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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迷失(補3k字)

    走出操場很久, 周宜寧耳根的燥熱都沒退。

    嚴可薇看向她,眼神里明晃晃寫著磕到真的了的表情。

    礙于周圍人太多,裴京聞的關(guān)注度又太高, 才按耐住激動,拉著她一陣狂拍。

    不出半個小時,單反里就多出成百上千張照片。

    見裴京聞倚著圍欄,時不時和他們搭著話,但余光就沒離開過鏡頭前捧花的少女, 程澤揚湊近:“喲, 這下真把人騙到手了?”

    “看您這不值錢的樣, ”江從南笑得曖昧, “嘖嘖,誰能想到傳聞中換女友比換衣服都快的裴渣男, 背地里居然才談了一個。”

    裴京聞難得心情很好,低笑糾正, “她沒答應。”

    江從南:“……不是,那你干嘛一早就說自己有對象了?”

    想起這少爺為了那束瑪格麗特情侶款,愣是連夜跑去京北,愣是臉不紅心不虛摸出合照,才得到了一對花戒。

    江從南合理懷疑,那合照是他p的。

    裴京聞懶得理會他的一臉震驚, 漫不經(jīng)心道:“怎么?就不能提前適應?”

    兩人:“……”

    誰能騷過你。

    —

    按照慣例, 拍完畢業(yè)照有一天的放假時間。

    回到教室,周宜寧的腦海中全是剛才答應他的畫面, 心間全都被羞赧包裹, 怎么都不敢抬眼去看他。

    更不敢和他說一句話。

    索性收拾好東西,剛下課就和嚴可薇跑出教室。

    少女的每根頭發(fā)絲似乎都被粉色泡泡纏繞, 嚴可薇打趣:“寧寧,你不對勁啊。”

    說著,她輕輕捏了捏周宜寧粉嫩的臉頰,小聲八卦:“手感這么好,沒少被裴大佬占便宜吧?”

    一句話,剛才在操場的曖昧就跟開了高清攝像頭似的,在她眼前輪換播放,周宜寧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去。

    感知被放大,耳畔酥酥麻麻,是少年唇角擦過的余溫。

    好半晌,她才找回聲音,“……沒有。”

    “……我去,大佬定力這么好嗎?”嚴可薇嘖了聲,感慨道:“寧寧今天這么漂亮,我都忍不住想狂親。”

    周宜寧耳尖發(fā)熱,她小聲說:“……他不會的。”

    怕自己所有的理智都要淪陷,連忙轉(zhuǎn)開話題,聊到一周后的高考,心緒才漸漸平靜下來。

    和嚴可薇吃完飯,她才乘坐公交車回去,以免思緒被他全部占據(jù),周宜寧插上耳機,把所有的感知都交給英語聽力。

    十分鐘后到站,只是她剛走出車站不久,一道熟悉的尖銳嗓音落在耳畔。

    “你賠?賠得起嗎?你知道就你蹭的這一下,這輩子打工都還不起嗎?”

    她心頭一跳,不好的預感莫名在心頭涌現(xiàn)。

    沒等她過多思考應怎么辦,秦繡的聲音撥開人群,刺進她的耳廓:“周宜寧,沒看我在這嗎?快過來!”

    周宜寧:“……”

    看清被掀倒在地的身影,心頭猛然一跳。

    “死丫頭,磨磨蹭蹭干什么呢?”秦繡像終于找到出氣筒,抓著她不放,“都怪你,要不是老太婆非要來接你,我至于碰到人家是車子嗎?”

    周宜寧動了動唇角,眉心微蹙,盡力忽略剛冒出的那種無力感。

    冷靜幾秒,她閉了閉眼,問:“舅媽,到底怎么回事?”

    “哎呀,我說這位沒素質(zhì)的大嬸是誰呢?”就在她俯下身準備拉秦繡

    起來,孟青妤一臉嘲諷:“是你親戚啊,那好辦了。”

    聽這話,秦繡很快反應過來周宜寧和這位大小姐的關(guān)系。

    她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指著周宜寧,一臉討好:“這位小姐,能不能看在我外甥女跟你認識的份兒上,咱們好好商量啊?”

    “可以啊,”孟青妤伸手一指,彎唇,“只要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不報警。”

    周宜寧腳步一頓。

    耳畔是人群你來我往的指點,她很快梳理清楚前因后果。

    臨近高考,舅舅也回了趟家,聽到外婆想來看看她,秦繡佯裝好人提出替外婆過來。

    結(jié)果半路嫌棄東西太重,扔了那些新鮮的蔬菜不說,走去小巷子的途中,因為玩手機沒看路,好巧不巧撞上剛下車的孟青妤。

    不僅自己摔在地上,還把傘尖蹭向車門。

    微乎及微的痕跡,秦繡卻先破防,指著孟青妤鼻子沒幾句好話。

    周宜寧暗暗幾次深呼吸,輕輕握住掌心,強迫自己保持冷靜。

    “別報警,別報警,”秦繡害怕了,先她一步喊出聲,立刻懇求道,“您說,我一定做到。”

    “好啊。”

    對上那雙意有所指的眼眸,周宜寧閉了閉眼,平靜出聲:“你想怎么樣?”

    少女站在夕陽下,面色淡然自若,毫無畏懼,空氣中的清風撩起她鬢邊的發(fā)絲,露出耳根白皙的膚色,襯得整個人更加純澈柔美。

    孟青妤最討厭她這幅好似什么都不在意的樣子。

    眼前倏地浮現(xiàn)在操場看到的那副畫面。

    本來她滿心期待穿了旗袍化好妝,滿心期待準備好告白的話,可惜在操場看到裴京聞時,他卻握住周宜寧纖細的腰肢,距離很近不知說著什么。

    她站在那,伴隨眼眶蓄滿的淚水,仿佛聽見了什么情緒在發(fā)酵。

    耳畔倏地回響起那天他第一次表露在外的占有欲。

    ——老子的人,你也敢動?

    她不斷安慰自己,他是在章其欺負同學時仗義幫助,怎么會喜歡平平無奇的周宜寧呢?

    說服自己后,她第一次克制不住在生物晚自習,公開針對周宜寧。

    可隔天,裴京聞第一次主動和她說話,“再敢惹她,別怪老子破了動手打女生的例。”

    好久好久,她都沒緩過神。

    直到章校長被爆出違法收禮,縱容親兒子霸凌同學,她家里忽然少了幾個生意伙伴,她才恍然,原來她自以為很了解的少年,骨子里仍舊刻滿上位者的涼薄。

    ……原來,他的警告不是看玩笑。

    怎么可能大發(fā)善心呢?

    想明白這點,她一方面離周宜寧很遠,一方面忍不住心存幻想。

    畢竟他再狠戾,也會拼了命去保護在意的人。

    所以學校里,明知他有多薄情,無數(shù)女仍對他趨之若鶩。

    萬一他狠命護著的人是自己呢?

    這樣的幻想,沒多久就被現(xiàn)實擊碎。

    操場角落,男生無比深情,步步緊逼讓少女回應他的熾烈的情意。

    好長時間過去,被沖擊的大腦才形成完整的認知——

    原來她觸不可及的少年,真得喜歡上了別人。

    可周宜寧憑什么呢?

    除了那張臉,有什么能比得過她?

    現(xiàn)在還不是和她外婆一樣,卑微如塵埃,蹭個車都能賠一半身家?

    “很簡單咯,”思緒回籠,孟青妤晃了晃車鑰匙,“只要你給裴京聞說一句話。”

    “一句話,那好辦,”見她沉默不語,秦繡抓著她的袖口,逼迫道:“死丫頭,還不趕緊答應。”

    周宜寧閉了閉眼。

    十指入肉,卻又緩緩松開。

    她真得很想沖秦繡喊一句“你的錯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啊?”但理智告訴她。

    不可以。

    因為她不能不顧外婆。

    良久。

    耳畔仍是秦繡的打罵,以及圍觀人群對孟青妤大度之類的贊美,周宜寧仍舊陷進難言的難堪中。

    就在氣氛陷入僵持時,被一道輕柔的嗓音打破,“這是干什么?”

    女人一身干練的西裝,長發(fā)束成低馬尾,不笑時眉眼清冷矜貴,高不可攀。

    就像會變臉,剛才還高高在上的孟青妤,瞬間換上善良討好的笑容:“余阿姨。”

    三言兩語,她就把自己塑造成受害者,大方原諒了秦繡的沖撞。

    余相晚應聲,看向垂眸不語的周宜寧:“周同學,好久不見。”

    從余相晚出現(xiàn)到現(xiàn)在,短短不到一分鐘,周宜寧的腦海已經(jīng)浮現(xiàn)了很多種情況。

    唯一沒預料到的,是余相晚會眸色溫和,率先和她打招呼。

    她喃喃問出聲:“……阿姨。”

    “嗯。”

    余相晚淡淡掃了眼秦繡,后者頓時止住了所有的推搡動作。

    “不要有負擔,”見她難掩緊張,余相晚柔聲道:“這點痕跡,保險會處理。”

    就這樣放過周宜寧,孟青妤心有不甘,“可是余阿姨,她們弄臟了您的車。”

    哪知,余相晚不為所動,反問,“哪里臟了?”

    很平淡的語氣,看穿一切,孟青妤倏地噤聲。

    “余總,余老問您什么時候過去。”這時,助理恭敬提醒。

    “嗯,”余相晚掃了眼腕表,朝周宜寧微笑示意,“要不要送你一程?”

    怔愣間,她下意識拒絕,“不用了,謝謝阿姨。”

    等車子揚長而去,秦繡眼尖,似乎想到什么,“寧寧,那位余總和你什么關(guān)系啊?”

    周宜寧并沒應聲。

    腦海中卻在重復這句話。

    是啊,她和自己什么關(guān)系呢?

    僅僅兩面之緣,而每次都對她施以善意。

    與生俱來的高貴優(yōu)雅體現(xiàn)在舉手投足間,與她的狼狽不堪對比。

    周宜寧從沒為自己的出身和家庭條件抱怨過,但現(xiàn)在,那種難言的自卑感,席卷她所有的感知。

    ……這還只是裴京聞的媽媽啊。

    周宜寧鼻尖酸澀,心頭似有一根針刺進血肉,讓她呼吸都變得艱難。

    隨后,她不顧秦繡在耳畔的抱怨,留了句“舅媽你回去吧”,轉(zhuǎn)身快步跑回出租屋。

    —

    不知是她調(diào)解情緒的能力較強,還是裴京聞的聲音太有安慰力度,周宜寧只覺情緒的那點低落,一點點被化解。

    掛斷電話,她看向桌面的便利貼。

    上面的“京大建筑系裴京聞”筆走龍蛇,下面的“京大醫(yī)學系周宜寧”娟秀整齊。

    是一個月前,老趙讓他們把最終的目標寫在桌面上。

    少年不容拒絕,故意要和她寫同一張便利貼。

    熟悉的懶痞笑意在眼前浮現(xiàn),她克制不住內(nèi)心的柔軟,唇角微微彎起。

    窗外的月光撥開陰翳,露出柔和的亮光。

    收回視線,定格在右下角的小字上。

    ——路雖遠,行則將至。

    她喜歡的少年一腔熱忱,她該相信他的。

    她要更努力,跨過所有的阻礙,堅定奔向他的少年。

    于是,她刻意忘卻心尖那點細微的刺痛,拿出考前定心卷,認真刷題。

    時間也像撕掉的日歷紙張,六月七號如期而至。

    這天清晨,周宜寧早早起床,換上干凈的校服,乘坐學校的大巴,提前半個小時在考場外等候。

    幸運的是,嚴可薇和她在一個考場。

    “寧寧,快讓我抱一下,沾沾學霸的運氣。”

    江從南單手拎著透明筆袋,吊兒郎當開口:“都多大人了,考個試把你緊張的。”

    “你懂什么?”嚴可薇抱住周宜寧不放,沒好氣翻了翻白眼,“這叫考前沾沾學霸運氣。”

    “真有用啊?”

    江從南挑挑眉,聽見班里的男生喊他,憑借身高優(yōu)勢,幾個跨步翻上樓梯。

    “寧寧,你緊張嗎?”嚴可薇松開她纖細的腰肢,忽然一臉曖昧,“教你個辦法。”

    說不緊張是假的。

    但更多的是期待,對上好

    友意有所指的眼神,她好奇問出聲:“什么呀?”

    “近水樓臺啊,”她指了指五樓最東邊,眉眼彎彎笑道:“你家裴京聞可是咱南中當之無愧的學神,你抱抱他,肯定能有好運。”

    周宜寧:“……”

    心跳驀地加快,她撇開眼,明顯又羞澀又抗拒。

    知道她臉皮薄,嚴可薇倒也沒再逗她。

    兩人正準備拿出作文素材最后再眼熟一遍,猝不及防地,熟悉的高大身影翻越人潮,向她奔跑過來。

    四目對視的那一瞬。

    周圍所有的喧囂聲似乎沉寂下來,風聲將少年勾著痞的清冽聲送進她的耳朵。

    “周宜寧。”

    她愣住。

    他輕挑眉梢,步步逼近,“想不想抱我?”

    “……我——”耳尖瞬間滾燙,偏偏他的雙眼鉤子太深,將她的目光牢牢牽住。

    “寧寧,別發(fā)呆啦,”見這會兒老師并未注意到這邊,嚴可薇趕忙戳了戳她的手臂,“他成績那么好,不沾白不沾。”

    說完,朝她丟去一記曖昧的眼神,很有眼力見不當電燈泡,快步避開。

    周宜寧原本很緊張。

    在少年滿含鼓勵的神色中,她鼓足勇氣,一步一步縮短和他的距離。

    最后,她在和裴京聞只有一步的位置站定,脖頸的滾燙卻讓她怎么也伸不出雙手。

    “都快是我的人了,還這么矜持。”少年一副混不吝的笑,眼尾揚起,雙手率先將她圈在懷里。

    滾燙的呼吸,無比清晰落在她的耳畔:“今天,我所有的好運,只給我的準女朋友。”

    大概是她的懷抱太溫暖,周宜寧做足心理建設(shè),終于輕輕環(huán)住他勁瘦的腰身。

    額頭抵靠他肩膀的那一瞬,只覺這幾天盤繞在她心頭的郁氣,全部消散。

    “別擔心,”裴京聞稍稍低頭,將下巴擱在她毛茸茸的頭頂,溫聲說,“你會得償所愿的。”

    —

    兩天的高考很快結(jié)束,她和好友們踏出考場大門的那一刻,天邊的霞光灑滿大地。

    門口是熙攘的車流和人群,刺耳的鳴笛不絕如縷,她明顯感覺到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將她高中三年的青春和過去分割開來。

    就在她終于感覺到久違的放松氣息時,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

    舅舅楊志一向雄渾的聲線,細聽之下有難掩的疲憊:“寧寧,考完了?”

    她心頭咯噔一跳,喉嚨口堆滿莫名的緊張,艱難應聲,“嗯,怎么了?”

    “考完就好。”

    沉默幾秒,楊志的嗓音明顯變得愧疚,“寧寧,你現(xiàn)在來一趟南華醫(yī)院。”

    掛斷電話,周宜寧來不及胡思亂想,攔了輛出租車趕過去。

    這是第二次,她踏足這家全國數(shù)一數(shù)二的骨科醫(yī)院。

    強忍的情緒,直到在住院部的走廊見到昏迷不醒的人時,一股腦逼紅眼眶。

    無力在意周圍的人來人往,她膝蓋發(fā)軟,跌在床邊泣不成聲。

    怎么一個月沒見,外婆就瘦這么多了?

    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她到底被病痛折磨成什么樣子了?

    “你外婆擔心耽誤你考試,一直不讓我們給你說,”舅舅面前將她扶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嘆了口氣,“醫(yī)生說了,現(xiàn)在情況不算太糟糕。”

    周宜寧大腦嗡嗡作響,實在組織不了完整的一句話去應答。

    意識里全是自責和低頹。

    如果疼愛她的外婆出事了,她參加高考還有什么意義啊?

    “現(xiàn)在知道難過了?”秦繡提著盒飯進來,語調(diào)不陰不陽,“后面還有你哭的時候。”

    接觸到楊志的一記讓她少說幾句的眼神,壓抑許久的憋悶全部爆發(fā)。

    索性把盒飯摔在桌子上,冷笑:“考前心疼你外甥女我忍了,可考完試你還不愿讓她出力,歸根究底老太太是為誰發(fā)病你我心知肚明,怎么,你還真打算老好人一輩子,給你妹妹把孩子養(yǎng)大還不夠,最后還要為了她傾家蕩產(chǎn)啊?”

    秦繡的話很難聽,但卻是無法反駁的事實。

    楊志閉了閉眼,沉默不語。

    不愿讓舅舅為難,周宜寧很快調(diào)整好情緒,面無表情看向越說越激動的秦繡:“舅媽,我能做什么?”

    楊志動了動嘴,終究又是一聲長嘆。

    “你舅舅的本事你也看到了,挨個把醫(yī)院求了一遍,只能求個走廊的床位,”秦繡雙手環(huán)臂,語調(diào)嘲諷,“至于國內(nèi)為數(shù)不多能做這手術(shù)的專家,別說求了,根本連號都掛不到。”

    周宜寧并沒出聲,等她繼續(xù)往下說。

    秦繡也沒再和她拐彎抹角,“你不是認識那位孟小姐嗎?她有個那么厲害的媽,肯定有辦法給你借些錢。”

    周宜寧:“……”

    久違的記憶再次拼湊成畫面,明白秦繡這是誤會孟青妤和余相晚是母女關(guān)系。

    “想救老太太那條腿,你舅舅是指望不上了,”秦繡瞪了眼想開口的楊志,冷哼,“不然,就只能隨便找個醫(yī)生開刀,以后就永遠癱在床上,我可沒時間照顧她。”

    —

    不記得怎么出的病房,等走廊發(fā)悶的熱風撲面襲來時,周宜寧才找回了幾分清醒。

    她先去了醫(yī)生護士站,卻被無情告知林老現(xiàn)在不在醫(yī)院。

    心灰意冷時,她看見曾在裴京聞病房有一面之緣的林醫(yī)生,慌忙喊出聲,“林醫(yī)生,您現(xiàn)在有沒有時間,我真得很需要您……”

    但距離實在太遠,她只能眼睜睜看林醫(yī)生一行遠去。

    “你這姑娘,醫(yī)院禁止大聲喧嘩不知道啊?”護士很生氣,“再亂喊就給我出去!”

    心頭覆滿了絕望,周宜寧只能道歉,“……抱歉。”

    走到無人的角落,她忍不住自責,蹲在地上掩面流淚。

    怎么辦啊?

    她普通到連跟林醫(yī)生說話的機會都沒有,憑什么能救外婆?

    可是她要以什么樣的身份,什么樣的立場,怎么去給裴京聞開口,通過他去懇求他媽媽幫忙?

    不覺已淚眼模糊,她看向漸漸黑沉的天色,大腦一片混沌,視線最終定格在門診大樓的紅十字標識。

    課本里說,醫(yī)院是救死扶傷的地方,但踏出學校大門,她才明白沒有錢,普通人連白衣天使都見不到。

    可是比起外婆的健康,她寧愿付出自己一切能付出的。

    就在她內(nèi)心痛到麻木,準備拿出手機撥出那串早已熟記于心的號碼時,眼前似有兩道人影靠近。

    左側(cè)的青年身形高大,西裝革履,有幾分熟悉的眉眼清矜淡漠,只有落在旁邊的女孩身上時才有幾分柔情。

    女孩相貌清澈柔婉,杏色旗袍裹住婀娜腰身,黑發(fā)用玉簪半挽起。

    是剛才走在林醫(yī)生旁邊的女孩。

    那種內(nèi)秀于中的溫婉氣質(zhì),出身明顯是周宜寧只在書里面讀過的書香世家。

    周宜寧忽然意識到,曾經(jīng)刻意被她忽略的階級差距,完完整整在她眼前具象化。

    許是蹲了太久,她已經(jīng)無力思考太多,只能憑本能抬眼。

    她想禮貌性站起身,腳腕卻失去知覺使不上勁。

    好在女孩及時扶了她一把。

    她找回空白的聲線,低聲說,“……謝謝。”

    “不客氣,”女孩朝她友好彎唇,清眸流轉(zhuǎn),很快判斷出她現(xiàn)在的處境:“需要幫助嗎?”

    內(nèi)心那點要強,控制著她想否認,但一個可恥的念頭卻支配所有理智,強硬阻斷了她的拒絕。

    最終,她拋下所有的自尊,雙目微紅深深鞠躬:“我、我走投無路了,求您……救救我外婆。”

    —

    前后不過十分鐘,舅舅就給她打電話說,護士不僅通知病房有床位,還讓他們盡快去掛林老多出來的號。

    周宜寧后知后覺想起,她曾在裴京聞的病房,見過那位業(yè)界泰斗的林老。

    據(jù)說想約見林老,不

    止有錢,還要有權(quán)。

    難怪她之前聽說裴京聞是京圈人人都想巴結(jié)的富家少爺。

    權(quán)勢地位,在這一刻有了鮮明的化身。

    周宜寧輕輕呼出一口氣,秦繡的抱怨將她凌亂的思緒拉回現(xiàn)實:“磕再多頭也比不上有錢人一句話,下午還說這半年的號都約滿了,這會兒就空出號。”

    不知想到什么,秦繡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倏地堆滿笑,“寧寧,你剛看見林醫(yī)生旁邊那個男人了嗎?看起來也就比你大個兩三歲,據(jù)說是這家醫(yī)院的執(zhí)行總裁,不如你考慮……”

    沒等她說完,她面無表情打斷:“舅媽!這是不可能的事!”

    心里卻不由想起剛才遇到的那對壁人,眼睫輕輕顫了顫。

    沒認錯的話,他們應該是裴京聞的哥哥嫂子。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到,有資格站在裴京聞身邊的,應該是京北那些從小嬌養(yǎng)長大的女孩吧?

    她這樣卑微如塵埃的人,如果去了京北,和他更是天壤之別,憑什么和他站一起呢?

    這個念頭一冒出,就像生命力極其旺盛的藤蔓,緊緊纏繞住她的整個心臟。

    勒得她呼吸沉悶,隱隱發(fā)痛。

    偏偏這樣的差距,卻是她通過后天的努力,很難去改變的。

    深深的無力感包裹著她,周宜寧雙手環(huán)住膝蓋,隔絕了秦繡的絮叨。

    直到秦繡見她不為所動,翻了翻白眼離開。

    室內(nèi)很快陷入沉寂,而后手機鈴聲響起,才拉回她低落的情緒。

    看清來電人是裴京聞,她猶豫片刻,還是摁下接聽鍵。

    “想我沒?”聽到熟悉的低沉聲線,莫名的委屈,倏地涌向她整個胸腔。

    用力捂住嘴,才沒讓呼之欲出的啜泣流出來。

    但裴京聞自然不是好糊弄的,聽她不說話,轉(zhuǎn)瞬就察覺到不對勁。

    “怎么了?”他站起身,語調(diào)收起散漫:“你是不是在哭?有人欺負你了?”

    “……不是,”避免他為自己著急,周宜寧趕忙回應,“我剛睡起來,有點困。”

    可笑的自尊心作祟,到嘴邊的原因,翻來覆去說不出口。

    只扯了一句最容易拆穿的借口。

    沉默幾秒,他那邊似乎傳來翻書的聲音,周宜寧問:“你在看書嗎?”

    “嗯,過兩天要回京北參加一個編程大賽,”他的手指沒離開鼠標,不舍得隱瞞她,“你陪我?”

    編程……也是她遙不可及的領(lǐng)域。

    周宜寧喃喃在心里重復一遍。

    “小沒良心的,回去后也不知道主動找我,”唇角止不住上揚,他柔聲問:“是不是想賴賬?”

    意有所指的問題,周宜寧愣了片刻,閉眼壓下心頭的酸澀:“沒有。”

    “沒有就好,”他心情似乎很不錯,隔著聽筒有些壞勁,“怎么辦?我有點等不及了。”

    周宜寧:“……”

    實在不知該怎么回應他正面的情意,含糊扯開話題,說了句“好困要睡了”,便掛斷電話。

    黑暗中更能勾起人心底的難過,她捂著唇,眼角的淚痕洶涌而出。

    趙臨風曾說,校園是每個人一生中最美好的烏托邦,踏出高考考場的那一瞬,就要和這片凈土徹底分開。

    很多因金錢帶來的階級差距,并不是簡單的努力就能彌補的。

    但所有事也不是一成不變。

    只有將成績提到絕對高度,才能改變命運。

    初聞不知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注]

    普通人不止要努力,更要天賦。

    就像南中很多人再努力,成績也考不過裴京聞。

    原來這個更殘酷的現(xiàn)實,老師感嘆之后,選擇閉口不提。

    周宜寧閉了閉眼,握住手機的指骨一松,任由所有的思緒被黑暗意暗吞沒。

    —

    兩天后的早晨,外婆的手術(shù)順利完成。

    只是麻藥藥效還沒過去,她一直沒醒過來。

    秦繡明顯還沒對昨天的提議死心,“寧寧,我都替你打聽清楚了,昨天那位裴總是京北來的貴公子,就他開的那輛車都是八位數(shù)起步,只要你能嫁進豪門,后半輩子都不用愁了……”

    “別說了!”見周宜寧臉色越來越蒼白,楊志忍無可忍,重重拍了下桌子:“寧寧不愿意,你就別逼她了。”

    這句話,成功讓秦繡算盤珠子崩了幾顆。

    她張了張口,對上丈夫那雙隱含怒氣的眼神,克制畏懼,嘴硬:“我這不都是為了你好嗎!就現(xiàn)在欠著一屁股債,兒子還怎么去市里讀書?”

    說到這,她又看向一語不發(fā)的周宜寧,越想越生氣:“何況你還有這么個要上大學的好外甥女,哪一樣不花錢?”

    楊志想反駁,提起錢卻徹底沒了底氣。

    畢竟老太太光手術(shù)費,就能把家里所有的積蓄花光。

    至于后續(xù)的住院費醫(yī)藥費……楊志閉了閉眼,愁容滿面。

    “掉幾滴眼淚就能打動裴總,肯定是你這外甥女入他眼了,”秦繡舊話重提,臉龐堆滿笑: “女孩就要放下身段主動出擊,等你拿下裴總,可別忘了我和你舅舅的養(yǎng)育之恩啊。”

    楊志沒再反對。

    ……也是一種無可奈何的贊同。

    病房里陷入長久的沉默。

    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周宜寧出聲:“舅舅,我會想辦法的。”

    “你能想出什么辦法?”秦繡眼白都能翻天,“我告訴你,除了搭上裴總那條線,你別無選擇!”

    周宜寧沒理會她的盤算,和舅舅打過招呼,轉(zhuǎn)身直接離開。

    出了醫(yī)院,她拿出手機,給嚴可薇發(fā)了條信息:[微微……對不起,我家里有些事,不能和你一起出去玩了。]

    [假期開心。/抱/]

    而后,她把手機揣進兜里,目光怔怔落在街道旁的梧桐樹上。

    閉眼時,眼角悄無聲息劃下淚痕。

    這樣一地雞毛的家庭環(huán)境,她又怎能自私到讓裴京聞來涉足呢?

    —

    回到出租屋后,她收拾好情緒,刻意躲避裴京聞的消息,在樓下小超市做了幾天的臨時工。

    結(jié)算那天,剛好是南中的成人禮暨畢業(yè)典禮,學校充分給學生自由,允許他們穿自己的衣服。

    六點多,晨光從窗簾縫隙偷偷鉆進,裴京聞的電話恰好打來。

    男生的嗓音低沉悅耳,讓她有短暫的迷戀:“醒了沒?”

    “……嗯,”她從床上坐起,嗓音有些沒睡醒的喑啞:“怎么了?”

    又軟又乖。

    裴京聞忍住心頭幾不可查的燥熱。

    他問得很直白:“什么時候來學校?”

    這兩天的低沉,周宜寧本都找好了不去的借口。

    只是他這樣問,不知是不是縱容自己,到嘴邊的謊言怎么也成不了聲。

    ……就當,最后再見她的少年一次。

    也可以當面祝他前程似錦。

    最終,她輕輕應道:“……一會兒,我收拾一下。”

    “行,”他心情很好,低聲說:“我等你。”

    “好。”

    掛斷電話,她光著腳走進浴室,冰涼的水流,才讓她險些放縱的思緒清醒過來。

    忍住呼之欲出的眼淚,她懊惱自己的不爭氣。

    對鏡把長發(fā)披散下來,她換上那條舍不得穿的裙子,挎著單肩包出門。

    就在她心頭思緒萬千時,一條胳膊忽然橫在她面前,堵住她的去路。

    “這么久沒見,變這么漂亮了?”男生朝她吹了聲口哨,“要不要哥哥捎你一程?”

    看清眼前染了黃毛、嘴邊煙霧繚繞的男生,好半晌,周宜寧才想起他。

    “徐耀?”她擰眉,不著痕跡躲開他的觸碰,“你在這干什么?”

    從她租了徐奶奶的房子,徐耀就對她頤指氣使,但第一次月考轉(zhuǎn)出實驗班后

    ,見了面也是躲著她走。

    猝不及防撞見他,周宜寧心尖一跳,眼里全是對他的抵觸。

    “等你啊,”徐耀吐了口眼圈,逼近一步,“周宜寧,我看上你這么久,不如今天從了我?”

    語氣輕挑的一句話,跟開玩笑一樣。

    周宜寧不著痕跡后退,并沒搭話。

    “看不上我?”他笑出聲,視線落在少女寫滿抗拒的臉上,“這是準備投進裴京聞的懷抱了?”

    周宜寧躲在身后的手指,不自覺掐緊掌心。

    幾秒過去,她閉眼,“……你別胡說。”

    “成,就當我胡說,”徐耀后退一步,笑容耐人尋味,“不過你最好別癡心妄想。”

    見周宜寧終于抬眼,徐耀來了興致,“你知道裴京聞從小在哪長大的嗎?”

    “課本總看過大會堂吧?”他又點了根煙,“他家跟大會堂一條街。”

    周宜寧:“……”

    雖然早就知道和的差別很大,這一刻難免又受到震撼。

    “能在京北會堂橫著走的少爺,憑什么看得上你呢?就你這臉蛋身材,京北多的是。”

    “那些富家少爺,高考只是跳板,誰不想出國鍍層金呢?”徐耀不懷好意把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你知道裴少有你這么個連醫(yī)藥費都掏不起的女朋友,會被京圈的那些富家子弟怎么嘲笑嗎?”

    字字誅心。

    周宜寧的喉嚨早就漲痛到說不出話。

    “跟了我,一次性支付老太婆所有的醫(yī)藥費,”偏偏徐耀還在往他心窩子戳,“好好想想,老子等你的信。”

    而這時,手機屏幕亮起秦繡發(fā)來的消息:[懂點事的話,暑假別回來了,找個工作給你舅舅減輕些負擔。]

    腦中忽然回想起裴京聞說的,他在準備暑假的編程大賽。

    就像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心底升起鋪天蓋地的自卑感,頃刻席卷她所有的勇氣。

    心間搖搖欲墜的那根弦,隨著泛紅的眼眶,徹底崩斷。

    徐耀嘴巴里吐出來的劣質(zhì)煙味太嗆,周宜寧咳著咳著,忍不住哭出聲。

    她來南中都是借讀的名額,而裴京聞卻是被京北市各大高中爭搶的天之驕子。

    如果不是他家的企業(yè)開到南臨,這輩子,她和他都不會有交集。

    原本從出生開始,她的人生就和裴京聞有著天壤之別。通過努力有一天有可能趕上他,但絕不是現(xiàn)在。

    高考結(jié)束,他們本不該相交的人生,也該回到各自的軌跡。

    這幾天,還沒認清現(xiàn)實嗎?

    她和他,原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啊。

    她不愿成為裴京聞的拖累。

    更不想因為自己的卑微,讓他在背后被嘲笑。

    他那樣隨心所欲的人,本就該高高在上,永遠被人仰望的。

    —

    與此同時。

    裴京聞剛拆封空運回國的紙箱,小心翼翼取出里面鑲了水鉆的盒子。

    江從南剛自告奮勇擺好花束,見他跟拆無價之寶一樣表情,打趣:“裴少這么會玩,我要是女生,不得原地給你生幾個小孩。”

    這傻逼會不會說話。

    裴京聞懶懶丟給他一個字:“滾。”

    “照您這挑選樣式和材料的眼光,不去學服裝設(shè)計都可惜了。”

    江從南真心佩服這少爺?shù)膶W習能力。

    拍完畢業(yè)照,這位爺就計劃著怎么給寧妹告白才能浪漫些。

    設(shè)計水晶高跟鞋的底稿,還是連夜趕出來給設(shè)計師指導。

    修改了三次總算滿意,得到了大多數(shù)人的一致好評。

    于是花了這些年各項競賽的獎金,連夜在國外定做好鞋子。

    正好趕今天回來。

    沒想到圈內(nèi)看起來最渣的人,骨子里卻是最深情最執(zhí)著的。

    “你當老子的書白看了?”裴京聞扯了扯唇,再次看了眼時間,有些不滿,“她怎么還不到?”

    江從南服了這哥。

    都要成望妻石了。

    正吐槽著,程澤揚幾人和趙臨風一起進來。

    看清他手里的東西,趙臨風沒好氣瞪他一眼,“混小子,什么時候?qū)θ斯媚镉邢敕ǖ模俊?br />
    看他這滿臉質(zhì)問,裴京聞很有顏色把茶遞過去,“高二那會兒,跟換座位沒關(guān)系。”

    言下之意,就是跟周宜寧來南中后的日久生情沒關(guān)系。

    “寧寧那姑娘認死理,”趙臨風抿了口茶,感慨,“雖然我只帶她一年,但各科老師都發(fā)自內(nèi)心喜歡她。”

    裴京聞與有榮焉挑挑眉。

    “看你這一臉得意勁兒,”江從南忍不住怪里怪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把人都追到手了。”

    他氣定神閑接話:“很快了。”

    等他們斗了幾句嘴,趙臨風才回歸主題,“國外那么多名校給你拋出橄欖枝,包括賓西劍橋這些,你為什么不考慮考慮就留國內(nèi)了?”

    畢竟他的目標專業(yè),國外前景更好些。

    這句話聲音不算小,周宜寧站在后門口,恰巧能聽見。

    倏地駐足。

    “因為愛唄,”沒等他說出口,江從南賤兮兮接話,“寧妹在哪,裴裴在哪。”

    周宜寧捏著裙邊的手不禁垂落。

    又是和她有關(guān)。

    心頭思緒萬千,連里面的人說了什么話都沒聽清,只一臉麻木打開手機,搜索趙臨風提到的這些學校。

    每一個,都是她再努力追趕,也望塵莫及的。

    明明他出國時最好的選擇啊。

    周宜寧放下手機,并未理會少年一條又一條的詢問,突然失了往前走的力氣。

    誰也沒注意到,她在這站了很久。

    似乎有心理感應,裴京聞莫名煩躁,他起身,正好瞥見走到拐角的身影。

    他眉心一跳,抓起旁邊的袋子,三步并作兩步追上去。

    到了拐角處,他終于快步抓住少女纖細的手腕。

    “為什么著急走?”

    不知用了多大的勇氣,周宜寧才克制住面上所有的松動,“你在,不想進去。”

    裴京聞愣了下。

    似是有些不敢置信,沉默幾秒,他問出心間浮現(xiàn)的猜測,“躲我?”

    周宜寧對上他的視線,平靜如止水,“沒有。”

    懸著的心口松緩了些。

    但那種不對勁更明顯,裴京聞只能試圖靠過去。

    只是他前進一步,少女就會后退一步。

    無聲的抗拒,在兩人之間筑起一層堅硬的墻壁。

    “周宜寧,”他定定看過去,眸色深沉,“你那天還欠我一個答案。”

    知道躲不過的。

    或許是為了讓他死心,更或許是讓自己死心。

    她后退一步,掐住收心,幾乎痙攣的痛感,才讓她保持眼底的冷漠,“聽好,我只有一個答案。”

    對上少年明顯緊張的臉龐,她一字一頓,無比淡然:“我不喜歡你。”

    裴京聞徹底僵住。

    漆黑的瞳孔驟然收縮,所有的笑意被陣痛取代。

    順風順水十八年,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長大,裴京聞從不知什么叫“拒絕”,他反復理解了這幾個字的意思。

    很長時間過去,他才找回聲音,啞著嗓音:“……為什么?”

    狹窄的角落,和之前逼近的曖昧相反,空氣里全是刺耳的字眼。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勉強不來的,”周宜寧拼盡全力控制眼淚,腦袋瞥向一邊,“別再聯(lián)系了。”

    每一個字出口,就像鋒利的刀口,狠狠凌虐她的骨肉。

    可她不能退縮。

    退縮了,她會忍不住撲進日思夜想的胸懷,成為她最不想成為的樣子。

    兩人都陷入了沉默。

    似有越來越低喘的呼吸聲傳來,周宜寧清晰聽到心頭泣血的聲音。

    怕所有偽裝的冰冷功虧一簣,她用力掙脫少年桎梏的手腕。

    最終,裴京聞舍不得她疼,還是緩緩松開。

    就在她抬頭的瞬間,那雙往常含著各種撩撥、挑逗、混不吝的含情眼,此刻全都是兇戾和黑沉。

    還有很多她分

    辨不出的情緒。

    “周宜寧。”

    嗓音前所未有的低落,一夕間所有的意氣風發(fā)消失殆盡。

    他不由分說掰開她的手指,小心翼翼將袋子跨進她的手里。

    周宜寧只聽見,向來散漫不羈的他低垂眼眸,用近乎卑微的語調(diào),咬字極清:“能不能給我個機會,試試再接觸看看?”

    周宜寧的手背,似乎有一滴溫熱的淚水。

    ……他,是在為她流淚嗎?

    隨后大腦傳來鈍痛,她又覺得是自己的錯覺。

    短暫的失去思考,她恍然找回思緒。

    像他那樣永遠高高在上的人,怎么可能會為誰低頭呢?

    只是她不敢抬眼。

    怕觸及到那雙隱含懇求的眼眸,心臟被硬生生剝離開來。

    她低垂著眼睫,唇瓣的軟肉似乎被咬出血,口里難掩的咸澀:“不能。”

    似要撕碎兩人之間最后的距離。

    她狠下心,聲線堅定,幾乎聽不出任何溫度:“裴京聞,別糾纏我。”

    話落,她用力逼回眼眶的熱淚,“我不想看不起你。”

    而后,她毫不猶豫,將他塞進手里的禮物,干脆利落扔進垃圾箱。

    動作無比決絕。

    “……所以你說的答應,其實是在玩我?”

    嘴里的血腥味蔓延開來,可她的世界,已經(jīng)沒了退路。

    唯一能做的,就是徹底推開他。

    “是。”

    刻薄,違心。

    視線從紙盒收回,裴京聞忽然輕笑出聲。

    不知是笑自己,還是笑這些日子的期待。

    少年被額發(fā)遮斂的眉眼,一點一點覆滿桀驁。

    他冷笑出聲,眼尾勾起滿是嘲諷,“真狠啊你,周宜寧。”

    停頓幾秒,他再次出聲,字句滿是涼薄,“就當老子真心喂了狗。”

    “你不會再遇到,比老子更愛你的人。”

    定定盯著她的無動于衷,留下這句話,裴京聞頭也不回地下樓。

    直到那道身影徹底消失在視野,周宜寧徹底崩潰,按耐已久的情緒,終于爆發(fā)出來。

    似乎一直壓抑,她連哭聲都沒有 ,只有不絕如縷的低泣。

    裴京聞,那么好的你,應該擁有燦爛光明的未來。

    而這個未來,不會是我。

    渾渾噩噩回到出租屋,她悶頭在被子里,直到耳畔響起雨滴拍打玻璃窗的聲音。

    腦中忽然浮現(xiàn)一個瘋狂的決定。

    她連傘都沒打,沖進雨幕,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打了車,跑回和他對峙的拐角。

    幸好。

    今天保潔還沒來得及收拾垃圾桶。

    她小心翼翼撿起,借著微弱的燈光,終于看清了盒面刻著的字。

    我的女孩,永遠18歲。

    裴京聞愛你,至死不渝。

    而字跡,是她熟悉入骨的樣子。

    她都能想見,少年一筆一畫刻下這幾個字的神情。

    她幾乎痛到渾身顫抖,哆哆嗦嗦走了好久,自虐般從柜子里取出那些被她鎖起來的禮物,嗚咽著蜷縮在床上。

    她好似陷入了一場走不到盡頭的夢境,畫面光怪陸離,怎么也抽不開身。

    夢醒后,她怔怔盯著桌子上的紙盒和花束,忽然想起什么,打開之前被鎖起來的紙袋和錦盒。

    是一盒早已過期的點心。

    底下的印記,是「御品齋」的。

    整個南臨最高檔的糕點坊,據(jù)說只能當天提前很早去排隊,且只有幾千個名額。

    底下還有一條手鏈,末尾掛著一只向陽而生的雛菊,底部刻著她的名字。

    怔怔盯了好久,她的視線落在打開的錦盒上。

    是一包瑪格麗特種子,播種日期在春天。

    ……可是,她已經(jīng)等不到有他的春天了啊。

    眼淚無聲無息從早已哭腫的雙眼流下,她看向畢業(yè)那天的花束。

    里面有一對花戒。

    都是他親手選好的,放進去的。

    周宜寧不敢再往下想,心臟像是被鋒利的刀片片割開,連帶五臟六腑都在抽搐。

    意識迷迷糊糊間,額頭似有溫暖的掌心觸碰,她聽到了外婆著急問她有沒有事。

    這幾天憋在心底的委屈、害怕、恐懼再也壓抑不住,她撲進外婆的懷里。

    一字一句。

    如同困獸在哀鳴。

    “外婆,我一直沒告訴你,我有一個很喜歡很喜歡的人。”

    “可是,我今天徹底把他弄丟了。”

    —

    因為淋了雨加情緒起伏太大,周宜寧一連發(fā)了七天的高燒。

    醒來后,她呆呆看向天花板,耳畔嗡嗡的,聽不進去任何聲音。

    “寧寧,你怎么樣,別嚇外婆……”

    “寧寧,你哪里難受,我去喊大夫……”

    不知何時,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呼喚,她艱難睜開眼,是滿眼含淚的外婆。

    見她終于醒來,外婆激動到雙手作揖,嘴里喃喃“老天保佑。”

    許是外婆眼底的痛惜太明顯,周宜寧輕輕擠出一抹笑意。

    她不能再這樣沒出息地消沉下去了。

    她不是孑然一身。

    她還有外婆。

    三天后,她終于退了燒,恢復了曾經(jīng)的活力和生機,收拾好出租屋所有的東西。

    回溪水鎮(zhèn)那天,她拔出手機卡,連帶腦子里那串倒背如流的號碼,一同扔進垃圾桶。

    高考出成績那天,周宜寧終于考到高中三年最好的一次成績。

    685。

    位居溪水鎮(zhèn)第一,很多不認識的親戚都來家里慶賀,舅舅舅媽也徹底揚眉吐氣了一番。

    只是看向電視,鋪天蓋地的新聞,都在播報南臨市本屆理科壯元裴京聞。

    731分。

    是南臨中學建校以來前所未有的高分。

    可惜這位狀元低調(diào)成性,拒絕了所有的采訪,記者只能找到光榮墻上一張模糊的證件照。

    經(jīng)典的藍白校服,是少年張揚恣意的樣貌。

    她呆坐了很久,恍然伸出手指,對著電視屏幕,輕輕在空中描摹早已刻在心底的輪廓。

    而后,像是想起什么,她關(guān)掉電視機,轉(zhuǎn)身去房間里,搜索國內(nèi)的各大院校。

    最終,她刪除京大醫(yī)學院,在志愿欄填入南臨大學建筑系。

    成功提交時,她仰躺進床褥,任由眼淚淹沒臉龐。

    可她沒有再后悔的資格,整個暑假,她找了兩份兼職,只有徹底忙碌,才沒有時間胡思亂想。

    她徹底隔斷與南臨中學的聯(lián)系,唯獨和嚴可薇偶爾打電話聊天。

    只是嚴可薇小心翼翼問她和裴京聞怎么回事時,她痛到窒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嚴可薇心疼好友,便沒再多問。

    時間飛快。

    九月初,她成功獲得南大免除四年學雜費的資格,如期入學。

    都說溪水鎮(zhèn)的姑娘水靈,周宜寧的相貌更是從小被夸到大,進入大學,一夕間好似褪去所有的稚嫩,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

    加上學業(yè)成績,向來都是專業(yè)第一,很快在南大出了名,短短一個學年,就吸引了許多的追求者。

    只是她心如止水,全都婉拒。

    對此,宿舍聚餐時,室友好奇問她會喜歡什么樣的人,需不需要介紹優(yōu)秀男生。

    可能被火鍋繚繞的煙霧遮擋,猝不及防的問題提出,周宜寧片刻的怔愣并未被察覺。

    她握住筷子的動作一頓,腦海里不由自主浮現(xiàn)了裴京聞的名字。

    恍然又想起,和他已經(jīng)一年沒聯(lián)系了。

    這一年,她刻意避開他所有的消息,但他那樣的風云人物,本就有無數(shù)人去關(guān)注。

    據(jù)說京大開學那天,他就憑一張模糊的側(cè)臉照爆火學校表白墻。

    入學沒多久,他身邊就出現(xiàn)了一個又一個的女孩,只是都沒有確認關(guān)系。

    這位轟動一時的市狀元,在大一結(jié)束時,以京大第一的成績,公費去往賓西大學深造。

    僅一年,她和他差距越來越大,甚至山高水長,這輩子都

    不會再有見他的可能。

    周宜寧心頭再次升起沉悶的鈍痛。

    可是,她又有什么資格難過呢?

    也是這一刻,她發(fā)現(xiàn)自己再努力放下和他有關(guān)的一切,最終卻根本忘不了他。

    “我有一個喜歡的人,”思緒打斷,她輕笑著搖搖頭,“暫時不打算談。”

    很喜歡很喜歡。

    喜歡到喝了些酒,竟然直覺他就在跟前,恍惚的視線也撞上了那道日思夜想的背影。

    剎那間,她不知哪來的勇氣,不顧室友驚訝的眼神,狂奔出去。

    可是——

    追出去的大街上,人海茫茫。

    有和他相似身高的,也有相似側(cè)臉的,更有相似氣質(zhì)的。

    唯獨不是他。

    也沒有人能取代他。

    ……天邊不知何時降落暴雨,她漸漸清醒了混沌的思緒,起身回到餐廳。

    恰好此時,播放著《心墻》的音樂。

    “第一次遇見陰天遮住你側(cè)臉”

    “有什么故事好想了解”

    “我感覺我懂你的特別”

    不知怎的,元旦那晚那首《enchanted》與耳畔的音樂漸漸重迭。

    她想起了裴京聞唱的那句“遇見你,我就像著了魔”,眼前再次被霧靄模糊。

    回去以后,她更加專注學業(yè)和兼職,想盡快還清外婆手術(shù)費的巨額。

    大四下半年,一次偶然機會,因為極出眾的動手能力,她接觸到非遺。

    都說緣分很奇妙,她在京北學習纏花時,一張善意的暖貼,結(jié)識了還是素人的裴舒語。

    也是這一年,短視頻開始興起。

    在裴舒語的支持和陪伴下,她放棄了進入建筑公司的計劃,潛心鉆研各種非遺制作,慢慢攢下不少的收入。

    當然,她的人生不會一直順遂。

    低谷期時,她難免陷入崩潰,只是每次看到窗邊一簇簇盛開的瑪格麗特,絕處逢生的勇氣便會油然而生。

    每當這個時候,裴京聞總會浮現(xiàn)在她的腦海里。

    淚流滿面時,她忍不住想,如果她高三沒去南中借讀,或許她十七歲的情竇初開,也就停留在圖書館的夏日午后。

    可能以后的人生會偶爾想起曾驚艷他的少年,但一定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刻骨銘心。

    偏偏沒有如果。

    再后來,她靠一期花草燈的制作視頻,在網(wǎng)絡(luò)小有名氣。

    那天是她畢業(yè)以來最開心的時刻,和她的好友兼投資人,在她租的房子里喝了不少酒。

    話題扯到高中時期,她縮在裴舒語的懷里,淚如雨下。

    她又想到了裴京聞。

    這么多年過去,她還是忘不了他。

    忘不了那束曾照亮她灰暗青春的一束光。

    可往后人生,她只能在夢里無數(shù)次遇見他。

    夢醒之后,各奔東西,她又要孤身在這偌大的城市奔波。

    畢業(yè)這幾年,她見過形形色色的優(yōu)秀青年。

    卻在她到了所有人眼中該成家立業(yè)的年齡,也沒有當初怦然心動的感覺。

    外婆越來越蒼老,雖然不會明面上催她,卻一直希望有個人能照顧她。

    周宜寧想,要不就找個能看對眼的人,相敬如賓到老。

    這樣才是她應有的歸宿。

    人世間哪有那么多圓滿呢?

    只是,命運的走向終究沒按既定的軌道。

    在二十五歲這年的冬天。

    她遇到了被她親手弄丟的少年。

    第16章 晦暗

    走廊盡頭, 人潮涌動,推動著時光。

    七年恍然彈指之間,又好似過去太久。

    久到夢醒后, 她在風口處,眼珠大顆大顆濡濕了手機屏幕。

    這么多年過去,她想過無數(shù)種可能,甚至都預設(shè)了他會忘記自己,唯獨漏了, 他根本不在意她的可能。

    或許沒漏。

    是她自欺欺人, 不愿去回憶最后那句“你不會再遇到比我更愛你的人了”, 幻想著他或許還對她有一點點的心軟。

    可是, 她有什么資格去幻想呢?

    是她……先狠下心的啊。

    良久,陣陣手機鈴響起, 她才從回憶中抽身,準備站起身時, 因蹲得太久,不僅膝蓋使不上勁,就連眼前都起濃重的眩暈。

    她倚著墻壁,閉上雙眼緩了很久,看清是舅舅打來的電話,才摁下接聽鍵。

    “寧寧, 醫(yī)生看了你外婆的檢查情況, 確定可以出院了,就是這最近欠下的費用……”

    沒說完的話, 周宜寧自然明白。

    這些年, 對于外婆定期療養(yǎng)的費用,舅舅從最初的主動承擔先變成和她均攤, 再到現(xiàn)在坦然讓她全部支付。

    當然,外婆把她養(yǎng)到大,她付錢也是心甘情愿。

    周宜寧并沒寒暄,只應了聲,“好。”

    掛斷電話,她試圖抬腳往前走動,一股木質(zhì)交織著雪松的熟悉味道,倏地纏繞住她的鼻尖。

    呼吸短暫停滯,她條件反射抬眼,卻只有陌生的人群走過,并未出現(xiàn)那道最讓她刻骨銘心的身影。

    不知這是第幾次了,她竟又產(chǎn)生了同樣的錯覺。

    周宜寧輕輕呼出一口氣,抬步走進衛(wèi)生間,用冰水洗了把臉后,扎起哭得凌亂的長發(fā),又補了點唇釉,確保整個人看起來精神些。

    收拾好情緒,她轉(zhuǎn)身走向骨科繳費處。

    排隊的過程中,因為距離導診臺很近,恰巧能聽到旁邊幾個小護士八卦的內(nèi)容。

    左邊的滿臉激動:“哎你們看見剛才和秦主任一起過去的男醫(yī)生了嗎?”

    “必須啊,”同伴狂點頭:“帥炸天不說,身段板正,寬肩炸腰,那腿比我命都長,好想掛上去蕩秋千!”

    不用猜,周宜寧都知道這位話題中心的人物是誰。

    不管是在南中,還是去了京大,到哪人群中的聚焦點,輕易就能稱為大多數(shù)女孩經(jīng)常提起的風云人物。

    理智告訴她,應該避開和他有關(guān)的所有信息,但感知卻很不爭氣,一個字都沒漏掉。

    “你們好膚淺,那位最不突出的優(yōu)點就是臉。”

    成功勾起兩人的好奇心,中間的女孩神秘一笑:“他家可是政商世家,本人也十分優(yōu)秀,京大公派留學,是賓西大學近五年唯一一位華人優(yōu)秀畢業(yè)生,據(jù)說他剛決定要回國,就被國內(nèi)各大醫(yī)院瘋搶。”

    “我上學那會兒去聽臨床的講座,那全程惜字如金的老教授,中途放了段裴京聞的手術(shù)室實錄后,就跟變臉似的,把他金燦燦的履歷能講半個小時,嘴角的弧度壓都壓不下來。”

    “所以這位裴醫(yī)生昨天來報道,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劉院長親自開路,紅毯從一樓鋪到辦公室,”左邊的女孩感慨:“這待遇,建院這么久都沒出幾個吧。”

    “大神不愧是大神,能力強長得帥,還有獻身醫(yī)學的覺悟,真不知道上天給他關(guān)了哪扇窗。”

    “帥哥還說是上交國家。”

    “最重要的是,這位裴醫(yī)生目前還單身!”

    話題不知不覺又扯到他的臉。

    “哎我去?!真的假的?長這么帥居然沒對象?”

    “嘖嘖,真不知道什么樣的女孩才能入大佬的眼。”

    “……”

    隨著隊伍前進,后面的話越來越模糊。

    但周宜寧的腦子里,似乎還停留在“單身”這兩個字。

    ……也就是說這么多年,他的身邊并沒有其他女孩?

    莫名的,內(nèi)心那點低落神奇般散去。

    意識到這個變化,她又忍不住懊惱。

    他現(xiàn)在……都不在意自己了。

    又何必對他再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呢?

    —

    交完費后,周宜寧穿過走廊,決定先去一趟趟秦主任的辦公室。

    雖然舅舅說外婆情況安好,裴京聞也說可以辦出院手續(xù),但總得問過外婆的主刀醫(yī)生才安心。

    走到門口,門是半開的,出于禮貌,她抬手敲了敲。

    而后,她試探性推門,隨著視野變得開闊,目光

    正對上沙發(fā)處的人影。

    腳下的動作瞬間僵住,呼吸似乎都漏了半拍。

    這一次,周宜寧真真切切看清了闊別七年的他。

    黑色短發(fā)遮著眉骨,眼尾半掀起,掩藏住那雙極深邃的瞳仁,右耳戴了枚細小的黑色耳釘,襯得他更野痞桀驁。

    不同于剛才穿白大褂的嚴肅正經(jīng),黑色襯衣勾勒出挺拔勁瘦的腰身,衣袖半挽,露出一小截冷白的腕骨。

    那雙被西褲包裹的長腿隨意交迭著,只懶散坐那,就讓人移不開視線。

    倏地,周宜寧耳畔回想起那句“腿比命長,想蕩秋千”的話。

    她耳根微紅,慌忙垂眸,避開那雙攻擊性極強的視線。

    室內(nèi)陷入詭異的安靜。

    腦海里思緒翻涌,總歸是她先進來的,周宜寧猶豫著,決定說點什么緩解尷尬。

    “……裴——”

    京聞兩個字到嘴邊,猛地反應過來,他現(xiàn)在對她不在意到就像不認識她。

    再喊那個出現(xiàn)在夢里無數(shù)遍的名字,明顯不合適。

    于是,她頓了半秒,硬生生換了客氣的稱呼:“你好,請問秦主任在嗎?”

    話落,不知哪個字惹惱了他,周宜寧忽覺那雙從手機屏幕收起的眼神,剎那多了幾份冷戾。

    空氣再次被凝滯。

    良久。

    除了一聲漫不經(jīng)心的冷嗤,他并沒應答。

    “……”

    她抿了抿唇,強壓住心底的難堪和酸澀,剛鼓起勇氣準備悄聲離開,門口就傳來林醫(yī)生的詢問。

    “苗珍家屬是吧?”

    聽到外婆的名字,周宜寧應聲。

    “小姑娘你過來,”秦教授摘下口罩,快步走到辦公位,從抽屜里拿出病例單,“經(jīng)過我們多方面觀察,苗珍膝蓋骨的骨縫基本與常人無異,回去后要注意休息,不能再干重活。”

    牽扯到外婆的身體健康,周宜寧盡力忽略那人極強的存在感,一一應下叮囑。

    “記得定期帶病人來復診,”秦教授擺擺手,瞪了眼始作俑者:“混小子,還以為什么大事,跟催命一樣喊我過來,你倒好,收拾得人模人樣瀟灑下班。”

    心尖頓時發(fā)緊。

    竟是他聯(lián)系的秦教授么?

    周宜寧動了動唇角,一句“謝謝”沒說出口,卻見他徑自站起,撈起外套一語不發(fā)離開。

    “……”

    見她怔在原地,神色明顯失落,秦教授還以為她被嚇到,好心寬慰:“別理他,這小子一身臭毛病,對誰都拽得二五八萬似的。”

    回過神,周宜寧抿了抿唇,輕聲說:“沒事的。”

    —

    知道外婆恢復狀況后,周宜寧松了口氣的同時,快步返回病房。

    小老太太看起來紅光滿面,已經(jīng)換好自己的衣服,坐在床邊等候著。

    見她進來,眼前一亮的同時,有難掩的愧疚:“寧寧,是不是又花了你很多錢啊?”

    “就一點點,”怕外婆有心里負擔,周宜寧連忙搖搖頭,“您手術(shù)走完醫(yī)保,就花了幾千塊。”

    聽見這話,楊志腦海里緊繃的心弦終于松緩,蒼白的臉色終于有些紅潤。

    怪他沒能力,把自己應肩負的責任全推給這么小的外甥女身上。

    見他忍不住自責,秦繡壓住翻白眼的沖動,好脾氣湊到周宜寧跟前:“寧寧,舅媽之前給你提到的那位林少……”

    “舅媽,”沒等她說完,周宜寧毫不客氣回絕:“我不會考慮的。”

    “那林申油腔滑調(diào)的,一看就不靠譜,”楊志嘆了口氣,“寧寧不喜歡的人,你別逼她了。”

    眼見秦繡變臉,恰好響起不絕如縷的鈴聲。

    周宜寧接起,是之前聯(lián)系好的一位刺繡師,剛回到京北,問她現(xiàn)在是否有空面談。

    “有工作要忙就去,”見她有些遲疑,外婆溫聲說道,“有你舅舅舅媽陪我回去,放心。”

    語氣雖柔和,卻滿含不容拒絕的堅定。

    周宜寧知道外婆不愿成為她的拖累,于是點點頭,“好。”

    —

    從醫(yī)院出來,有些陰沉的天空,再次飄落簌簌的雪花。

    正準備打開手機叫車時,伴隨一道刺耳的鳴笛聲落下,一輛囂張的法拉利超跑停在面前。

    車門打開,男人手捧一束艷麗的紅玫瑰,摘掉墨鏡:“鮮花配美女,周小姐,不介意讓林某送你一程唄?”

    是之前在醫(yī)院有過一面之緣的林申。

    正說著,他伸手就去拉周宜寧細嫩的手腕。

    鼻尖縈繞濃郁的香水味,周宜寧不動聲色躲開,秀眉微微蹙起,“林先生,我們并不認識,請你自重。”

    見她滿臉抗拒,但長得確實太吊他胃口,林申難得多了幾份耐心。

    “不是你說讓我來這等你嗎?”他挑眉,“是不是跟我玩欲擒故縱?”

    知道裴京聞對周宜寧有意思后,他盤算了一晚,還是覺得裴少不太能惹得起。

    但今早,他收到一條帶有定位和時間的消息,本就不甘放棄的心思瞬間活躍起來。

    “……那條信息不是我發(fā)的,”知道肯定是舅媽的手筆,周宜寧閉了閉眼,決定說清:“林先生,我暫時不準備談戀愛。”

    “不談你他媽加我加我微信干什么?當了婊.子還要讓我給你立牌坊?”林申徹底撕掉偽裝的那點耐心,不由分說把她往車上拉,“害老子白跑一趟,總得付出點代價。”

    周宜寧冷聲:“你放手!”

    但男女天生力氣差異,她再用力都沒法掙脫開來。

    就在她心生絕望差點喊出聲時,砰一聲,林申都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就被一股力道掀翻,不受控砸向車門。

    因為身形有些虛胖,他靠不穩(wěn)跌坐在地,那束花恰巧覆在臉上,十分狼狽。

    哪有剛才瀟灑把妹的樣子。

    “操,誰他媽——”林申滿心都是憤怒,邊破口大罵,邊氣沖沖抬眼,去看到底是誰對他下的手。

    而視線對上那雙暗含沒什么情緒的黑眸,林申就像被掐住脖子,半個字都說不出口。

    “滾。”

    極具侮辱的一個字,加上他唇角痞拽的弧度,林申愣是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

    如蒙大赦般,手腳并用從地上爬起,慌亂鉆進車里發(fā)動引擎。

    整個過程行云流暢,前后用時不超半秒鐘。

    周圍徹底安靜下來。

    隔著幾步。

    周宜寧似乎還沉浸在,剛才他撇開林申那只手的動作時,灼熱的呼吸擦過她的發(fā)頂,指腹避無可避蹭向她的尾指。

    滾燙的溫度,灼燒著她的理智。

    她仰頭,定定望向那雙帶給她許多悸動的眉眼。

    “等著。”

    語氣很淡,卻夾雜著強勢。

    “……什么?”

    不給她回絕的機會,男人闊步走向?qū)γ娴能囄弧?br />
    即使周宜寧不懂豪車,也知道這輛和昨晚不一樣的,價格也是她負擔不起的。

    車窗半降,露出那張在她長達七年的夢境里,反復出現(xiàn)的側(cè)臉。

    瞥見她站那沒動,清澈的杏眼寫滿不解,男人眼底的晦暗猝然加重幾分。

    下一秒,他薄唇輕扯,“去哪?”

    第17章 別走

    大概是那雙被額發(fā)陰影掩蓋的眼眸太強勢, 拒絕的話到嘴邊也沒說出口。

    車內(nèi)暖氣很足,關(guān)上車門,呼嘯的冷風和寒氣瞬間被隔絕在外。

    距離很近, 只要抬眼,視線就能撞上男人勁瘦的背影。

    印象中獨屬少年的青澀被成熟取代,但那堅.挺的輪廓透著些涼薄,不近人情。

    周宜寧捏住手機的指尖緊了緊,垂下眼睫, 掩飾心底被他掀起的翻涌。

    他們不是早都形同陌路嗎, 怎么不到一天時間, 她又一次和他同處一室了?

    “地址。”

    簡單的兩個字, 語調(diào)很淡,并無情緒

    起伏。

    “……西江苑。”

    周宜寧的唇肉被咬得發(fā)疼, 看似平靜回應,卻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氣才保持勉強的從容。

    車子發(fā)動。

    兩人一語不發(fā), 車內(nèi)的氛圍又陷入僵硬。

    雪天本就難行,加上十字路口限流導致堵車,等待的時間自然加長,所以原本十幾分鐘的行程,愣是走走停停,硬生生變成半個小時。

    都說人的嗅覺最敏銳, 鼻尖繚繞的木質(zhì)清香太熟悉, 周宜寧索性合閉上雙眼,免得視線不受控, 讓他察覺出自己難言的心思。

    “林申不是良配。”

    猝不及防的, 男人低啞的聲線落進耳畔。

    好半晌,周宜寧終于遲鈍的大腦才反應過來他這句話的意思。

    下意識看過去, 卻見他面色冷硬,趁等紅燈的間隙,修長的手指在屏幕滑動著。

    明顯不想和她再有言語的交流。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瞬間土崩瓦解,周宜寧差點都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聽。

    也對。

    他都徹底不在意她了,又怎么會關(guān)心她是否遇到良人了呢?

    她偏頭靠在椅背上,轉(zhuǎn)頭瞥向窗外倒退的街景,任由破碎的記憶,在困頓的思緒里一片片拼湊起來。

    透過前視鏡,余光瞥向那張素白純澈的臉,光線昏暗,但眼底的疲憊卻明朗。

    握住方向盤的動作加重,他眼皮壓了壓,斂住眼瞳里的起伏。

    “到了。”

    冷冰冰的兩個字,瞬間喚醒周宜寧昏昏沉沉的大腦。

    她解了安全帶,想到總歸是麻煩他第二次,快速組織好語言,用最客氣的語調(diào)真誠說:“剛剛的事,謝謝你。”

    預料之中的,他并未應聲。

    周宜寧倒沒想象中的失落,等站穩(wěn)身形時,目光落在男人身上。

    他隱在光影里,單手靠著方向盤,左手半倚車窗,姿態(tài)懶散,明明最滿不經(jīng)心的一句話,卻暗含諷意:“怎么,只會口頭說謝謝?”

    同樣的話。

    卻沒有記憶里少年時期的親近,滿滿都是疏離。

    明明白白又一次告訴她,他不在意她了。

    沒等她出聲,那輛黑色賓利,迎著越來越大的風雪,毫不猶豫涌進車水馬龍的街道。

    心尖好不容易愈合的傷口又往外滲血,絲絲縷縷的痛感折磨她的五臟六腑。

    周宜寧閉了閉眼,腦海里紛雜的念頭,把她拽回七年前和他決裂的那天。

    少年滿是嘲諷的質(zhì)問涌進呼吸間:

    “所以,你說的答應,其實是在玩我?”

    她淋著暴雨,回去后發(fā)了很長時間的燒,一度寢食難安,只要陷入夢魘,反反復復都是樓梯拐角的畫面。

    甚至有時候,她卑劣想,如果當初拋棄所有的顧慮賴在他身邊,往后七年,她會不會不像現(xiàn)在這么痛苦?

    只是,她的人生不會有這種如果。

    —

    西江苑位于京北古街西段,偏國風的建筑風格,周宜寧調(diào)整好情緒,對鏡補了口紅,讓自己看起來有些氣色,才邁步走進去。

    剛穿過走廊,在拐角處,正看見一個身形挺拔的男人。

    由內(nèi)而外的氣質(zhì),有些眼熟。

    他身穿黑色大衣,修長的手指握住傘柄,主動朝她問好,“周小姐,好久不見。”

    似乎擔心她不記得自己,他將傘面周宜寧那邊傾斜,主動自我介紹:“我是謝意澤。”

    眉眼俊朗,笑意輕柔,周宜怔了片刻,從模糊的角落找出記憶:“……好久不見。”

    見她面露疑惑站在原地沒動,謝意澤溫聲解釋:“家母讓我在這里等你。”

    原來那位刺繡師是謝意澤的媽媽。

    毫無準備遇見曾經(jīng)的同學,周宜寧還沒適應和他離這么近,只能不動聲色避開他的注視,禮貌應聲:“麻煩謝先生帶路。”

    短短的一段路,謝意澤始終落后她半步,保持好分寸。

    進入客廳,她看向坐在右側(cè)穿墨色旗袍的女人,微微頷首示意:“丁老師。”

    兩人早在微信聊過幾次,丁芳對這個素未謀面的女孩非常投緣。

    如今面談,周宜寧正如屏幕里表現(xiàn)得那樣,恭順乖巧,讓人很難不產(chǎn)生好感。

    于是,她不動聲色看了眼正要離開的自家兒子,眼底明顯多了幾分意味深長。

    “別這么客氣,坐吧。”她彎起唇角,把泡好的茶遞過去,“試試看。”

    周宜寧雙手接過,輕輕抿了口,淡淡的茉莉清香很快在口鼻間四散開來,很神奇的,散去她今天所有的疲憊。

    “好茶。”周宜寧放下茶杯,柔聲夸贊,“您的手藝很出色,我很喜歡。”

    兩人聊了幾句家常,周宜寧全程保持耐心,并不著急扯到工作,丁芳面上的笑意越來越深切。

    難怪那小子火急火燎趕回來,敢情有點心眼子都用在追姑娘身上了。

    不過這姑娘靈動秀氣,心性又沉穩(wěn),誰見了能不喜歡呢?

    想到這,她忍住安利自家兒子的沖動,倒沒忘記今天的主要任務,拿出空白真絲面料,先試試周宜寧的基本功底。

    原本從入門到精通的時間,少說也得以年為單位衡量,但周宜寧宣發(fā)的內(nèi)容都和非遺相關(guān),每期她都會提前去學習。

    不說達到入門水平,起碼指法和針法,她都能做到不出錯。

    女孩側(cè)臉清儷白皙,眸色專注認真,甚至準備了筆記本記錄遇到的問題,哪怕一下午的時間耗進去,都沒有露出任何的不耐。

    丁芳越看越驚喜。

    也總算知道自家兒子為什么拒絕無數(shù)追求者了。

    有寧寧這樣的珠玉在前,其他普通女孩又怎能輕易入了他的眼?

    就是不知,那悶葫蘆有沒有本事把人追到手了。

    —

    一下午都在繡房度過,不知不覺間,天色暗沉下來。

    和丁芳敲定好每周三次的指導學習后,周宜寧婉拒了晚飯的邀請,卻沒能拒絕謝意澤送她回去的好意。

    畢竟高中畢業(yè)后,滿打滿算也有七年沒見,即使坐在后排,周宜寧還是有些不自在。

    謝意澤主動打破尷尬的氛圍,“宜寧,我可以這么叫你嗎?”

    雖然……不太熟,但一個稱呼,周宜寧猶豫幾秒并未找到拒絕的借口,索性答應。

    不得不說,謝意澤的情商很高,沒幾句就打破了久別重逢的那種陌生,恰到好處的分寸感,和他聊天會給人很舒服的感覺。

    “很早之前我就刷到過你的作品,”謝意澤輕笑出聲,“很優(yōu)秀的制作者。”

    剛才從丁芳那,周宜寧得知他從清大信科院畢業(yè)后,以獨到的眼光和手段創(chuàng)設(shè)了新智科技,目前已是圈內(nèi)認可度極高的新貴。

    “謝謝,”周宜寧靦腆彎唇,“能被一向眼光獨到的謝總肯定,榮幸之至。”

    “我們這算是商業(yè)互吹嗎?”謝意澤半開玩笑調(diào)侃道,趁等候紅燈期間,試探性問:“宜寧,我能加你微信嗎?”

    總歸以后要經(jīng)常去他們家,周宜寧打開二維碼名片遞過去。

    “叮”一聲,添加成功。

    卡宴拐過路口,穩(wěn)穩(wěn)停在「悅秀灣」小區(qū)門口。

    謝意澤繞過車身來到斜后方,手背撐住車頂,方便周宜寧下車。

    她有些窘迫:“……你不用這么麻煩的。”

    “這么客氣啊?”謝意澤挑眉,沒等她搭話,把手里的傘遞給她,“這把傘算借花獻佛了,快回去吧。”

    許是他的眸色太坦蕩,周宜寧本就不是擅長拒絕別人的性格,再次道過謝后快步進去。

    她轉(zhuǎn)身的動作太著急,并沒注意到路對面停了輛張揚的帕加尼。

    江從南人生愛好之一就是豪車,恰巧這兩超跑是他高價拍到的,所以一有時間就出來兜風,結(jié)果接了通對象的電話,視線正巧看向?qū)γ嫘^(qū)。

    謝意澤這幾年也混得風生水起,他自然不陌生,就是一直寡著,沒聽過有對象啊?

    江從南原本抱著八卦的心思,想看看被他彎腰護著的女孩是誰,結(jié)果越看越覺得眼熟。

    像是……

    “操,這不寧妹妹嗎?”

    江從南驚得煙盒都從手里掉下去,他心里咯噔一跳,連忙想下去看看什么情況。

    只是剛摸到把手,周宜寧就快步離去,他只好坐回座位,摸著下巴尋思幾秒,他掏出手機撥通。

    停頓幾秒,那邊才接通。

    “裴裴我要給你說個驚天大八卦,和你家寧妹妹有關(guān)系的,你還記得謝意澤嗎,就每次被你甩開十幾分的那小子……”

    裴京聞:“……”

    剛結(jié)束一場長達四個小時的手術(shù),連手術(shù)服都沒來得及換下,他倚靠墻壁,右腿曲起,眉眼間難掩疲憊。

    結(jié)果聽筒里還傳來一堆喋喋不休的廢話,他修長的指尖捏了捏眉心,忽然有些后悔浪費時間接這傻逼的電話。

    本想直接掛斷,敏銳捕捉到“寧妹妹”三個字的稱呼,有些不耐的眸色頓住。

    而后,他涼涼出聲,“三秒鐘說不到重點,你就死了。”

    江從南:“……”

    知道這位爺心情不佳,他沒敢再鋪墊,繪聲繪色重復了剛剛看見的畫面。

    末了,他明顯看熱鬧不嫌事大:“嘖嘖,情敵都知道追女孩要登堂入室了,您老既然對人舊情未了,就別死裝不在乎了,萬一被人捷足先登,你哭都沒地方——”

    話還沒說完,只剩“嘟嘟”被掛斷的提示音。

    “……”

    他是服了這位的少爺脾氣。

    不過看少爺這反應,他這話明顯是戳進心窩子了啊。

    江從南仰躺進椅背,好心情發(fā)動引擎,決定去找程澤揚好好嘲笑一番。

    —

    周宜寧現(xiàn)在住的「悅秀灣」,是剛在京北落腳時和裴舒語合租的。

    只是裴舒語經(jīng)常在外趕通告,她也因拍攝工作不常在京北,所以一年的多半時間都是空著的。

    她換好鞋子,剛?cè)_完澡,手機鈴聲不絕如縷響起。

    她一手用毛巾擦著頭發(fā),一手摁下接聽鍵。

    是房東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不好意思啊周小姐,原本房租還有一周才到期,但裝修公司剛好后天有空,我想你肯定介意,為了避免住的不舒心,你還是盡快收拾東西搬出去。”

    噼里啪啦說完后,房東直接掛斷。

    干脆利落,不容拒絕。

    周宜寧:“……”

    她看了眼時間,不算晚。

    而后,她給裴舒語把電話打過去。

    等了半分鐘,那邊才軟著嗓音接起:“寧寶,怎么了?”

    聽這樣,像剛睡醒的狀態(tài)。

    “抱歉啊,是不是打擾你休息了?”

    “沒關(guān)系啦,”裴舒語搖搖頭,強撐著困倦從被窩里爬起,“睡了一下午,剛醒。”

    周宜寧這才放心,言簡意賅把剛才房東的話復述一遍。

    “怎么這樣啊,通知的這么突然,是想讓人睡大街嗎?”裴舒語瞬間清醒,氣呼呼說,“不行,我要找他理論。”

    “算啦舒舒,我沒事的,”知道她是擔心自己沒地去,周宜寧連忙寬慰,“我先去酒店住,過兩天再找其他房子。”

    房東能讓她連夜搬出去,說明這事就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她不想讓裴舒語無辜受氣。

    “不行,你一個女孩子住酒店多不安全?”裴舒語連忙阻止,“你先過來住我家,等找到合適的房源再說。”

    周宜寧有些遲疑:“可是……”

    知道她怕添麻煩的性子,裴舒語語氣強硬:“你是不是不認我這個閨蜜了?”

    “沒有。”

    “那就對了,”裴舒語彎唇,一語敲定:“那就不要可是了,限你一個小時打包好東西,等我來接你。”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再拒絕就顯得矯情。

    于是她默默把這份感動藏在心底,快步進入臥室。

    好在她們東西并不多,很多東西怕落灰都放在收收納箱里,所以收拾起來并不麻煩。

    —

    一個小時后,裴舒語開了輛招搖的瑪莎拉蒂停在樓口。

    乘坐電梯上樓,她摘掉墨鏡,和周宜寧來回跑了好幾趟,才把所有東西都搬進車里。

    “寧寧,有件事我得和講清楚,”她驅(qū)動車子,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人員組成:“我暫住的地方總共二層,我哥讀大學時住過一陣子,不過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醫(yī)院旁邊盤了套房住。”

    聽到前半句時,周宜寧的心跳倏地僵住。

    昨晚被裴京聞送回去的途中,她知道了他好巧不巧,竟是好友從小關(guān)系就很親近的堂哥。

    好在后面的話,讓她緊繃的思緒緩緩放松開。

    “你別緊張,他就是出了趟國才變得兇了,不知道的還以為被對象甩了,”裴舒語自然注意到她的異樣,安慰道:“別擔心,他最近比狗都忙,肯定沒時間回來。”

    周宜寧:“……”

    耳畔不自覺地浮現(xiàn)了重逢以來,他和她說話時夾著冷諷的語調(diào)。

    可她動了動唇角,實在不知該怎么拒絕閨蜜的好意,又怎么去表述她和裴京聞的關(guān)系。

    畢竟,他現(xiàn)在要徹底和她保持距離,再提七年前的舊事,如果被他知道,指不定要怎么想她。

    ……她不想再讓自己給他的印象更差了。

    自尊心作祟,周宜寧糾結(jié)半晌,最終還是寄希望于裴舒語的那句“肯定沒時間回來。”

    ……應該,不會遇見的。

    同時她下定決心,不管怎么樣,這幾天還是盡快找好住處。

    —

    可能她的自我安慰起了效果,等回到楓禾公館,她甚至都做好了及時跑路的最壞打算,里面確實安靜沒人。

    懸著的那口氣總算放松幾分。

    來到二樓,周宜寧暫住在裴舒語的隔壁。

    兩人笑鬧了幾句,看見手機屏幕亮起助理讓她明天去拍廣告的消息,裴舒語只得早些去睡覺。

    室內(nèi)暖氣很足,她脫掉長褲毛衣,只穿了件杏色的及膝睡裙,躺進柔軟的床鋪。

    久違的困頓襲來,她閉上眼,腦海里難得沒被那些凌亂的回憶纏繞。

    只是睡到半夜,她忽然覺得有些口渴。

    打開臺燈,她小心翼翼推開門,借著腳燈微弱的光芒,輕手輕腳下樓走到水吧處。

    剛喝完水,只聽玄關(guān)處很輕的轉(zhuǎn)動聲。

    轉(zhuǎn)身的腳步頓住,心頭沒來由的緊張,腦海里忽然浮現(xiàn)了最不想發(fā)生的可能性。

    沒工夫去想他為什么突然出現(xiàn),周宜寧正思索該怎么用最快的速度避開時,一股濃郁的酒精味瞬間纏繞住她的鼻尖。

    等她理智回籠,只見最不該見到的人,高大的身形半倚墻壁,眼尾泛紅,狀態(tài)明顯有些迷醉。

    不知是不是室溫太高,他扔掉臂彎的大衣,單手扯開襯衫領(lǐng)口的兩顆扣子,露出鎖骨。

    昏暗的燈光下,他低低的喘息起伏著,凸出的喉結(jié)有著致命的性感。

    周宜寧從沒這么近距離和異性接觸過。

    除了視覺直觀的沖擊,更多的是不知該怎么應對再見他的不知所錯。

    周宜寧的耳根通紅得幾乎滴血。

    怔愣間,只見那雙諱莫如深的黑眸定定望向她,而后扶著墻壁,一步步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

    他的氣息太具有侵略性,周宜寧只覺整個人都變得燥熱,意識到不該再待下去。

    然而轉(zhuǎn)身的那一瞬,裴京聞忽然快步走近,不由分說將她逼近角落。

    緊接著,他俯下身,雙手倏地禁錮住她纖細的腰肢,滾燙的呼吸落在她的耳尖。

    四目對視。

    周宜寧從沒想過他的眼神會這么熾熱,她稍稍偏過頭,卻避無可避。

    他聲線低啞,下巴搭在她的頭頂,模糊的尾音更加撩人。

    “……別走。”

    第18章 交纏

    明明沒喝酒, 周宜寧卻覺得自己有些酒精上頭,大腦都變得不清醒。

    否則怎么會在他說出“別走”兩個字僵住,任由自己被他單手摟住腿彎。

    傾倒在進沙發(fā)時, 交纏滾燙的心跳,灼燒她所有的感官。

    手鏈落在地面很輕的碰撞聲,才讓她回過神,偏頭躲開男人近在咫尺的呼吸。

    后知后覺和他距離只剩幾寸,周宜

    寧不知用了多大力氣, 才避開那雙滿滿倒映著她的黑眸, 不讓自己徹底淪陷。

    而就在她想起身時, 腰肢卻被男人緊緊禁錮住, 動彈不得。

    黑暗中,那雙如墨的瞳仁, 沒了記憶里的痞性和疏離,只剩原本的純澈昳麗。

    更像深邃的漩渦, 引人沉溺。

    耳畔的心跳聲太劇烈,勾起她為數(shù)不多的理智。

    周宜寧看不清他的神色,卻也明白他如果沒被酒精麻醉,不可能會對她如此親昵。

    這一刻,周宜寧才知道,七年前烙印在她心上的少年, 哪怕經(jīng)過幾千個日夜的洗禮, 她終究不能如愿釋懷。

    甚至內(nèi)心的卑劣想法,差點讓她產(chǎn)生一個不如就這樣沉淪的念頭。

    但心臟密密麻麻的陣痛, 讓她不得不從這樣日思夜想的親近中, 掙扎脫身。

    “……不要躲開我。”

    察覺到她逃離的動作,男人似有懇求, 手腕的力度又加深了些。

    恰是這蒙了層懇求的聲線,讓周宜寧迷亂的意識瞬間回歸現(xiàn)實。

    ……這是喝了多少酒啊。

    她無力牽了牽唇角,滿心的期待,瞬間被失落取代。

    男人眼尾的溫度染紅了冷白的皮膚,濃密的眼睫輕輕顫動,周宜寧閉了閉眼,用力從他勁瘦的臂彎處掙脫開來。

    寬敞的沙發(fā),似乎放不下男人修長的雙腿,周宜寧快步離開時,余光瞥見他輕顫的睫羽,終究沒狠下心。

    見他的呼吸逐漸平緩,周宜寧輕手輕腳從榻榻米扯過毯子,遲疑著覆蓋在他身上,又悄悄幫他脫掉鞋子。

    全程,他似乎毫無察覺被人擺弄,前所未有的順從。

    做完這一切,她輕輕呼出一口氣。

    ……幸好。

    他喝多了,不會記得今晚遇見她。

    —

    周宜寧又陷入過往那些光怪陸離的夢境中,一夜難眠。

    隔天她早早醒來,避免與裴京聞撞上,她躲在門口,仔細注意外面的動靜。

    光亮穿進窗簾的沒多久,周宜寧聽到了很輕的關(guān)門聲。

    裴舒語的拍攝在下午,應當不會起這么早。

    看來是他。

    走得這樣干脆利落,看來他似乎忘記了昨晚發(fā)生的凌亂。

    明明該感到輕松的,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低落,隱隱壓在她的心間。

    好在手機鈴響起,才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

    “余老?”屏幕顯示是余振秋來電,她訝了一瞬,主動問好。

    “小丫頭還記得是我啊?”余振秋氣定神閑打趣:“我還當回京北有了工作就忘了老頭子我了。”

    知道小老頭開玩笑,周宜寧彎了彎唇,“您這是什么話?您對我這么好,忘了誰都不會把您忘了啊。”

    這倒不是她恭維。

    在南臨市的兩個月,余振秋除了指導她制作折扇外,生活上也像長輩一樣待她,讓她感覺到了家的溫暖。

    周宜寧是發(fā)自內(nèi)心敬重他。

    聽這話,余振秋心情很愉悅,“你這丫頭,哄人開心一套一套的。”

    閑聊了幾句,余振秋氣定神閑抿了口熱茶,悠悠出聲,“丫頭,上次給你推的那小子,你們有沒有聯(lián)系啊?”

    猝不及防轉(zhuǎn)移話題,周宜寧愣了片刻,回想起確實有這么回事。

    連忙打開微信,往往下翻了好幾頁,才看到對方通過好友驗證請求的消息。

    見她沉默,余振秋就知道這丫頭左耳進右耳出。

    就在周宜寧有些心虛,都做好要被小老頭“訓話”的心理準備,哪知對方長嘆一聲,耐心道:“寧寧啊,我看你自己抗下所有生活壓力著急,總歸有個人陪伴你更放心些,這小子也算我盯著長大,品性肯定端正。”

    “一米八八的大個子,長得也算合格,”余振秋頓了一下,補充關(guān)鍵信息,“他跟你是高中同學,別怕沒有共同話題。”

    捕捉到“高中同學”這四個字,周宜寧心念微動,腦海里不自覺又被浮現(xiàn)的人名影響著。

    “總之,你先跟他見一面聊聊看,”余振秋叮嚀,“如果他敢欺負你,老頭子幫你出氣。”

    話都說到這份上,周宜寧收回跑偏的妄想,點頭答應下來。

    就當是讓真正關(guān)心她的長輩不再為她擔心。

    人要向前看,七年闊別重逢,她早該認清和他再沒可能的現(xiàn)實,放下過去。

    何況余振秋的好意,她實在不知該怎么拒絕。

    周宜寧組織好語言,才打開那個純黑頭像。

    只是在看到昵稱“W”時,指尖微微怔住。

    而后,她又扯了扯唇。

    大概她真有些魔怔了。

    不然怎么看到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字母,都能聯(lián)想到他呢?

    搖搖頭,強壓下心底的慌亂,她主動發(fā)了句:[你好,我是周宜寧。]

    [方便見一面嗎?]

    —

    給裴舒語發(fā)過消息,她打車前往「華信大廈」。

    這些年她靠極高質(zhì)量的作品,實現(xiàn)經(jīng)濟獨立的第一步,就在寸土寸金的高新產(chǎn)業(yè)園,買下一間中型工作室。

    因為每期視頻,從初期錄制到最終在平臺發(fā)布,幕后配音和剪輯也需花費大量功夫,必須有穩(wěn)固的居所供攝影師工作。

    前不久剛付完尾款,為了留足夠的資金周轉(zhuǎn),她還不能用余錢單獨購置房子。

    總不能長期麻煩裴舒語,何況楓禾公館還跟裴京聞有關(guān),他說過不想再遇見她,周宜寧只能拜托中介盡快找合適的房源。

    到了工作室,剪輯師言念將南臨折扇的初稿打開給她看。

    短短的七分鐘,從接觸余老的第一面,到扇面和扇骨的選材,再到成品的完成,以及她在庭院中作畫,完美展現(xiàn)了這項非遺藝術(shù)的魅力。

    “太美了寶貝,”言念不吝夸贊,“你這張臉要是營業(yè)再主動點,只怕漲粉更多。”

    畢竟這張臉純天然,鏡頭前,簡直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美。

    尤其是大雪天的側(cè)影,就像傳聞中的仙女,讓人移不開視線。

    “哪有這么夸張啊,”她輕笑出聲,“大家的關(guān)注點都在非遺制作上,和誰入鏡沒多大關(guān)系的。”

    她選擇入視頻拍攝這行,為了生存,更為了把很多不為人知的民間瑰寶發(fā)揚光大,并不為自己出名。

    知道她一直堅持的初心,言念倒沒再多說。

    吃過午飯,周宜寧打開電腦,尋找有關(guān)「紙鳶」的視頻認真觀看。

    畢竟一項素材的錄制時間太長,為了提高效率,通常都得好幾項制作同時進行。

    當一個人的狀態(tài)完全沉浸工作,時間往往流逝飛快,等她摘錄滿滿十多頁筆記,天色已漸漸黑沉下來。

    看了眼時間,已是晚上六點。

    只是想起回楓禾公館,眼前難免會浮現(xiàn)昨晚的尷尬。

    ……還是不回去了吧。

    想到工作室那間狹窄的休息房,她默默嘆了口氣。

    就在她猶豫著該用什么借口不回去時,裴舒語的電話率先打過來。

    聽筒傳來的聲線有些委屈:“寧寶,你在哪呢?”

    她下意識關(guān)切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剛剛在片場,不小心扭到腳了,”可能在換藥,裴舒語痛呼出聲,“……嗚嗚嗚好疼。”

    “你在哪個醫(yī)院?我現(xiàn)在過去看你。”

    得知地址后,周宜寧沒再耽誤,連忙拿起背包趕忙攔了輛出租。

    今天運氣比較好,路上沒堵車,不到二十分鐘抵達京大附醫(yī)。

    輕車熟路找到電梯,只是看向屏幕里不斷上升的數(shù)字,最初的擔憂和著急,隨著她逐漸加快的心跳,逐漸轉(zhuǎn)變?yōu)榛艁y。

    熟悉的科室,因為多了一個人,變得讓她更坐立難安。

    何況他還是好友的堂哥,遇見他的概率豈不是更大?

    周宜寧垂下眼眸,忽然覺得這個世界好小。

    即使她控制自己離他再遠些,巧合卻將她推向和他更近的位置。

    可能這幾天猝不及防的再遇太多,周宜寧頗有幾分“擺爛”的念頭。

    反正他已經(jīng)完全不在意她了,再多一次不如他意遇見他的次數(shù),又有什么

    關(guān)系呢?

    “叮”一聲,到站的提醒打斷她紛雜的思緒。

    走出電梯,她暗暗做足心理建設(shè),剛抬眼,視線正巧落在熟悉的身影上。

    是謝意澤。

    看樣子,他要準備下去。

    四目相對。

    愣了半秒,那張俊秀的眉眼舒展開來,主動和她打起招呼。

    “謝總,”周宜寧彎唇笑了笑,以示回應:“我來探望朋友。”

    他微微俯下腰身,清澈的眸子里暈開細碎笑意,“需要我等你嗎?”

    “謝謝,不過不用啦,”周宜寧搖搖頭,輕聲回絕,“我晚上在這里陪她。”

    謝意澤了然,溫聲聊了幾句,主動目送她離開。

    兩人顏值本就出眾,站在一起自然有足夠的吸引力,賀之讓眼尖注意到,摸著下巴尋思半晌,倏地想起什么。

    “老裴你看,”絲毫沒注意到旁邊的人不對勁,他興致勃勃問,“那妹子是不是有點眼熟?”

    裴京聞并未答話。

    只是落在謝意澤身上的視線,多少沾了些晦暗。

    沉默幾秒,賀之讓靈光一閃,滿臉八卦:“我想起來了!那不是你讀京大那會兒,經(jīng)常跑南臨去找的女孩嗎?”

    猶記得剛進京大,這位少爺憑一張側(cè)臉照爆火表白墻后,各類美女圍繞在他身邊,偏偏對誰都提不起興趣。

    只是每隔一段時間,裴京聞就跟中邪似的,哪怕翹課也要去南臨。

    恰巧他老家在那,一次和裴京聞同行,總算知道原因。

    原來看起來像渣男,骨子里卻是癡情種。

    每次遠遠望著人姑娘,有時候站在雨中,渾身被淋得濕透,也站在那一動不動。

    跟自虐似的。

    有幾次那姑娘察覺到,卻一語不發(fā)回避。

    印象最深那次,是雨夜難行,幾個傻逼男開那姑娘黃.腔,裴京聞正巧聽見,直接上去揍得那些人親媽不認。

    作為裴京聞的好室友,他把人拽回家后,沒好氣給他遞了瓶酒:“喜歡就去追啊,還世上還有不喜歡裴少的女孩嗎?”

    “您這魅力,大學城想追你的都能繞京北三圈,干嘛畏手畏腳的?”

    裴京聞一語不發(fā)悶完。

    就在他絮絮叨叨很久,以為裴京聞不會回答時,忽然出聲。

    “她讓我別糾纏。”

    這是第一句。

    印象中的天之驕子,從未有過的挫敗和頹廢。

    “我不想她看不起我。”

    尾音模糊不清,他又悶頭喝完。

    這事沒多久,裴京聞就答應了學校公派留學的推免。

    之后幾年,他也沒聽說他和誰在一起過。

    他和那姑娘只有一面之緣,所以后來許多年,都挺好奇她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讓裴京聞這樣念念不忘。

    思緒回籠,他忽然反應過來,那姑娘旁邊還站了位異性。

    好歹久居情場,賀之讓幾乎一眼看出,那男人的眼神不清白。

    “裴哥,你心上人是不是有情況了?”賀之讓摸著下巴,決定刺激他,“嘖嘖 ,他倆看起來配一臉啊。”

    果然,這話一出,裴京聞臉色肉眼可見加深了幾分。

    眼尾掀起的弧度,隱隱勾著戾氣。

    賀之讓單手靠著他的肩,意味深長:“你再嘴硬,小心老婆真給你親手做作沒了。”

    —

    由于是視線盲區(qū),周宜寧并未注意到拐角兩人。

    VIP病房內(nèi),裴舒語仰靠著床背,靈動的手指操控屏幕。

    見周宜寧手捧鮮花進來,她眼前一亮,掩飾不住的驚喜:“寧寶你終于來看我了,感動死了。”

    “怎么樣?還疼嗎?”周宜寧坐在她旁邊,擔心問道,“怎么回事啊?”

    “品牌方讓我站在椅子上拍攝,用時又很長,我沒看清踩空了。”

    以免周宜寧掛念,她省略了事件起因,只簡單敘述完主要過程。

    末了寬慰道:“不過美女來探望,我瞬間就不疼了。”

    見她的右腳腕打著石膏,周宜寧仍有些不放心。

    “醫(yī)生怎么說?有沒有傷到骨頭?”

    “當然沒有,”似是怕周宜寧不信,她看向正巧出現(xiàn)在門口的人,“不信你問我哥。”

    周宜寧:“……”

    雖然早就做好可能撞見他的心理準備,但真正再見時,呼之欲出的心跳聲仍控制不住。

    感知力也像在他的腳下裝了定位,清晰分辨他一步一步靠近。

    以免裴舒語察覺到她的反常,只能在暗處收緊指尖,勉強保持淡然。

    四目對視。

    她的眸色不自覺顫了一下。

    第一反應卻是低頭,佯裝若無其事伸手捋了捋耳畔的碎發(fā),擔心發(fā)型受到影響。

    然而裴京聞只掃了她一眼,不著痕跡收回視線。

    周宜寧放在發(fā)尾的指尖一頓,情緒很快被淡淡的失落縈繞著。

    裴舒語自然沒注意到兩人的異樣,她主動給裴京聞介紹:“哥,這是周宜寧,我最好的閨蜜,排除那天在車上匆匆一見,今天你也算有福,能正式認識寧寧大美人了。”

    “第一次”三個字一出,不知是不是那道視線的穿透力太強,周宜寧只覺身形微僵,頭皮發(fā)麻。

    她低垂著眼睫,眼前不禁浮現(xiàn)初遇那天。

    那是裴舒語在場,他們第一次的照面。

    ……他連多余的話都不想和她說,應該,不是很想讓別人知道他們以前認識。

    尤其是他的親人。

    形成這個認知,她只能強壓鼻尖的酸澀,保持禮貌主動打招呼:“……裴先生。”

    只是,他緊緊盯住她避無可避的視線,倏地仰起眉梢。

    而后,他的嗓音,染了些熟悉的痞:“今天嗎?”

    “我怎么覺得,跟這位周小姐,好像認識很久了。”

    第19章 迷亂

    等裴京聞離開好一會兒, 周宜寧凌亂的呼吸都沒恢復正常。

    她這樣的不淡定,裴舒語離那么近,自然盡收眼底。

    她摸著下巴, 也不說話,唇角彎起意味深長的弧度,直勾勾盯著周宜寧。

    “……怎么,我臉上有東西嗎?”耳根好不容易散去的燥熱再次回籠,她不自在躲避注視。

    細密的汗, 已經(jīng)浸潤了整個手心。

    似乎仍不足矣平復慌亂, 她佯裝拿起手機, 指尖硬邦邦劃拉著。

    一秒, 兩秒。

    足足好幾個呼吸的空檔,裴舒語倏地勾唇, 雙手環(huán)臂靠在床背,一字一句, 故意拉長尾音:“你不對勁。”

    她笑吟吟的,意有所指重復道:“很不對勁。”

    “……”

    果然。

    躲不過裴舒語。

    不過,她的確不該在瞞著閨蜜。

    盡管那些過往,是裴京聞不愿提起的。

    或許說出來,有個傾訴對象,她心底的壓抑就能釋然一些。

    懸在心口的那根弦陡然松緩, 她張了張口, 糾結(jié)著該用什么樣的措辭。

    裴舒語倒也不著急,笑語嫣然等著她交代。

    病房內(nèi), 只剩兩道輕緩的呼吸聲。

    良久, 周宜寧抬眼,晶瑩清透的眼眸里, 漸漸被失落取代。

    “……舒舒,你還記得我提過的,我有一個十七歲喜歡上的少年。”

    她輕輕道出,耳根微紅:“他對我很好很好,但畢業(yè)那天……”

    回憶編織成網(wǎng),濃烈的苦澀涌向鼻尖,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眼尾也漸漸泛紅。

    “我說了好多傷他的話。”

    盡管時過境遷,那些刺耳的詞語,仍舊像尖銳的利器,深深刺向她的心口。

    周宜寧低下頭,纖密的眼睫輕輕顫抖,柔和的語調(diào)也變得空靈。

    “他大概,再也不會喜歡我了。”

    不用說清“他”是誰,即使剛才裴舒語已經(jīng)猜了個大概,但如今親耳聽周宜寧娓娓道來,仍舊被震驚得說不出話。

    眼前不禁浮現(xiàn)裴京聞那些反常的舉動。

    ……難怪。

    原本他對自己投資非遺拍攝興致缺缺,被她拉著去注冊工作室也不情不愿,還在半道改變主意。

    以為裴京聞會拒絕,結(jié)果當晚就給她轉(zhuǎn)了七位數(shù)的資金。

    之后也會旁敲側(cè)擊他們的一舉一動。

    好嘛!她還以為自家哥哥顧念兄妹之情支持她,原來她才是工具

    人。

    她怎么沒早發(fā)現(xiàn),寧寧就是被她哥捂在心尖尖上的女孩呢?

    思緒被手背驟然傳來的冰涼打斷,看見周宜寧眸色寫滿難過,她連忙說:“不會的。”

    “信我!”

    只當她是在安慰自己,周宜寧勉強擠出一抹笑。

    “沒事的,都過去了。”

    “哎呀寧寧,”她連忙湊過去,雙手環(huán)住周宜寧的臂彎,“先別著急放棄。”

    這倆人只要對視,一個眼神熾烈深沉,蘊含太多復雜的情緒,另一個明明眼底有情,卻幾度落荒而逃。

    這怎么看都不會清白!

    “我哥這個人,他最大的毛病就是嘴硬,”裴舒語朝她眨眨眼,“以我對他的了解,肯定還對你有意思。”

    周宜寧混亂的大腦,好半晌沒反應過來這話是什么意思。

    ……或許,也是她不敢去相信。

    見她輕咬著唇瓣,面露遲疑,裴舒語悄聲問:“一句話,寧寧你還喜歡他嗎?”

    很直白的話題。

    不知怎的,到嘴邊的否認,卻怎么也組成不了完整的話。

    “寧寶,你要自信吶,”回想起周宜寧之前提到年少時期的顧慮,裴舒語輕聲引導,“你足夠配得上任何人。”

    裴家還不至于落魄到要靠犧牲晚輩的婚姻去鞏固地位。

    而且周宜寧,比那些試圖湊近裴京聞的京圈名媛們優(yōu)秀太多。

    她哥高攀了才是。

    周宜寧自然明白閨蜜這話不是客套,通過這些年的努力,她也有了決定命運的資本。

    可是,他們還會有可能嗎?

    腦海浮現(xiàn)這個疑問,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快速消退。

    恰好,屏幕亮起,是中介的消息,她倒沒避開裴舒語,直接點了語音。

    [周小姐實在不好意思,今天給您介紹的那些房源要么房東不出租了,要么就是全被預訂,其其他適合的公寓可能需要您再耐心等等。]

    周宜寧懵了幾秒,有些不敢相信。

    明明兩個小時前還說有好幾處房源讓她抽空去看看,怎么忽然說全都租不了了?

    聽見這話,裴舒語心里先是有了大膽的猜測,沒幾秒又覺得不可能,搖搖頭強壓下去。

    ……她哥,還不至于狗到那種地步吧?

    “寧寧你就安心陪我住嘛,”裴舒語輕輕晃了晃她的胳膊,可憐兮兮看她:“你看我腳都這樣了,你忍心讓我一個人住嗎?”

    ……話雖如此,但楓禾公館并不是只有裴舒語一人。

    想起昨晚的畫面,她耳根微微發(fā)熱。

    “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勇敢的人先享受愛情,”看出她的遲疑,裴舒語補信誓旦旦:“只要他沒放下你,那嘴遲早給你翹軟。”

    —

    隔天,坐在前往西江苑的路上,她仍舊為昨天的一時腦熱而懊惱不已。

    她怎么就輕易答應了舒舒和他同住在一個屋檐下的提議?

    萬一被他誤解更深怎么辦?

    沒等過多糾結(jié),屏幕亮起兩條微信:[好。]

    [時間地點,你決定。]

    是「W」先生發(fā)來的。

    為了讓余老安心,她昨天主動聯(lián)系了這個相親對象。

    但經(jīng)過昨晚,她發(fā)現(xiàn)心底深處,仍沒辦法徹底忘記那個人。

    自然,她不能腳踩多條船。

    周宜寧輕嘆出聲,暗暗決定等見面之后,盡快和相親對象說清楚。

    到時候統(tǒng)一口徑,讓余老暫時歇下撮合的心思。

    她斟酌著用詞:[你今晚有空嗎?]

    不出半秒,對方回復:[有。]

    想起余老之前提過,這人是在京大附院上班,她壓下忽然浮現(xiàn)的巧合,報了位置名。

    車子抵達西江苑,她收起手機。

    “我最喜歡和美女一起工作了,”許溪幫她打開車門,眼前一亮:“寧姐姐,你要美死我!”

    這話毫不夸張。

    為了應景,周宜寧特意穿了身杏粉色旗袍,長發(fā)用玉簪半挽,膚白腰細,妝容素雅,更顯清儷靈動。

    “哪有啦,”周宜寧靦腆彎唇,主動拿起厚重的設(shè)備,“你這是對我有濾鏡。”

    “怎么可能?”許溪擺擺手,連忙給她披上披風,“大冷天的,姐姐可得保護好自己,別受涼了。”

    說笑間,兩人來到專門用來拍攝的庭院。

    京北最近連陰雪不斷,院里的幾株紅梅,迎風越發(fā)昳麗孤傲。

    她在繡架前落座,按照丁芳指導的指法,仔仔細細勾勒一針一線。

    選定這幅《鳳凰于飛圖》,是她上個月去給余振秋尋求字畫時偶然見到的,只一眼,她就決定要將這幅圖作為刺繡選材。

    雖然用時粗略估計一年起步,和丁芳溝通過,她毅然決定堅持到底。

    或許是她全身心投入的樣子太過歲月靜好,錄制視頻的過程,許溪沒忍住用單反抓拍。

    因為每期視頻制作時間太長,為了固粉,就給周宜寧開了個日常號,專門用來發(fā)些拍攝碎片和生活日常來固粉。

    周宜寧堪稱素顏出神圖,不用p,都能讓粉絲直呼美女姐姐。

    發(fā)出不到半小時,評論區(qū)就蓋起了高樓。

    賀之讓在生平枯燥的工作日常,最大的愛好就是抓住一切時間摸魚。

    從手術(shù)室出來,正巧刷到#旗袍美人#的話題。

    點進詞條,最初的驚艷過去,透過美人的面紗,他越看越覺得這美女有些眼熟。

    沉思幾秒,他終于和昨晚的記憶對應上,跟發(fā)現(xiàn)新大陸似的,把屏幕舉到裴京聞面前嚷嚷:“老裴快看美女,有驚喜!”

    裴京聞:“……”

    他本不想理會,但這傻逼聲音太大,他揉了揉發(fā)痛的眉心,懶懶掀了掀眼皮。

    他半勾著唇,漫不經(jīng)心投去視線,卻在看清時,搭在細邊眼鏡鏡框的動作猛地怔住。

    視線不覺落在女孩清儷出塵的側(cè)臉上。

    定格幾秒,稍稍下移,緊緊鎖住被黑發(fā)遮斂的素白脖頸。

    驀地,他只覺本就干澀的喉嚨發(fā)癢。

    “嘖嘖,看呆了?”見他一語不發(fā),賀之讓在他跟前晃了晃手,故意怪叫:“哎呀我忘記了您心里還有白月光呢,這妹妹就留給我自己欣賞吧。”

    裴京聞涼涼掃了他一眼,唇角掀起半笑不笑的弧度:“看來你太閑了啊。”

    那意有所指的笑聲,讓他瞬間頭皮發(fā)麻。

    賀之讓:“……”

    完了,忘記這位爺已經(jīng)成為他的頂頭上司。

    裴京聞退出頁面,把手機扔回去。

    “再欣賞,這周內(nèi)都別想摸手機。”

    留下這句話,他站直身子,單手扯了扯略顯凌亂的白大褂領(lǐng)子,重新戴好眼鏡。

    乍一看,斯文禁欲,矜貴至極。

    賀之讓:“……”

    早看出這狗內(nèi)心有多黑,憤憤吐槽。

    他就不該有惻隱之心,活該讓他愛而不得身心受虐!

    —

    完成既定的拍攝任務后,周宜寧拿到手機,之前聯(lián)系的那位「紙鳶」傳承人問她,今天有沒有空去京大見一面。

    她先禮貌問了董教授的時間段,確定和那位相親對象不沖突,才答應下來。

    吃過午飯,她和許溪一同去了京大老校區(qū)。

    雪天路滑限流,車子開不進去,兩人索性撐著傘步行前往文傳學院。

    站在門口,看見石碑刻著“京北大學”四個字,她有片刻的恍惚。

    久違的記憶撲面而來,原本她大學,也該在這里度過的。

    而現(xiàn)在,一磚一瓦,都是裴京聞在這里生活過的痕跡。

    “不愧是國內(nèi)頂尖大學,院士的搖籃,這學術(shù)氛圍真濃厚啊,”許溪忍不住感慨,看向人滿為患的籃球場,關(guān)注點的跳躍性極強:“啊啊寧姐姐,你看好多男大!好想抓一個回家!”

    周宜寧:“……”

    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只見無數(shù)男生跳躍追逐,空氣里被蓬勃的青春荷爾蒙包裹。

    只是她的視線,不禁定格在西北角。

    男孩個高腿長,出眾的眉眼寫滿桀驁張揚,一個漂亮的三步上籃,贏得全場

    喝彩。

    她清晰感覺到心臟短暫停滯一下。

    漸漸地,她很快平復了呼之欲出的緊張。

    怎么會是他呢?

    默默收回視線,忍不住想,他讀大學的時候,是不是也像這樣意氣風發(fā)?

    可能因為走神,連許溪興奮八卦了什么都沒完全聽進去。

    這段路途并不遠,兩人到達文傳學院時,距離約定好的點還有十五分鐘。

    好在乘坐電梯的人并不多,只是剛到二樓,視線正撞上還沒離開她腦海的人影。

    室內(nèi)暖氣充裕,裴京聞只穿了件黑色襯衣,將腰身襯得更加勁瘦。

    怔愣間,他邁開長腿,直接站在她的右側(cè)。

    有認識他的學生,主動打招呼:“裴師兄。”

    他淡淡頷首以示回應,專注對耳機說著一些復雜的專業(yè)詞匯,并未朝她投來視線,周宜寧微微松了口氣。

    看樣子,人比較多,他應當沒認出她。

    好不容易從美顏暴擊中回過神,許溪悄悄和她咬耳朵,“寧姐姐,快看正前方,有帥哥出沒!完全是男大里面的極品啊!”

    帥哥近在眼前,許溪忍不住想偷拍,發(fā)現(xiàn)手機落車里了。

    見距離目的地越來越近,連忙懇求周宜寧,“拜托啦姐姐,借你手機用一下。”

    “可是——”

    不等她反駁,許溪一臉央求拿過手機,悄咪咪摁下拍照鍵。

    周宜寧:“……”

    “放心啦,他不會發(fā)現(xiàn)有人饞他身子的,”許溪壓低聲音,“那肩腿比例也太優(yōu)越了,一看就跟你特別配。”

    周宜寧:“……”

    等反應過來時,她的視線不禁落在男人強勁有力的肩膀上。

    隨后耳根微紅,連忙低下頭。

    “什么啊……”

    “叮”一聲,電梯到站。

    巧的是,他似乎也在同樣的位置出電梯。

    更巧的是,在許溪先一步出去,他正好在通道口站定。

    周宜寧要離開電梯口,要么和他說一聲借過,要么佯裝不認識,從他右側(cè)小心擠出去。

    可能是心虛,她選擇后者。

    好在她身形纖瘦,從電梯口出來,空間也不顯得多狹窄。

    周宜寧不動聲色打量了他一眼,見他似乎仍沉浸在電話中,她小心翼翼挪步。

    一心二用,她的視線看不真切腳下的路,額頭不知怎的正撞在他的肩膀上。

    隔著薄薄的衣料,他滾燙的體溫,沒有任何防備灼燒著她所有的理智。

    紛雜的心跳瞬間在耳畔炸開。

    不知過去多久。

    她終于找回迷亂的思緒,連忙后退一步,清儷的容顏染了層緋紅,滿是窘迫:“抱歉,我、我不小心……撞到你了。”

    哪知,男人并不做聲。

    就在周宜寧以為氣氛會這樣僵持下去時,他倏地靠近一步。

    憑借絕對身高優(yōu)勢,將她擴在墻壁和他的范圍內(nèi),讓她動彈不得。

    男人目光似有幾分邪氣,定定盯著她,直到那白得發(fā)光的脖頸,都染了層粉。

    凸出的喉結(jié),莫名滾了滾,眼底也變得幽暗。

    “……是不小心啊,”收回視線,他刻意勾起語調(diào),語調(diào)低啞,沾了些曖昧:“我差點以為,你饞我身子呢。”

    第20章 招惹

    咫尺之間。

    男人半俯腰身, 灼熱的呼吸落下,低語呢喃,不出半秒, 她粉白的耳尖直接紅透。

    似滴血。

    木質(zhì)清香混雜著成熟的荷爾蒙氣息,緊緊包裹周宜寧所有的感官。

    她一米六五的個子不算嬌小,但在裴京聞面前完全不夠看。

    熟悉的笑意噙著點壞,又曖昧又撩人。

    好半晌,周宜寧都沒從他忽然的逼近中回過神。

    直到許溪的聲音由遠及近, 終于喚醒她迷亂的思緒。

    周宜寧避開他晦暗不明的眼神, 磕磕絆絆說了兩個字:“沒、沒有。”

    他只是勾著唇, 并不作答, 不知信沒信。

    周宜寧:“……”

    實在沒勇氣和他再搭話,她只好握著手機, 彎腰從他的手臂穿過,幾乎小跑著離開他的注視。

    都不用照鏡子, 周宜寧就知道自己現(xiàn)在肯定面紅耳赤。

    “寧姐姐,你干嘛去啦?”見她的脖頸都紅透了,許溪疑惑道:“你很熱嗎?”

    “……嗯嗯,”她慌亂點點頭,勉強保持鎮(zhèn)定,還用手輕輕扇風, “是有點。”

    許溪更奇怪了:“那你干嘛還要把領(lǐng)口捂這么緊啊?”

    周宜寧呼吸亂了半秒:“……整理衣服。”

    似是證明什么, 她垂眸先整理了衣服,又拿出手機, 對著鏡頭檢查發(fā)型。

    甚至還調(diào)整了簪子的角度。

    許溪:“……”

    ……寧姐姐什么時候這么注重打扮了?

    繞是她再粗神經(jīng), 也明顯察覺到周宜寧這舉動有多反常。

    只是沒等問出口,周宜寧已經(jīng)快步走進董教授的辦公室。

    作為助理, 她只得暫放下好奇,連忙緊跟上去。

    而看清坐在董教授對面的女孩,褪去羞赧對答如流。

    ……所以剛才的不對勁,是錯覺吧?

    許溪搖搖頭,投入工作狀態(tài),趕忙把周宜寧列好的計劃遞過去。

    董教授是老京城最有名的手藝人,憑一只“九尾鳳凰”的紙鳶,榮獲國際非遺獎項。

    即使年過七十,憑借滿腔對藝術(shù)的熱愛,到了該退休的時候,仍選擇答應京大的返聘。

    “嗯,小姑娘很有想法,”認真瀏覽完,她不吝夸贊,“每個點都寫的非常詳細。”

    被毫無保留肯定,周宜寧自然喜不自勝。

    “謝謝董教授,”她眉眼彎起清淺的溫度,“那您什么時候有時間?”

    沉思幾秒,董教授看向她:“下周開始,不過我有個條件。”

    周宜寧點點頭:“您說。”

    “你先每周五過來,堅持聽我一個月的課,”董教授抿了一口茶,悠悠出聲,“你先確定是否真心喜歡紙鳶,我們再談別的。”

    并不算條件。

    甚至可以說完全為她的長遠考慮。

    畢竟非遺的制作,華麗成品的背后,都是一個人日積月累的耐心和恒心。

    “好,”周宜寧了然,輕輕頷首致謝:“那我后期還要多麻煩您。”

    得到肯定的答復后,助理過來提醒董教授該去參加學院的會議,周宜寧也不便多打擾。

    把自己準備好的千飲茶葉放在桌子上,她跟許溪并排離開。

    “這是借董老的光,寧姐姐能有女大的月體驗卡啊,”許溪朝她挑挑眉,笑瞇瞇道:“班里要是肩寬腿長很會做的男大,記得喊我去啊。”

    不知怎的,男人那句意味深長的“饞我身子”就跟魔咒一樣,在她耳畔循環(huán)播放。

    周宜寧:“……”

    —

    今天正是周五。

    距離董教授的課只剩四十多分鐘,出去吃飯來不及,兩人只能去餐廳吃飯。

    可惜正遇上系統(tǒng)升級,刷不了我想碼,暫時只能用學生卡。

    就在她們無奈準備放棄時,一道清冽的嗓音落在耳畔:“二位姐姐,我?guī)湍銈儭!?br />
    是剛才在籃球場看到的男生。

    似乎剛從籃球場回來,他套了件黑色沖鋒衣,被汗浸濕的黃發(fā)還完全干,給那張硬朗堅毅的臉,添了幾分痞氣。

    沒等兩人應答,“嘀”一聲,刷卡成功。

    余光不經(jīng)意瞥見屏幕,周宜寧的視線只捕捉到他的學院。

    臨床醫(yī)學。

    熟悉的幾個字,心跳連著呼吸,幾不可查亂了節(jié)奏。

    “哎呀謝謝弟弟了,”本著欣賞男大的心思,許溪唇角的弧度就沒壓下去:“這怎么好意思呢?”

    “舉手之勞,姐姐不用不好意思。”

    男生禮貌勾唇,看似回應她,實則視線卻沒離開過周宜寧。

    看他這反應,許溪頓悟。

    畢竟,誰不喜歡美女呢?

    “姐姐,能加你們個微信嗎?”果不其然,他定定看向周宜寧:“以后你們來京大,我可以給你們當導游。”

    許溪輕輕挑眉。

    這小子眼力可以

    啊,一眼就能看出她們是校外的。

    正愁怎么把餐費轉(zhuǎn)給他,聽見這話,她把各人二維碼遞過去。

    男生笑意不減,細看之下,右眼尾有細小的美人痣,“姐姐,我叫梁景白,臨床大五,京北人。”

    這自我介紹乍一聽,跟相親似的。

    許溪默默觀察他的神態(tài),琢磨著小子跟寧姐姐還挺配的。

    禮尚往來,周宜寧客氣報出自己的名字。

    全程,她不太主動搭話,基本是梁景白問一句回一句。

    倒是許溪性格跳躍,時不時活躍氣氛,沒讓天被聊死。

    吃完飯,梁景白提出他去上課的教室,正好在董教授課程旁邊,可以陪同兩人過去。

    能跟帥哥同行,許溪自然很樂意。

    這場雪細密,降落卻無聲,所以地面并沒什么積雪,并不算難行。

    不到十分鐘,先到達醫(yī)學系。

    很明顯,梁景白的人緣非常不錯,站在一樓口,幾個相熟的兄弟過來勾肩搭背。

    眼尖瞥見周宜寧,眼前紛紛一亮,“我去梁哥,這美女誰啊?”

    “剛認識的姐姐而已。”

    梁景白扯了扯唇,主動介紹幾人認識。

    “哦豁,梁哥這魅力京大無人能敵啊,”其中看起來和他關(guān)系最好的男生忍不住擠眉弄眼:“就是不知道是真姐姐,還是情姐姐啊。”

    “去你的,”梁景白踹了他一腳,笑罵,“有沒有素質(zhì),不會開玩笑就別開。”

    “姐姐這傻逼嘴沒把門,你別介意啊。”

    老實說,周宜寧畢業(yè)時間太久,面對這群比她小四五歲的男生的玩鬧,一時間不知該怎么接話。

    “……沒關(guān)系的,”她輕輕搖頭,扯了扯許溪的衣角,“溪溪,快上課了,先不打擾他們了。”

    “好,”意識到她的窘迫,許溪回應:“謝謝啦,梁同學。”

    周宜寧走得太快,并沒注意到身后拾階而上的兩道身影。

    負責外科學的秦教授臨時出差,裴京聞又是他帶過最得意的學生,于是暫代這門課的重任自然就落在他身上。

    賀之讓順道來交博士畢業(yè)材料,結(jié)果兩人剛走到醫(yī)學部大樓,就撞見這精彩的一幕。

    都不用看,就知道少爺臉黑的可以。

    賀之讓還真看不慣他這明明護得跟眼珠子似的,偏偏死裝不在意,逮住機會就忍不住戳他的心窩子。

    “老裴快看,你家周妹妹又給人惦記上了,”他笑得幸災樂禍,“這些追求者還真年輕帥氣,擱誰誰不心動啊。”

    裴京聞并沒接話。

    他單手插進黑墨色大衣口袋里,另一只手把玩著手機,面色顯得幾分面色漫不經(jīng)心。

    只是那雙掩在鏡片后的眼眸深邃不見底,讓人看不真切他內(nèi)心所想。

    “看您這魂不守舍的樣,跟個怨婦似的,”賀之讓故意嘖嘖贊嘆,“你再不主動,小心墻角真給人撬了。”

    “就憑他?”

    裴京聞看似不怎么在意輕嗤了一聲。

    不過跟裴京聞認識這么些年,賀之讓早就對他某些舉動的深層內(nèi)涵了如指掌。

    看他這眼尾微微瞇起,賀之讓就知道那小子鐵定要倒霉。

    事實確實如此。

    抱著吃瓜的心思,他火速交完資料,跑過去湊熱鬧。

    剛上課的幾分鐘,裴京聞倒還挺得住氣,并沒表現(xiàn)出敵意。

    課程過半,那小子撐不住開始摸出手機。

    自然,被裴京聞抓住機會,幾個問題問完,由最開始的傲氣不服,漸漸低下頭。

    反觀始作俑者,雙手撐住桌面,眸色氣定神閑,懶懶丟了兩個字:“坐吧,好好聽。”

    只這一次的提問,就折服了那些因他年輕而質(zhì)疑他水平的天之驕子心服口服。

    部分女生也收斂磕顏的心思,坐姿端正聽課。

    比起秦教授,這位裴師兄的手段,根本不會留什么情面。

    兩個小時的課程很快結(jié)束。

    有幾個膽大的女生,雖然畏懼他授課的嚴格,但神顏在前,鼓起勇氣詢問能否留個聯(lián)系方式。

    好的一點,裴京聞并沒想象中的不近人情。

    還沒松口氣,只見他撩起眼皮,薄唇勾起的弧度有些痞:“抱歉啊。”

    “私人微信只給我女朋友加。”

    賀之讓:“……”

    得。

    少爺用臉皮的熟練程度,實在讓他甘拜下風。

    —

    一墻之隔。

    相比醫(yī)學系的暗流涌動,董教授的課就顯得隨和許多。

    但……不妨礙一些人忍不住困頓倒頭就睡。

    而周宜寧,從開始到結(jié)束都坐姿端正,沒錯過任何知識點。

    董教授自然看在眼里,對這姑娘的滿意程度又加深些了些。

    剛下課,許溪簡直垂死夢中驚坐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不愧是短視頻界的卷王,寧姐姐你太厲害了,”看了眼密密麻麻的筆記,她一臉痛苦擺擺手:“以后還是你來聽吧,我會困死的。”

    “辛苦你啦,”周宜寧給她遞去熱茶,寬慰出聲:“沒關(guān)系,以后我可以自己過來。”

    走出教學樓,周宜寧看了眼時間,足夠讓她去約定的地方。

    「初見」是一家隱私性極好的中餐廳,閉眼休息了半個小時,車子停靠在門口。

    和許溪到過別,她給「W」發(fā)了定位。

    在侍者的引導下,她來到預定好的靠窗位置。

    她脫掉大衣,只留那件旗袍,莫名的緊張涌向心尖,她又對鏡補了口紅,才讓氣色好了些。

    總歸是余老看重的人,就算她要攤開說不發(fā)展戀人關(guān)系,也不能給人留下差勁的印象。

    剛坐定,只見門口一前一后走進一對年輕男女。

    “宜寧?”男人看見她,緊繃的面色倏驟然松緩,細看還有笑意:“好巧,在這都能遇見。”

    是謝意澤。

    而他旁邊的女人就更眼熟了,明顯的敵意呼之欲出。

    片刻的思索,她大概能猜到這敵意產(chǎn)生的原因。

    周宜寧避開他的注視,禮貌打過招呼,“謝總。”

    依舊是客客氣氣,挑不出錯處。

    謝意澤頓了頓,斂住眼底的神色,帶著孟青妤去了對面。

    只是剛坐定,他起身去接電話。

    孟青妤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快步走過來,毫不客氣坐下。

    “聊聊?”

    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周宜寧忍住不適,蹙眉不語,等她往下說。

    “說實話,我很好奇你這些勾人的本事都是從哪學的,”孟青妤雙手環(huán)臂,開門見山,“和裴京聞不清不楚就算了,連謝意澤都不放過了嗎?”

    這話著實粗鄙得緊。

    后半句帶給她的疑惑,很快取代了前半句話的慌亂。

    周宜寧抬眼,不緊不慢道:“孟小姐,我也很好奇你的張口就來的習慣,多年怎么都沒改變。”

    柔和的嗓音,勾出淡淡的諷意。

    比起憤怒,這樣的沉著自若,根本就不在意她。

    短暫的停頓,孟青妤妝容精巧的臉色,寸寸崩裂。

    “你——”話沒說完,舉起的手臂就被人拽住。

    緊接著,整個人就被一股毫不客氣的力道掀翻,不受控往后倒退了好幾步。

    所有的咒罵,在看清來人時,瞬間僵在嘴邊。

    “說沒說過,別招她?”

    男人俊逸的眉眼染了層不耐,明明在笑,卻聽不出任何溫度。

    “……裴——”名字都沒喊出聲,只聽裴京聞淡淡出聲:“主動點,后果你知道。”

    對上那雙暗含兇戾的眸子,孟青妤很快明白他這話,是讓她有多遠滾多遠。

    但他沒再像從前那樣,毫不掩飾不耐煩。

    很明顯,他開始注意分寸。

    為誰,孟青妤很清楚。

    即使有再多的不堪,她也只能憤憤吞回肚子里。

    這時,謝意澤處理好工作回來。

    裴京聞自然不會給他機會。

    他徑自站在周宜寧身旁,語調(diào)諷刺,“身邊的桃花債都解決不了,還追什么人?”

    都是

    聰明人,謝意澤很快反應過來他這話的意思。

    到嘴邊的解釋,也在對上周宜寧避開的視線,化為心底說刺痛。

    最終,他只留了句“抱歉”。

    看著遠去的身影,孟青妤快步追上去。

    一場鬧劇很快結(jié)束。

    不出半分鐘。

    等周宜寧找回空白的聲線,他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的坐在她對面。

    周宜寧抬眸,直愣愣撞進那雙凌厲的黑眸里。

    她張了張口,終于想起今天的正題,艱難問:“你不是——”

    剛開了話頭,裴京聞就知她想問什么。

    只是,定定看向她,并沒開口。

    許久,逐漸加快的呼吸纏繞發(fā)緊。

    周宜寧也反應過來,余老介紹的那位「W」先生,正是裴京聞。

    四目相對。

    良久,誰都沒說話。

    周宜寧只覺凳子越來越燙,放在膝蓋上的手指收緊。

    細密的汗?jié)窳苏麄掌心。

    “憑那樣的,也配追你?”他冷笑出聲。

    ……什么?

    周宜寧耳畔嗡嗡作響,大腦太混亂,沒辦法把這句話聯(lián)系起來去理解完整的意思。

    那雙黑眸的蠱惑性太強,周宜寧無法回避。

    下一秒,只聽裴京聞一字一頓,語調(diào)低啞:

    “周宜寧,結(jié)婚嗎?”

    第21章 誘惑

    “所以, 我哥他真對你求婚啦?”

    楓禾公館內(nèi),裴舒語聽完全程,一副磕到真的了的表情:“寶貝, 那你有沒有答應?”

    稀奇啊,號稱裴家嘴最硬的男人,居然不到二十四小時,嘴就被翹彎了。

    對上那雙寫滿期待的盈盈桃花眼,沉默幾秒, 周宜寧避開她的注視。

    圓潤的杏眼里逐漸被迷茫覆蓋, 沉默幾秒, 她誠實道:“……我, 我不知道。”

    倒不是她故作矯情。

    而是實在不知,該用什么樣的心態(tài), 去適應這份錯過七年的直白。

    時間倒退回兩個小時前。

    “周宜寧,結(jié)婚嗎?”

    回答這句話的, 是瓷器入碗的聲音。

    “叮鈴——”,細碎的清脆音,打破四周不知僵硬多久的氛圍。

    酒釀桂圓子的湯汁迸出來,有幾滴濺在周宜寧來不及閃躲的領(lǐng)口,綻放桂花的痕跡。

    可她卻沒工夫在意這些。

    滿腦子只剩男人咬字極清的六個字。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的語調(diào)沒有平日的閑散, 也沒有印象中的混不吝。

    每個音都寫滿鄭重, 還有太多她分辨不來的情緒。

    那雙漆黑的眸深沉如漩渦,似要將她整個人吞沒。

    周宜寧怔怔看向他。

    這張出現(xiàn)在她夢里無數(shù)次的面容。

    但即便夢里出現(xiàn)過無數(shù)次和他重逢的場景, 都與眼前的畫面無關(guān)。

    或者說, 長達八年,她做夢都不敢夢到他和自己提結(jié)婚的話。

    她腦袋僵硬而迷亂, 分不清眼前到底是現(xiàn)實還是虛妄。

    她張了張口,想要驗證些什么。

    只是比她聲音先出來的,是眼前的霧靄一片。

    滿腦子的念頭,瞬間化為雙腿的動力。

    她一語不發(fā),快步?jīng)_向餐廳角落。

    “周宜寧。”

    凳子細微的挪動聲,察覺到男人要跟上的動作,周宜寧堪堪留了句:“別過來。”

    幾個字,就像女孩瘦弱的肩背,微微顫抖。

    輕得幾乎聽不見。

    但充滿難言的力量,裴京聞定定止住腳步。

    握住戶口本的指尖收緊,細看之下,遮在黑發(fā)間的青筋,似在隱隱躍動。

    幾秒后。

    似是下定什么決心,他快步跟上去。

    洗手臺前,水流嘩啦啦流出,周宜寧整個人止不住顫抖。

    洶涌的眼淚,就像打開身體某道開關(guān),怎么也控制不住。

    明明,多年的愿望成真,她應該高興的。

    等耳畔嗡嗡炸開的煙花消散了些,她抬眼看向鏡子里。

    簪子掉在水池邊,黑發(fā)松散垂落在胸下,幾縷搭在哭得泛紅的鬢邊,眼眶明顯濡濕開了層紅暈。

    她閉了閉眼,指尖實在使不上力氣,索性放棄整理好頭發(fā)的想法。

    ……畢竟,她在他面前,多丟臉的經(jīng)歷都有。

    她用清水拍了拍雙臉,強壓住腦中閃過千萬的混亂思緒,這才擰開門把手。

    “你好點了嗎?”

    這道帶給她太多刻骨銘心的聲線,難得正經(jīng),卻卻染了層說不清的啞。

    猝不及防地,周宜寧沒想過他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她聽到了好不容易平定的呼吸,再次因他失控,亂成一團。

    聞聲望去,男人逆著光身姿挺闊,指尖明滅的星火,被他瞬間掐滅。

    印象中,他好像沒碰過煙。

    看出她眼底的疑惑,裴京聞低聲解釋:“如果你介意,以后我可以不抽。”

    不知是他眼底的溫度太熾烈,還是他的話太直白,周宜寧避無可避,耳根再次泛起燥熱。

    “……誰介意了啊,”她撇開眼,小聲道:“你別亂說。”

    近在咫尺的氛圍,似乎有了些微妙的變化。

    說完她就有些好后悔。

    ……周宜寧,你在干什么啊。

    這語調(diào),怎么聽都覺得和他很熟悉,就像呢喃撒嬌一樣。

    “成。”

    很低的笑聲,有點像氣音,卻撩耳。

    沒來由的緊張,她下意識垂眸,不知該怎么去回應他。

    下一秒。

    他逼近一步。

    “周宜寧,我沒和你開玩笑。”

    他一字一頓,懶散的笑,勾成真切的語調(diào)。

    ……這意思——

    是指剛才的話嗎?

    心挑撥亂,侵擾著她的意識。

    周宜寧不敢往下再想。

    習慣性想往后躲避,卻發(fā)現(xiàn)再往后,只剩男人相隔冰冷墻壁的手心。

    火熱,滾燙。

    “……為什么是我?”

    周宜寧站定,好半晌,只問了這句。

    畢竟七年前,那些據(jù)他于千里之外的話,是她先說出口的。

    如果是她聽到那樣傷人的話,只怕這輩子都會永遠避開傷害自己的那個人。

    面對她的問題,裴京聞倏地撩起眼尾,鼻尖貼近她的額頭。

    在只差一厘米的位置停住。

    見她微張的唇染滿羞赧,男人的喉結(jié)滾了滾。

    而后,他不知是不是故意,并沒正面回應:“你真不知道啊?”

    周宜寧心臟狂跳。

    呼之已出的答案,卻不敢相信。

    裴京聞一向舍不得逼她太緊,松開對她的桎梏,懶洋洋道:“行了,先回去吧。”

    “我等你的答案 。”

    和拍畢業(yè)照那天一樣的話。

    只是少了“別讓我等太久”。

    許是懷揣心事,回楓禾公館的途中,一路無話,連沒見他前打的那些腹稿都沒機會說出口。

    把她送到門口,裴京聞直接驅(qū)車離開。

    當然,裴舒語也很好奇。

    于是,她挑挑眉,重逢裴京聞的問題:“寧寧,那你知道為什么選你嗎?”

    其實在車上,她也思考過這個問題。

    翻來覆去,她把答案定格為聽起來很合理的:“他外公……應當給了他不少壓力。”

    “恰好,他外公選中的人是我。”

    聽到前一句,裴舒語唇角一抽。

    這家里要是有人能左右裴京聞的想法,他至于變成后來囂張的拽逼樣嗎?

    吐槽歸吐槽,她清楚周宜寧是屬鴕鳥的,一遇到和裴京聞有關(guān)的,如果當下解決不了,就會選擇回避。

    說到底,還是不夠勇敢。

    不過感情這事兒,也該讓裴京聞狠狠栽跟頭。

    否則對他那種不知失敗為何物的人來說,太容易得到,反而不好好珍惜。

    “寧寧,那既然你放不下他,或許可以試試主動出擊,”裴舒語提供了一個新思路,“你可以試著去吊他,把他玩弄在鼓掌中。”

    周宜寧:“……”

    以她目前的心理素質(zhì),被他玩弄還差不多。

    “放心,你還有我這個好閨蜜呢,”裴舒語拍拍胸脯保證,“我保證,不管你們錯過多久,只要再遇到你,他都會對你死心塌地。”

    —

    還沒驗證能不能玩弄他,周宜寧先遇到了困擾。她一邊忙于刺繡的進程,一邊跟進折扇最終的剪輯,半周時間恍然流逝。

    直到周五這天,秦

    繡的一通電話,打亂了她的節(jié)奏。

    “哎寧寧,你什么時候有空回來啊?”秦繡笑得討好,“我跟你舅舅都想你了。”

    這樣的話,她能好意思說出口,周宜寧都不好意思去聽。

    不過這段時間,她的確忙于工作,沒騰出空檔去看望外婆的情況。

    想到這,她回道:“今天下午吧。”

    秦繡明顯松了口氣,不知想到什么,倒也沒再說那些賣慘的話來騙錢。

    不用費口舌,周宜寧樂得清靜。

    和裴舒語打過招呼,結(jié)束董教授的課程,她打了輛車回到「萬花苑」。

    是舅舅一家暫住京北的落腳點。

    剛到門口,目光就被熟悉的法拉利吸引。

    沒記錯的話,是林申的。

    但那天在醫(yī)院外面,借裴京聞的幫助,她自認為說得很清楚了。

    如今林申還敢大搖大擺過來,她用腳后跟都能猜到是誰的手筆。

    周宜寧擰眉,抬腳就要走的動作,在看清外婆的瞬間頓住。

    ……不管怎么樣,她都不能丟下外婆不管。

    想到這,她舒展眉眼,進去挽住小老太的臂彎:“外婆,你最近感覺怎么樣,還疼不疼?”

    也只有在唯一疼愛她的親人面前,周宜寧才會露出這般溫軟親近的樣子。

    看清是周宜寧,小老太瞬間來了精神。

    “是寧寧啊,我這把老骨頭現(xiàn)在可有勁了,”似是怕周宜寧不信,她還用力提踢了踢,“別擔心。”

    幾乎從她答應回來時間開始,秦繡就注意著外面的動靜。

    這會兒,她自然不會放棄機會,連忙跑出來,滿臉熱絡(luò)引她往里面走。

    全程,她笑逐顏開,甚至想伸手替周宜寧整理被微風拂亂的碎發(fā)。

    只是被周宜寧偏頭躲過。

    “……哎寧寧,快進來,”訕訕收回手,秦繡討好介紹:“這是之前和你提過很多次的林少,他這回專程上門來看你外婆的。”

    比起上次表現(xiàn)在外對她的打量,林申這次收斂了很多。

    甚至目不斜視,主動朝她微笑示意,不知情的,還真以為他是來探望老人的。

    可周宜寧心里那點的異樣更明顯了。

    不動聲色壓下厭惡,她繞過林申,在外婆旁邊落座。

    舅舅并不在,這頓飯加上意外之客,總共四人。

    林申原本有些怒火,但觸及到秦繡的眼色,很快又恢復淡然。

    臭婊.子,還敢傍裴京聞裝這么久,今這頓飯結(jié)束,還不得乖乖成為他的人?

    “外面這么冷,這是你外婆特意給你熱的牛奶,”秦繡端來最后一道菜,主動把玻璃杯給她遞去:“快,趁熱喝。”

    難得的好態(tài)度。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余光瞥向外婆暗含笑意的眉眼,她又覺得是自己多疑了,輕輕抿了口。

    飯桌上,秦繡一直在說著林申各種好話,時不時還問幾句外婆的意見。

    被問的次數(shù)多了,外婆放下筷子,眸色嚴肅:“林先生是很好,但寧寧自己的事,自己決定。”

    明顯不愿接她的話。

    秦繡倒也沒過多在意。

    匆匆吃完飯,周宜寧的手機鈴聲響起,是言念發(fā)來讓她回工作室配音的消息。

    “沒事,寧寧你去忙,”盡管再不舍,外婆也來不讓她為難,“有空了自己也得好好休息。”

    周宜寧抿了抿唇。

    原來越長大,她陪伴外婆的時光越少。

    可她為了不讓自己再像從前那樣被拿捏,必須拼盡全力獲得獨立話語權(quán)。

    何況外婆向來支持她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好,”她點頭,剛站起身,林申見狀提議,“周小姐,不如我送你?”

    “對啊,林公子剛好順路,就讓他捎你過去,”秦繡看了眼窗外黑沉的天色,擔憂附和:“你一個女孩子打車,怎么讓我和你外婆放心?”

    現(xiàn)在是晚下班高峰期,周宜寧知道跟他同行準沒好事,堅定回絕。

    林申再變態(tài),總不能把她抓上車。

    事實上,周宜寧顯然低估了他的無恥程度。

    和外婆道過別,她上出租車前,給裴舒語說不回楓禾公館后,順道提了林申一嘴。

    車內(nèi)暖氣很足,烘烤著她的肌膚,周宜寧和裴舒語聊天的同時,只覺體感溫度越來越高。

    脫掉大衣還不夠,隱隱覺得身上那件旗袍都有些熱。

    到嘴的鴨子,林申怎么可能甘心看她飛了?

    一路跟在后面,趁高架轉(zhuǎn)彎時,他一踩油門堵在出租車旁邊。

    趁司機懵逼時,他指了指后座的周宜寧,意識不言而喻。

    見他的架勢惹不起,司機沒多猶豫,打開車門直接把四肢乏力的周宜寧推了出去。

    想反抗,卻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

    嗓子變得異常干澀,雙頰暈開煙粉色,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喝酒喝了多少。

    “你干什么……”剛喊出兩個字,語調(diào)柔媚的程度,殘余的理智讓她瞬間噤聲。

    “別急啊寶貝,”林申悠哉悠哉,“到了再好好喂飽你。”

    周宜寧:“……”

    知道和他講道理無用,只能緊咬唇瓣保持清醒。

    “老子追你這么久,也沒見你多看一眼,”林申冷哼出聲,“今天,我就不信你還能跑。”

    信誓旦旦說下這句話,“碰”一聲,車身被撞飛出去。

    似是沒想到會有這樣的變故,他瞪大眼睛,沒幾秒,看清了始作俑者。

    零下幾度的天氣,男人連外套都沒穿,冷白的皮膚明顯被寒風吹得發(fā)紅。

    而他大步靠近,居高臨下乜了林申一眼薄唇輕輕勾起,挽起袖口,露出線條流暢的手臂。

    不用別的動作,氣勢上就高出林申大半截。

    “給你的警告,又忘了?”

    他一字一頓,林申手腳并用,想挪開那只踩在他脖頸的腳腕,卻連反抗的空間都沒有。

    還是處在迷亂中的周宜寧,好不容易被冷風吹回幾分理智,余光瞥見他逐漸憋得發(fā)紫的臉色,忍著語調(diào)帶來的羞赧,“裴京聞。”

    不是心疼林申。

    她怕裴京聞因她而背負不該有的污點。

    三個字。

    就像帶有某種魔力,成功讓他的動作收了力道。

    好不容易抓住一線生機,林申連眼底的驚恐都沒功夫收住,撿起衣服,幾乎連跪帶爬逃跑。

    “……周宜寧,你——”

    剛說出口的名字,薄唇就被一股冰涼堵住。

    怔了半秒,似乎意識到什么,他眼底逐漸被晦暗覆蓋。

    “噓……”周宜寧收回手指,環(huán)住他勁瘦有力的腰身,“別說話。”

    裴京聞:“……”

    短暫的不可置信過去,醫(yī)生的職業(yè)素養(yǎng),讓他很快反應過來周宜寧很不正常。

    喉結(jié)艱難滾了滾,他低罵了自己一聲。

    而后,他輕手輕腳,將人環(huán)抱進車后座,也不知道這柔弱纖細的姑娘,到底哪來的力道。

    直接拉住他的領(lǐng)口,將他整個人拽了下來。

    鼻尖幾乎抵著鼻尖。

    “裴京聞。”

    醉意朦朧,周宜寧似乎只記得這三個字。

    她眨了眨眼,指著嫣紅的唇瓣,雙臂像藤蔓,緊緊纏住他的肩膀。

    而后,一字一句,吐字如蘭:你,想不想親我?”

    這幾個字,是她在清醒狀態(tài)下絕對不可能說出來的。

    明知她吞了不少份量的酒精,裴京聞仍一瞬不瞬盯著她。

    似要將她整個人拆吃入腹。

    頓了一會兒。

    他看向周宜寧,語調(diào)說不出的低啞:“周宜寧,你知道這句話,對一個正常成年男人的誘惑力,有多大嗎?”

    第22章 羞憤

    鼻息交纏。

    周宜寧眨了眨眼, 圓潤的杏眼里清澈明亮,倒映著男人泛紅的深沉眸色。

    呼吸漸漸加重,喘息聲越來越明顯。

    他寬闊的手掌握住女孩纖細的腰肢, 腿彎抵在周宜寧的小腿兩側(cè)。

    兩人之間的距離,不超過一厘米。

    時間分秒流逝,裴京聞細密的汗浸滿額頭。

    周宜寧顯然沒看出他忍耐的力度有多大。

    晃了晃有些沉重的大腦,分辨清楚眼前人的氣息是和夢里多次出現(xiàn)的重迭,心底下

    意識多了幾份依戀。

    “我好熱, ”她呢喃著, 大抵是被酒精麻痹, 說出口的話, 內(nèi)容跳躍性極強,“……你親親我。”

    裴京聞并未吭聲。

    只是眸色一瞬不瞬, 定定望進這雙迷夢霧氣的杏眼。

    清泠泠回望他,也不躲避。

    是記憶里不曾明顯表露的愛慕。

    剎那, 裴京聞只覺體內(nèi)那點燥熱又強烈了許多。

    視線慢慢下移,定格在女孩微啟的雙唇。

    飽滿,嫣紅。

    誘惑力極強。

    理智占據(jù)上風,他勉強壓住體內(nèi)那頭磅礴呼嘯的巨獸。

    “……乖點,”他握住那只朝他眉眼伸來的細嫩手腕,每一個字都帶著威脅, “否則, 我要是做點什么,自己都控制不住。”

    周宜寧:“……”

    不知是哪個字起了作用, 果真乖乖沒了動作。

    裴京聞這才有了緩身的空隙。

    終究舍不得任由迷亂狀態(tài)的周宜寧獨自坐后面, 他先退出后座,這才抄起她的腿彎。

    凌空的那一瞬, 他才真切感受到這姑娘有多輕。

    比起七年前,更瘦了些。

    也只有腰肢那兒軟了點。

    “真本事,”他輕嗤一聲,似嘲諷,動作卻無比輕柔,“就這么照顧自己啊。”

    見他雙眉蹙起,語調(diào)也有淡淡的涼意,周宜寧愣了片刻。

    “………你欺負我,”她在男人的懷里掙扎,滿臉委屈:“放開。”

    她顯然不知自己這行為有多危險。

    尤其是膝蓋,不知蹭到了什么,觸感硬邦邦的。

    還有點滾燙。

    像她發(fā)燒時候的樣子。

    “周宜寧。”

    男人本就晦暗的眼底,更是深沉了許多。

    “……你最好別亂動,”他低聲警告,語調(diào)有幾分邪氣,“我要真欺負你,你受不住。”

    刻意咬重“欺負”,怎么聽都沾了些難掩的欲色。

    不知想到什么,周宜寧最終停止了手上的動作。

    就在裴京聞暗暗松了口氣,準備起身去駕駛位,女孩猝不及防。

    先是拽住他松散的衣領(lǐng),唇瓣輕輕貼上那滾動的喉結(jié)。

    那一刻,就算周宜寧醉得不正常,也被他眼底洶涌翻滾的晦暗嚇住。

    而后,咬著下唇,順從坐回座位。

    甚至醉得失常,還記得把安全帶系好。

    做完這些,隱約察覺到男人瞥向她的視線還沒收回,雙手環(huán)臂,逐漸有些害怕。

    裴京聞:“……”

    對上那張不知發(fā)生什么的無辜容顏,他閉眼再睜眼,最終沒能舍得真對她做點什么。

    雖然那些親密的接觸,的確是他一直想做的。

    但不是她的本意,他還不至于那么惡劣。

    不會在周宜寧無意識的情況下占便宜。

    關(guān)上車門,他掃了眼那輛報廢的車身,啟動引擎的同時,先給裴舒語發(fā)了條消息:[今晚先別回去了。]

    裴舒語一臉迷惑:[?]

    車子平穩(wěn)前行,他趁機回復:[你嫂子她臉皮薄。]

    裴舒語:[??]

    [你把寧寧怎么了!]

    [我要告訴大哥你耍流.氓!]

    裴京聞忍住眉心的跳動。

    沒功夫過多解釋,只挑重點回復:[她喝多了。]

    末了,給她轉(zhuǎn)去七位數(shù)。

    沒過去三秒。

    裴舒語:[二少闊氣。]

    [小的這就麻溜讓路。]

    裴京聞:“……”

    退出聊天頁面,余光瞥見女孩不敢側(cè)目的側(cè)臉,唇角掀起幾不可查的弧度。

    隨后,他撥通裴氏集團副總的電話,低聲叮囑幾句。

    —

    不知是裴京聞開車太穩(wěn),還是酒精催眠作用太強,回楓禾公館的途中,周宜寧倚靠車背,沉睡過去。

    但本來裴京聞就不算什么正人君子。

    尤其是在她面前,那點占有欲更是強烈得可怕。

    只是職業(yè)原因,他擅長忍耐,才能裝坐懷不亂。

    到了公寓,他輕輕將人抱起,借腳燈微弱的光芒,將人抱回二樓臥室。

    “……熱。”

    哪知,剛替人蓋好被子,周宜寧又抬腳踢開。

    甚至趁他沒反應過來,手指靈巧解開領(lǐng)口,露出細嫩的鎖骨。

    裴京聞:“……”

    忍了又忍,知道多說沒用,只能避開視線。

    只是在他準備去拿醒酒藥的時候,女孩站起身,站在床邊環(huán)住他的腰際。

    “……周宜寧。”

    已經(jīng)不知第幾次,他這樣喊她的名字。

    周宜寧格外膽大,已經(jīng)習慣他的兇狠。

    “你不許兇我,”她軟著嗓音,手腳并用掛在他的后背,唇角貼住他的耳廓,“留下陪我。”

    裴京聞幾乎要被氣笑了。

    靠他這么近,是真不知道一個血氣方剛的正常男人,根本經(jīng)不起考驗么?

    但他舍不得將人趕下去。

    也舍不得,這幾千個日夜,周宜寧第一次對他的依戀。

    良久。

    他忍不住暗罵自己。

    還真是混蛋。

    這樣卑劣的便宜,都克制不住。

    —

    十分鐘后。

    他煮好醒酒湯,將人放在床前,他半蹲著,把湯匙遞到她手里。

    周宜寧順從接過。

    只是那股明顯的苦澀襲向嗅覺,又偏開腦袋。

    “不要。”

    這一晚的折騰,裴京聞已經(jīng)沒了脾氣。

    “怎么?”

    “好苦,”周宜寧滿臉抗拒沒幾秒,又期待看向他:“你喂我。”

    “……”

    他最受不了周宜寧這副乖軟的樣子。

    “成。”

    他拿起湯匙,耐心誘哄,尾音拖長無比溫柔:“乖乖,張嘴。”

    周宜寧按照他的指引,一點一點把藥喝完。

    只是在男人指腹替她擦掉唇邊的湯藥殘液時,牙齒倏地咬住他的尾指。

    不重。

    卻像一股電流,穿過他的神經(jīng)末梢,折磨他苦苦支撐的神經(jīng)中樞。

    好半晌。

    他才找回理智,半開玩笑問:“周宜寧,你屬狗的啊?”

    “……我——”還以為是問她問題,沉思幾秒,周宜寧似是想起什么:“我數(shù)你。”

    簡單的三個字,卻讓他頃刻間潰不成軍。

    ……真是要命。

    四目相對。

    室內(nèi)的溫度,似乎高出了幾個度。

    裴京聞覺得,自己可能也不正常。

    否則明明沒喝酒,怎么忍耐那么久的胳膊,差點就環(huán)住女孩纖細的腰肢呢?

    好在一通及時的電話傳來,打破了僵持很久的曖昧。

    是江從南。

    他擰眉,趁醒酒藥藥力發(fā)作,他將人放回床鋪。

    等電話快要自動掛斷時,才走到落地窗前接通。

    “裴裴,驚天大瓜,林氏地產(chǎn)唯一的獨子,就之前肖想周妹妹的那位,據(jù)說今晚出了嚴重的車禍,命根子當場折斷,人現(xiàn)在還昏迷不醒呢。”

    因為江江氏最近和林氏競爭同一個項目,林申這人本事沒有,陰招一個接一個,江從南早就看他不順眼。

    剛好裴京聞也跟這傻逼有過節(jié),所以林申倒霉,江從南第一時間分享好消息。

    “很意外嗎?”裴京聞淡淡道,眸色涼薄,“沒斷他三條腿都算輕的。”

    這云淡風輕的態(tài)度,不難讓江從南聯(lián)想到一種可能——

    “操,”他沒忍住飚了臟話,“這該不會是你的手筆吧?”

    難怪這少爺一直沒把林申的覬覦放眼里。

    敢情在這等著呢。

    果然,不愧是他認識的裴京聞,字典里就沒忍氣吞聲這四個字。

    誰讓他不爽,半個字的話都懶得廢,直接還回去。

    當然這種“不爽”,定是對方先踩到少爺?shù)牡拙。

    江從南好奇問:“裴哥林申那傻逼怎么你了?”

    瞥見女孩的呼吸聲逐漸趨于平穩(wěn),裴京聞正要去摸煙盒的動作頓住。

    緊接著,他微微瞇起眼眸,語調(diào)冷漠:“敢抱不該抱有的心思,總得付出點什么。”

    江從南:“……”

    得。

    腳后

    跟都能猜到,林申這傻逼又對周妹妹做了什么過分的事兒。

    就算裴京聞不說,江從南也知道裴家人出手的特點快狠準,這次完的不止林申,縱容他胡鬧的林氏肯定跑不了。

    —

    隔天,周宜寧醒來時,只覺腦袋空蕩蕩一片,很多記憶都斷裂開來,無法拼成連貫的場景。

    唯一清晰的,就是裴京聞從林申手里,將她帶了回來。

    她下意識低頭,發(fā)現(xiàn)衣服除了皺巴巴的,并沒有其他痕跡。

    還沒松口氣,一些破碎的片段倏地在耳畔浮現(xiàn)。

    “……你、你想不想親我?”

    轟一下。

    耳根直接紅透,都快蔓延至全身。

    ……天啊。

    她、她說的這都是些什么……

    萬一裴京聞……

    后續(xù)的可能,她不敢再往下想。

    她整張臉燒得滾燙,不知該用什么詞才形容現(xiàn)在的心緒。

    震驚,羞愧,懊悔,自責,糾纏不清。

    如果地面有條縫,她一定毫不猶豫跳進去,并且再也不會回來。

    整整二十五年,她第一次切真實際體會到了羞憤欲死是什么意思。

    只能被動窩進被子里,去預想無數(shù)種補救的可能。

    直到第二十次響起的鈴聲,才把她從各種情緒交織的混亂狀態(tài)中扯回來。

    是許溪的電話,問她今天是否要進行《鳳凰于飛》的拍攝。

    只有工作,才能讓她收住羞憤,沒那么多心思胡思亂想。

    周宜寧應下。

    快速起身,用涼水拍打通紅的臉頰,換了身干凈的煙粉色旗袍,打車前往西江苑。

    事實上,今天她保持冷靜的用時,比平時要花費太多。

    許溪自然察覺她這幅魂不守舍的樣子。

    “寧姐姐,”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許溪關(guān)切道:“回神啦。”

    “……嗯怎么了?”對上許溪意有所指的眸色,可能太過心虛,她下意識低頭。

    唇角動了動,她找了個蹩腳的理由:“……我,我是沒睡好。”

    話落,她也意識到目前的信任度極低。

    “寧姐姐,你這反應,可不像沒睡好吶,”許溪眼尖,故意停頓:“……倒像是思春啦。”

    很直白的揭露方式。

    周宜寧:“……”

    能讓許溪看出她走神,不用照鏡子確認,周宜寧都很清楚自己有多不正常。

    “誰啊誰啊?能讓我們寧寧仙女動凡心?”許溪控制不住八卦,追問:“是不是京大那位帥弟弟?”

    愣了幾秒,她才把許溪提到的人和梁景白聯(lián)系到一起。

    但拋開裴京聞,周宜寧對感情并不遲鈍,所以一早就能看出梁景白的那點心思。

    所以她一直避嫌。

    最近去京大,都找借口推辭了他的陪同。

    “沒有,”擔心許溪誤會,她搖搖頭:“我對他沒那方面的想法。”

    解釋清楚,以免繼續(xù)這個話題,她連忙強裝淡定,盡力忽略腦海里存在感極強的人,全身心投入工作狀態(tài)當中。

    可能有既定任務目標,她做好心理建設(shè),趕在中午前完成。

    想起今天裴舒語要去復查,她沒再多耽誤,吃完飯趕忙前往京大附院。

    到了門口,昨晚的話就跟魔咒一樣,在她耳畔開了循環(huán)音效播放。

    于是邁出去的腿,硬生生收住。

    萬一,撞見裴京聞,她該怎么與他相處?

    她要怎么樣才能不讓自己那么慌亂?

    心底的退縮,終究被裴舒語懇求的陪同聲取代。

    暗自在心底嘆了聲,廢了很大的力氣,才勇敢邁出前往病房的步子。

    沒想到,她期待無數(shù)遍不在科室的裴京聞,正巧站在裴舒語對面。

    不得不說,他的肩腿比例,完全就是與生俱來的衣架子。

    寬闊的白大褂,也能被他穿出修剪身材的意蘊。

    只一個背影,周宜寧就控制不住狂亂的心跳,想落荒而逃。

    ……畢竟,她真得沒有勇氣,以清醒狀態(tài)去面對他。

    何況那句話,她根本緊張得連音都發(fā)不全。

    但——怎么說都要在同一個屋檐下居住,總不能一直不說話吧?

    周宜寧只能在腦海中組織無數(shù)種措辭,思考著哪種借口最有可信度。

    很長時間過去,所有的語言都化為腳下的動力。

    可如果就這樣離去,算是對裴舒語的食言。

    周宜寧輕嘆一聲,糾結(jié)得坐立難安。

    就在她的理智沖破退縮的禁錮,抬腳正準備邁步往前走時,低垂的視線,很快被一道熟悉的身影包裹。

    “怎么不進去?”

    很平常的五個字,周宜寧卻清晰捕捉到某種質(zhì)問是意蘊。

    “……我——”她張了張口,撇開慌亂:“我,我有話想和你說。”

    他尾音勾著,嗓音散漫,“嗯?”

    打滿的腹稿,在意識到那雙視線從未離開過她身上離開,瞬間不成語調(diào)。

    “我……”她咬著下唇,囁喏著商量:“我昨天,不是故意的。”

    問出口,她又忍不住有些氣悶。

    想好的解釋到嘴邊,怎么就成了這幾個干巴巴的字。

    聽起來一點誠意都沒有。

    跟找借口一樣。

    幸運的是,這層是VIP樓層,來來往往的病患并不多。

    越想越覺得懊惱,她張了張口,想說些什么彌補。

    下一秒,只聽男人懶洋洋拖著尾音。

    “這意思,就是不準備負責了?”

    周宜寧怔住。

    試了好幾次,都沒能把這幾個字湊在一起理解。

    只能磕磕絆絆回道:“……那,那你想我怎么負責?”

    男人單手支撐她頭頂?shù)拇纱u,漆黑的眸色一本正經(jīng),卻帶了些不容忽視的壞:“好辦啊。”

    頓了片刻,他貼近周宜寧的耳廓,格外撩人:“陪我扯張證。”

    第23章 領(lǐng)證

    從坐車到民政局里印有國徽的紅墻登記處, 周宜寧的整個大腦都是持續(xù)發(fā)懵的狀態(tài)。

    全程都是工作人員怎么要求,她就怎么配合。

    有時不知該怎么進行手腳動作,裴京聞就會扣住她想退縮的手腕, 不讓她有一絲一毫臨陣脫逃的機會。

    等候的過程,她看向來來往往的情侶,有的滿面喜悅,明顯是佳偶;有的則神情平靜,如怨侶一般登記。

    在聽到有離婚冷靜期時, 丈夫比妻子不耐煩的數(shù)不勝數(shù)。

    周宜寧怔怔站在原地, 腦中才有了后怕。

    ……萬一, 她和裴京聞領(lǐng)完證, 也是怨偶怎么辦?

    這樣的念頭剛冒出,下一秒, 手指被人強勢扣住。

    他并沒說話,但這樣的舉動, 卻奇跡般平復了她的恐懼。

    萬千凌亂的思緒,最終定格在一個小時前的醫(yī)院。

    那幾個字就像半開玩笑,但男人的眸子里卻有種她從沒見過的認真,惹得她本就不爭氣的心臟,再次怦怦跳動。

    如記憶里的那個雪天。

    少年湊近她,模樣吊兒郎當, “你想領(lǐng)別的?”

    “別急, 還沒到時間呢。”

    沒到時間呢。

    時間。

    少年說幾個字的語調(diào),無比清晰在她耳畔輪放。

    意識到自己又不受控胡思亂想, 她連忙垂下眼, 問出口的話,卻重復了那天。

    “……什、什么證?”

    磕磕絆絆的話出口, 她后知后覺想到,在這個人面前,自己總是格外緊張。

    且心底,非常不爭氣的,產(chǎn)生了一種幻想。

    不切實際。

    卻像生命力極旺盛的野草,在心底生根發(fā)芽。

    男人并沒直接接話,跟沒骨架似的,語調(diào)懶散:“你說呢?”

    周宜寧:“……”

    許是心虛,她不知該怎么搭話。

    明

    知她臉皮薄,不等她糾結(jié)出答案,男人故意俯身,下巴輕輕蹭了蹭她的肩膀,語調(diào)曖昧。

    “你覺得什么證,能體現(xiàn)你對我負責的誠意?”

    周宜寧不愿自己總在他跟前,把為數(shù)不多的那點自尊丟盡。

    也為了不用鼓起所有的勇氣,她沉思片刻,試探性道:“……是房產(chǎn)證嗎?”

    小說里經(jīng)常提到的情節(jié),不都是霸總不愿負責,就扔給女主房子或者錢嗎?

    雖然她這話,好像轉(zhuǎn)換了角色,但邏輯都是相通的。

    裴京聞:“……”

    定定盯了她幾秒,仍舊壓下眼底的那點不可置信。

    ……房產(chǎn)證。

    虧她想得出來。

    “周宜寧。”

    他眸色黑了幾分,忍住額頭的跳動,不怒反笑:“你以為老子就值那么點錢啊?”

    這句反問,成功讓宜寧呼吸發(fā)緊,美眸染了層窘迫。

    也對,裴氏在京北的地位有多高,她并不是完全不了解。

    裴氏的二公子,自然是隨便打發(fā)不了的。

    想到這,她忍不住再次后悔。

    秦繡的反應那么反常,她怎么還是掉以輕心,沒察覺那杯打著外婆名號的牛奶有問題呢?

    ……如果裴舒語沒把消息轉(zhuǎn)給裴京聞,她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場會有多慘。

    他的及時出現(xiàn),說是重新給了她生的希望。

    思及此,她小心翼翼抬頭,“……那、那你這么貴,我——”

    對上那雙意味深長的眼眸,她腦袋逐漸低垂,指尖在衣袖里攥緊,越說越心虛,“我……負不起責。”

    裴京聞不語,也不知聽沒聽進去。

    頓了幾秒,他拖著嗓音,懶懶陳述:“那你這抱也抱了,親也親了,摸也摸了。”

    幾個動詞,咬音極重,隱含深意。

    愣是讓周宜寧耳廓泛軟。

    攥緊的手指發(fā)緊,越聽越恨不得原地消失:“……你,你別說了。”

    “怎么?”裴京聞單手擴在她的肩膀后面,姿態(tài)散漫:“你還想白嫖我啊?”

    周宜寧:“……”

    “白嫖”兩個字,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他想強調(diào)后面的單個字。

    慌忙暗暗搖頭,強壓心底莫名的悸動,她佯裝淡定,認命般輕聲問:“……那你想怎么樣?”

    裴京聞倒沒在拐彎抹角,“得花錢。”

    周宜寧愣住。

    幾秒后,她忽然覺得,如果掏錢的話,可能是她現(xiàn)在可能負擔得起的方式。

    于是她稍稍松了口氣,問:“需要多少?”

    裴京聞收回胳膊,沒什么力氣似的,比劃了個數(shù)字。

    “起碼這個數(shù)。”

    ……八、八位數(shù)??

    周宜寧瞬間呆住。

    以她現(xiàn)在財力,把她賣了都還不起債。

    看出她的僵硬,男人眼底的笑意轉(zhuǎn)瞬即逝,他輕咳一聲,眼尾挑起:“還有一種辦法。”

    周宜寧內(nèi)心驚駭,不想再接他的話。

    末了,他補充:“不用花錢。”

    周宜寧這才抬眼,只是多少帶了點有氣無力的感覺。

    “讓你的占便宜,能變得合法化。”

    周宜寧:?

    明亮的美眸里寫滿疑惑,裴京聞表情雖正經(jīng),但說出口的話怎么看都有種引誘的意蘊。

    “看你是想傾家蕩產(chǎn)抵債呢,還是想以后都能免費摸我抱我親我。”

    周宜寧:“……”

    選哪個顯而易見。

    只是……她咬了咬唇,有些不太明白,裴京聞怎么能用那樣淡然的語調(diào),把三個動詞說那么平常啊。

    顯得好像她有多饑渴似的。

    “發(fā)什么呆啊你,大家都看著呢。”耳畔熟悉的慵懶強調(diào)響起,將她偏到迷離的思緒扯了回來,“別急,我就在你跟前呢,回去沒人了你再好好看。”

    周宜寧:“……”

    生怕他再說那幾個詞,連忙目不斜視,乖巧聽著攝影師的引導。

    “周小姐,往裴先生那邊挪一點點。”

    忍住呼吸越發(fā)明顯的混亂,她照做。

    “再挪一點點。”

    周宜寧:“……”

    為了不暴露異樣,她只得用力忽略那道存在感極強的注視,慢慢移動些。

    出乎意料的是,裴京聞的手臂不知怎么動作,將她連人帶椅子扯過來。

    在工作人員的角度,恰好是他擁住她的畫面。

    沒等周宜寧反應過來,工作人員比了個手勢:

    “別動。”

    “恭喜你們,裴先生,裵太太。”

    —

    回程的途中,盯著手里那兩張嶄新的紅本證,仍舊處在暈暈乎乎的狀態(tài)中。

    ……整整七年沒見,她原以為重逢后不會再有交集,才幾天就把證都領(lǐng)了。

    夢里都不敢發(fā)生的事情,在今天徹底成真。

    她的視線,不知何時落在男人骨相優(yōu)越的面上,呼吸跳躍的幅度,讓她舍不得移開。

    上天好像格外偏愛他。

    相貌,智商,能力,家世,無一不在話下。

    “真人不在你跟前么?”瞥見她思緒跑偏,裴京聞漂亮的唇角彎起,“至于緊盯照片不放么?”

    猝不及防被戳穿心事,她耳根發(fā)紅,想把兩張證放進袋子里。

    這個動作恰好趕上紅燈剎車,證不僅沒掉地上,還被裴京聞率先撿起來。

    “……”

    她動了動唇角,最終沒能說出詢問的話。

    這種七年舊夢忽然有了具象化,周宜寧一直有種踩在棉花的不真切感。

    一直持續(xù)到車子停在「楓禾公館」門口。

    好半晌意識到要解安全帶,就在她打開車門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裴京聞并沒動。

    下意識的,她問了句,“你不回去嗎?”

    問完她不爭氣地開始后悔。

    這話,顯得他們有多熟一樣。

    “怎么?”替周宜寧擋住車窗頂部,他嗓音散漫而恣意,“還沒分開就舍不得我了?”

    周宜寧:“……”

    見她偏過眼不再說話,男人倏地伸手,替她擋住清寒風吹散的落葉。

    趁她愣在原地,俯身一字一句:“裴太太。”

    一時還沒是適應這個完全陌生的稱呼,周宜寧并未反應過來。

    下一秒,男人朝她靠近,嗓音長了鉤子:

    “我是你合法老公,記得及時查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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