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在斐玥說完請求后安靜了。
這令她不由自主感到緊張,反思自己的邀請理由是不是太離譜。
可是除了和應星師傅相關的事,她也沒有其他的理由。
所以哪怕離譜,也只能裝作沒有察覺到,反正只要她不尷尬,那就沒問題。斐玥暗暗告誡自己,然后用真誠地眼神看向刃。
而作為被邀請的人,刃沒有立刻回復,他抬眼看了眼斐玥,面對她那雙充滿期待的眼睛,確認她真的想邀請自己一起燒紙。
刃這下在沉默的基礎上更加沉,以至于他開始認真思考要不要告訴斐玥他就是應星。
他還沒有死。
再次重復這一認知,刃本以為他會為這一事實再度被強調而感到暴躁,結果并沒有,他內心的情緒只有如同真正死亡一般地平靜。
一次又一次,他似乎已經接受了他還沒有死,更進一步說,他接受了在被仙舟擊退的豐饒令使倏忽的影響下,這具軀體已與死亡絕緣。
但即便到了這一步,當刃想說明真相的時候,他發現還是有點說不出口,因為他又一次對斐玥的行為產生了疑問。
這促使他很認真地問道:“為什么?”
斐玥聽見他說話,沒有不理自己,當即松了口氣,搬出早就想好的理由,“因為要還愿,我之前拜過應星師傅,如今終于制造出聯覺信標,我應該告訴他老人家。”
“不用還愿。”得知真相的刃直接拒絕,“他不在意。”
此話一出,波提歐發出被嗆到一般的咳嗽聲。
“你怎么了?”斐玥扭頭關切地問波提歐。
“沒什么,他喵的喝冷卻劑被嗆到了。”說話間,波提歐欲蓋彌彰地摸了摸旁邊的空杯子。
坐在旁邊的提納里看了波提歐一眼,又掃了一眼杯子,沒有說話。
而斐玥離得比較遠只能看見杯子,根本不知道里面沒有水,因此她相信了波提歐的說法,沒再說什么,繼續勸刃和她一起給應星燒紙。
“應星師傅怎么說也是你的祖先吧,燒燒紙也算是祭典了……等會,你不會沒給他燒過紙吧?”斐玥說到最后露出怎么會如此的表情。
無獨有偶,波提歐也一樣,聽到刃沒有給‘祖先’應星燒過紙,他皺起眉頭。
此時波提歐不知道刃怎么想,他只知道自己挺痛苦的。
早在幾天前他就猜測這第三個從天而降的人是從仙舟越獄,化名為刃,成為星核獵手,公司懸賞額高達八十一億信用點的應星。
只是他一直沒有找到證據來證明。
但無論能否證明,懷疑的種子都埋在了波提歐的核心里。
這促使他聽不得斐玥說的話。
太他嗚嗚伯的抽象了。波提歐暗暗評價,聽著斐玥強調應星師傅雖然犯下大錯,但他的鍛造技術值得尊重之類的話,他受不了,決定也說點什么。
“兄弟,你他寶貝的答應她吧,她明顯有話想單獨給你講。”波提歐打斷了斐玥的夸贊。
斐玥被點透心思,嘴唇動了幾下,最終到嘴邊的話化為一聲嘆息。
“對,我是想和談一談。”斐玥承認了,但她還是不忘強調,“紙也是會燒的,每次我都會燒紙還愿,沒有漏掉過。”換言之,給應星師傅燒紙不是借口。
被戳穿沒問題,被誤會她拿給應星師傅燒紙當借口就不行了。
斐玥不想被人懷疑她對應星師傅的尊重。
這些想法完全沒有隱瞞,全部被刃看在眼里,一瞬間,他不禁懷疑這是不是也是羅浮工匠之間流行的新傳統,說不定他以前在羅浮工造司的‘同事’還私底下給他燒過。
設想那群眼高于頂的長生種‘同事’給他燒紙,刃竟然有點想笑。
當初那些長生種因為他是短生種難為他,他不在了反倒是紀念起他了。
刃略有些諷刺地想,這更讓他決定說出自己就是應星。
最初他是不想弄得太麻煩才沒說,結果更加麻煩了。
不如一開始說清楚。
刃默默地想,同時他聽到一句善意的提議。
“要不然我們出去吧。”提納里打破了又沉寂下來的氣氛,在確認了斐玥的想法后,他覺得自己也該做點什么。
并且他看出波提歐肯定知道什么內情,他們一起出去,還能趁機打探情況。
提納里感覺他不知道的事情還很多。
可惜刃拒絕了他的提議。
“不用。”刃說著起身向外走去。
提納里還有波提歐立刻和斐玥交換了一個眼神。
下一秒,斐玥追上刃。
被留下的提納里和波提歐目送他們走遠。
等到兩人的身影徹底消失,提納里將視線放到波提歐身上。
波提歐感受到落到身邊的視線,他笑了一聲,打趣道:“寶貝了個腿的,你可真是和狐貍一樣敏銳。”
“這算是夸獎嗎?”提納里配合地反問。
“當然,不過你要是想從我這邊獲得什么消息,我得說,你要失望了,因為我也只有猜測。”沒有隱瞞實情,波提歐向后一躺,“他很可能就是應星。”
提納里愣了愣。
“錯了也他寶貝的別怪我,我也是猜,我知道應星沒死,成了星核獵手,在公司的懸賞金額比我高了十幾倍。”說到這里,波提歐不爽地嘖嘖兩聲。
接著不用提納里問他是如何猜出來,他就先一步說出原因,“我是聽見他是應星的孫子以后想起這事,當時的預感告訴我,他可能就是應星。”
“斐玥小姐沒有猜到。”提納里補充,隨即他又說,“現在這種情況是不太適合告訴她。”
“對吧,哈哈,崇拜的人活著,還成了宇宙通緝犯,這可不是個好消息。”波提歐望向天花板,其實他挺能理解刃不坦誠自己是應星。
換作她,他也說不出口。
而在波提歐狠狠共情刃的時候,刃直接向斐玥坦白了。
“我是應星。”
刃簡單明了地說出自己的身份。
然后斐玥不相信。
頗為復雜地看了眼刃,斐玥嘆著氣說道:“其實你不想燒紙,我不會勉強。”
刃這下不說話了。
好在這不影響斐玥。
在刃的注視下,斐玥先是取出黑色的盆子,隨后又和上次那樣用投影儀將應星師傅的照片投射到半空中,最后取出電子記事本,將其切換到紙錢模式。
刃面無表情地看著斐玥從記事本上扯出紙錢投入熊熊燃燒,卻沒有任何溫度的盆子里,如此行云流水的操作,竟然令他產生了一個很荒唐的猜想。
星際和平公司給他開的懸賞金其實是斐玥這些人燒的賽博紙錢。
忽然間,刃覺得他可以把這個猜測告訴同為星核獵手的銀狼,對方八成會喜歡。
想起自己現在的‘同事’,刃皺起眉頭。
不管怎么說,他都需要盡快和他們匯合。
但他看過斐玥乘坐的那艘星槎,是如她所言完全解體,無法使用。
這顆無主荒星上的文明發展程度又十分原始,即便有遺址中的技術加持,短時間內根本不可能做到星際航向,最好的選擇是他自己造……可是他如今造不了。
材料足夠,造一艘飛船對過去的應星而言沒有任何困難。
可他已經是刃。
這么一來,刃發現除了等銀狼他們來找自己以外也沒有別的方法……
“我能請你做我的,額,師傅嗎?”
“嗯?”
刃收回神思,轉頭看向還在給自己燒紙的斐玥。
感受著刃的視線,斐玥起身,直視著他沒有被頭發遮住的那只眼睛,堅定地說道:“你的鍛造水平完全高于我,我想向你學習。”
這幾天在制造聯覺信標的時候她對刃的實力深有感受。
他是真正的天才。
如果他的手仍然靈活,那么他們根本不用花費這么多天來制造聯覺信標,甚至最后還差點失敗了。
斐玥抿了抿嘴唇,要不是刃最后護了她一下,她一定會在最后的爆炸中受傷,這令她很難為自己能力不夠而感到自責。
恰在此時,刃沒有多少感情波動的話語傳來,“你已經入門了。”
這話不像是在安慰,僅僅是在陳述事實。
不過對斐玥來說卻足夠了。
她笑了笑,又抽了一張賽博紙錢丟進冒著虛假火苗的盆子里。
“這還不夠,我想要修好信號發射器。”斐玥說著令記事本浮在空中,空出手令那一枚玉佩外表的裝置。
“你修不好它。”刃毫不留情地下出定論。
聯覺信標尚且所需的真蟄蟲信息素結晶在宇宙中不算少見,曾經的寰宇蝗災讓宇宙各處都有蟲子的痕跡。
這枚信號發射器不一樣,它是仙舟本土的造物,它的一切零件都是仙舟制造,里面運用了絕大多數文明無法企及的技術。
所以斐玥想在茨岡尼亞這種連耕種和放牧技術都快失落的無主荒星修復信號發射器,在刃看來,她不如說把飛行器造出來,那樣還算實際一點。
刃想到這里,發覺這好像是除了等待以外的另一種方法。
“可以。”
“嗯?”
聽見刃的突然而來的話,斐玥不明所以。
“我可以教你。”刃冷冷地說。
斐玥怔住,足足過了半分鐘,她才感激地回復:“謝謝師傅,我一定會努力的,材料我也會解決。”
“你要怎么解決材料問題?”刃忍不住追問。
技術好學,材料可不好搞。
斐玥看出刃的顧慮,她笑著回答:“這里到處是材料。”
她需要做的是雇傭足夠的人開采它們,教育出足夠的工人冶煉它們,培訓出足夠多的工程師制造它們。
為達成目標,她必須在這顆星球上搞一點小小的建設。
這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