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線逐漸暗淡,夜幕籠罩宮殿,不知不覺,蘇三輕已經在這里呆了一天。
“你該回去休息了。”
昏昏欲睡的蘇三輕,聽到霍熠的逐客令,立刻精神起來。
既然霍熠讓她回去,那......蘇三輕肯定不能離開。
“霍熠,你總要給我兩件衣服吧。”
蘇三輕隨便找了個理由,磨磨蹭蹭不從地上起來。
她身上的嫁衣從昨晚就沒脫下來,在燭火映照下,猶如干涸的鮮血。
兩個紙人從半空飄落,落地后變成與昨天一般無二的宮女。
“有需要對她們說。”
蘇三輕仍然一動不動,“霍熠,巫澤讓我照顧你,不如今晚我就在這里打地鋪睡吧。”
“遲了。”
霍熠抬眼看向蘇三輕的身后,又像是躲避似得,迅速垂下眼。
陰風吹過蘇三輕的背后,她緩緩轉過身,一個無頭的宮裝女子,一只手提著燈籠,安靜地站在門口,另一只指著左側,似乎想讓她們過去。
“這是?”
蘇三輕皺起眉,她沒有從這個女人身上感受到虛空的氣息。
“我的母親,生前執念不消,化為悵。”
霍熠就這么平淡了扔下個炸彈。
這個世界還挺有意思。
蘇三輕站在門口,仔細打量霍熠的母親,怪不得喜喪神會選擇這個世界。
比起身死魂消的位面,這個妖鬼橫行,魑魅魍魎存在的世界,簡直是為祂誕生準備的溫床。
“她為什么不進來?”
蘇三輕探出手,毫無阻礙的從眼前女子身上穿過去。
“她害怕我頭頂的裂隙,里面的東西會吃了她。”
雖然霍熠現在是個不討喜的小孩,倒是比長大后坦誠多了,至少有問必答。
蘇三輕若有所思,這個世界活著的人,會源源不斷將欲望貪婪貢獻給喜喪神,死后還會化作悵,成為虛空生物的食物。
天啟國的人,不就是被圈養起來的牲口,連死后,都要被榨干最后的價值。
“霍熠,你不想知道她來找你的目的嗎?”
“我知道,她只是不甘心沒有殺死我。”
霍熠仍然端坐在神龕里,一字一句,不知道在和誰強調,“十二年前,她因為謀殺神子,被處以斬刑。
無頭女人手中的燈籠隨著霍熠的話語輕輕搖晃,似乎想要訴說什么,卻終究歸于沉寂。
她仍然維持相同的姿勢,執拗地指著左側,等待著霍熠走出來。
蘇三輕轉頭,對著霍熠勾了勾手指,“我看她很想讓我們跟她走,出來看看吧。”
霍熠干脆閉上眼,選擇不去看蘇三輕和身邊的女人。
短暫的沉寂后,冷笑聲在夜空回蕩,霍熠猛地抬頭,看著神情冷淡的蘇三輕。
“霍熠,我是在通知你,不是和你商量。”
從進入大殿后,對于霍熠的冷言冷語,蘇三輕從始至終都是笑意滿滿,顯得脾氣很好。
他還沒見過蘇三輕這副摸樣。簡直將獨斷專行,任性妄為刻在臉上。
“給你兩個選擇,要么被我捆著帶出門,要么老老實實下來,跟我走出去。”
“別告訴我你無法離開神龕,我不信你從出生就在里面。”
蘇三輕雙臂抱胸,遙遙望著霍熠,本想對著小時候的他態度好點,奈何現在的霍熠脾氣又臭又硬,還是強硬起來好辦事。
反正她也不是個溫柔善解人意的人,蘇三輕向來喜歡以武服人。
作為神子,雖然霍熠身邊總是縈繞著無數惡意,但所以人見到他都是恭恭敬敬,噤若寒蟬,從來沒有人,想蘇三輕這樣橫眉冷目。
霍熠周身瞬間出濃重的黑氣,窸窸窣窣的觸手在他身后悄然生長,看起來他被蘇三輕言語給徹底惹怒。
蘇三輕舔了舔嘴唇,譏諷的看著他,“霍熠,你其實在怨恨天啟國的所有人吧。”
她倒是不害怕和霍熠打一架,只是現在時間寶貴,還是要盡快說服他出來,誰知道無頭女人什么時候消失。
蘇三輕太清楚扭曲的環境,對人的摧殘,畢竟她就是在柏溪精神病院度過了七年時間。
成長在這個環境下,霍熠不可能如表面這般平靜。
“你現在不反抗,不過是知道,祂總會在你身上誕生,到時候,這些人都會成為祭品。”
“霍熠,你本就打算拉著天啟國陪葬。”
只有對自身存在充滿厭惡的人,才會毫不猶豫的洞穿心臟。
從霍熠洞穿心臟的那刻,蘇三輕就意識到,現在的他有強烈的自毀情緒,只有對自身存在極度厭惡的人,才會對自己的身體棄如敝履。
四五道黑色刀刃插入蘇三輕的腳邊,如果不是蘇三輕退后兩步,插進去的就是蘇三輕的大腿。
“這就生氣了。”
蘇三輕憐憫的看著霍熠,那個在她記憶中一往無前的身影,還只是個怯懦的孩子,
“霍熠,你不過是個膽小鬼,明明怨恨著你的母親,怨恨這個國家的所有人,卻連報復都要依靠別人。”
“霍熠,你究竟是在折磨誰?”
蘇三輕每說一句,霍熠身后的觸手就向后收縮一步,直到被重新吸納進他的身體里。
“你說的沒錯,我一直在等待著終結的到來。”
“這些丑陋自私怯懦的念頭,都是因為人活著才存在。這個國家所有人,包括我,都不配活下去。
霍熠冷漠的做出審判,“天啟國有罪。”
明明霍熠說著滅世的宣言,蘇三輕反而緩和了臉色,她沒有指責霍熠的想法,只是平靜的訴述,“霍熠,你聽到的,不過是祂想讓你聽到的,你看到的,不過是祂想讓你看到的。”
“這神龕腐朽又狹窄,你何不親眼看看你的國家,親耳聽聽他們的心愿。”
蘇三輕朝著霍熠伸出手,“霍熠,和我打個賭吧,就賭你母親化為悵的原因,如果如你所想,我會親自就此離開,再也不打擾你。”
“如果你輸了,接下來的三天,你要聽我安排。”
眼前的女子,自信堅定,帶著一往無前的勇氣,如同烈日高懸天空,驅散無盡黑暗。
霍熠垂下眼,他幾乎要被蘇三輕的光芒灼傷,輕聲開口,“我答應你。”
“你說她不會把我們帶進溝里吧。”
蘇三輕跟在提著燈籠的女人身后,七扭八拐的朝著山下走去。
她悄聲對身邊的霍熠開口,身量還沒張開,只到蘇三輕下巴出的霍熠,淡淡瞥了她一眼,“這是去皇宮的路。”
在答應蘇三輕的賭約后,霍熠隨手扯過香爐里的一縷青煙,捏成了與他一般一般大小的人形,讓它替代自身,坐在神龕中。
霍熠微不可查的加重呼吸,走到無頭女人面前。
在見到霍熠走近后,宮裝女人緩緩垂下手臂,轉身朝著左側走去。
一黑一紅兩道身影,對視一眼,悄不聲息的跟在后面。
在離開山頂的宮殿后,蘇三輕被壓制的精神力重新恢復。
她將精神力化作絲線,纏繞到霍熠手腕上。
霍熠不自在的轉動手腕,想要掙脫。
“別動,萬一我們走散了,我還能順著它找到你。”
霍熠抿了抿唇,理智告訴他不可能走散,就算失散他也不會遇到危險,
算了,霍熠暗想,一根輕飄飄的細線,根本不礙事。
他并不討厭,這種被牽扯的感覺。
不知不覺蘇三輕和霍熠,跟著前面的女子,來到了山腳下。
天啟國的皇宮就是緊緊靠著山峰建立,可以說,想要上山,必須經過皇宮的后門。
這是徹底斷絕了普通人偷溜上山接觸神子的機會。
蘇三輕若有所思,壟斷與神明交流的權利,借此不斷鞏固地位,不管什么位面,這些手段都百試不爽。
眼見無頭女人穿過墻壁,進入皇宮內部,蘇三輕和霍熠對視一眼,蘇三輕試探的開口,“要不用你的觸手,把我們送上去。”
霍熠黑漆漆的眼睛盯著蘇三輕,試圖讓這個女人認識到她的提議多么離譜。
.......
一條柔軟粗壯,布滿吸盤的觸手繞在蘇三輕腰上,把她粗暴的甩進皇宮內墻。
蘇三輕腰部用力,在地面上站穩。
霍熠臭著臉輕巧的落到她身邊。
等在原地的女人,見兩人進來后,又繼續向前走。
蘇三輕反而沒有動作,她有些疑惑的打量四周。
燈火通明的皇宮,靜悄悄的一片死寂,連一個人影都沒有。
蘇三輕呼出一口氣,化作白霧消散在半空。
這里竟然比山上還要冷。
徹骨的陰寒從地面滲入蘇三輕腳下。
“走吧。”
霍熠朝著蘇三輕身后的掃了一眼,紅色的繡花鞋一頓,又重新縮回陰影處。
“等等”
另一只鞋踩在那雙繡花鞋上面,蘇三輕低頭打量后,滿意的點點頭,“正好我腳下的這雙底子太薄,扛不住皇宮的冷氣,我看這雙挺合適。”
臟污破舊的鞋子被扔到一邊,蘇三輕跺了跺腳,“比上一雙好多了,蘇家太小氣了,連鞋子都舍不得用質量好的。”
霍熠看著纏繞在鞋子上的黑氣,全被蘇三輕震散。他動了動嘴,最終什么都沒說。
他一定是瘋了,才會有一瞬間擔心蘇三輕被皇宮里的東西嚇到。
“看來我們的目的地到了。”
蘇三輕站在氣派輝煌的寢宮門口,望著怎么也壓不住的沖天煞氣,對著霍熠一揚下巴。
“我們這一路還是很順利的嘛,我還以為會被奇怪的生物纏上,或者遇到古怪的副本之類的。”
霍熠冷漠的擰干衣袖上的血跡,整理著凌亂的頭發,一言不發。
這一路全是他在當苦力,蘇三輕肯定輕松。
在經過一道宮門時,血水瀑布從上方澆下來,蘇三輕眼疾手快的將霍熠的長袖外衣脫下,披在身上,直接沖過去。
剩下還沒反應過來的霍熠,穿著白色的內襯,被血水澆滿全身。
接著,他們又遇到一隊空殼盔甲,在宮殿內巡邏,蘇三輕直接閃身躲進灌木叢,留下霍熠對著閃著寒光的刀槍劍戟。
站在一地廢鐵中的霍熠,看著蘇三輕清清爽爽走出來,“不愧是神子,就是厲害。”
霍熠頭一次,沒有聽到耳邊傳來的惡心愿望。
他滿心滿眼都被蘇三輕的可惡笑臉占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