡(luò)提供的一切信息、一切邊界,網(wǎng)絡(luò)時代的所有紅利,都與?這幾億人無關(guān)。
可她們沒用時間細想,領(lǐng)隊又催著大?家重新出發(fā)?。這次,摩托又足足行?駛了一小?時有余,總算才抵達一個稍微繁華的商業(yè)帶。
小?賣部的裝潢還保持著九十?年代的模樣,店門口的手寫紙殼招牌寫著“香煙售賣,假1培10”,旁邊的透明塑料桶裝的真知棒,五彩繽紛。
小?賣店的門口坐著一個小?女孩。她穿的是洗到掉色的淺粉色T恤,小?臉也?臟兮兮的,常年暴露在陽光下,臉頰被曬的黑紅,有些脫皮。
見到摩托車隊在自家店前休息,她很熱情地起身來迎。小?朋友年紀雖小?,口齒卻?很伶俐。
她與?姐姐們攀談了幾句,話題便很自然地轉(zhuǎn)到了讀書上。
她叫啾啾。遲絳聽見她說,“啾啾也?想要讀書”。隨后,小?女孩又惆悵地搖搖頭,吧嗒著嘴里的棒棒糖,臉上露出一副傷心的表情:“可是,啾啾沒有錢念書。”
她的話音落了,阿姨們紛紛起身往屋內(nèi)走。她們找到老板詢問小?孩念書花銷的事?,又以大?人的方式溝通了一陣子?,隨后便對著綠色二維碼掃了掃。
接連不斷的到賬金額播報。幾百,上千。
只有領(lǐng)隊的姐姐沒有動,欲言又止的樣子?。遲絳覺得她好像是要用目光阻攔大?家,但?領(lǐng)隊阿姨在店門口徘徊了兩圈,又到底是沒有開口。
直到晚上,八個人聚在一桌上吃飯。席間又提到白天的見聞,大?家紛紛感嘆這邊的小?孩子?念書太不容易。
領(lǐng)隊的這時才用筷子?夾起一塊青椒,告訴大?家實情:“在那條街上,過路停車休息的大?多是摩旅游客。街上的店主都很會利用善心,比如?你們見到的小?孩,她可能對每個人都是差不多的說辭,也?時常會找游客索要東西。而你們給的錢,是那些家庭很大?一筆收入來源。”
“那這些錢,到最后會用來供孩子?讀書嗎?”大?家關(guān)心的只是錢的去向。
領(lǐng)隊聽到問題,沉默了好一會。她抬起頭看著眼含期待的眾人,實在不想讓餐桌氛圍太低悶,也?不想讓大?家失望,所以點點頭:“會有啊,那么多路人,那么多錢呢,總會用到孩子?身上。”
話說完,領(lǐng)隊也?不知自己做對了沒有。她有時不知如?何妥善安置別人的善心,也?不知該不該把一部分?真相透露給這些平生?僅僅一面之緣之人。
倘若告訴這些旅客,她們給出手的很多錢,最后并不能花到女孩子?身上,這樣就是對的嗎?
要拆穿她們,她們做為?旅客掃碼付款施予的“善心”是微不足道的,也?許還會滋養(yǎng)出小?孩子?“伸手就能要到錢”的認知,反而對她們的成長是種傷害呢?
餐桌上的每一個人都是從樸素的善心出發(fā)?,本能地想要幫助小?孩。
善心卻?被人拿來利用。總有無良的店主從小?將孩子?當?作謀財?shù)墓ぞ撸羰挂粋單純的小?孩以謊言、以弱小?博取同情,再滿面堆笑地攬下一筆可觀錢財。
“不過啊,雖然有人濫用錢財,但?也?有人家是真的缺錢,想要供孩子?念書。”領(lǐng)隊放下筷子?,與?大?家多聊了幾句,“要真的有心幫助孩子?,除非是盯準了一家人,從頭到尾追蹤著錢的去向,才能曉得那些錢到底去了哪里。”
無奈的是,大?家都是匆匆的旅客。
多數(shù)人終究會回到日常生?活里,學(xué)業(yè)與?工作會重新占滿人的頭腦,在途中上的記憶也?會一點點淡化?。
“我見過有挺多人說要幫助這些小?孩的學(xué)業(yè),但?從沒見有誰能真的做到。”領(lǐng)隊已經(jīng)見慣了類似的事?情:“等你們再往西邊走兩三天,那邊少數(shù)民族的女娃娃就更慘了。多的是十?四五歲、十?五六歲訂婚的,十?八歲就又有自己的小?娃娃了。她們要想擺脫結(jié)婚的宿命,就只能考大?學(xué),走出去。”
說完,抬頭看了看聞笙和遲絳,眼神惋惜:“嗯,差不多,就和你們這一般大?,那些女娃娃就被嫁了人了。”
聞笙和遲絳對視了眼,無言地低了低頭。看著滿桌的菜,她們第一次明白到,“世?界是折疊的。”[1]
整個世?界像風(fēng)琴一樣,一面是富麗喧囂燈火通明的大?廈樓宇,一面是堆砌庸常小?事?的格子?間,再一面,又也?許另一番困窘的殘破景象。
她們終于意識到,一趟長途旅行?,路過的不僅僅是風(fēng)景帶,也?絕不是從“耐寒落葉闊葉林帶”走到“溫帶荒漠區(qū)”那樣簡單。
兩人不約而同記起在高一鑒賞課上讀到的《北京折疊》,文字里關(guān)于階層、窮苦的一切隱喻,在這個時刻,于她們眼前緩緩鋪展開。
她們更像是在橫穿不同的“經(jīng)濟帶”、“生?活帶”,在摩托車一路向西狂奔的時候,兩人第一次近距離看見日常經(jīng)驗不曾觸達的世?界。
從餐廳走到旅店的路上,她們又沉默了好一陣子?,有種無能為?力的感受席卷了她們。
出發(fā)?明明是為?了尋找答案的,等真的見識到了不一樣的世?界,那個“答案”卻?更模糊,更遙遠。
在旅店小?院子?的石頭矮凳上,聞笙坐下來,望著布滿繁星的天空,緩緩開口:“我好像,沒有那么堅定了。”
“什么事??”遲絳撿起一個小?樹枝,在地上隨手劃拉著。
“報志愿的事?。”聞笙也?學(xué)著遲絳的樣子?撿起一根樹枝,“我那么堅定地想要報天文學(xué),會不會也?是太愛做夢、太不務(wù)事?業(yè)?”
她苦笑了下,心里嘲笑自己,一味地逃離現(xiàn)實,這何嘗不是一種過分?浪漫化?的想象:
“我連身邊的世?界都來不及了解清楚,就想要把目光投到宇宙的起源、星系的演化?。”
遲絳卻?不這樣想。
她輕輕牽過聞笙的手,用指尖在聞笙手心里描出一顆小?星星。描完了,她又替聞笙緩緩包住拳頭,把小?星星攥緊。
她認真地看著聞笙的眼睛:“你看,這是你高考前畫在我手心里的星星,現(xiàn)在我把它還給你。”
那顆星星,是勇氣,是溫柔,是懷揣著隱秘愛意的少女心事?。
遲絳貼在聞笙耳邊,很乖巧地告訴她:一顆星星可以掛在夜空中,存在于好幾光年之外,卻?同樣可以輕輕落在手掌心,給身邊的人帶來前行?的能量。
“而且我媽媽經(jīng)常說,想要幫助人,辦法有很多種。”遲絳挪了挪凳子?,緊挨著聞笙,枕在她肩膀上:“我知道的,你還在想那個小?女孩,和那些早早結(jié)婚,難以擺脫宿命的女生?。”
“但?是沒關(guān)系,我們可以把這件事?牢牢記下來的。領(lǐng)隊說「所有人都會在離開后忘記」,那我們就做那個「堅決不肯忘記」的犟人好了。等回去以后,我們還可以一起想辦法,能幫一點是一點。”
“對哦,能幫一點是一點。”聞笙也?輕輕歪頭,枕著遲絳的腦袋,喃喃重復(fù)著遲絳的話:“別人都忘掉,但?我們還記得。”
她發(fā)?現(xiàn),只要有遲絳在身旁,她總是可以很安心。
所有情緒都會被輕輕托住,并且,遲絳總能知道她內(nèi)心深處想要的是什么。
在彼此相愛之外,聞笙意識到,她和遲絳還在共同熱愛著眼前的世?界。
又在小?院里對著天空發(fā)?了會呆,她們才起身回房休息。
客棧的設(shè)施較之前兩天明顯簡陋不少,即使這已經(jīng)是當?地條件相對完善的一家。
一天行?程跑下來,兩個人都明顯疲憊。
想要沖一個痛快的熱水澡,可惜熱水器是需要等的,水流也?很細,只夠勉強將身上洗干凈。
聞笙知道遲絳家境優(yōu)渥,很少吃這樣的苦頭,心里難免覺得愧疚。“之后的條件,可能比今天還要再艱苦些。如?果忍不下去,一定要及時和我說,隨時可以停下來。”
“哼,小?瞧我。我是不怕吃苦的。”遲絳用小?刀樂呵呵削著蘋果。
她總愛鉆研些“沒用”的小?技能,比如?轉(zhuǎn)著圈圈削蘋果而不讓蘋果皮斷掉。
“而且呢……”遲絳嘗了一小?口削好的蘋果,抬起亮晶晶的眼睛,朝聞笙咧嘴樂了下:“我覺得呀,和你一起吃苦,苦也?不苦!”
她滿臉洋溢著天真,可愛得好像一顆蘋果。
聞笙也?有點想吃蘋果了。
第74章 第 74 章
看著遲絳那雙亮晶晶的眼睛, 聞笙有一種“賭對了”的感覺。
她原本對復(fù)雜的感情并不抱有太?多期待,無論友情還是愛情,在?聞笙眼中?是可有可無的東西。
高中?時候, 聞笙的社交精力實在?有限, 手機號碼也只給過遲絳一個人。
所以,從一開始她就在賭。
賭的是倘若此生還會發(fā)生愛情,那這個人最好是遲絳;如?若未來不是她, 孤獨到底也不算可惜。
慶幸的是, 遲絳仍然在?她身邊,還義無反顧陪她瘋狂冒險。
“給我也嘗一小口。”聞笙看向她手里的蘋果, “是甜的嗎?”
“酸甜的,蘋果味很?足。”遲絳把蘋果遞給聞笙,才伸出手,又猛然想起什么,縮回?手來:“不對, 這個是我咬過的。”
“你要吃的話,我給你洗個新的。”
聞笙攔住她, 目光幽怨:“你嫌棄我。”
“我有嗎?”遲絳護住手里的蘋果,“怎么會嫌棄你,我只是想要給你挑個甜的。”
遲絳說著, 從塑料袋里摸出個紅透的蘋果:“給你,這個保甜。”
聞笙并不是真的想吃蘋果, 只是想要嘗嘗遲絳手里的那顆。
她看得出來,遲絳是在?故意不解風(fēng)情,所以搖搖頭, 半賭氣道:“不給我嘗就算了?。”
誰稀罕你手里的半個蘋果,才沒有很?想吃。
聞笙回?到床上, 被子蓋到腰部:“今天的睡前故事也沒有了?。”
遲絳眨眨眼睛:“不是故意不給你吃,但共享蘋果是原則性?問?題。”
她走到聞笙床邊,抬手把頭發(fā)撩到耳后,耐心分析:“我吃過的蘋果不能分給別人,我喝過的吸管也不準別人再?碰,除非呢……”
除非,你是我老婆。但后半句到了?嘴邊,屋頂燈光太?亮,照得遲絳心虛,她愣是沒敢把兩個字說出口。
聞笙瞧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更是起了?逗逗遲絳的心思。
她輕嘆一口氣,眼尾上挑,悠悠調(diào)侃道:“原來,我只是「別人」啊。”
聞笙半坐起身子,裝出一副委屈的神情,臉扭向一邊:“遲同?學(xué)還真是很?有原則,分享蘋果不可以,直接親吻時候,倒是莽撞大膽。”
她的聲音低緩,話又說得直白。話音落了?,又轉(zhuǎn)過頭,讓目光婉轉(zhuǎn)地落在?遲絳唇上,直把人盯得發(fā)羞。
眼瞅著遲絳的臉頰騰起一層緋紅,聞笙又低笑了?笑,壞心思地握著手機輕滑幾下,調(diào)出一份文檔。
是遲絳在?暴雨的夜晚寫過的初吻日記。
聞笙清清嗓子,把那些?混雜著細碎呼吸聲的文字,一字一頓,用清洌的聲音念給遲絳。
浸雨的花瓣,濕滑的水珠,含混著低吼的沖撞。
“誒,你別念了?……”遲絳羞得耳尖發(fā)燙,抬臂遮擋住眼睛,懊悔自己?寫下那些?文字。
“確定不要聽完嗎?”聞笙關(guān)掉屏幕,凝眸看著對方:“你自己?寫的睡前故事,我覺得寫得蠻好,才想要念給你聽。”
劇情緊湊,心思細膩,語言詩意,是質(zhì)量上乘的睡前故事。
遲絳聽出她語言里的蓄意撩撥,抬眼與聞笙對視了?下,義正言辭拒絕道:“我不要聽。”
她答應(yīng)過祝羽捷的,至少在?這一年的時間里,要保持清心寡欲。
遲絳起身走去洗手間,對著鏡子認真刷牙。漱漱口,她一面沖洗牙杯,一面對房間內(nèi)的聞笙喊話:“聞笙,睡前故事不可以少,我要聽個不同?類型的!”
問?題沒有得到回?應(yīng)。
遲絳擦擦臉走出洗手間,看見聞笙正在?床上裝模作樣看書,鼻梁上還架著一副眼鏡,款式明顯比上學(xué)時的那副斯文。
“在?看什么書?”遲絳好奇。
“不同?類型的故事。”聞笙偏頭看著遲絳。
月黑風(fēng)高夜,可以講點不一樣的故事。
遲絳走過來,看看書名:“聞笙你……!”
“嗯?”聞笙不知道她為何反應(yīng)激烈,低頭撿查了?下書脊,微微擰眉:“你要聽點新鮮的故事,我從書里為今天的睡前故事找靈感,有什么問?題嗎?”
“沒、沒有問?題。”遲絳恢復(fù)鎮(zhèn)定,硬著頭皮回?答。
但那本書顯然是個鬼故事,封皮上赫然寫著“膽小鬼和鬼”。
遲絳想象力豐富,對“鬼”字過分敏感。尤其?在?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偏僻地方,更是聞風(fēng)喪膽。
只不過,在?聞笙面前,她不想暴露自己?是個膽小鬼。
奈何聞笙已?經(jīng)讀完了?不少章節(jié),她摘了?眼鏡把書合上,壓在?枕下:“遲絳,把燈關(guān)一下吧,我現(xiàn)在?就可以開始講。”
還要熄燈講故事?!
遲絳不自覺往床沿縮了?縮,試探著問?:“我覺得,還是不關(guān)燈比較好。你萬一害怕了?,屋里還有點光亮。”
聞笙不以為意,柔聲笑笑:“我不會害怕啊,反正有你在?呢。”
遲絳只好不情愿地關(guān)了?燈。縮在?被子里,緊緊抱著枕頭,腦袋里循環(huán)播放著運動員進行曲。
但即便如?此,也無濟于事。
聞笙的聲線本就低柔情冷,還極擅長用聲音的高低緩急營造恐怖氛圍。
故事場景就設(shè)定在?她們高中?對面的大學(xué),講的是在?讀大一的膽小鬼新生鼓起勇氣去玩恐怖密室,哪知那手腕涼絲絲的醫(yī)生NPC是真亡靈。
哭包新生自此被陰柔的白衣阿飄纏上,就連夢境都不得安寧。
遲絳不自覺代入了?那個膽小鬼,整個人毛骨悚然。
偏偏聞笙講起故事又繪聲繪色,她極擅長刻畫細節(jié),用語言詳細地描摹出阿飄漾著笑意勾唇的玩味神態(tài)。
遲絳嚇得縮在?小床角落。而她越是緊閉雙眼,眼前的一抹虛影就越是揮散不去。在?聞笙語音的指導(dǎo)下,幾乎不費任何力氣,她就能腦補出那一襲飄然白衣和明艷紅唇。
“這個故事不好聽,我不要聽了?。”遲絳捂住耳朵縮在?被子里,扭頭對著聞笙嗔怪:“聞笙,你準是故意的,成心嚇唬人。”
旁邊床上,聞笙打開手電筒,語氣有點無辜:“平時看你膽大,沒有想到你會怕鬼。”
至于遲絳是否真的怕鬼,還要另當?別論。但她揪住這一點由頭,順理成章地把自己?挪到了?聞笙旁邊,緊挨著聞笙躺下來,抱著手臂給自己?找借口:
“我怎么會怕鬼呢?我只是擔心你害怕,所以過來保護你。”
聞笙吸吸鼻子,沒有拆穿遲絳。揉揉她的腦袋,點頭承認:“沒錯,是我害怕。”
遲絳于是又翻了?個身,仰躺著面朝天花板,在?被窩里摸索著找到聞笙的手。不敢直接牽住,而是試探著勾勾小指。
聞笙愣了?一瞬,側(cè)目看看遲絳,默許了?她的動作。
得了?應(yīng)允,遲絳內(nèi)心竊喜,深吸了?一口氣,才敢牽實聞笙的手。
拉著聞笙的左手放在?自己?小腹上,又將自己?的手掌覆在?聞笙手上,她這才踏實了?些?。淺淺舒一口氣,和聞笙分享童年舊事:
“之前一個人在?家,不小心看了?恐怖片或做了?噩夢,就只能整宿開著燈干瞪眼。”遲絳輕攥著聞笙的手,閉上眼睛滿臉陶醉道:
“可現(xiàn)在?不一樣了?,害怕的話,可以牽牽老婆的手。”
“誰的?”聞笙聽她泰然自若喊出那句老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誰被牽著,就是誰的。”遲絳又把聞笙的手往自己?懷里緊了?緊,甜滋滋重復(fù)了?一句:“老婆。”
聞笙聽得心尖輕顫,卻下意識把手往回?縮了?縮:“誰是你的……”
咳咳。
聞笙到底是臉皮薄,“老婆”兩個字好像有點燙嘴。話到嘴邊,怎么也喊不出口。
“現(xiàn)在?還不是,但以后遲早是的,對吧?”遲絳松開手,轉(zhuǎn)過身,面向著聞笙,慢條斯理道:“喊不出口也沒關(guān)系,聽多了?就學(xué)會了?。”
老話說“耳熟能詳”,只要多聽多練,總能熟練掌握,詳細復(fù)述。
遲絳美美蓋上被子,閉上眼睛:“晚安安,我未來的老婆!”
這一句晚安,卻攪得聞笙半宿未眠。
轉(zhuǎn)天早上醒來,睜眼時發(fā)現(xiàn)遲絳已?經(jīng)起床。遲同?學(xué)一面梳著頭發(fā),一面笑著看向自己?,繼續(xù)昨晚的對話:“早上好呀,我未來的老婆!”
遲絳笑起來總是元氣滿滿,露出標準的八顆牙齒。聞笙被這聲稱呼哄得很?好,揉揉眼睛,心情也變得很?舒展。
在?此之前,遲絳還總是連名帶姓地喊自己?,連個親昵的稱呼也沒有。
眼下遲絳忽然半開玩笑地喊起“老婆”,她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接受得很?好,連適應(yīng)的過程都不大需要,甚至覺得早該如?此。
但清早的時間緊張,領(lǐng)隊已?經(jīng)在?院子里喊大家吃早餐。她們來不及磨蹭,匆匆洗漱完便背著行囊出發(fā)。
風(fēng)景從這天起變得徹底不同?。海拔逐漸攀升,植被不再?茂密,視線也變得開闊。
天空高遠,云朵聚攏成山,成團地攔在?公路前。路段好的時候,摩托車只管筆直地朝前開,仿佛要一路鉆到云里去。
寬闊的公路叫人心情愉悅,她們開了?音響,把學(xué)校廣播里常放的歌單循環(huán)來聽。
聞笙只管認真駕駛,遲絳則在?身后放聲唱著。盡興時,忍不住張開右臂,仰面朝天擁住一陣風(fēng)。
十六歲的時候,她還只敢靜悄悄地坐在?聞笙旁邊,羞于發(fā)出任何響動。
那時整日淹沒在?課本和習(xí)題中?,教室里目之所及的最遠處只是一塊兒?黑板。頭腦里充滿自由的渴望,卻只能在?教學(xué)樓環(huán)繞的操場透透氣仰望天空。
而十九歲的當?下,竟然會坐在?聞笙的摩托車后座,可以暢快地吐露愛意,一遍遍地盛贊夏天。
音樂間奏時,遲絳雙手扶著聞笙的腰側(cè),想對著曠野大聲呼喊,就喊“這天真是太?藍了?!”“這云真是太?好看了?!”
然后再?貼附在?聞笙耳邊,悄悄地說:“我實在?是好喜歡和你在?一起啊。”
一點修辭都不要用,告白的話就要像西北的風(fēng)景一樣,開闊,自由,簡單純粹。心頭絲絲縷縷“喜歡的感覺”都會被風(fēng)吹起來,吹拂到耳際,再?落到心里。
聞笙沒有回?頭,唇邊漾起淺笑,在?心里小聲地答:“我也好喜歡你的。”
車子停下來時,遲絳坐在?公路邊,擺弄著小石頭子說冷笑話:“聞笙,我覺得在?大西北表白特別劃算。”
“為什么啊?”聞笙蹲在?她對面,陪她一起擺弄小石頭子。
“告白的話被卷在?風(fēng)里,那么西北風(fēng)就是甜的,以后咱倆要是落魄得一無所有,還可以一起喝甜甜的西北風(fēng)。”
“……”爛梗。但就算是俗套又土氣的爛梗,聞笙也還是配合著伸出手,用指頭在?空氣里書寫,把喜歡都寫進風(fēng)里。
“你寫的什么啊?我都沒看清。”遲絳明知故問?。
“沒看清就算咯,也許是罵你的話。”聞笙莞爾,摸摸遲絳的鼻尖:“我說你是傻瓜。”
遲絳對答案很?不滿意,起身到摩托車箱里找吃的。聞笙即使明知行李要輕簡,還是專門給她帶了?最愛的小熊餅干。
遲絳拆開包裝,和往常一樣,挑出可愛的小熊圖案喂給聞笙,再?把吹胡子瞪眼的憤怒小熊留給自己?。
“聞笙,考考你,我除了?小熊餅干還愛吃什么?”遲絳知道聞笙對自己?的口味了?若指掌,高三時經(jīng)常在?桌角放自己?愛吃的零食。
聞笙單手托著下巴,仔細想了?想:“愛吃醋。”!!
遲絳下定決心十分鐘內(nèi)都不要再?和聞笙講話。
剛好領(lǐng)隊的吹了?口哨要大家集合出發(fā),兩人舒展舒展身體,重新跨坐在?車上。
可她倆身后的車輛卻好像出了?什么故障,遲遲打不著火。
回?頭看看,車主正彎腰對著儀表盤反復(fù)檢查,嘗試著啟動車輛,車子卻還是固執(zhí)地僵在?原地。
“走吧,我們下去幫忙看看。”聞笙拍拍遲絳肩膀,朝身后的車主走過去。
摩托車壞在?路上幾乎是必然事件,她在?出發(fā)前就和領(lǐng)隊確認過,團隊需要提前準備一套維修工具。
她戴上白手套,對著儀表盤檢查了?一番。故障提示燈報告是火花塞損壞,屬于比較常見的故障。
聞笙對基礎(chǔ)的機械維修爛熟于心,動作熟練得像個專業(yè)的維修師。
遲絳在?一旁看她熟練地擰螺絲刀拆卸外殼,眼神專注地盯著零部件,一連串動作卻熟稔得像在?和老朋友對話,叫外人以為這是她和這臺車子相識很?久。
“應(yīng)該是好了?,我們再?試試。”聞笙換上了?新的火花塞,重新啟動了?下,確認車子沒有異常聲音。她朝大人禮貌笑笑:“您試試看,應(yīng)該沒有問?題了?。”
車主上車試了?試,果真可以正常發(fā)動。“你專門學(xué)過的?小小年紀,本事可真不小。”
聞笙坦言:“因為特別喜歡,所以私下里研究過一陣子。”
還在?念書的時候,聞笙對人情態(tài)度冷淡,對熱愛的事情卻可以投注無限心血。在?她身上有一股犟氣,喜歡求根問?底把事情鉆研透徹。
喜歡摩托,于是連帶著摩托的構(gòu)造、歷史、賽事,和車輪可能駛過的公路,她都執(zhí)著探索。
喜歡遲絳這件事,她也是同?樣的執(zhí)著,決心喜歡了?,便恨不能翻來覆去將人喜歡個透徹。
事實是她的暗戀發(fā)生得安靜又盛大。占據(jù)著同?桌的有利地理條件,她不動聲色記下了?遲絳喜歡的一切。
只有聞笙知道遲絳在?遇到難題時會忍不住捏耳朵,也知道遲絳埋頭練字時是吃醋了?。
聞笙有時哭笑不得,自己?都快要和世界絕緣了?,遲絳怎么還會在?一旁暗戳戳吃醋。
一吃起醋來就哼哧哼哧練字,一學(xué)期下來,字帖寫了?兩本。感情不見有多少進展,筆鋒倒是銳利了?不少。
以至于聞笙后來收到她的情書時,能隱隱約約從文字中?嗅到一股酸酸甜甜的奇異果味道。
讀遲絳的手寫卡片時,一不小心就聯(lián)想到她生著悶氣埋頭練字的較真兒?模樣,于是輕笑出聲,一顆心變得輕盈俏皮。
車子還在?公路上行駛,聞笙能感受到遲絳壓在?自己?背部的重量,心里反而多了?幾分踏實。
即使是多彎的盤山公路或泥濘小道,即便一隊人要冒雨推車趟過五公里泥濘的路,兩個人搭伴而行,心里總歸多一份慰藉。
一份正式的表白似乎都顯得多余,夜空的星星已?經(jīng)見證了?她們兩個人太?多秘密。租了?帳篷在?星空下露營,穿厚厚的沖鋒衣朝宇宙發(fā)射小小信號——
不再?給宇宙增添更多煩惱,而是發(fā)射出一串串可愛泡泡。
兩顆腦袋歪倚在?一起,衣服上沾著不少泥巴,身體也因旅途奔波而有些?黏膩。可是晚風(fēng)吹過來,她們只需要對視一瞬,就知道彼此歡喜得干凈清爽。
有些?黏糊糊的暗戀心事,早就被時間晾干。月光的亮度剛剛好讓她們看見彼此的臉,有點想靠近,又不想靠太?近。
也許月光的魔法是把人類變乖巧,她們揣起多余的心思,只是額頭抵著額頭輕蹭,像兩只友好親昵的小動物。
“聞笙,”遲絳閉著眼睛,悄聲呢喃:“我不要再?用觸角給你發(fā)射小信號了?。”
不想再?做鄰星的居民?,好遙遠,好麻煩。
聞笙沉吟片刻,輕輕捉住遲絳的右手,認真看著她的眼睛:
“請讓我搬去你的小星球吧。”
第75章 第 75 章
公路上的故事倘若攤開來講, 恐怕每一公里都需要一整個章節(jié)來書寫?,因為大腦一刻不停地在思考著,車輪每轉(zhuǎn)動一圈就冒出一個靈感, 眼前的一切都那樣陌生, 陌生的體驗也總能釀造出新奇的句子。
那些新鮮的感受,倘若不能及時記錄,就會被時間沖淡。
所以遲絳總是端著相機, 身子扭成奇異的形狀, 只為拍到一個好看的畫面。在她的鏡頭里,聞笙越來越愛笑, 她的笑容也和沿途的風(fēng)景一樣,愈發(fā)開朗起來。
在故事的最開始,她?也許是在膚淺地喜歡著聞笙的相貌,喜歡她?的喜歡她?亮閃閃的學(xué)霸光環(huán),或是喜歡她?舉手投足間的從容。
但現(xiàn)在, 她?從取景器里看見聞笙被風(fēng)吹亂的發(fā)絲,看見她?白皙皮膚被太陽曬得?泛紅, 又看見她?張開雙臂擁抱大漠風(fēng)聲的背影。
終于可以從內(nèi)心確認,她?摯愛的是聞笙身體里始終蓬勃的生命力。
拍攝視頻的時候,她?記起來, 在高一和祝羽捷閑談時,她?也想象過和聞笙出游的場景, 在她?的想象里,“那畫面拍下?來一定和綠茶一樣清新。”
但現(xiàn)在,她?們已經(jīng)趟著泥濘翻過幾?座險山, 置身曠野面朝著雪山呼喊。遲絳意?識到,自己終于可以丟棄過度曝光的青春濾鏡。
體驗過橫沖直撞的自由, 便?不會再一味想要綠茶宣揚的歲月靜好。
遲絳放下?手里的相機,走到聞笙的身側(cè),與她?并肩站著。
僅僅是站在大地上,以沉默的方式共同凝視著遠方,也足夠她?們劇烈地感受到彼此相互支撐的精神能量。
衣服上已經(jīng)沾了太多風(fēng)沙,擦過衣服的濕巾都會變成黑色。發(fā)型也并不能總是保持蓬松,冒雨推車前行的那段路,她?們一隊人累得?表情都猙獰。
咬牙切齒堅持的樣子也許并不好看,但她?們都知道,費勁吧啦努力的樣子真的足夠可愛。
同桌是坐在身邊見證所有狼狽瞬間的人。遲絳總是為此慶幸,在其她?人說起“我?很喜歡聞笙”的時候,她?總能比別人找出幾?倍多的理由來喜歡聞笙。
就算是吃醋,她?也在醋壇子里暗戳戳得?意?。
很多人都喜愛聞笙的冷淡孤傲,但她?知道聞笙會模仿著小貓的語氣寫?一封暖暖的信;也有很多人都以為聞笙性格平淡如水,只有她?反復(fù)見證過聞笙傲嬌的小脾氣。
畢業(yè)那天,聞笙告訴她?“你?認識的我?和實際的我?也許很不一樣”,遲絳當時還不能解出其中深意?。
直到她?視野里第一次出現(xiàn)巍峨雪山,看見聞笙的背影鑲嵌在雪山與荒野之間時,她?才明白真實的聞笙有多精彩。
是讓她?忍不住追趕背影,想要永遠與她?比肩而立的摯友。
在遇到聞笙以前,遲絳總是得?過且過,在課堂上睡得?歡實,對未來沒有規(guī)劃。好像是從坐到聞笙身邊開始,她?才在與聞笙的較量中挖掘出自己的潛力。
如果不是聞笙堅持替她?輔導(dǎo)功課,鼓勵她?參賽,也許就沒有那一次成功的話劇展演,也不會有后來參加藝考的決心。
如果不是和聞笙暗中較著勁學(xué)習(xí),高三時就不會有扎實的基礎(chǔ),也許早就在模擬考的失利中崩潰。
是一路有聞笙陪在身旁,她?才有機會考到夢寐以求的專業(yè)。
所以遲絳搭著聞笙的肩膀,輕聲地說:“謝謝你?,帶我?看這些風(fēng)景。”
不止是眼前的風(fēng)光。
*
在路上遇到知名的博主,采訪時候,博主問了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你?們最珍貴的信仰是什?么?”
她?們對視一下?,不約而同回答:“是勇氣啊。”
在當代社會里,聰明、睿智、高情商、華麗麗的履歷或者光鮮外表總是備受矚目,萬人推崇。
但許多人都忘記了,作為人類,要真的想淋漓盡致地體驗生活,最重要的還是那個被稱為“勇氣”的東西。
可是“勇”字總是被男生霸占著,一個人叫張勇或王勇,就總會被默認為男性。“勇”字的刻板印象里似乎還帶著魯莽,連帶著“勇敢”的品質(zhì)也被人有意?無?意?忽略。
但“勇敢”恰恰是女性成長史里最重要的品質(zhì)。
聞笙最慶幸的,不是自己有多聰明、有多努力,而是慶幸自己的勇敢。
行駛在公路上,戴著那頂深藍色的頭?盔,她?發(fā)自內(nèi)心地微笑,為自己心中未曾磨滅的勇氣而微笑。
笑自己在明知愛情不可求的年代里勇敢地相信愛情,笑自己勇敢地逃出媽媽的掌控,踏上一條在幻想里走過無?數(shù)次的公路。
去拉薩的路很遠,遠到像天方夜譚。
直到她?們真的發(fā)動?車子,踏上征程,又覺得?拉薩其實并不遙遠。
拉薩向來被認為是神秘的信仰之地,路上充滿朝圣者。有數(shù)不清的自駕者,摩旅者,也不乏騎行者,徒步者。
其中最虔誠的,是朝拜者。她?們一路跪行朝拜到拉薩,膝蓋磨皮,掌心結(jié)痂,衣衫全?是殘破的,面容溫和而虔誠。
而令人震撼的是,當有人問起“為何要到拉薩”,她?們的答案是:“為了和平。”
聽到答案的那個時刻,她?們先是詫異,然后眼淚不自覺地落下?來。
在信仰之地,淚水總是不受控制。原來世?上真的有一種愛是無?私的,跪行千里的執(zhí)念,是為了人類無?災(zāi)難。
作為旁觀者的作者,實在難用?三言兩語寫?清楚她?們在漫長的旅途中學(xué)會了什?么、收獲了什?么。也許,只有她?們自己才知道完整的答案,而那份完整的答案,又需要在漫長的余生里去書寫?。
但可以確定的是,除了那些過分浪漫主義、理想主義的樂觀想象,她?們也遇到了無?數(shù)與現(xiàn)實息息相關(guān)的問題。
路上多的是好人,也偶有壞人。
她?們真的會壞得?千奇百怪,有人偷竊,偷走身上的錢財珠寶,偷走故事,偷走感情,反正小偷總是什?么都不在乎,她?們各取所需,偷得?不亦樂乎。
在這長長的朝圣路上,有人偷竊,就必然有人丟失。丟失了什?么,又多半會得?到些別的補償。
丟掉錢財?shù)模瑢W(xué)會了學(xué)會了從零搞錢的本領(lǐng)。被騙走感情的,學(xué)會了對愛情的判斷。
人們到拉薩來,就算兩手空空,也多半可以滿載而歸——
至少還可以帶走一些故事。
而故事能換酒,酒也能換故事,換來換去,無?窮盡也。
人們都說,在拉薩,最不缺的就是故事。反正那是一個充滿傳奇的地方,隨便?走進一家小酒館,就可以聽到有人在講述著堪稱傳奇的故事,謊言和真實摻半,真假無?需判斷,只要夠好聽、夠打動?人心,就算是好故事。
說不定,某一天,你?也剛好就會聽見一個名為《同桌小別扭》的故事,平平淡淡的,剛好適合就著一杯青稞啤酒咽下?。
故事里有一堆別別扭扭的小同桌,她?們不為什?么特定的目的出發(fā),反而在無?目的的旅行里收獲了許多。
真正抵達拉薩的時候,她?們放棄了摩托車,徒步前往布達拉宮。
解散自由行的當天,聞笙和遲絳在布達拉宮對面的廣場席地而坐。那天的云層很厚,風(fēng)很大,云朵幾?乎每一秒鐘都變換著形狀。
她?們什?么都不做,僅僅是盤著腿,看著那座華麗的、充滿信仰的、在內(nèi)心憧憬了無?數(shù)次的布達拉宮。
整整一個下?午,然后又是整整一個晚上,就只是坐著,看著,思考著。
身體和大地緊緊地粘合在一起,臉頰很快就被曬得?紫紅,險些脫皮,但她?們絲毫不在乎。
傍晚時分,布達拉宮的對面有賣場的歌手出沒。最常被觀眾點唱的,是許巍的《藍蓮花》和鄭鈞的《私奔》。
來拉薩朝圣的人,多半對“自由”有著無?限的向往,歌詞里越是把“自由”寫?得?淋漓,就越受歡迎。
可若是詳細追問起來,問她?們有沒有找到自由,答案又多半是否定的。
因為人人都知道,誰也不可能永遠留在拉薩。
一趟以摩托車為載體的短暫逃亡,過程就算是再華麗,也不過是短暫的出逃,而人們最終都要回到那無?盡的日常中去。
比如,在如期抵達拉薩的當晚,聞笙和遲絳一起在網(wǎng)吧里提交了高考志愿。
在最遙遠、最自由、離天堂最近的地方,她?們點擊按鈕提交了一份志愿單,就又把自己扔回到那個熟悉的充滿規(guī)則的高樓林立的狹窄世?界里。
鑒于有過太多的被篡改志愿的先例,所以,聞笙幾?乎是目不轉(zhuǎn)睛盯著志愿系統(tǒng),反復(fù)刷新,生怕媽媽改動?志愿。
等到零點時分,報志愿的系統(tǒng)關(guān)閉,聞笙心里面的那顆石頭?也終于落了下?來。
她?看看遲絳,不經(jīng)意?掉下?一串眼淚。
不單單是因為夢想終于實現(xiàn),更是因為,這是第一次,她?總算可以自己的成長選擇負責(zé)任。
在荊南大學(xué),天文學(xué)的教授職位長期被男性壟斷,院系網(wǎng)站上不曾出現(xiàn)過一位女教授。
聞笙偏偏想要打破這樣的壟斷,成為學(xué)校里的第一個女性教育者,也想要將?天文學(xué)的魅力播撒給更多的學(xué)生。
遲絳也終于如愿以償。
當初,她?即興發(fā)揮的表演還是得?到了一小部分老?師的支持,支持者和反對者的意?見相互抵消了不少,她?的藝考分數(shù)排名倒數(shù)第一,剛好擦線。
慶幸的是,有聞笙在身邊盯著她?學(xué)習(xí),高三的文化課成績一騎絕塵。出考場時,她?就確定自己可以如意?錄取到電影學(xué)院。
坐在電腦屏幕前,她?們都長長舒了一口氣。不用?再煎熬著等待錄取結(jié)果,幾?乎可以確定未來的去向。
同行的姐姐和阿姨也為她?們感到開心,堅持要為兩個小朋友慶祝。
那天晚上,一群人圍著篝火,開了很多瓶酒。大人們也喜歡懷念高考的事。
小一點的大人,懷念起來總是說遺憾;大一點的大人,懷念起來倒是釋然。
在民宿的小院里,女主人聽說兩個小姑娘是剛高考完、騎摩托車遠道而來,堅持要親自下?廚,送她?們一桌好菜。
席間,女主人也說起自己的際遇。
她?并沒有參加高考,失戀后獨自騎車來了拉薩,在這里做些小本生意?。剪頭?發(fā),賣服裝,花好幾?年時間攢足了本錢,才終于開了這家民宿——
愁人的是,民宿生意?并不景氣。
但在這片無?謂得?失的土地上,她?也只是淡然笑笑,灑脫道:“等房子到期,我?也要回到四川過好日子去咯。”
那天晚上,沒人記得?各自喝了多少酒,只知道清醒過來時,小院里有許多的空酒瓶。每一個酒瓶,都對應(yīng)著一瓶時間。
遲絳和聞笙也沒有想到,在自己的生活之外,還有這樣多形形色色的人。
她?們也遭遇了許多挫折,創(chuàng)業(yè)者賠得?傾家蕩產(chǎn),卻?還是可以東山再起;有人被感情騙子騙得?徹底,卻?仍然有再愛一次的勇氣——
因為她?們共同信仰著,始終要把自己當作.愛的主體。無?論被欺騙或被傷害,都不會澆滅自己心中對“愛”的信仰。
小院的中間,在篝火旁邊,聞笙輕輕彈奏起吉她?。
那是一段只有她?自己才熟悉的旋律,歌詞作于高一暑假前的夜晚。
歌曲是專門?寫?給遲絳的,磁帶曾經(jīng)在抽屜里靜靜躺了三年,直到今天,才終于有機會唱給遲絳。
同行的人隱隱看出端倪,驚訝地看看聞笙,又看看遲絳:“難道你?們是……”
聞笙點頭?,彈出第一個和弦:“沒錯,是我?們。”
是曾經(jīng)共同圍繞著太陽公轉(zhuǎn)的我?們,也是如今居住在同一個小小星球的我?們。
她?的話音落時,遠處恰有煙花燃放起來。
所謂宿命感,也不過就是一個又一個的巧合。聞笙和遲絳一起抬頭?,看著煙花,心里面跟著綻放了許多的歡喜。
遲絳發(fā)短消息給祝羽捷:“對不起哦,這次我?要背信棄義啦。”
兩人爬窄梯登上民宿屋頂,在屋頂上,遲絳輕輕牽住聞笙的手。看著遠處的煙火,她?開口問:“聞同學(xué),你?覺得?,我?們可以永遠永遠在一起嗎?”
聞笙本能地想要否定“永遠”,但她?還是很堅定地點點頭?。盡管她?并不知道“永遠”是多遙遠,但因為是遲絳,她?愿意?相信這個名叫永遠的傳說:
“當然會啊。”
“永遠、永遠、永遠都喜歡你?。”
反正是十九歲,反正是從未經(jīng)歷過分別的年紀,所以把每一句“永遠”都講得?信誓旦旦。
在最西邊城市的夜空中,小院里的人嘻嘻哈哈說著故事講著笑話。
而她?們十指交握著,靜靜望向彼此。
就和在教室里無?意?中對視的每一次一樣,目光交匯的瞬間驚心動?魄,熱烈地確信自己所說的“永遠”是比生命終結(jié)還要遙遠的未來。
在拉薩城區(qū)的那些天,她?們整日漫無?目的地行走。
這其實是一個很小的城市,小到只用?腳步就可以逛完。她?們帶著寬帽檐的遮陽帽,踏著每一個游客都會穿的馬丁靴,背著棕褐色背包,穿越一條條街巷。
在八廓街喝一杯甜茶,吃一碗五塊錢的藏面。事實上,那甜茶和阿薩姆奶茶的味道很是相近。
但是在拉薩,喝甜茶的人在意?的從來不是甜茶,而是那一壺茶的時間——
只需要八塊錢,就可以買到一個發(fā)呆曬太陽的悠閑下?午。
她?們慢悠悠地喝甜茶,又慢悠悠地走路。在這里,太陽醒得?總是很晚,晚到錯過早餐時間。
等到晚上九十點鐘,天也總還是大亮著,叫人一不小心就遺忘了時間。
但這樣也有好處,她?們對彼此的喜愛,在時間里蕩著秋千,慢悠悠的,搖搖晃晃,好像一不小心,就可以抵達傳說中的永遠。
從拉薩出發(fā),可以去如畫的林芝,也可以去到珠峰的大本營。她?們靜悄悄地背包趕去了,原本以為會拍攝很多照片,書寫?許多文字,事實卻?是……
她?們什?么都沒有留下?。
只是去過了,感受了,用?眼睛記住了一些風(fēng)景,僅此而已。
聞笙說,“特別勇敢的人,不會把珠穆朗瑪峰當作標榜自身勇敢的符號”,所謂征服自然,也多半是人類的傲慢。
承認生命的脆弱與渺小又何妨呢?
即使行走了四千公里,聞笙也還是承認,在很多時候,自己都會不小心脆弱,會想要哭泣,惡劣的情緒還是會在不經(jīng)意?的瞬間反撲——可是沒關(guān)系的,她?已經(jīng)學(xué)會和那些負面的情緒和睦相處。
抑郁再度侵擾她?時,聞笙不會再大驚小怪。
她?只是淡然笑笑,像接待一位不算討喜的老?朋友那樣,迎接壞情緒進門?:“你?又來做客啦。”
知道這壞情緒回來,也知道這壞情緒會走。情緒的風(fēng)暴總是周期性的,而在她?身邊,還有一個值得?永恒信賴的可愛的人——
“誒,遲絳,我?給你?取個昵稱好不好啊?”
“你?想要叫我?什?么?”遲絳歪著腦袋問道。
“其實我?也不知道。”聞笙搖搖頭?,“不如還是叫你?遲絳吧,反正喊習(xí)慣了。”
遲絳也不反對,點頭?應(yīng)和道:“可以,反正你?聲音好聽,喊我?的名字都與眾不同。”
但后來,遲絳很快發(fā)現(xiàn),聞笙會變著花樣喊她?。
小蘑菇,小獼猴桃精,小遲子,小醬醬
——還有“老?婆”。
聞笙終于在聽了一百二十遍后,學(xué)會了喊“老?婆”。
聲音糯糯的,聽得?人心發(fā)軟,叫人徹底遺忘那個冷冰冰不近人情的高冷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