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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 41 章 一物降一物

    程亦安見陸栩生一臉吃癟, 頓時樂了,

    “要不?,趕明你也試一試, 讓我嘗一嘗你的手藝?”

    陸栩生忿道?, “君子遠庖廚。”

    程亦安幽幽地說, “你是君子嗎?”

    陸栩生無話可說。

    程家?灶上是不?斷火的, 年底忙,沒準哪個時辰主子回來了, 就有得熱水熱飯供應,陸栩生這邊來, 頤寧苑的婆子立即去傳膳, 不?一會功夫陸栩生面?前就擺了七八樣佳肴。

    陸栩生用晚膳, 程亦安就吃三角糕,夫妻倆隔座相視。

    程亦安吃得紅光滿面?,陸栩生咽得不?是滋味。

    重生決心留住程亦安時, 他下定主意讓她過好日子,他想著以他所能, 能讓程亦安成?為京城最風光的命婦, 有了前世的經驗, 后宅也能打點得妥帖,怎料,他還是高估了自己。

    確切的說, 是低估了程明昱。

    總不?能讓他一輩子跟在程明昱身后追吧。

    也不?知長房其他的女婿是怎么過的?

    帶著這種念頭,陸栩生食不?知味用完了晚膳。

    膳后就要走?,程亦安不?干了,虎著臉盯著他。

    陸栩生見狀,將衣裳擱下, 意興闌珊湊過來,“怎么了?”

    程亦安又拽住了他的袖口,她發現陸栩生很吃這一套,“我需要人形爐子。”

    嘿

    就這么一句話,讓陸栩生心情從?陰轉晴。

    “那我今晚留下來?”他勉為其難道?。

    程亦安推了他一把,“你也可以不?留。”

    程亦安一整日躺在床榻肚子脹得慌,陸栩生便扶著她在屋子里消食,程亦安走?一步腳踉蹌一步,到最后人幾乎靠在他胳膊上,陸栩生一手攬住她腰身,一手拎著她胳膊,在屋子里轉悠。

    就一個女孩兒的閨房,比得上尋常小戶整座宅邸,前廳后寢,四周還有一圈下人住的裙房,旁人家?下人擠在一個屋子打通鋪,在程家?這里,稍稍體面?些的丫頭都有單獨的一間房,穿戴比得上人家?小戶小姐。

    在陸栩生眼里:太?過奢靡。

    程亦安習慣了摟著他睡,夜里照舊往他懷里擠。

    陸栩生就不?好過了,屋子里本就熱,他身上只剩一件單衣,還要他摟個溫香軟玉在懷,很快程亦安就覺著自己被什么杵著了,陸栩生尷尬地挪開,離得她遠一些。

    藥性過了一日一夜已沒那么強,程亦安人已好多了,便輕輕推了推他,“想要嗎?”

    陸栩生氣得不?想說話,睨著她道?,“你好意思說,你吃了那藥,這幾日敢要孩子嗎?”

    程亦安神色一頓,一骨碌爬起來,臉上血色褪得干凈,雖說是補藥,也不?知有無妨礙,為了孩子安危著想,的確得推遲些時日,如此怕是要錯過前世那個孩兒,怪她滿腦子攔住爹爹,忘了即將到來的孩子,這下眼淚一顆一顆往下砸,懊惱不?已。

    陸栩生原還怨她,見她哭成?這樣,又心疼了,連忙將褥子裹上去,將她偎得緊緊的,

    “前世孩子流了,興許本就不?健康,你別想太?多,等?孩子修養修養還會再來。”

    程亦安低著頭悶聲不?吭。

    陸栩生無奈,只得將她重新帶入懷里,安撫她入睡。

    “有得就有失,你看開一些。”

    夜里程家?仆婦將陸栩生的官袍洗凈烘干,又燒滾燙的水倒入斗子里,幫他熨燙平整,翌日天還沒亮,陸栩生換了干凈的官袍又出?門去了。

    程亦彥在大門口左等?右等?沒等?著陸栩生,只得先?出?門,后來在正陽門處撞見陸栩生與都督府一位官員說話,等?著他落了單笑瞇瞇邁過去,

    “慎之昨夜不?是歇在府上么?怎么我等?了半晌沒瞧見你出?門。”

    他懷疑陸栩生翻墻走?的。

    在岳父家?要翻墻走?,真真丟面?子。

    陸栩生絕對不?會承認,“燕寧兄想是記錯了,我昨個兒陪著安安睡著便離開了。”

    程亦彥嘴角直抽,“是嗎?那我可得加強程家?防衛了,省得哪一日被人翻墻越戶還不?知。”

    陸栩生笑著上前囂張地搭了搭大舅子的肩,“你們家?那點子護衛攔不?住我。”

    “程家?大門敞開著,你非不?走?尋常路。”

    “那你倒是下帖子請呀!”

    官署區人來人往,雖然大家?伙不?知二人說

    什么,卻斷得出?來,這對郎舅關系不?怎么融洽。

    *

    程亦安這一日睡醒,精神已大好,程亦喬不?在府上,她閑得發慌,想起上回沒能見著程亦可,給陶沁和程亦可遞帖子請她們來玩。

    長房的婆子親自去接,陶沁的母親喜笑顏開,恨不?得女兒攀上程亦安的高枝,迫不?及待將女兒推出?了門。

    程亦可這邊就難了。

    那八房的大太?太?不?準她出?門,借口她不?在府上要把嬤嬤搪塞回去,嬤嬤沒有這么好糊弄,笑著道?,

    “我明明昨個兒還瞧見可兒姑娘了,這會兒怎么不?在?”

    那大太?太?又改口,“其實是病了,怕她過了病氣給安安。”

    那嬤嬤越發笑得雍容,“那老身就更要去瞧一瞧了,否則我們姑奶奶不?放心。”

    那八房太?太?知道?攔不?住,這才吩咐人將程亦可帶出?來,暗暗剜了她一眼,警告她不?要亂說話,才放她走?。

    程亦可和陶沁被領著給老祖宗請了安,才一道?往頤寧苑來。

    程亦安早得了消息,穿戴整潔坐在羅漢床上等?著,等?了片刻,簾子被掀開,見陶沁牽著一高挑消瘦的姑娘進來,程亦安已不?記得多久沒見過程亦可,乍一眼還沒認出?來,只見她身上裹著一件湖藍斗篷,一雙眸子又黑又亮,面?頰瘦得往里凹,把顴骨給突出?一些了。

    “可兒,你怎么瘦成?這樣?”

    陶沁忙拉著程亦可上前,將她推到程亦安跟前,

    “可不?是,這才幾日光景,又瘦了一圈。”

    程亦安身子還不?便挪動,便著人挪了爐子過來給她們偎著了。

    程亦可臉色訕訕,看著程亦安紅了眼眶,

    “安安,好久沒見你,我可想你了,上回你下帖子,我有事不?得空,給你道?罪了。”

    陶沁見她還在粉飾太?平,忍不?住替她打抱不?平,

    “安安你不?知道?,方?才她嫡母差點不?放她出?門呢。”

    程亦安探身握住她,見她手腕細得跟竹竿似的,心疼道?,“快些告訴我,是怎么回事?”

    程亦可掖了掖眼角搖著頭嘆道?,“能怎么回事,前日我哥哥在外頭賭博,被戒律院打了二十板子,皮開肉綻的十分可怖,我父親母親哭天搶地,不?敢埋怨家?主,自然把火灑在我身上了。”

    “自你被長房認回來后,我嫡母就拘著不?許我出?門,生怕我跟你告狀,鬧到家?主跟前,給他們難堪,今日若非桂嬤嬤厲害,還要被她給糊弄過去呢。”

    程亦安與程亦可一道?長大,八房那點子爛賬她是清楚的。

    不?忙活說話,著丫鬟給二人上茶。

    程亦可接茶時,露出?里面?一件舊褙子,再看她穿著這件湖藍斗篷,大了一圈也不?是年輕女孩的花色,程亦安越發覺得奇怪,

    “這斗篷不?是你的吧?”

    不?等?程亦可開口,陶沁氣惱道?,“可不?是,曉得她今日要來長房,她嫡母故意拿了一件新斗篷給她,做樣子給老祖宗看呢。”

    程亦安真得聽不?下去,與程亦可道?,“這段時日下雪,你嫡母竟然狠心連件袍子也不?給你做么?你的分紅呢?”

    程亦可苦笑道?,“家?主給我們八房的分紅,都到了我父親母親的手里,我想著入冬了,打算做一件袍子過年,他們卻以要給哥哥置辦聘禮為由,拒絕了。”

    程亦安看著單薄的程亦可,頓時皺了老大的眉。

    程亦可的這位哥哥,就是八房大老爺的獨苗程亦珂,被府上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偏生平日不?務正業游手好閑,沒少在外頭惹是生非。

    “今年咱們房因著哥哥犯錯分的少,我的那份就被他們給抹下了。”

    程明昱曾明言,分紅有姑娘一份,或用作嫁妝,或吃穿用度,絕不?許苛刻。

    但程亦可什么都沒有,她生母早逝,養在嫡母膝下,從?出?生就被父母耳提面?命,一切要讓著哥哥,繡的花拿出?去賣錢得了好處給哥哥,程家?姑娘求親者比比皆是,她的婚事就被父母挑挑揀揀,言下之意便是要尋一富戶,將來好補貼哥哥,就連她的名兒,也是父母看著哥哥的名“珂”順帶給取了個“可”。

    她是程家?最沒有存在感的姑娘。

    程亦安看著柔弱的程亦可,久久沒有說話。

    前世后來她去了益州,時常與程亦可通信,在去益州的第三年與程亦可斷了往來,程亦可有個毛病,什么事慪在心里,報喜不?報憂,后來程家?的婆子給她送份例時告訴她,程亦可死了。

    因著程亦珂最后不?爭氣,屢教不?改,被程家?除了名,他們一家?回了弘農,日子捉襟見肘,她的嫡母和父親為了貼補兒子,要把她賣給一個富戶做繼室,程亦可高門出?身,不?忍墮了程家?風骨,不?肯答應,就被嫡母鎖在柴房里。

    程亦可后來逃出?去了,她終于?逃去一個小山莊,臥在一塊苞谷地里,餓得摘苞谷吃,那玩意兒太?硬了,她嚼不?動,生生往肚子里咽,最后被活活撐死。

    一個平日吃不?飽穿不?暖的姑娘,最后是被撐死的。

    何其嘲諷?

    程亦安想起來眼眶發酸,別過臉去深深吸著氣。

    程亦可和陶沁見狀都慌了。

    方?才老祖宗說程亦安病了,讓她們倆來寬寬她的心,這下好了,沒寬她的心反而?把她惹哭了,豈不?是罪過。

    程亦可急得起身扶著她雙肩,“安安,你別難過,我雖沒新衣裳,舊的還是有的,你之前不?是給了許多袍子我么,我還留著呢。”

    程亦安出?嫁前將自己許多舊衣裳全?部給了程亦可。

    她那時雖沒爹娘疼著,卻有程明昱暗中照顧,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程亦安越被勸哭意越止不?住,扭頭瞪著她,“那你就給我爭點氣,別任由他們欺負,程家?有戒律院,你逮著了機會去告狀,我父親和哥哥自會出?面?替你料理?你爹娘。”

    程亦安為什么不?替她出?頭,她終究不?能跟著程亦可一輩子,人要靠自己,別人幫一時也只是一時,只要程亦可動了反抗的念頭,往后的路就越走?越寬。

    程亦可呆住了,“圣人云,子不?論父之過。”

    “那也得他像父親。”

    程亦可一時還有些接受不?住,“我可以嗎?我怕撕破臉,嫡母在我婚事上做文章。”

    “你沒撕破臉,他們照舊在你婚事上做文章。”程亦安給她鼓勁,“可兒,有些人就是欺軟怕硬,今日她為什么怕你來,就是怕你告狀,你就越要拿捏她,不?能被她欺負了。”

    “對!”陶沁也很支持她,“你們程家?家?大業大,還有個可聲張的地兒,旁人家?是有苦難訴,我看你干脆去戒律院告狀,把你那份分紅要回來,與其被你哥哥賭博輸干凈,你把自己的嫁妝銀子拽在手里,往后也有依傍。”

    “就是這樣。”程亦安道?,

    程亦可一屁股頓在錦凳上。

    茫然勇氣顧慮以及對未來的憧憬在她眼底深深交織著,久久不?散。

    已近午時,程亦安吩咐人擺了極為豐富的膳食,席間她不?停給程亦可夾菜,

    程亦可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安安,我吃了不?少了。”

    “那就包起來,待會你帶回去吃。”

    又吩咐如蘭打包了幾身衣裳,“我的新衣裳你不?會要,你不?嫌棄就穿我的舊的。”

    程亦安這些舉動終究瞞不?住老祖宗,程家?雖然家?規森嚴,可到底人多口雜,程明昱不?可能管到人家?屋里去,自有顧不?著的地兒,可今日既然撞在老祖宗手里,就不?可能不?管。

    老祖宗將程亦可的母親招來長房,坐在上首訓斥她,

    “我們程家?的姑娘都矜貴,平日是不?論嫡庶的,你膝下只有一個兒子,你們房里也只有她一個女兒,還不?好好籠絡著疼著,只想著怎么欺負她利用她?我告訴你,你聰明,有你的好日子過,若是為人不?地道?,墮了我們程家?的風骨,那你們也不?必在南府呆著了,早早回你們弘農的老家?,耕地種田去。”

    那八房的太?太?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老祖宗責備的是,

    侄媳婦受教了。”

    當眾將程亦可牽著回去,心里雖然有些含恨,面?上卻不?敢再苛待。

    午膳過后,那位老太?醫就來了,說是要給程亦安扎針祛毒,程亦安十指扎滿,躺在軟榻上動彈不?得,不?知不?覺睡著了,等?醒來時,果然神清氣爽,再看外頭的天色,冬陽破云而?出?,灑滿一地溫煦,程亦安悶壞了,穿戴一番打算去老祖宗的院子里給她請安。

    婆子說要給她弄一個小轎來,程亦安婉拒,“我沒有那么嬌氣。”

    由三個小丫鬟攙著往上房去。

    程家?的下人也是極有情調的,院子里處處還積著雪,他們愣是不?敢破壞一點景致,只將廊子邊上和石徑上的積雪給清掃運去了后山,程亦安沿途便瞧見過去的花叢上堆滿了簇簇的雪,那雪如同蘑菇似得罩在花壇,厚厚一層實在招人,程亦安玩心大起,蠢蠢欲動,手指扎了針被暖手護著不?敢露出?來,便抬起腳往路邊踩上一踩,好端端的花壇被她弄出?一個好深的靴印,實在稱得上調皮。

    已經壞了景致,不?如再來一腳。

    正搭著丫鬟的手臂,抬起一只鹿皮小靴時,長廊盡頭忽然傳來一聲脆喝,

    “你又在搗什么亂!”

    程亦安被唬了一跳,回過眸卻見二姐程亦喬罩著那件孔雀翎的披風,大步往這邊來。

    程亦安沖她一笑,“二姐你回來了。”

    “我回來跟你算賬!”程亦喬沒好氣走?到她前方?廊廡,立在臺階處擺出?姐姐的款,

    “身子骨怎么樣了?腰酸不?酸,背疼不?疼?是不?是還不?過癮,要不?要再來一點?往后‘金鵝斷’三字傳出?去,都成?你的笑話了。”

    程亦安總不?能說自己是為了救爹爹的命,她前世是做姐姐的人,如今做了妹妹更能體會姐姐的心酸,哪怕是挨罵,她也覺得姐姐的面?目無比慈愛。

    所以一副笑瞇瞇的樣子,任程亦喬罵。

    程亦喬見她沒心沒肺越發動氣,“你是不?是還得意了?看著爹爹依了你,你就有恃無恐是吧?我告訴你,你下次要攔爹爹,你喊上我,咱倆一人抱一只腿,爹爹就走?不?動了,何苦賣苦肉計,今個兒運氣好,沒事兒,明兒呢,若出?了岔子,你后悔一輩子也來不?及。”

    “女孩子家?家?的,那些藥是能隨便吃的”

    這邊程亦喬正神氣十足,長廊盡頭又來了一人,只見那人穿著一身銀紅狐皮斗篷,手里抱著一個暖爐,梳著八寶攢珠髻,神色端肅款步行來,

    “程亦喬,你為什么罵妹妹!”

    程亦喬聽到這道?嗓音,脊背倏忽一緊,有如耗子遇上貓,身上的神氣勁兒頓時沒了,神色古怪轉過身來。

    結果對上程亦歆冷肅的眉目。

    “我沒有罵她,我是教訓她”她矢口否認,

    程亦歆幽幽睨著她,“教訓她跟罵她有區別嗎?”

    程亦喬無可奈何,指著還杵在石徑上的程亦安,“長姐不?知她做了什么事?她竟然”

    “我知道?!”程亦歆雍容站定,不?給程亦喬反駁的機會,

    “她小,你做姐姐的可以勸導她,好生說話便是,哪一個像你這般咋咋呼呼的,你小時候,我是這么待你的嗎?是不?是我不?在,你就仗勢欺人?”

    “你看,妹妹都被你嚇得不?敢說話了!”

    “我”程亦喬嘴皮子平日也挺利索的,在程亦歆跟前完全?落下風。

    今日不?同以往,過去她只是妹妹,如今她也是姐姐了,姐姐是要面?子的,于?是梗著脖子跟程亦歆理?論。

    程亦安已經很多年沒見過程亦歆,印象里她是整個程家?姑娘的大姐姐,沒有人不?服她不?敬她,聽聞她行事干練,為人也很爽快豁達。

    長房的姑娘在大家?伙眼里均是端莊守禮,極有威望的。

    孰知私下拌嘴拌得這么歡,

    不?遠處程亦彥在朝她招手,程亦安順著小道?慢吞吞繞去長廊上,往前方?吵得正兇的姐妹倆努嘴,

    “二哥哥,長姐和二姐素日便是這般不?對付么?”

    程亦彥見怪不?怪,

    “她們倆針尖對麥芒,你習慣就好。”

    程亦安見他只顧著看熱鬧,便問,“二哥哥就這么看著?”

    程亦彥攤攤手,“我幫誰呢?”

    幾個孩子打小都沒娘,程明昱又教導得好,孩子之間不?會因為生母不?同而?生疏。

    在程亦彥眼里,哪個妹妹他都疼,所以他誰都不?幫只看熱鬧。

    這個空擋,前頭兩?姐妹終于?消停了。

    程亦安目光掃過去,程亦喬鼓起了魚鰓臉,可見是輸的一方?。

    程亦歆轉身過來尋程亦安,端端正正,連步搖都不?帶動一下。

    “三妹”她朝著程亦安露出?笑容。

    程亦安大大方?方?朝她屈膝,“見過長姐。”

    若論身份,程亦安在外命婦里頭可是佼佼者,排在程亦歆之上,論家?禮,程亦安是妹妹,自當給長姐行禮。

    程亦歆受了她的禮,走?過來挽住她的手腕,上下打量她,

    “少時我便覺得你生得好,每每瞧見了你,忍不?住多看幾眼,恨不?得認你做妹妹,原來你還真是我妹妹,可見血濃于?水,如今好了,我又多了一位俊俏的妹妹。”

    就是這么一個“又”字,不?動神色將鼓起魚鰓臉的程亦喬給安撫好了。

    這是連她也一并夸了呀。

    程亦安余光瞥了一眼程亦喬,溫柔道?,“長姐說笑了。”

    “我方?才從?祖母屋子里來,聽說你不?好,便來探望,我賀家?來了親戚正在陪祖母說話,你身子不?好不?用過去了,外頭風大,還是仔細養著的好,不?能仗著年輕就胡來。”程亦歆最后一句話是一語雙關,

    程亦安聽得明白,乖順地欠身,“妹妹受教了。”

    程亦歆溫聲教導幾句,攜著程亦安往回走?,“我去你院子里瞧瞧,那些婆子都拿大,保不?準欺負你年輕,不?好生侍奉。”

    程亦安忽然感受到了什么叫長姐如母。

    程亦歆走?了幾步,不?見程亦喬跟上來,駐足往后望去,只見程亦喬還杵在方?才的拐角處沒動,

    “你愣著作甚?還不?過來?”

    長姐就是長姐,哪怕刁蠻如程亦喬,也不?敢忤逆,在程亦歆看不?到的地兒,程亦喬悄悄朝程亦安擠了個不?服氣的眼色,認命跟了過來。

    程亦安忍住笑。

    程亦彥這廂送了大妹妹到后院,又折回前院。

    程亦歆一家?提前回京,老祖宗怕她府上還沒安頓好,讓她先?在程家?住著,不?僅程亦歆和孩子,就是姑爺賀青云也來了,程亦彥想著,大妹婿來了,也不?能枉顧小妹婿,于?是遣人去給陸栩生遞消息,讓他來程家?用晚膳。

    想著等?年底把程亦喬婚事定下來,屆時三個妹婿齊聚程家?,程家?就熱鬧了。

    第42章 第 42 章 程家女婿

    程亦安已覺著頤寧苑的婆子夠仔細了, 等程亦歆巡視一圈,還是?發現?了些許不妥之處。譬如夜里院門?什么時辰上鎖,有消息往外院如何遞, 什么人遞, 喝過的茶葉又是?如何處置的, 事無巨細問得明白。

    這一樁程亦安倒也心中有數, 富貴人家吃的都是?上好的茶,可這些茶民間甚至尋常小戶卻見不著, 有些奴婢將給主子煮過一道水的茶葉攢著,晾干私下拿出去賣, 也能得不少銀子, 故而?茶水間的活計一直是?丫鬟們?擠破了頭想去掙的。

    程亦歆很聰明, 問過之后并不做處置,她出面是?為了給婆子們?敲警鐘,至于如何料理交給程亦安, 也是?便于程亦安立威和施恩。

    頤寧苑的管事嬤嬤是?程亦安陪房明嫂子的姑姑,程家下人里頭也有自己的派系和山頭, 像明嫂子這一家幾乎都派給了程亦安, 她們?與主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看過之后, 程亦安給兩位姐姐上茶,程亦歆掏出一千兩銀票給程亦安,

    “這是?我給你的見面禮, 家里什么都有,我知你也不缺什么,干脆拿些銀票給你,我省事,你也實?在。”

    程亦安慌忙推拒, “長姐,咱

    們?是?嫡親的姐妹,哪里需要這樣客氣,況且,你也拿得太多了。”

    程亦喬坐在二?人對面,看著二?人推來推去,笑道,“長姐給你,你就拿著,她有的是?銀子使,”說?著,又用羅帕遮面,故意擋住程亦歆那一邊,朝程亦安使壞,“如果你實?在覺得燙手,待會給我也成。”

    程亦歆被二?妹妹氣樂了,

    “要說?我們?三?姐妹,爹爹貼補你最多,份例之外,你若是?相?中了什么還要額外尋爹爹給你簽單,怎么如今淪落到一千兩銀子也要惦記。”

    程亦喬擱下帕子,悻悻道,“我不像你們?都攢了小金庫,我如今手里只剩下亞歲宴爹爹分的那一萬兩。”

    程亦歆恨鐵不成鋼,“你明年開春便是?二?十?了,行事卻還沒個成算?往后成了親如何過日子?依我說?,你如今閨房里衣裳首飾夠你穿個幾年的,這一萬兩銀子你別動,存去錢莊。”

    程亦喬耷拉著眼皮氣哼哼道,“我不要,我不去逛鋪子,渾身不得勁,一日都活不下去。”

    程亦歆氣得直搖頭,“保佑你得了個家財萬貫脾性?好的郎婿,縱著你一輩子吧。”

    程亦安聽?到這里,眉間倏忽一凝。

    程亦喬渾然不覺程亦安的異色,笑嘻嘻道,“不必啦,我就伴著爹爹過,爹爹活到幾時,我就過到幾時,等爹爹百年之后,我尋個家廟去做姑子也成”

    程亦安越聽?心口窒息般的疼,忍不住往小幾一撐。

    程亦歆只當她病癥又犯了,忙摟住她,“安安,還不舒服是?嗎?”

    程亦喬也慌得撲過來,見她臉色有些發白,連忙將小塌上的薄褥拿來偎在她身上,“瞧,又犯病了不是?,讓你胡亂吃藥!”

    程亦喬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程亦歆瞪了程亦喬一眼。

    程亦安深深閉了閉眼,慢慢緩過勁來,沖二?人笑道,

    “我沒事,就是?方才不知怎么犯了暈。”

    程亦歆與程亦喬一道攙著她躺下。

    不一會,外頭來了個婆子說?是?程亦歆的女兒有些鬧肚子,程亦歆只得過去一趟,吩咐程亦喬看著程亦安。

    等她一走,程亦喬滿臉愧疚道,“怪我,方才不該罵你。”

    平心而?論,她也舍不得爹爹離開,程亦安做了她不敢做的事。

    “夜里有家宴,長姐有孩子要照料,嫂嫂忙于族務,我就去廚房瞧一瞧,你歇著,等會來接你用晚膳。”

    目送她出門?,程亦安拿著程亦歆撂下的一千兩銀票,有些頭疼,想起也該給外甥女準備見面禮,讓如蘭去準備個赤金長命鎖,一條瓔珞項圈。

    赤金長命鎖匣子里可沒有,得去外頭買,便讓如蘭拿了一千兩銀票給明嬤嬤,讓她去附近的東市買了一個二?十?兩重的赤金鎖,一對赤金鐲子,再伴著一條鑲嵌寶石的瓔珞項圈,分量越過了這一千兩銀子,趕在晚膳前送了過去。

    程亦歆看著那份重禮,搖搖頭,覺得程亦安過于客氣。

    暮色四合,程家長房一家子聚齊了。

    為了遷就程亦安,宴席擺在頤寧苑東面的長春閣,從頤寧苑穿堂出來,順著游廊不過幾步路就到了,因著今日程明昱要與宴,就沒喚二?老爺和三?老爺一家,只長房幾個孩子。

    程亦歆的閨女,喚翠姐兒,今年三?歲,取自“曾伴浮云歸晚翠,猶陪落日泛秋聲”,老太醫果不愧是?回春妙手,方才還鬧肚子的孩兒,此?刻已滿屋子跑,孩子生得格外活潑愛笑,一點都不認生。

    除了程亦歆的女兒,還有程亦彥和盧氏的兩個兒子。

    大哥兒五歲,二?哥兒也是?三?歲,大哥兒倒是?有程亦彥的模樣,穿著一件鑲毛的緞面長袍,身姿筆直,規規矩矩不愛笑,二?哥兒就調皮了,伴著翠姐兒在搶糖果吃。

    盧氏時不時給翠姐兒喂口奶酪,滿眼稀罕,

    “我何時能得個姐兒,就是?我跟你哥哥的造化了。”

    程亦歆目光落在孩子身上,溫柔如水,“那是?遲早的事,不過養女兒也累心,生怕磕著碰著,比兒子難養。”

    盧氏不敢茍同,“才不是?,兒子才難養,”她指著二?哥兒,“你是?沒瞧見他那鬧騰樣,成日沒個消停,三?個小廝還跟不住他,若是哪一會兒你沒聽見他的動靜,那準在干壞事。”

    程亦歆訝異道,“是?嗎?我還想著哥兒好養,摔著磕著也不心疼,養女兒我是?心力交瘁。”

    程亦安在二人對面的八仙桌旁坐著,沒好氣道,

    “行了,嫂嫂和姐姐也別千嫌萬嫌的,我哪個都饞。”

    程亦安是?真饞啊,前世為了個孩子,她險些把?自己逼瘋。

    甭管女兒兒子,給她一個她就滿足了。

    程亦歆卻瞪她,“你才多大?急什么?晚些生孩子對你只有好處。”

    程亦喬在一旁滿是?不解,“為什么晚些生孩子好?不是?越年輕,康復得就越快么?”

    程亦歆低聲道,“你懂什么”

    程亦喬聳聳肩,問身側的程亦安道,

    “你懂嗎?”

    程亦安不懂。

    然后她們?倆一起看向嫂嫂盧氏,盧氏倒是?猜著幾分,笑著打趣程亦歆道,

    “大抵是?晚些生孩子,年輕夫妻兩個好自在幾年。”

    程亦喬明白過來連連嘖了幾聲,

    “喲喲,長姐跟姐夫都是?人見人夸的模范夫妻啦,整日膩歪在一處還不夠嘛。”

    程亦歆紅著臉剜了她幾眼,又與盧氏道,“嫂嫂別縱著她們?倆取笑。”

    程亦喬極難抓住程亦歆的辮子,有些得意忘形,“這樣吧,我閑著也是?閑著,你把?翠姐兒撂下,我幫你養,你跟姐夫搬去賀家,想怎么自在就怎么自在。”

    程亦歆氣笑了,指著她與程亦安道,

    “蘋丫頭給我拽住她,看我不撕爛她的嘴!”

    說?著便要起身。

    程亦喬嚇得忙拉著程亦安起身,躲去了她身后,

    “長姐,你一回來就欺負我,等我跟爹爹告狀。”

    “你告,你告去祖宗跟前都沒用。”

    程亦喬從程亦安身后探出半張笑臉,促狹道,“那告去姐夫跟前有沒有用?”

    程亦歆臉一熱,二?話不說?,追過來要抓她。

    盧氏怕她們?倆傷著程亦安,忙來勸架,

    “行了行了,父親他們?都到了前廳,再鬧就不像話了,把?妹妹絆了怎么著?”

    程亦歆這才罷手。

    又問程亦安,

    “怎么,你們?夫妻倆急?”

    程亦安松開程亦喬的手,換了個位置坐在了程亦歆跟前,

    “是?啊,我們?都盼著有個孩子。”

    她盯著跑動的三?個孩子舍不得挪開眼。

    程亦歆深深看著她,覺得不大對勁,

    程亦安不過八月成的婚,新婚夫妻熱乎勁還沒過呢,怎么這么快就惦記上了孩子。

    難不成夫妻倆感情?不好?

    恰在這時,翠姐兒被二?哥兒追著往母親這邊跑來,程亦安見狀,干脆將她摟在懷里,

    “讓姨媽來抱抱。”

    她將孩子抱在膝蓋上摟著,哄她吃糖果。

    程亦歆看著她笨手笨腳的摸樣直發笑。

    陸栩生等人進來時,便瞧見程亦安饞人家孩子。

    她稀奇地盯著孩子,杏眼浮動著楚楚的光,帶著些憨氣,自個兒還是?個孩子,卻抱著個孩子。

    陸栩生沒眼看。

    恰在這時,丫鬟送來了一盤牛乳,程亦安便端來一盞打算喂給孩子吃,程亦彥小兒子的撥浪鼓壞了,他將屬于哥哥那一面給奪了過來,興致勃勃往表姐這邊遞,

    “翠姐姐,你瞧”

    孩子小,跑得又快,一時沒剎住腳,便往程亦安的胳膊撞來,程亦安始料不及,慌忙側身,眼看那盅羊乳將灑到翠姐兒身上,程亦安另外一只手抬過來,立即捂住茶蓋,可惜就是?這么一橫,手臂磕到了翠姐兒的額頭,孩子頓時哇哇大哭。

    這一幕始料不及,程亦歆唬了一跳,連忙扶住程亦安和孩子,而?那頭剛跨進門?的賀青云見狀,臉色一變,三?步當兩步奔過來,見程亦安手忙腳亂抱著孩子,對著乳娘低喝,

    “還不快些照顧好姐兒!”

    那乳娘嚇得不輕,慌忙去接手,等到孩子到乳娘手里,賀青云二?話不說?

    抱過來,背對程亦安等人的方向,一邊溫柔地哄去了,

    “翠姐兒沒事了,爹爹在呢”

    從他熟練的動作可以看得出來,他時常親自帶養孩子。

    孩子到了他身旁,果然就不哭了。

    盧氏立即嗔了兒子一眼,“怎么不小心些,撞著了小姑媽。”

    二?哥兒委屈巴巴看著娘親。

    丫鬟從程亦安手中接過牛乳,替她擦拭手心,程亦安很是?慚愧,“我沒事,就是?嚇著姐兒了。”

    她看了一眼賀青云。

    賀青云明顯很寶貝孩子,她方才冒冒失失抱孩子,怕是?惹了這位姐夫不快。

    陸栩生也看出來了,大步邁過來,把?妻子牽起,認認真真問,

    “是?不是?燙著了,疼嗎?”

    他這張臉平日就夠冷峻了,此?刻眼尾壓下,看起來便有些鐵面無情?。

    二?哥兒嚇得往娘親懷里一躲。

    程亦安暗暗捏了捏陸栩生的手背,示意他別大驚小怪。

    陸栩生卻把?她手牽出來瞧。

    紅了一塊。

    他便皺了眉。

    大家都護犢子得很,賀青云護女兒,陸栩生護妻子。

    這也是?程亦歆第一次見到陸栩生,這位傳說?中的邊軍主帥生得英武清俊,周身有一股不可輕掠的威懾之氣,讓人不敢親近。

    她丈夫的性?子她明白,平日把?孩子看得極重,但陸栩生的舉止,更令她意外。

    尋常人家均是?大人讓著孩子,而?陸栩生眼里,顯然只有程亦安。

    她大方地笑道,

    “是?孩子莽撞了,陸將軍不要介意。”

    喚國公爺過于生疏,喚三?妹夫有些拿大,她摸不清陸栩生的底細,不敢貿然端長姐架子,是?以折中喚了一聲將軍。

    那頭賀青云將孩子哄好,重新交給乳娘,他這個人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見孩子沒事便露出笑容,這才朝程亦安一揖,“三?姨妹沒事吧?”

    程亦安也朝他屈膝,“是?我冒失抱孩子,姐夫莫怪。”

    賀青云笑了笑,沒接這話,目光移至陸栩生身上,又要作揖。

    陸栩生畢竟是?妹婿,與他對揖,算是?把?這一茬揭過去了。

    程亦彥不動神色盯了二?人一眼,抬手往席面上比,“平步,慎之,都坐吧。”

    孩子們?被帶去隔壁暖廳單獨吃一席。

    不一會,程明昱與老祖宗一道過來,大家分主賓落座。

    一條碩大的長條案擺在正中,老祖宗坐北,程明昱坐南,其余人分列左右,程明昱右面坐著程亦喬,左面給程亦安留了個位置,陸栩生便挨著程亦安,于是?程亦歆便坐在老祖宗左下首,程亦彥夫婦坐在老祖宗右下首。

    在家里不論官職,只論輩分。

    眾人先向老祖宗敬了一杯酒,再向程明昱敬了一杯,才開席。

    剛動上筷子,賀青云便起身又朝老祖宗一揖,

    “上回您老人家大壽,孫婿與亦歆沒能來賀壽,實?在罪過,這一杯給您賠罪。”

    老祖宗朝他擺手,示意他坐下,“一家人客氣作甚,歆兒是?我膝下養大的,你也素來孝順,我是?清楚的。”

    賀青云父親乃大理寺卿,當年與程明昱是?同窗,二?人性?情?相?投,賀侯爺便將嫡長子交給程明昱教養,賀青云其實?是?程明昱的弟子,他一手丹青極負盛名,與程亦歆算是?一塊長大,知根知底,程亦歆及笄后,程明昱便將長女嫁給了他。

    他繼母過世,循例守孝一年,這不除服后,便快馬加鞭趕在年前進京,想托程明昱替他謀個好職。

    說?來說?去,這一桌子都很相?熟,也就陸栩生和程亦安還有些生疏。

    賀青云敬完老祖宗敬岳丈,敬完岳丈敬大舅子,最后也給陸栩生同飲一杯。

    陸栩生看出來了,這位大姐夫長袖善舞。

    他不拘虛禮,不愛應酬,兩輩子除了敬皇帝,他沒跟人低過頭。

    程明昱看出他的脾氣,對賀青云道,

    “青云好不容易回京,別顧著喝酒,先用膳。”

    他一發話,大家就不做聲了。

    這是?一條長案,處處擺滿了菜肴,不是?每一碟菜都能夠得著,賀青云便將自己這邊幾樣菜夾入小碟,推至程亦歆跟前,程亦歆也照做,夫妻倆吃飯很默契。

    盧氏這邊要照顧老祖宗飲食,程亦彥就忙著給妻子布菜,將她素日愛吃的給夾了一碗。

    程亦喬呢,極少在飯桌上搭話,她口味叼,每日程家的廚子都要絞盡腦汁稱她的意。

    今日她面前就擺了一道烤茄子,茄子被削成一塊塊擱在爐子上烤,皮烤得焦焦的,茄肉上粘了細細的肉末與蒜蓉,程亦喬舀了一勺茄肉入嘴,嚼了下便皺了眉,

    “嘖,這茄肉老了。”

    程明昱擱下筷子,無奈看著她,“都什么時節了,不是?吃茄子的時候,這還是?他們?費心思從野山里尋來的野生茄,已經很難得。”

    程亦喬跟他嘟著嘴,“我知道了,爹爹”

    程明昱又瞧小女兒,程亦安和陸栩生各吃各的,誰也沒管誰,兩個人都把?自己照顧得很好。

    唯獨一碗湯離得遠些了,程亦安不耐煩夠,就沒管。

    程明昱瞧在眼里,親自給她舀了一小碗湯擱在她面前,溫聲道,

    “安安多吃些,你太瘦了。”

    陸栩生聞聲手一頓,往身側的妻子瞟了一眼。

    瘦嗎?

    程亦安個子高挑,看著纖細,實?則骨細豐盈,夜里抱在懷里手感極好。

    人家爹爹說?瘦就瘦吧。

    陸栩生眼又不瞎,看到賀青云給程亦歆夾菜,于是?也將擱在他面前的一道肉丸子舀了一個放在程亦安碗中,

    “夫人多吃些。”

    程亦安看著憑空出現?的肉丸子,兩眼一黑,她最不愛吃肉乎乎的東西,忍了忍,輕輕靠近陸栩生,在他耳邊低聲道,

    “我不吃肉丸子。”

    陸栩生:“”

    程明昱搖搖頭,執起一雙布菜的公筷,將那顆肉丸子夾在自己碗里。

    程亦安:“”

    程亦喬險些笑出聲,旁人顧念陸栩生的身份,程亦喬可不在乎,她很不客氣地批評道,

    “三?妹夫,你還得多了解安安的喜好呀,連她愛吃什么都不知道。”

    程亦安也很心虛,她跟陸栩生是?半斤八兩,不忍看著丈夫落面子,立即笑回,

    “哪里,他平日公務繁忙,都隨著我吃,我擺什么他吃什么,他吃的都是?我愛吃的,過去我也愛嘗個鮮,吃過這道丸子,他便當真了。”

    老祖宗先瞪了程亦喬一眼,隨后問陸栩生,“三?姑爺,你極少來府上用膳,今日的膳食可合你口味?若是?有喜歡的不喜歡的,只管說?出來,不要客氣才是?。”

    老祖宗心里很喜歡陸栩生。

    放眼整個朝廷,還有誰能接過程明昱的擔子南下平豪強,只有陸栩生。

    什么溫柔體貼都是?虛的,關鍵時刻能頂住事的才是?真男人。

    陸栩生能感受到老人家的善意,拱袖回,“祖母多慮了,我行軍打仗,哪里顧得上挑,在邊關有口吃的就不錯了,所?以府上這些我覺得都極好。”

    老祖宗很心疼道,“有姑爺這樣的將士在,才有我們?安享太平的好日子。”

    說?著便吩咐程亦安,“安安,姑爺公事忙,你平日得多關懷他起居。”

    心里疼歸疼,身為祖母,她卻還是?要教導姑娘如何當家。

    程亦安起身施禮,

    “孫女受教了。”

    膳后喝過茶,女眷們?干脆挪去隔壁的頤寧苑說?話,程亦彥和陸栩生還有公務,連夜又回了官署區,程明昱則照舊去了書房,賀青云送程亦彥和陸栩生出門?。

    出了垂花門?程亦彥敲打陸栩生,“祖母說?的是?客氣話,你可別當真,別縱得自己輕狂,還真事事讓妹妹伺候。”

    言罷比了比賀青云,“若是?不知如何做程家女婿,可以討教大妹婿。”

    陸栩生不上他的當,“程家女婿也不能千篇一律,有我在,方能襯得大姐夫能耐。”

    賀青云不知二?人私下這般唇槍舌劍,笑道,“慎之賢弟與我等不同,他出將入相?,后宅之事顧不著也是?有的。”

    程亦彥卻是?語重心長:“男人越經天?緯地,回了家越得

    在妻子面前伏低做小,方顯胸襟,只有那些氣量狹小的男人,在外頭受了氣,才在家里逞威風,慎之,你說?是?吧?”

    陸栩生深深望著他,“有燕寧兄這樣的大舅子,我就算想逞威風也逞不起來。”說?著側眸問賀青云,

    “他這脾氣,大姐夫是?怎么忍的?”

    賀青云愣了愣道,“他對我不這樣。”

    陸栩生:“”

    程亦彥笑出了聲。

    賀青云這廂送二?人出了門?,折回老祖宗的院子,見那邊一屋子女眷,干脆領著幾個孩子出去玩。

    老祖宗目送他走遠,拉著程亦歆問,“他還是?這樣的性?子,萬事聽?你調派。”

    程亦歆望著丈夫遠去的背影,露出溫柔,“是?,孩子的事,他比我操心,平日沒有紅臉的時候。”

    老祖宗很欣慰,“很好,你要生養孩子,平日還要操持家務,該使喚男人的時候不要客氣,他肯帶,讓他帶。”

    程亦安聽?了有些震驚于賀青云的耐心和細心,“長姐好福氣。”

    程亦喬在一旁插話,

    “可不是?,大姐夫簡直是?十?項全能,出身好,才貌出眾,脾性?還好,不僅處處體貼長姐,連著孩子也能看顧,還畫的一手好丹青,坊間稱他是?玉面郎君。”

    當年他與程亦歆青梅竹馬,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程亦歆聽?到這里,怔怔一笑,慢慢垂下了眸。

    她的丈夫在旁人眼里十?全十?美,就連她也挑不出一個錯,她性?子其實?不算好,比較急,萬事求全責備,他卻總能順著她,哭了他哄,罵他他也受著,過去婆婆不好處,他也能攔在跟前替她撐腰,不叫她受氣。

    出身也無詬病,響當當的侯府世子。

    這樣一個完美的人,卻有一處不足為外人道。

    那就是?床事不大行。

    剛成婚那兩年,每月總有幾回,順順利利懷了孩子,到了女兒出生后,次數越來越少,偶爾半年才有一回,偏偏二?人感情?好,這種事不好宣之于口,程亦歆一直默默忍受,心里卻也急,畢竟還沒個兒子。

    可惜賀青云似乎并不急。

    過去這一年守孝,不消說?,他很坦蕩地不用碰她。

    如今除了服,又當如何?

    老祖宗沒顧上程亦歆,卻是?指著程亦喬道,

    “你也不必羨慕你長姐,我這就給你尋個差不多的,保你滿意。”

    程亦歆聞言正色道,“祖母,喬兒的婚事還沒定嗎?”

    程亦喬最煩人提她的婚事,小臉立即垮下,耷拉著腦袋不說?話。

    老祖宗笑意一收,露出幾分慎重,

    “正要跟你說?呢,到了年關時節,有些在外地的子弟回京,有些邊關將士回城,各家急著把?孩子婚事定下來,都在走動。”

    “咱們?家也每日都有人來問。”

    程亦歆問,“都有哪些人家?”

    老祖宗道,“多著呢,我跟你爹爹挑來挑去就相?中了崔家,打算年前擇個日子給兩個孩子相?看,若是?中意,交了庚帖,定下婚事,明年親迎便是?最好的。”

    程亦安聽?到“崔家”二?字,眼底微微滲出幾分寒光。

    前世二?姐便是?定給了崔家少主崔函。

    崔函素來以爹爹為楷模,一心想讓崔家成為第二?個程家,等著爹爹死后,他暗中聯絡王家跟二?哥哥打擂臺,趁機蠶食過去程家的生意和地盤,程亦喬不滿他的行徑,沒少跟他吵架,后來夫妻倆漸行漸遠。

    崔函冷落妻子,程亦喬一直無子,然而?崔家做出什么狼心狗肺的事呢,崔函的父親,崔家當家家主一日喝了酒,見兒媳婦獨守空房,竟然潛去她的內室。

    二?姐性?子本就烈,不容人侮辱,爭執中摸到一把?針線刀鉗殺了崔家家主。

    即便后來爹爹在都察院的舊部極力替她辯護,二?姐還是?被判關掖庭,二?姐當庭剪了頭發,不肯屈服,最后還是?二?哥哥想了法?子,將她接回程家家廟,免了牢獄之災。

    崔函,狼子野心,招他無異于引狼入室。

    程亦安勢必要幫著二?姐擋去這一段煞緣。

    第43章 第 43 章 婚事

    “那崔函, 你?小時候也?見過,你?記得嗎?”老祖宗逗程亦喬。

    程亦喬滿臉的不自在,噘著嘴道, “不記得了。”

    “你?七歲生辰那回, 給你?送水晶船的那個。”

    程亦喬還是沒印象, 程亦歆尋思片刻, 倒是豁然?開朗,“是他呀, 我倒是見過幾回,生得芝蘭玉樹, 也?極有才華, 我記得他很?仰慕爹爹。”

    老祖宗頷首, “崔家這一代的孩子當中,就屬他最穩重,最出?色, 論能?耐和名聲與你?二哥哥有得一拼。”

    崔家也?是幾百年的大族,上古甚至還在程家之上, 最近一百年稍有式微, 卻依舊是當世最能?與程家匹配的家族。

    所?以老祖宗能?看上崔家也?不意外。

    “他中狀元時, 跟你?爹爹當年年紀一般大,稱得上驚才艷艷,他外任數年, 前不久剛回京,你?們得空見一見,看中不中你?意。”

    這時,程亦安冷不丁插話,“祖母, 這位崔公子人品如何?”

    老祖宗調轉目光看著她,沉吟道,“打聽過,待人接物?十分妥帖,旁人都道他有你?爹爹年輕時的風采。”

    程亦安故作驕矜,滿臉的不屑,“是嗎?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跟爹爹相提并論,可別是個金絮其外敗絮其中的主,畢竟是一輩子的事,祖母還是替姐姐多?把?把?關。”

    老祖宗嘆道,“誰說不是呢,我們私下遣人去崔家府上打聽,他潔身自好,二十多?年身旁一個通房都沒有,也?不叫丫鬟伺候,至于任上,傳出?來的名聲都是極好的,不過你?說得對,有些人知人知面不知心,還得讓你?父親細細斟酌。”

    總算是在完美的外殼上撕開一道口子。

    程亦安又問道,“祖母,除了崔家,還有哪些人家求娶二姐?”

    老祖宗細數道,“還有城南侯府的世子爺魏舒亭,四川總督府上的少爺孟如川”

    四川總督的兒子孟如川?

    程亦安吃了一驚。

    這人她熟呀。

    前世她與四川總督打過交道,大抵是爹爹和二哥哥暗中修書去過都督府,四川總督夫婦對她極為?關照,那總督夫人言辭間甚至懊悔沒能?替她兒子聘了她。

    且那都督府的公子是位霽月風光的少年郎,最是講義氣。

    可惜就是家遠了些,二姐定?嫌棄。

    當然?,程亦安也?沒打算當紅娘,但借這個機會斬斷與崔函的姻緣線也?不是不成。

    眼?下老祖宗對崔函很?滿意,她冒然?擠兌,恐招質疑,以為?她想壞二姐好姻緣,見不得二姐好,還得從旁處著手才行。

    那程亦喬見她們說得有模有樣,好像她就定?了崔函似得,惱道,

    “祖母就是嫌我了,非得把?我嫁出?去,哼,時辰不早,我不陪你?們說話了。”

    她掖著手屈膝行了個禮,便氣呼呼離開了老祖宗的暖閣。

    老祖宗指著她背影與程亦歆笑道,“害臊了”

    程亦安見狀,跟老祖宗告罪,尾隨程亦喬而出?,至她院子門?口叫住她,

    “二姐姐。”

    程亦喬見她沒回房,訝道,“你?怎么還沒回去?夜里寒風習習,也?不當心凍著自個兒的。”

    程亦安搭著如蘭的手上前來,笑吟吟道,

    “我幾日睡得太多?,這會子反而睡不著了,就想陪姐姐說會兒話。”

    程亦喬連忙將她拉進?門?來,一道進?了東次間的暖閣。

    手爐被褥一道偎在懷里,姐妹倆歪在炕上說話。

    程亦喬的屋子里掛滿了水晶裝飾,博古架上的古玩更是琳瑯滿目,譬如那玉觀音,她喜歡得緊,不同材質不同顏色均買了一座。

    程亦安嘆為?觀止,“二姐可真好收藏。”

    程亦喬

    朝她飛了個得意的俏眼?,“其實你?姐姐我也?不是全無成算,這么多?年我每月都要上幾趟街買些衣裳首飾,卻是發現?銀子越不值錢了,”她指著其中一座白玉觀音,

    “瞧見第三格正中那座白玉觀音沒?它是我十年前買的,才五百兩銀子,你?再看她底下那座青玉觀音,兩年前買的,足足花了我一千五百兩銀子,而古玩行當里,青玉不如白玉,我這座白玉觀音倘若這會兒賣出?去,羊脂玉般的光澤,少說也?得兩千兩,所?以我這一屋子寶貝,若真論家當也?值不少錢。”

    這個程亦安深以為?然?,尤其前世后來大晉動亂后,錢就更不值錢了。

    可惜這樣的金玉滿堂,前世均化作焦土。

    程亦安想來心中一片悲切。

    與她話閑片刻,便問起正事,

    “今日那三個人選,姐姐心里有數么?”

    程亦喬當著老祖宗的面害臊,私下到了妹妹跟前,便鄭重許多?。

    “崔函我沒印象,這樣的人品出?身,確實是不錯的選擇,”成婚都講門?當戶對,崔家算是稱宜,“至于那個四川總督府上的”程亦喬搖搖頭,

    “若是叫我嫁去益州,我寧可不嫁,我不要離爹爹那么遠。”

    “至于魏舒亭”程亦喬語氣頓了頓沒往下說。

    她跟魏舒亭打過幾次馬球,魏舒亭有意無意往她瞧,被她逮到過幾次,估摸著是對她有幾分心思,只是那魏舒亭是姚玉妝的表兄,因著這一處,程亦喬不大喜歡他。

    程亦安見她語氣有異,便知與魏舒亭怕是有些端倪。

    “甭管什么出?身,什么家世,過日子人品最重要,人品好的男人哪怕在低處也?能?予以起碼的尊重,至于那些將情愛掛在嘴上的男人,他愛慕你?時把?你?寵上天,不愛慕你?,一手就能?丟開,反而最靠不住,所?以,二姐一定?要尋個品性好的男人。”

    程亦喬苦笑,“咱們都是盲婚啞嫁,所?謂人品也?不過是道聽途說,不到一起過日子,誰知道自己?嫁得是個人還是個畜生,有些人哪怕父母跟前都不一定?顯露真章。”

    可不就是這個理嘛。

    那崔函前世便是個無暇君子,孰知溫潤皮下掩藏著一顆狼子野心呢。

    程亦安給她出?主意,“常言道球品即人品,二姐不如借著馬球賽試試這些男人的品性。”

    程亦安想過,嚼幾個無關痛癢的舌根,撼動不了崔函,她必須當眾狠狠挫了崔函的自信,讓他名聲一落千丈,不敢再打程家的主意,而馬球賽人多?,場面越亂,她越有機會讓崔函出?局。

    程亦喬聞言直起身笑道,“這未免太拿大了,顯得我驕縱矯情,再說了,人家未必愿意任我挑揀。”

    程亦安道,“有人說婚姻是女人第二次投胎,再怎么謹慎都不為?過,為?一點世俗眼?光委屈自己?一生不值得啊。”

    程亦喬一時靜默,拿不定?主意,

    “再說吧,八字還沒一撇呢。”

    程亦安點到為?止。

    臨走時,聽得程亦喬一聲嘆,“哎,去哪尋個爹爹那樣的夫君”

    程亦安笑而不語。

    這一夜陸栩生沒過來,倒是明嫂子拿著幾樁事追到程府請她示下。

    又把?這幾日的出?賬入賬說給她聽。

    “奶奶不在這幾日,陸家江南那片絲綢莊倒是送了幾千兩銀票來,這事二爺讓杭管家料理的”

    程亦安很?高興,“這么說賬上已經有四萬多?兩,這個年倒是能?過了。”

    又將各府需要打點的人情列了個單子給程亦安,程亦安根據親疏喜好做了些調整,讓她回去了。

    到了第三日傍晚,程家這邊果然?將程亦喬的婚事提上日程。

    用過膳,老祖宗留下程明昱,說起相看的事。

    “后日初八臘八節,崔家人說要來請安,人家有這個誠意把?郎君送來府上相看,我看不如這一日讓兩個孩子見一面,若是看對眼?,便定?下來。”

    程明昱看著底下坐著出?神的二女兒,“喬兒,你?愿意見崔函嗎?”

    程亦喬的上一任未婚夫是她的兩姨表兄,這是她母親臨終的遺愿,兩個孩子也?算兩小無猜,程亦喬對他是有感情的,那孩子突然?病逝,程亦喬傷懷了好一陣,對婚事心灰意冷。

    所?以成不成婚,嫁給誰,程明昱想交給程亦喬自己?做主。

    程亦喬嘴里說著不嫁人,卻也?不可能?真的不嫁人,跨過年就二十了,妹妹都嫁了,她不能?再賴在家里,“見吧但怎么見,父親能?依我嗎?”

    程明昱頗有些意外,“你?想怎么見?”

    程亦喬左思右想覺得程亦安的法子不錯,于是道,“我不知崔函底細,見一面也?不過是瞧瞧相貌,聽聽談吐,看不穿他為?人,總歸,也?不只崔家一戶提親,不是還有魏家和孟家嗎,我想辦一場馬球賽,暗中瞧瞧人品,看中哪個便是哪個。”

    程明昱還沒說話,老祖宗先皺了眉,“孩子,如此這般,顯得咱們家姑娘不穩重,恐不妥,人家公主都沒這個挑法,你?若是相不中崔家,咱們再相旁的家,不必弄這么大陣仗。”

    程亦喬起身挪到老祖宗身旁,抱著她胳膊道,“我知道是有些托大了,只是比起那點名聲,我更想借著比賽尋個脾性相投的男人。”

    老祖宗看向程明昱,程明昱沉吟不語。

    程亦歆的婚事是她自個兒選的,賀青云受教于他,兩個孩子打小相識,互生情愫,兩家也?知根知底,賀青云的確對歆兒很?好,他今日已替賀青云謀得五品侍讀學士之職,賀青云進?士出?身,一手丹青很?受皇帝賞識,在翰林院熬幾年,將來有機會進?六部任堂官,大女兒一輩子榮華富貴靠得住。

    安安在這一處是受了委屈的,她與陸栩生的婚事,一則是皇帝逼婚,二則四房老太太懇求,三則是他暗中帷幄,沒給她挑選的機會,萬幸如今她和陸栩生看起來不錯。

    到了程亦喬,有機會為?什么不讓她自己?挑。

    程明昱決定?再縱女兒一次。

    “成。”

    他一錘定?音,老祖宗也?不好多?說。

    “也?罷,誤千家萬家不能?誤了自個兒家。”還是孩子的幸福最重要。

    程亦喬很?高興,撲下來抱住程亦安,“安安,咱們又能?打馬球賽了。”

    程亦安畢竟是當家主母,不可能?長?住程家,這一日夜里就給陸栩生接回去了。

    沐浴更衣上塌后,程亦安便將崔家的事告訴陸栩生,陸栩生這才想起里頭的緣故。

    “崔函盯著程家,倒不全是因為?想取程家而代之,這里頭還夾了一樁私怨。”

    這還是前世崔家敗落后,他一次回京,從他母親嘴里聽說的。

    程亦安驚道,“什么私怨?快些告訴我?”

    陸栩生將簾帳擱下,陪著她躺下,

    “崔函的母親,出?生趙郡李氏,與弘農毗鄰,少時你?父親名揚天下,李氏便傾慕久矣,礙著長?公主一直不敢表露,長?公主逼婚未果,李氏便想讓長?輩與你?父親議婚,可惜被鄭家搶了先,由此李氏耿耿于懷。”

    “后來她嫁給崔家家主,生了崔函,打小便拿你?爹爹為?榜樣,處處要求崔函,崔函成年后,她便逼著崔函必須娶你?父親的女兒。”

    程亦安震驚當場。

    所?以,崔父潛入兒媳婦的屋子,未必不是對爹爹含恨在心而泄憤。

    “可是,如果這樁事我爹爹知道,他必不會將二姐嫁去崔家。”

    陸栩生見她手腳冰涼,將她偎在懷里,

    “你?爹爹壓根不知這事,這事一直是崔夫人的秘密,直到前世丈夫被殺,崔家名聲遺臭萬年,兒子前途盡毀,多?重打擊下,她自焚而亡方出?的口,而王家當時嫁女給崔家二房,親眼?目睹此事,方悄悄告訴了我母親,我母親再轉告我知。”

    程亦安唏噓不已,好一會兒沒說話。

    “不管怎么說,我要狠狠給崔函一個教訓!”

    “需要我幫忙嗎?”

    “馬球賽那日你?能?過來嗎?”

    “后日我得去宣府一趟,還真不一定?得空,非得后日嗎?”

    程亦安道,“也?無妨,有裘青幫忙便可。”

    程亦喬不可能?真的大張旗鼓去邀請那幾位少爺,而是打著要與石飛燕一較高下的旗號,要在程家園北面的徐園馬球場舉行一場馬球賽。

    崔家聞風而動,立即將兒子使了來。

    回京述職的四川總督也?把?兒子趕出?門?。

    城南侯府世子爺魏舒亭本?與石家相熟,石飛燕通過哥哥石飛越邀請了他。

    初八臘八節這一日,幾伙人馬齊聚徐園。

    程亦安也?早早登車,帶著幾個厲害的丫鬟仆婦,并裘青等五六侍衛,來到了馬球場外。

    而就在馬球場上外的停車坪處,見到了這位頗有盛名的崔函。

    冷瞅這位崔家少主被眾星拱月,她終于明白前世二姐為?何會挑中他?

    只見那年輕男子一身月白長?袍,豐神俊朗,氣度清執,這等氣質與爹爹程明昱像了個七八成。

    程亦喬一直嚷嚷著要尋個爹爹那樣的夫婿,見著崔函,可不得迷糊?

    好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今日她就得讓他顏面掃地,再也?不能?禍害姑娘家。

    程亦安輕輕掀開車簾一角,指著遠處的崔函交待裘青,

    “今日,你?得給我想個法子,讓崔函當眾出?個洋相。”

    先斷了這門?婚,得空再收拾這個混賬。

    趕車的裘青捏著韁繩,遠遠打量了崔函一番,“請少奶奶示下,大概是個什么樣的洋相?”

    程亦安恨恨道,“就是再也?沒臉見人的那種。”

    裘青曾經在軍營也?是個混不吝的主,男人堆里混出?來,什么壞事沒做過?

    他嘴里溜著口哨,睨著崔函,扯了扯唇角笑道,“好嘞,包管滿意!”

    第44章 第 44 章 今日是什么好日子,一口……

    徐園馬球場是過去一位徐姓官員閑來開的場子, 經營幾代敗落后,落入官家手中,如今這里算是皇城司的產業, 這幾年新任皇城司掌司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將?這里經營得有?聲有?色, 生意?十分?紅火, 不僅有?馬場,周遭更?建了莊園, 可供富庶子弟玩樂。

    旺季甚至得提前一月交錢定場子。

    前段時日下雪,馬球場沒了生意?, 直到昨日放晴, 遠近官宦子弟及那些好不容易歸京的少爺姑娘們均來湊熱鬧。

    加之今日有?程亦喬和石飛燕的賭約在先, 崔家少主崔函露面在后,吸引了更?多來客,馬球場外的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

    馬球場正北建了一條長廳, 四面無遮,每五步設一雅席, 用珠簾或圍紗做隔, 程亦喬今日做東, 便坐的當中一席,程亦安陪她坐在一處,石飛燕在她隔壁的客席。

    珠簾半撩, 石飛燕側眸問程亦喬,“你今日是個什么打法?”

    程亦喬道,“除夕是我父親的壽辰,我記得三年前他有?一幅小楷流落外頭?,被多寶閣拍賣, 我當時沒搶過你,讓你給拍走了,我一直耿耿于懷,今日便以?這幅小楷為彩頭?,我贏了你把它歸我,我依照上回的拍賣價付你銀子,作為父親的壽禮,你看可行?”

    石飛燕笑道,“那幅小楷被我父親收藏在手,要討出來怕是難。”

    石飛燕其實想說,她不認為自己會輸給程亦喬,所以?程亦喬這個話,她沒當回事。

    程亦喬哼笑,“那可不成,你能保證拿出來做彩頭?,咱們再比,不然屆時輸了賴賬可不好。”

    石飛燕聽她這么一說,又爽聲道,“成,我答應你。”

    程亦喬看出石飛燕不大?放在心上,恐她回頭?說話不算數,面露踟躕。

    程亦安在一旁輕輕牽了牽她衣角,“二姐,今日賭注在場所有?人?都聽得明?白,即便石飛燕要賴賬,她父親石衡也不敢賴賬,有?損石家聲譽。”

    石衡再不肯,也不能顧及五軍都督府左都督的臉面。

    程亦喬放下顧慮,“言之有?理?。”

    “那你呢,若是我輸了,你什么要求?”她問石飛燕。

    這就是石飛燕等著的話了,她目光清凌凌掃著程亦安,“我不要旁的,就讓你妹妹當面給我賠個不是。”

    程亦喬臉色一變,“我妹妹與你無冤無仇,為什么要給你賠不是?”

    石飛燕面上浮現痛恨,“上回若非她和陸栩生從中作梗,我定贏了鄭穎。”

    程亦喬道,“上回哪怕我三妹夫不幫鄭穎,贏得也是他而?不是你,你自己技不如人?,為什么要拿我妹妹出氣?”

    石飛燕如鯁在喉,羞惱道,“那我今日不比了。”

    “你”程亦喬氣得指著她鼻子,“你臨陣脫逃啊。”

    “我的彩頭?你不接受,那咱們換個各自能接受的。”石飛燕辯駁道。

    程亦喬噎住。

    程亦安壓根不在意?這場馬球場輸贏,只要計劃順利,今日這場馬球賽還不一定能完成。

    “不若你答應她吧?”

    程亦喬橫眉拒絕,“不行,我輸不起的東西決不能拿出來賭。”

    萬一她真輸了,拿妹妹尊嚴開玩笑?

    程亦安道,“那就換一個彩頭?。”

    程亦喬沉默了,爹爹那幅小楷一直是她的心病。

    見程亦喬始終不吭聲,石飛燕讓步道,“那這樣吧,若是你輸了,再讓你爹爹寫一幅小楷給我可好?”

    石飛燕沒告訴程亦喬,真正收藏程明?昱小楷的是她母親,她母親少有?才學?,在書法上有?極深的造詣,而?當世書法大?家,她最?推崇程明?昱,可惜因為明?瀾長公主之故,程明?昱的書法已不外傳,上回那一幅小楷還是程明?昱年輕時的作品,如若她今日能討得程明?昱中年筆法,想必她母親能笑哭。

    這回程亦喬沒猶豫,咬咬牙應下了。

    雖說這樁賭注都沒跟家里長輩商量,但兩個姑娘對自己都極有?信心,自信能贏。

    接下來便是點兵點將?。

    石飛燕要贏,自然要點精兵強將?,

    “我,我哥,魏舒亭,何成麗,姚玉祥。”

    姚玉祥便是姚玉妝的兄長,姚玉妝因與程亦安別?苗頭?被關去了掖廷,姚玉祥恨程亦安恨得牙癢癢,只要他上場,必定往死里打。

    程亦喬這邊也有?自己慣常的人?馬,

    她招來程家二房的十二郎,十二郎今年秋闈考了鄉試第二,少年老成,馬球賽也打得極好,他平日跟程亦喬走得近,程亦喬每每打球都帶上他。

    再然后請了陳侯府皇后的內侄女陳以彤,陳以?彤和石飛燕都愛慕寧王,故而?二人?素來不對付,這回程亦喬邀約石飛燕,陳以?彤主動請纓。

    再然后

    四川總督府上今日來了一對姐弟,那姐姐見狀二話不說把弟弟推出去,

    “快去,快去給程二小姐助陣。”

    黑袍少年被親姐一把推出來,俊臉漲得通紅,梗著脖子來到程亦喬跟前,施了一禮,

    “程程姑娘,在下馬球打得還不錯,不若程姑娘給在下一個機會?”

    說這話時,他都不敢看程亦喬。

    程亦喬反而?大?膽地打量他,這少年一臉燕麥膚色,眉宇飛揚,看得出來有?一股勃勃的生氣,就是有?些靦腆。

    她起身優雅回了一禮,“那就多謝孟公子。”

    孟如川姐弟程亦安當然不陌生,見著了有?一種格外的親切,她側眸時那孟家姐姐還很熱情地朝她頷首招呼,她也回之一笑,等二姐婚事定下來,尋得機會再結識一番。

    最?后一個人?選……程亦喬往熙熙攘攘的人?群望了一眼,不知哪個是崔函,馬球賽快要開始,他還未露面,不知是何打算,她只能作罷,轉身看向程亦安,“你可以?嗎?”

    “我不行!”程亦安斷然拒絕,不說她有?要事在身,就那三腳貓功夫也拿不出手,

    “可惜三妹夫今日沒來呀”程亦喬無不遺憾道,

    那頭?石飛燕聽了大?驚失色,“喂喂喂,可不能再叫陸栩生上場,否則,我今日絕對不打。”

    程亦喬正愁點誰,那頭?一位身著銀紅勁裝的少女大?步行來,

    “我來。”

    正是寧王的未婚妻鄭穎。

    她原待字閨中不便出門,聽說是程亦喬和程亦安組的局,便打算來捧場。

    程亦喬瞧見她喜不自禁,連忙起身,“你能助陣那是最?好。”

    圣旨已下

    ,鄭穎便是板上釘釘的寧王妃,保不齊就是未來的太子妃甚至是國母,在場所有?人?均起身朝她施禮,鄭穎見狀還有?些不適應,

    “諸位客氣了。”

    程亦喬將?主位讓給她,鄭穎想要推拒卻念著皇室規矩最?終硬著頭?皮坐下。

    “接下來便是替補人?手。”

    程亦喬既然要試崔函深淺,那就必須叫他上場,可惜那崔函人?都來了,還不曾露面,可見有?些端架子,既然他端架子,那就讓給石飛燕,

    “你先挑。”

    石家與崔家住在同一居坊,石飛燕與崔函是相識的,程亦喬讓她挑替補人?選,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崔函,

    “去瞧瞧,崔函哥哥進來沒?”

    正說著,便見石飛越攜一人?緩步朝這邊來,橫廳的看客頓時探頭?探腦,交頭?接耳來。

    “是崔公子耶哇,崔公子生得可真好,坊間?傳言他是程大?人?第二,果然名不虛傳。”

    “相貌還在其次,更?難得的是他還是狀元郎哩。”

    “真真是謫仙一般的人?物。”

    “我聽聞崔公子深居簡出,今日怎么會出來打馬球?”

    “那還用說,必定是沖著程家那位小祖宗來的唄”

    程亦喬終于在這時看到了崔函。

    那可真是一張極為好看的臉,五官清潤又奪目,氣度穩重?儒雅。

    難怪祖母對他贊不絕口,果然有?爹爹的風采。

    程亦安見程亦喬目不轉睛盯著崔函,暗暗撫了撫額。

    果然她就好這口。

    哎,這樣的人?長公主府一抓一大?把,有?什么了不起。

    若是崔函無權無勢,他也就是長公主府一個男寵而?已。

    程亦安不快地拉了拉程亦喬的袖口,恁著臉道,“坊間?人?真是眼瞎,他不過是皮囊出色一些罷了,有?什么可與爹爹相提并論的。”

    程亦喬只當妹妹見不慣有?人?拿出來跟爹爹比,失笑道,“已經很不錯了。”

    鄭穎也道,“昨日我還聽寧王殿下提到他,說是他書法造詣也很出眾。”

    果真是爹爹會什么,他學?什么,可恨可悲也很可憐。

    程亦安見鄭穎提到寧王,笑吟吟問,“喲,昨日又見著殿下啦?”

    鄭穎想起上回的事越發害羞,低聲解釋道,“昨日皇后娘娘招我入宮,給我臘八節的賞賜,我便見到了殿下。”

    明?顯比上回要自在許多,可見二人?感情有?進展。

    程亦安給了她一個心照不宣的笑,鄭穎悄悄咧了咧嘴。

    孟如川攝于崔函風采,渾不覺此人?是他競爭對手,有?結交之意?,而?那頭?魏舒亭見程亦喬的反應,無奈地閉了閉眼。

    石飛燕見著崔函,立即起身朝他招手,

    “崔函哥哥,你給我做替補吧?”

    石飛越瞪了妹妹一眼,擺手道,“做什么替補,我下來換崔兄上便是。”

    在這樣一片朗朗聲中,年輕俊朗的男子,負手往廳前走來,一雙黑眸不經意?間?往正中的席位一落。

    這當然不是他第一次見到程亦喬,即便見過,他對程亦喬也無甚深刻印象,真正在意?的不過是她程家長房女兒的身份。

    母親執意?讓他娶程明?昱的女兒,起先是程亦歆,程亦歆及笄后,崔家還沒來得及出手,程亦歆被定給了賀青云,退而?求其次考慮程亦喬時,程亦喬早在幼時就定了一門娃娃親,母親見夙愿難遂,惱羞成怒,將?他關起來罵了好一陣。

    深夜他望著母親失聲痛哭的模樣,面色發青地冷笑。

    “只要還沒出嫁,就有?機會。”

    哪怕出嫁了,也能搶過來不是?

    一個女人?而?已,母親要誰,他娶就是。

    高中狀元后,皇帝要點他進翰林,他拒絕了,提出外任。

    他挑了程亦喬未婚夫所在的隔壁縣做縣令,暗中買通一人?潛入任府,伺機接近那位任公子,暗中引他去青樓鬼混,讓他最?終得了花柳病而?亡。

    那程亦喬還心心念念以?為未婚夫對她多么情深義重?呢,孰知也是個見了美妓便走不動的色胚,他算做了一件好事不是?

    他可真是個救苦救難的菩薩。

    內心那一抹輕蔑,慢慢沿著血管往上攀爬,最?后掙破冷白肌膚順著扯開的嘴角,轉化成一抹極為溫潤的笑,冬陽當空澆下,襯得他面容瑰艷極了,

    他將?心里的冷戾掩飾得極好,風度翩翩來到人?前,先朝鄭穎施了一禮,隨后目光落在程亦喬身上,作揖道,

    “程二姑娘,敢問今日是何彩頭??”

    程亦喬落落大?方起身,回了他一禮,“我打算要回我爹爹的書法,而?飛燕也以?此為彩頭?。”

    程明?昱早年的書法崔府也有?,崔函早爛熟于心,他含笑道,“程公書法冠絕天下,函亦仰慕不已,那敢問二姑娘替補人?選有?了嗎?”

    程亦喬指著石飛燕笑道,“還不曾,不過我讓飛燕先挑。”

    崔函很聰慧,知道程亦喬沒有?招攬他的意?思?,于是便與石飛燕道,

    “好,那我給石姑娘助陣。”

    程亦喬便讓程十三郎做替補。

    崔函正要與石飛越離去換衣裳時,余光忽然犀利地往程亦安方向瞟來。

    因母親之故,崔函對人?的情緒感知極為敏銳,總覺得程亦安似乎對他有?敵意?。

    他很確信在此之前,沒見過程亦安。

    她敵意?哪里來的?

    不作細想,各隊人?馬去后面的抱廈換衣裳。

    等到眾人?重?新騎馬躍入馬場時,程亦安發現崔函首發出場。

    崔函換了一身黑衫騎服,挺拔端坐馬背,襯得他整個人?清雋無雙,現場不少姑娘忍不住歡呼,還有?人?大?著膽子朝他扔帕擲花,而?崔函熟視無睹,面無表情縱馬往前。

    程亦安輕蔑一笑,借口出恭,率先退了席。

    如蘭等人?侯在廳外,見著她立即跟上來。

    徐園馬球場位置極好,坐落在程家園之北,被夾在兩座小丘山之間?,丘山上均深林密布,夏日涼爽,冬日暖和,就拿今日來說,因著丘山擋了北來的寒風,馬球場上陽光烈烈,溫度適宜。

    馬球場用來宴客的莊園便建在北面丘山下,程亦喬等人?換衣裳均在此處。

    至于南面這座丘山卻劃入程家園內,丘山下筑高墻,墻角下有?程家角鋪,不少程家的護衛家丁駐守此處。而?在高墻與馬球場的圍墻之間?有?一片矮叢林。

    裘青軍營出身,早早尋找最?佳據點,埋伏此處。

    馬球場這一片矮墻用的土夯,并不結實,裘青輕易便用手掏出一個偵查洞,再架了一把弩機擱在其上,嘴里嚼了一口薄荷葉,懶懶淡淡盯著場上的動靜,

    聽到身后腳踩枯葉的響動,回眸一看,見程亦安帶著如蘭和幾名仆婦過來,先別?過臉吐了一口薄荷葉,回身朝她施了一禮,

    “少夫人?。”

    仆婦帶了一條馬凳過來,程亦安提著裙擺踩上其中一條馬凳往上瞄了一眼,正見馬球場上塵土飛揚,而?崔函一身黑衫在人?群極為醒目。

    看了一眼程亦安轉身問裘青道,“你打算怎么辦?”

    裘青神神秘秘笑道,“少夫人?,您下來吧。”

    程亦安詫道,“啊?為什么要我下來,我要親眼看著你料理?崔函。”

    裘青咧嘴一笑,又重?新往兜里掏出一把薄荷葉,準備塞,“屬下怕有?礙觀瞻。”

    程亦安愣了愣,卻也沒拂了他的意?思?,搭著如蘭的胳膊,下了馬凳,隨后站在一旁看著裘青。

    裘青重?新塞了一口薄荷葉,嘴里嚼個沒停,手下卻不慌不忙給弩機上了彈丸,只見他稍稍近身,視線全?神貫注盯著洞口,弩口的方向時不時轉動,直到突然那么一下,程亦安聽見嗖嗖幾聲,彈丸出鞘,不多時外頭?馬球場傳來一聲吃痛,緊接著一陣尖叫聲響起。

    再然后詭異一般的安靜。

    程亦安實在好奇極了,忍不住登上馬凳去瞧,那裘青阻攔不及,只能無奈捂了捂額,心想完了,回去少將?軍一定削了他。

    程亦安迫不及待張望過去,只見方才玉樹臨風的男子,不知怎么已從馬背上翻下來,人?直挺挺立著,褲衩滑落至腳跟,幸在袍子衣擺夠長遮住他身子,風呼呼掀起他衣擺,隱約有?裸//露的肌膚閃現。

    程亦安雙目睜大?,

    什么謫仙公子?

    什么郎艷獨絕?

    這下褲衩都掉了,讓你裝,讓你模仿,臉丟到姥姥家,再也不敢出來見人?了吧?

    再也沒臉去程家提親了吧?

    程亦安想過將?李氏的事告訴爹爹,卻都不如眼前這般來得痛快。

    現場所有?人?視線都聚焦在他身上。

    程亦安第一次在那么多人?臉上看到如此豐富的表情,大?約是從欣

    賞驚艷仰慕還來不及轉化為尷尬嫌惡,各種匪夷所思?的情緒交織在面頰,讓所有?人?看起來無比古怪甚至滑稽。

    程亦安震驚于裘青的手藝,

    “你怎么做到的?”

    裘青這廂已經捂著臉蹲在一旁,生無可戀地回,

    “屬下趁著他側身奪球時,先一丸擊中他的尾椎穴,將?他打下馬,隨后一丸射中他腰間?穴,此丸一面帶細絲勾,輕而?易舉便能勾住他衣裳,一面內置彈簧,一旦撞擊彈簧迸出反拉,便會將?其褲腰帶給扯下,此丸軍營常用,用來整治那些被發配來邊疆的公子哥,這些公子哥擺譜不屑于與將?士們為伍,咱們就這么對付他們,連絲勾也是尋著他們褲衩的系帶而?設計,一旦中招后,被看光了身子,臉皮無處遮掩,只能破罐子破摔融入軍營了。”

    程亦安哭笑不得,雖覺得有?礙觀瞻,卻還是解氣得很。

    人?一高興,便忘了自己在椅凳上,下意?識往后一踏,踏了個虛空,

    如蘭見狀與幾個婆子慌忙去抱她,而?緊急時刻,也有?一只修長的手臂伸過來,略略頂住了她胳膊處。

    程亦安察覺有?異下意?識抬眸,視線撞入一雙溫潤如玉的眸子里,

    只見那人?雙目交織著傾慕思?念并錯失的不甘,喃喃望著她,

    “安安,別?來無恙。”

    程亦安第一眼生了幾分?恍惚,第二眼定睛一瞧,眸底漸漸鉆出寒意?,

    這當然是一張熟悉到骨子里的臉,哪怕化成灰她也記得他那塊骨頭?安在哪兒。

    “范玉林?”

    程亦安撥開如蘭的胳膊,拍了拍袖口上的灰,端端正正站著,目光嫌惡地在他身上掃了一圈,諷刺道,

    “你怎么在這?”

    范玉林后退一步,朝她溫雅施了一禮,解釋道,“我昨日回京,聽說你今日在此處打馬球,特意?來看看,便見你方才鉆入這后園子里,怕你出事,遂尾隨而?來。”

    程亦安被他氣笑了,“尾隨而?來?你可知我是有?夫之婦,你敢尾隨?你知什么是有?夫之婦嗎?”

    范玉林面頰閃過一絲尷尬,也訝異于程亦安的冷漠,面露焦灼,“安安”

    程亦安沒功夫聽他狡辯,冷臉指著他與裘青道,

    “裘青,教教他,什么叫有?夫之婦”

    “好嘞!”

    裘青豹子似的從墻角竄起,方才一時不察被范玉林跟來,見他似乎糾纏于少夫人?心中正恨得狠,得了程亦安這聲吩咐,當即掄起拳頭?對準范玉林鼻尖擊去,范玉林甚至來不及呼痛,裘青第二拳緊隨其上,摁住他啞穴,將?人?按在膝蓋使勁揍,讓他疼得全?身冒汗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程亦安背對范玉林,扶著腰張望湛藍的長空,眨了眨眼,

    今個兒是什么好日子,讓她一口氣揍了兩個混賬。

    第45章 第 45 章 各顯神通

    風颼颼地從腿間擦過, 恍若有細蛇游走在肌膚,令他毛骨悚然。

    崔函臉色近乎扭曲。

    第?一顆彈丸擊中他尾椎時,他以極其不雅的姿勢被迫墜下馬背, 緊接著又一顆彈丸射中他腰腹, 極致的酸癢竄出來, 下意識便扯了下, 隨后系帶被抽散,衣袍忽然蓬開?, 手僵在半空,意識到發生什?么的時候已經晚了。

    仿佛置身刑場, 正在經受公開?的極刑。原先聚在他身上那一道道視線很快變了味。

    這一瞬間, 他甚至顧不上惱怒, 臨機應變兩眼一翻直挺挺往下栽去。

    而崔府的小廝也極是迅敏,飛快抓著他攜來的氅衣撲過來,七手八腳裹住自家少主, 徑直往停車坪奔去,將他抬離了現場。

    馬球場愣是寂靜了好一會兒無人?說?話。

    馬兒停蹄在草場四處閑逛, 馬背上的幾伙人?還沒回過神?來。

    程亦喬揉了揉眼, 懷疑自己看?錯。

    方才還氣度從容的男子就這么以滑稽的方式退場。

    崔函過于狼狽, 這份狼狽已然蓋過方才給她?帶來的驚艷。

    就像是一個矗立高?臺的謫仙,驟然間跌下神?壇趴在地上摔了一嘴泥,所有形象毀盡。

    她?甚至來不及惋惜, 已徹底將這個人?從眼底踢出局。

    只是,這是誰做的?

    明?眼人?看?得出來有人?暗算崔函。

    程亦喬回想今日馬球賽的初衷,忍不住瞟了一眼孟如川和魏舒亭。

    那孟如川比她?還懵,替崔函尷尬到無以復加,這位少年, 十八歲,比她?還小些,雖然有些靦腆,一緊張就結巴,但?一上場,便如一把出鞘的寶刀,氣勢凌厲,方才他是在場唯一壓住崔函的人?。

    為什?么說?他能壓住崔函?

    他武藝遠在崔函之上,而崔函靠得是隊友的配合與技巧,方在他手底下進了一球。

    孟如川這一看?,就不大會行?小人?之舉,她?把視線調至魏舒亭身上。

    魏舒亭此時卻盯著孟如川,不是他做的,那就只能是孟如川。

    方才那暗算的手法明?顯出自軍營,孟如川是將門出身,不是他又能是誰?

    即便孟如川本人?看?起來剛正清直,保不住他爹娘或身旁人?行?此歹計。

    不過可真是解氣。

    除掉崔函這個最有力的競爭對手,他的機會就來了。

    他清楚知道,程亦喬不會遠嫁益州,她?就想留在京城。

    一向沉默的男子暗出一口氣,知道自己機會來了后,反而有些緊張。

    他輕輕去尋程亦喬的蹤影,正撞上她?冰泠泠的視線。

    魏舒亭腦門一炸。

    這是懷疑上他了?

    正要替自己解釋,那頭程亦喬已移開?視線,問還處在震驚中的石飛燕道,

    “咱們還打嗎?”

    石飛燕可顧不上回這話,驚疑未定反問她?,“喬喬,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陷害崔哥哥,崔哥哥該怎么辦嘛,往后他還怎么見人?吶,天哪”

    石飛燕光帶入崔函想一想,便覺天崩地裂。

    平日名?聲不顯也就罷了,當做笑談漸漸就抹過去了,但?崔函是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身負眾望,今日眾目睽睽之下出了如此不雅之事?,別說?娶妻,就是做官都要被人?笑話一輩子。

    程亦喬無奈搖搖頭,“我?也不知”

    那頭石飛越顧不上打球,已急急忙忙追了上去,石飛燕卻想著此刻崔函定不想見到任何人?,于是嚎啕一嗓子將自己哥哥叫回來,

    “哥,你回來!”

    石飛越平日極寵愛妹妹,寵到妹妹指東他不往西,坊間說?他是妹妹奴,聞聲立即便停住了,再看?遠處消失的崔函,重重嘆了一聲氣。

    馬球賽是打不下去了。

    孟如川翻身下馬,繃著臉大步往姐姐席中行?來,一坐下便低聲問姐姐,“是不是爹爹暗中搞的鬼?”

    “怎么可能!”孟如寧也覺得極為蹊蹺,被弟弟質問時,自然也想起家里?那位豪爽不羈的父親,為了兒子,示意底下人?給崔函一個教訓,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她?這一聲辯解毫無底氣。

    孟如川見狀,氣得拂袖而起,“君子不為!”

    若是通過這種手段娶到程家女,那這門婚事?他寧可不要。

    孟如川丟下姐姐走了。

    孟如寧便知弟弟的脾氣,最是風光磊落之人?,他這一走,無異于放棄程亦喬,她?急著追過去。

    程亦喬見他們姐弟這般舉止,又陷入迷糊了。

    不過她?無心追究,因為程亦安不見了。

    “妹妹呢?”她問身側的婆子。

    那婆子回,“三姑娘說是出恭去了。”

    “去多久了?”

    那婆子光顧著看?熱鬧,一時被問住了,羞愧道,“回姑娘話,好像去了一會兒了”

    另一大丫鬟倒是早早注意著的,方才久等程亦安沒回,便去后院尋了,這會兒正得了消息回來,

    “三姑奶奶鬧腹痛,已去馬車里?歇著了”

    程亦喬急了

    ,“趕緊給我?換衣裳,我?要去看?看?”

    言罷與隨后下馬而來的鄭穎等人?告罪,先行?去了抱廈,待從抱廈出來,準備下臺階順著院子石徑往停車坪去,枯萎的竹林里?繞出一人?,正是顧不上換裝的魏舒亭。

    他還穿著那身深藍的騎服,等在她?必經路口,朝她?拱手道,

    “程姑娘,不是我?,你別誤會!”

    他急著辯解,這要是讓程亦喬誤以為是他所為,那比被崔函比下去還糟糕。

    程亦喬裹著披風,手中捏著暖爐,靜靜瞥著他,“是不是你,與我?何干?”

    兩個丫鬟四個婆子護在左右,均虎視眈眈盯著魏舒亭。

    魏舒亭被她?堵得啞了口,

    局面至此,算是老天幫他,再矜持怕是錯了機會。

    于是他后退兩步,彎下腰鄭重朝程亦喬一拜,

    “程二姑娘,三年前燕山行?宮那場馬球賽,姑娘奪魁,魏某望姑娘宛如望日月之輝,魏某不才,暗生仰慕之心,想聘姑娘為婦,往后敬重之,珍視之,愛護之,請姑娘給魏某一個機會。”

    魏舒亭說?這話時,額尖的汗已層層往下冒。

    他曾在無數個暗夜于腦海里?預演過這番話,盼著有朝一日能說?出口,而今日終于說?出了口,他深深吸著氣。

    程亦喬微微一愣。

    魏舒亭此人?,她?接觸過幾回,還算略有了解,平日是個沉默寡言之人?,在少爺圈子里?不算出挑,也不愛出風頭,本分穩重,但?他今日鼓起勇氣說?出這番話還是令她?有些意外。

    他坦誠。

    她?也不必藏著掖著。

    “魏舒亭我?實話告訴你,因為姚玉妝,我?不愿與你們魏家搭界。”

    魏舒亭苦笑,“姚家是姚家,我?魏家是魏家,雖是姻親,卻也是兩個門楣,京城官宦,隨便擰出來幾戶都能竄出一些關聯來,你不能因為這個,一棍子打死我?。”

    魏舒亭很委屈。

    程亦喬輕輕嗤了一聲,“我?瞧你時不時跟在姚玉妝身邊,你們表兄妹之間似乎極有交情嘛。”

    這話越發叫魏舒亭懊惱,他窘迫地望著程亦喬,

    “程姑娘,在下若說?,不過是借著表妹的東風,想見上你一面,你信嗎?”

    程亦喬時常跟石飛燕打馬球,而石飛燕每每有事?就喚姚玉妝,姚玉妝又愛喚魏舒亭

    程亦喬忽然啞口無言。

    這般直白?,令她?一時接不上話。

    沉默片刻,她?面無表情道,

    “那又怎樣,你想娶我?,我?就得嫁嗎?行?了,魏公子,我?要去尋我?妹妹,你讓開?別擋了我?的去路。”

    程亦喬平日氣勢就足得很,一臉懶洋洋的驕矜勁,她?這一開?口帶著冷色,魏舒亭壓根不敢遲疑,下意識就聽命,二話不說?退至路邊,目送她?遠去。

    程亦喬這廂趕到停車坪,卻被程亦安留下的人?告知,她?不大舒服已提前回府,讓程亦喬不必掛念。

    “她?走多久了。”

    “那有一會兒了”

    總不好追過去,況且府上老祖宗還在等她?今日馬球賽的結果,程亦喬只得回府,登車前喚上自己一個婆子,“你去陸府跑一趟,問問姑奶奶病情,可嚴重了?什?么癥候,明?白?嗎?”

    那婆子立即領命而去。

    程亦安沒有回陸府,她?在一處轉角的巷道里?被范玉林攔住了去路。

    方才她?把范玉林打了一頓后,徑直就扔下了,回了停車坪準備離開?,孰知那范玉林竟還跟到這。

    范玉林由兩名?小廝架著,攔在馬車前,氣喘吁吁問她?,

    “安安,你為何要對崔函動?手?他欺負過你?還是你不愿意看?著他娶你二姐,故意使壞?”

    程亦安當然知道他目的何在,掀開?車簾看?著那鼻青臉腫的男人?,好笑道,

    “你是不是想借此威脅我?,以為我?怕你宣之于眾,然后被迫跟你周旋?”

    “我?告訴你,姑奶奶我?壓根就不在乎,就算那崔函知道了,他又能怎么樣?”

    “你滾開?!”

    那裘青見狀臉色已十分陰沉,“范公子,我?數三下你再攔著不動?,我?從你身上軋過去。”

    范玉林見識了裘青的本事?,不敢拿命賭,瘸著腿往一邊挪,等著程亦安的車簾從他面前經過時,他忽然開?口,

    “那崔函如謝庭蘭玉,你是不是看?上了他,因愛生恨,故意毀他前程。”

    程亦安覺著范玉林腦子大概是抽了,不做理會。

    等到馬車行?遠,范玉林臉上情緒盡收,往巷子后方的墻垛看?了一眼。

    墻垛不遠處的馬車里?坐著崔函。

    崔函當然惱羞成怒,從被抬上馬車那刻開?始,他心底的戾氣遮掩不住,悉數蓬勃在臉上,猙獰盡顯。

    這背后之人?極為歹毒,這是不僅要壞他姻緣,更是要毀他前程。

    他這一回京,皇帝原打算在六部給他授職,依著他這些年在外任的政績,必定是上三部禮部戶部吏部里?頭挑,他已相?中吏部考功司郎中,待任了這職,他便與程亦彥平起平坐了。

    而今日出了這檔子事?,為了官署區的名?聲,皇帝恐要給他換個地兒外任,讓他避一避風頭。

    而這些還在其次。

    更要命的是程家將徹底將他拒之門外。

    他如何完成母親使命。

    可惡,可恨,可惱。

    找到幕后兇手,他非親手將他千刀萬剮不可。

    他第?一個想到的也是孟如川,孟總督行?伍出身,以軍功一步步爬至高?位,娶了益州高?門貴女方洗褪了那一身兵痞之氣,估摸著他骨子里?劣根性沒變,今日為了兒子,便肆意捉弄他。

    不過想一想也不對。

    孟總督是邊關大將,崔家有不少人?在朝中任職,孟總督不至于冒著得罪崔家的風險做這等滑天下之大稽的事?。

    他這么做是讓自己出局了,難道那程家就一定會看?上他兒子?

    崔函覺得孟總督不至于這么蠢。

    魏舒亭家風清正,城南候也是豁達之人?,不可能行?此歹毒之計。

    那么是誰呢?

    不知怎么腦海劃過程亦安那張臉。

    那冰姿雪魄般的少女對他帶著莫名?的敵意。

    他立即著人?去方才彈丸方向追查。

    結果他的人?就看?到范玉林扶著墻佝僂著身從里?頭出來,崔家的侍衛不敢輕舉妄動?,追著范玉林到此處,聽到了方才那一番話。

    侍衛跪在崔函腳跟前,將方才所查稟報他知,

    “果真是程家三姑娘無疑。”

    崔函臉色千奇百怪,“我?與她?無冤無仇,她?何故害我??我?娶程亦喬,也不礙著她?什?么事?,她?至于對我?含恨在心嗎?”

    不對,他忽然想起他娘那點子隱秘的心思。

    打小被壓著向程明?昱學習,他錯了哪兒,母親還能拿鞭子抽他,這般癡迷,她?的心思,做兒子的哪能沒猜出來。

    難不成程亦安打哪曉得了此事??

    也不對,她?若知曉,不該直接告訴程明?昱嗎?

    一旦她?告訴了程明?昱,他今日甚至連來馬球場的機會都沒有。

    崔家那間暗室知之者甚少,況且京城少爺被家中長輩鞭策向程公學習者比比皆是,他不認為程亦安知道了這茬。

    他找不到程亦安殘害他的動?機。

    這時那侍衛戰戰兢兢給出了答案,

    “那程三姑娘大約是愛而不得,想毀了您。”他把范玉林的原話告訴崔函。

    崔函顯見地愣住了,嘴皮狠狠抽了抽。

    這話換做尋常,他也不會信。

    但?經歷了他母親變態般的行?徑,他忽然覺得不排除這個可能。

    崔函眼底寒光綻綻,“查,我?要程亦安所有的底細。”

    *

    馬球場離程家園近,不消片刻程亦喬已趕回府邸。

    事?實上今日程家不少下人?在馬球場伺候,消息早就被人?稟到老祖宗跟前。

    程亦喬回來時,老祖宗已經惋惜過了,問她?事?情經過,好奇是何人?所為。

    “左不過是孟家和魏家。”

    老祖宗搖頭道,“不然,那孟都督雖有些不羈,為人?卻豪爽,不會做此毀人?前途的事?,他不會因為一

    門婚事?便與崔家交惡。”

    “魏家就更不可能了,城南候為人?持重,在朝中名?聲極好,至于魏舒亭若非與崔函有深仇大恨,不至于下此毒手,我?猜想必是崔家的暗敵不愿看?到他聯姻于程家,借此毀他罷了。”

    “不管怎么說?,崔函招來此惡,可見也不是無暇君子,丟開?也罷。”想起程亦喬婚事?如此艱難,老祖宗心疼不已,將她?摟在懷里?,

    “不急孩子,你瞧,這世間人?心險惡,你的婚事?反而更要慎重,你寬心,有祖母和你爹爹疼你呢。”

    程亦喬沒把這當回事?,比起這些,她?更在意妹妹的身子,

    “她?自從那日喝了藥,三天兩頭著病,祖母還是遣婆子去陸家好好斥她?幾聲,不許她?再胡來,再請老太醫去她?府上瞧瞧,可別真落了病根。”

    祖孫兩立即將馬球賽一事?丟開?,張羅婆子家丁送太醫去陸府的事?了。

    *

    程亦安的事?并不難打聽,下午申時初刻,崔家的侍衛便將程亦安的出身甚至與范玉林的過節均稟報給崔函了。

    崔函此刻沒有回府,他不知回去等待他的是什?么,他在南城一處私邸。

    尾椎和腰間的痛感楚楚襲來,他將那身白?衫給扔了,胡亂裹了一件玄黑袍子,躺在軟塌上一動?不動?。

    好像那層外殼被人?敲碎了,他無需再遮掩,四仰八叉躺在那里?,一雙眸子如幽潭般注滿了乖戾,

    “范玉林?”

    “是,”暗衛跪在他腳跟,看?著褪去溫潤外皮的少主,低聲回,

    “范玉林與程三姑娘青梅竹馬,范家也曾去程家四房提過親,不過被四房老太太給拒絕了。”

    崔函嗤笑一聲,薄薄的唇彎出一道鋒刃般的弧度,白?皙手指不知捏著什?么,往上方抓了抓,那里?有一束光從天井瀉下來,

    他像是一深陷深淵之人?,試圖抓住那束光,“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他也配。”

    又何妨?

    都是程明?昱的女兒,嫁了也能奪過來嘛。

    他忽然對程亦安來了興趣。

    她?既然壞他的姻緣,那她?來嘗。

    “找個機會,將范玉林傾慕程亦安的事?抖露出去,弄得滿城皆知,以陸栩生之驕傲,必定和離。”

    “屆時她?名?聲不好,我?也沒了臉面,咱倆可不是天生一對,程明?昱不想也得將女兒嫁給我?了。”

    崔函自嘲地笑了一聲,拍了拍桌案,讓暗衛去辦。

    崔函口中的癩蛤蟆范玉林此刻正在自己的書房寫詩詞。

    寫得正是那一句“君不見,清雨茫茫,無處寄相?思,君不見,流水淙淙,一如滿腔傾心難自持。”

    將崔函引入局,以崔函之手段和心性,必定會把他仰慕程亦安的事?弄得沸沸揚揚,陸栩生那是什?么性子,豈能容忍妻子心里?有別人?,屆時說?風是雨,容不得陸栩生不跟程亦安和離。

    一旦借崔函之手,逼著他們二人?和離了。

    他再求娶程亦安,不是不可能。

    他與程亦安知根知底,青梅竹馬,他對程亦安一片癡心,稱得上賀青云第?二,他堅信,在他和崔函之間,程明?昱一定會選他。

    借力打力,富貴險中求,可是他一貫的本事?。

    寫完他交給心腹小廝,

    “想法子透露給崔家的人?。”

    又是下午申時初刻,程明?昱照常在這個時辰回府。

    官署區當然很忙,但?他今日還是推拒一些不那么緊迫的公務早早回來,為的就是女兒的婚事?,孰知前腳進了房,府中護衛首領后腳跟了進來,跪在他跟前,

    “家主,今日馬球場那邊出事?了。”

    程家園高?墻下建了角鋪,這里?駐扎了不少程家侍衛,底下有明?衛,山頭樹杈上有暗衛,而恰恰今日程亦安主仆所為,均被暗衛收在眼底,程家內外但?凡風吹草動?都稟到程明?昱這兒來。

    程明?昱聽了經過,好一會兒沒說?話。

    “她?指使人?給了崔函沒臉,讓他當眾出丑,又將范玉林揍了一頓?”

    這對小冤家又在折騰什?么?

    他能想象程亦安虎頭虎腦的樣子。

    揍范玉林,程明?昱能理解且支持。

    范老爺與他三弟相?熟,借著三弟的光讓兒子在程家族學讀過幾年書,范家在南府隔壁,那范玉林曾在學堂幫過安安幾回,程明?昱是知道的,他也看?出范玉林喜歡上了安安,所以后來尋個借口將范玉林打發回去了。

    原本還以為那孩子和煦溫潤,只是少年慕艾罷了,如今看?來也不過是一登徒子,打了好。

    但?程亦安對崔函動?手,便叫程明?昱匪夷所思。

    這孩子怎么又看?崔函不順眼了?

    崔函在任上多年,程亦安當沒見過他。

    不管怎么說?,孩子闖了禍,當爹的要給收拾首尾。

    “調丁部人?手,暗中觀察崔函和范家動?靜,以防他們對三小姐不利。”

    “遵命。”

    程家侍衛中分甲乙丙丁四部,甲子部是名?義上的家丁,駐守程家園各處角鋪,這部分人?手并不多,乙字部負責刺探情報,這里?的情報自然是家族興衰及朝政相?關,丙子部行?走江湖,護衛管事?料理程家各處的生意,而丁字部算是密衛,這一部分人?手最多,三教九流的人?都有,遍布京城和四境各地。

    這些人?是程明?昱的耳目與爪牙。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程明?昱身為程家掌門人?,不可能沒些手段。

    女兒招惹了這些人?,難保崔函和范玉林不行?極端之事?。

    他得防范于未然。

    “另外,陸栩生回京了嗎?”

    陸栩生昨日去宣府的事?,程明?昱心里?有數。

    那侍衛首領答,“屬下進屋時,剛得到消息說?是姑爺進了西便門。”

    程明?昱揉了揉眉棱,“傳個消息給他,讓他得空帶安安回府,我?有話問他們。”

    他們與崔函到底有何過節?

    第46章 第 46 章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陸栩生恐程亦安這邊需要他, 昨夜提前去了宣府,趕在天黑之前進了城,一回來?便見裘青跪在書?房后面的小院子。

    小院子后頭矗著一座長廳, 是陸栩生待客之地, 而長廳后便是一角門, 從此處通往寧濟堂。

    程亦安被如蘭拉著出來?寧濟堂, 立在長廳的廊柱旁,望著那邊院子里的主?仆。

    陸栩生立在書?房后廊臺階, 見裘青耷拉著腦袋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就很來?氣?,

    “怎么?你連個崔函都料理不了?”

    “不是”裘青苦著臉, 瞟了一眼陸栩生冷峻的臉色, 有些不敢說?。

    “說?, 什么事?”陸栩生負手問道,

    在外頭無?法無?天的裘青,到了他跟前跟個龜孫子似的, 懊惱將事情一說?,旋即低下頭認命挨責。

    陸栩生氣?出笑聲, 后槽牙有松動的跡象,

    “你折他一條腿不成?非得臟夫人的眼?”

    裘青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程亦安見狀, 裹著披風快步過來?,替他申辯,“你別怪他, 是我讓他做的”

    陸栩生不看程亦安,冷著臉道,“晚風涼,你回去,別凍著, 這里的事跟你無?關。”

    他不信程亦安讓裘青脫人褲子,一定是裘青痞性犯了捉弄人捉弄過頭。

    那崔函什么玩意兒,也配讓人看?

    陸栩生不是不認識崔函,崔函那德性跟范玉林是一掛的,他最不喜歡這些小白臉。

    程亦安可不能讓裘青吃掛落,又往前一步。

    “陸栩生你不講道理是嗎?”

    見主?母離得近,裘青連忙往后退了幾步,跪到林子里去了。

    至于?范玉林三字,裘青明智得沒提,這是少?爺夫婦自己的事,他不會蠢到瞎摻和。

    陸栩生見程亦安鐵了心給裘青撐腰,蹙緊了眉心,擺擺手示意裘青退下,一道眼神也把如蘭給逼退了,隨后看著面前作怪的女人,

    此時天色還未完全暗下,檐角已掛上一盞暈黃的風燈,綽綽約約的光芒被寒霜映染流淌在她面頰,她雙眼明亮,臉蛋兒吹彈可破,眼神盈盈的,說?不出的勾人,陸栩生

    想她很久了,二話不說?打橫將她往懷里一兜,摟著往后院去了。

    程亦安羞惱地埋在他懷里,拳頭直往他胸口招呼,那胸膛硬邦邦的,打得她手疼,只得順勢攀上他脖頸,氣?哼哼不說?話。

    陸栩生將她抱入寧濟堂,一路李嬤嬤等人均垂首侍立不敢吭聲。

    越進東次間,將人放在炕床上。

    陸栩生一身寒氣?,起身往浴室折去,不多時沐浴出來?,臉上已恢復平靜之色,程亦安目光追隨著他,坐在炕床輕聲問他,

    “崔函指不定會查到我身上,無?妨吧?”

    陸栩生在她對面落座,端著茶盞,深邃的目光在她面頰逡巡,慢騰騰啜了一口,

    “怕甚?你只要不行刺陛下,其他的事我都兜得住。”

    嫁給陸栩生就是這一處好,這男人偉岸可靠。

    程亦安倚著炕床小案托腮笑了笑,認真望著他,“告訴你一件事。”

    陸栩生又押了一口茶,覺得她神色有異,“說?。”

    “你猜我今日還揍了誰?”

    陸栩生有不妙的預感,茶盞擱下來?,問道,“誰?”

    “范玉林。”

    他最不想聽到的三個字從那飽滿的菱嘴里飄出來?,陸栩生臉上的情緒終于?收得干凈,不知哪家?的幼童買了炮仗,提前預祝新年,冷寂的夜空中忽然膨出幾聲炮響,昏暗的天空被映得發亮。

    卻照不亮陸栩生眼底的幽沉。

    “他做了什么?”他很平靜問。

    程亦安眨眼道,“他跟蹤我呀,我讓裘青教訓了他一頓。”

    “哼”陸栩生臉上是不解氣?的表情,“便宜他了。”卻又很滿意程亦安的態度。

    程亦安剛答應他往后不再提這個人,這廝竟然悄無?聲息回京來?膈應他。

    也成,等他很久了,總算露了面。

    陸栩生沒揪著這一處話題,問程亦安道,“擺膳嗎?”他快馬回京,早餓了。

    程亦安往明間指了指,“咱們去外頭吃吧。”

    屋子里的長桌小案均堆滿了九九消寒圖,隆冬時節,府上的丫鬟婆子都開?始預備起來?。

    今日臘八節,宮里賜了粥食,李嬤嬤給二人各分一碗,又上了菜肴,夫妻倆無?聲用完晚膳,喝茶時,陸栩生一直沒說?話,臉色也不大?好看,可見還因這樁事耿耿于?懷,見程亦安始終盯著他瞧,眼底帶著不放心,他方寬撫一句,

    “崔函與范玉林的事,你別放在心上,我會料理。”

    正?這么說?著,明嫂子打外頭行來?,恭恭敬敬立在門口請了安,方進來?稟道,

    “二奶奶,程家?方才遞了消息來?,家?主?吩咐姑爺領著您得空去一趟程家?,說?是有話要問。”

    程明昱從不干涉小夫妻之間的事,今日突然喚他們過去,必定是要事。

    左右時辰還早,陸栩生便帶著程亦安登車趕往程家?。

    夜涼不欲驚動程家?其他人,老仆等在程家?巷口,引著二人從程明昱慣常出入的小門進了他的書房。

    程亦安帶著兜帽,被陸栩生牽著只露出一雙黑幽幽的眼眸,陸栩生不懼冷,身上只一件長袍子,進了屋,程亦安方掀去兜帽,沖程明昱露出笑,

    “爹爹”

    程明昱聽到消息,從琴房回來?,來?到書?房主?位坐著,深深看了女兒一眼,指了指對面的圈椅,讓二人落座。

    夫妻倆行了一禮挨著坐一處,陸栩生便問,“岳丈深夜傳喚,有何要事?”

    程明昱目光在小夫妻二人身上掃了一圈,頭疼問道,“你們倆怎么跟崔函對上了?”

    來?的路上,夫妻倆便猜到了程明昱的意圖,商量過說?辭。

    陸栩生替程亦安開?口,“說?來?岳父可能不知,此事也是我母親偶然得曉,告訴了我,我方轉告亦安,早在您當年從北齊歸來?,那崔函之母李氏便有意跟程家?結親,不料被鄭家?搶了先,那李氏似乎含怨在心,嫁去崔家?生了崔函后,便比著您處處要求崔函”

    細節不必多言,程明昱已然猜到所有緣故,錯愕一瞬,愣了許久。

    說?來?說?去,他差點害了程亦喬。

    “安安為何不告訴爹爹?”

    程亦安嘟著嘴回,“女兒也是馬球賽前一日方知曉,那時告訴您已來?不及了,再說?,我看那崔函可惡,必定是對二姐懷不軌之心,一時惱恨便捉弄了他,必讓他再也沒臉來?程家?提親。”

    雖然法子有些滑稽,效果?卻確實?不錯。

    不過程明昱也不是這么好糊弄的,他眼風掃向陸栩生,

    “那你母親又是如何得知此事?”

    王夫人能曉得的消息,沒道理他一點風聲也沒聽到。

    陸栩生早預備著他這么問,深慮道,

    “岳丈,不瞞您說?,我在王家?也有些眼線,實?話告訴您,崔家?已暗中與王家?勾結,瞧著動靜像是要對程家?不利,為了鞏固這一層關系,他們有聯姻的打算。”

    “王家?人這些年不在京城,便將物色人選的事交給我母親,我母親私下與崔家?一位夫人來?往密切,說?是那李氏不甚露了端倪,被她發覺,后來?與我母親攀談露了一嘴。”

    “而且崔函今年二十又四,旁人在他這個年紀早有了孩兒,他卻遲遲不訂婚,為的什么?我怕他是在盯著程家?女。”

    雖然程明昱對陸栩生消息來?源依然存疑,卻不影響他加強對崔家?的防備,如果?崔函母親真有偏執之念,那么這個崔函明知緣故還要來?程家?提親,私下定包藏禍心。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崔家?的事算是問清楚了。

    “至于?那范玉林”程明昱淡淡掀起眼皮看著陸栩生,他猜到這個事瞞不住陸栩生,他倒是要看陸栩生什么態度,

    陸栩生心下苦笑,程明昱還擔心他誤會程亦安,他這里卻怕程亦安跟他攀舊賬,遂正?色回,

    “范玉林這個人我清楚,他覬覦安安,不懷好意,我不會放過他。”

    程明昱聽他這么說?,就放心了,搖頭道,“崔函與范玉林之事,交給為父處置,你們不必再管。”

    陸栩生愣了愣,旋即笑道,“不必吧,這崔函和范玉林保不準會沖安安而來?,還是女婿來?應對。”

    陸栩生其實?就是想親自料理范玉林,畢竟他與范玉林是“積怨已久”,“再說?了,您老也別事事攔在前頭,不給小婿一點表現的機會。”

    程明昱太能干,讓他這個丈夫毫無?用武之地,程亦安靠他這個爹就完了。

    程明昱皺著眉道,

    “這不過兩個跳梁小丑,何須你費心?你還有要務在身,開?春元宵節后便要只身南下,還是得以大?局為重?,江南豪族才是你的戰場。”

    程明昱畢竟高瞻遠矚,不能因為一些宵小耽誤朝局。

    程亦安也不希望陸栩生被范玉林牽動情緒,便牽了牽他衣角。

    也是怪了,如今只要程亦安牽他衣角,眼巴巴望著他,他就沒了轍。

    罷了,那范玉林就在京城,還能少?了教訓他的機會?

    陸栩生應下來?,“那就有勞岳丈。”

    夜深,程明昱沒有留他們,只在他們臨走前,輕輕點了點程亦安腦門,

    “下回再有事預先知會爹爹一聲,可別糊里糊涂就干了。”

    小女兒明明是三個女兒當中最乖巧的一個,生得也纖巧一些,卻總能干出驚天動地的事來?,程明昱現在對著她是一萬個不放心。

    偏生陸栩生不攔著,還處處縱著她。

    這讓程明昱更頭疼。

    程亦安咧嘴一笑,

    “知道了爹爹”

    心里卻沒把這事當回事。

    回了陸家?,程亦安回后院,陸栩生去了書?房,程明昱不叫他管,陸栩生不可能真的不管,前世范玉林那首詞弄得滿城風雨,陸栩生擔心他故技重?施,方才不好提醒程明昱,這會兒便交待裘青,

    “你派幾人盯著范玉林和崔函,防著他們對夫人做下三濫的勾當。”

    裘青摩拳擦掌,“少?將軍放心,收拾兩個雜碎,交給我。”

    想著近來?陸栩生早出晚歸,指不定找不到人,裘青跟在他身后問,“對了,若是您不在,怎么辦,我請誰示下?”

    程亦安畢竟是位姑

    娘,這種事不好污她的耳,陸栩生道,“便宜行事。”

    他拿著掛在屏風處的大?氅,準備往后院去,立在門口燈芒下,忽然朝裘青詭異一笑,

    “用你擅長的手段。”

    裘青立即心領神會,痛快應道,“好嘞!”

    *

    程亦安回來?擦過身子便鉆入了被窩,陸栩生不在時如蘭會將暖爐子擱在被褥里給程亦安暖被,程亦安躺進去,如蘭替她掖好被角,

    “那裘護衛還有兩刷子,幾顆彈丸便弄得崔函下不來?臺。”

    程亦安往外側躺望著她,“軍營里的男人,混到校尉之職出來?,手里不可能沒點本事,其實?以他的本事在咱們府上是屈居了,他若是去邊關,少?說?也能做到衛所的中郎將。”

    如蘭哼聲道,“姑娘也別太瞧得起他,奴婢看他一肚子壞水,哪個將士愿意服他管教。”

    程亦安聞言瞇起笑眼,“他怎么得罪你了?”

    如蘭臉一紅,“哪里,他沒有得罪奴婢,是奴婢見不慣他的痞樣。”

    程亦安看得出來?如蘭對裘青有些上心了,就不知道那裘青喜不喜歡如蘭,目光在她面頰發髻掃了一眼,小丫頭梳著雙丫髻,嫩生生的面孔,打扮很素凈,

    “給你那套金頭飾呢,怎么不用?”

    如蘭不知她為何提起這茬,“奴婢畢竟是奴婢,用金飾便是逾矩,您賞給奴婢,奴婢只能收著,平日還是用銀飾的好。”

    程亦安恁道,“話雖如此,可咱們每回出門赴宴,那些富貴人家?的丫鬟哪個不穿金戴銀,手上掛滿玉鐲的,你也不必拘虛禮,反而讓旁人小看了咱們陸家?,去耳房,將我那個三層匣子拿過來?,我給你和如蕙各人再挑幾件珠寶。”

    如蘭拗不過她就去了。

    程亦安乏了倚著引枕有些打瞌睡,忍不住往內挪了挪,忽然間脖頸處一股炙熱逼來?,那雙手已輕車熟路在她身上游離,程亦安身子倏忽一緊,他所到之處酥酥癢癢,身心俱顫,

    “你”

    從她吃藥開?始,陸栩生便沒碰過她,方才掀簾進拔步床,瞧見她雪白的一截脖頸浸在暈黃的燈芒里,如軟玉生香,便忍不住了,他呼吸時深時淺,舌尖從脖頸往她下顎方向移,程亦安經受不住泛著哆嗦,念及如蘭還在耳房,忍不住抬起手想去推他。

    可惜她纖細的胳膊一抬,便給了他機會侵入,頓時寬掌游移過來?,整個覆住她,舌尖往上叼住她耳珠,一下深一下淺地弄她。

    一陣戰//栗傳來?,程亦安險些呼出聲,循著間隙,柔柔弱弱擠出澀腔,

    “如蘭還在里頭”

    陸栩生并未停下來?,一手插//入她發心,衣領被他扯開?兩道紐扣,露出后背一截瑩玉雪膚,這時,隔壁耳房傳來?如蘭懊惱的嗓音,

    “姑娘,奴婢沒瞧見三層匣子,您是不是記錯了,這里只有個兩層匣子”

    程亦安本想說?就是那個兩層匣子,可惜陸栩生將她整個摁在枕褥間,仿佛偷//情般刺激,舌尖往下深入蝴蝶骨,程亦安只覺心尖恍若有螞蟻爬過,膝蓋扣得極緊,整個人蜷縮在一處。

    身后腳步聲傳來?。

    陸栩生這才松開?她,一個轉身,人已氣?定神閑坐在床頭看書?。

    程亦安脫離桎梏深深閉了閉眼。

    如蘭捧著首飾匣子出來?,卻見程亦安裹著件袍子從拔步床挪了出來?,綿密的烏發隨意披在雙肩,神色略有些不自在,悻悻朝她招手,“拿來?我瞧一瞧”

    如蘭快步上前,余光瞥到男主?人坐在拔步床內,心下已了然,慌忙垂下頭。

    程亦安也沒心思細挑,“你跟如蕙分了吧”

    如蘭當然不敢領受,卻也曉得不是推搡之時,捧著匣子迅速退下了。

    程亦安扭身過來?看著那始作俑者?,兇神惡煞般瞪他,

    “不許有下次。”氣?息還未完全平復,柔軟的腔調,聽著更像是撒嬌。

    那畢竟是她的大?丫鬟,她素日持重?,不忍叫丫鬟們尷尬。

    床榻上的男人,閑閑地將手中書?卷一扔,漆黑雙目慢慢移至她身上,眼神帶鉤好似在打量自己的獵物,修長手指往身側的床榻一拍,

    “上來?。”

    言簡意賅。

    她平日那發髻梳得一絲不茍,總是以端莊溫婉示人,眼前青絲悉數傾瀉,襯得黑眸如墨,嬌靨絕艷無?比,

    程亦安眼底嗔嗔怪怪,眼神如絲,裝作不解其意慢吞吞挪過來?,“你過去也沒這般不尊重?”

    話未說?完,

    挺拔的身子突然罩下,將她攔腰一抱箍在懷里,溫熱唇瓣埋入她脖頸肆意侵掠,身子也順勢擠進她膝蓋,很痛快地給她。

    這一日夜,天晴,上弦月悄悄爬上樹梢,風越發地涼。

    除夕將近,坊不閉戶,各處依然燈火通明。

    有人在歡歌宴飲,有人翻墻夜行,旅居四境的達官貴人或商旅趕在除夕前回京,這會兒趁著臘八節歡欣鼓舞投入燈市的喧囂中。

    崔函可以想象這一夜自己成為街頭巷尾的談資,他急于?掩蓋住這場風波,讓底下人連夜動手。

    崔函的密探果?然在范府附近打聽到范玉林給程亦安寫?的那首相思詩,那一卷詩詞也落入崔家?人手,很好,這便是鐵證,只消趁夜傳出各大?酒樓茶樓,翌日消息必定不脛而走,屆時就有好戲看了。

    崔函坐在私邸的書?房,張望蒼茫的夜色滿眼放光般等待。

    心腹侍衛派出去十多人,十多人外更有崔家?雇傭的暗樁。

    一夜便可跑遍全城。

    母親那邊已遣人遞了消息來?,讓他回府,等等,再等等,等一些好消息傳來?,他回府也可給母親交待

    套著玉扳指的修長手指輕輕扣在圈椅扶手,掌心已滲出細微的汗。

    大?約兩刻鐘過去,有人告訴他,拿到了范玉林寫?給程亦安的詩,崔函笑了,腦海劃過程亦安那張臉,比起她姐姐,生得可真是國色天香,夠味。

    陸栩生那等硬心腸的男人,怎配擁有這樣的尤物。

    崔函深深閉上眼,修長的脊背往后靠在圈椅,薄薄的皮肉浮現些許青色,久久壓抑的躁欲也漸漸游走在四肢五骸。

    就在這時,屋頂突然發出破瓦的嘭聲,崔函猛地直起身,往上瞅了一眼,下一瞬,一具身子忽然從前方的檐下滾落,直挺挺掉落在地。

    守夜的小廝連忙撲過去,翻開?那具身子,一看臉龐無?比熟悉頓時大?驚失色,跌跌撞撞往屋里退來?,

    “少?主?,不好了,不好了,荀十三死了!”

    荀十三是崔函麾下高手,這次事件的主?令人之一。

    崔函臉色如鐵板般僵硬,奪門而出沖去廊前,便看到方才還言笑晏晏的侍衛此刻只剩一具冷冰冰的尸身。

    誰干的?

    陸栩生?

    還是程明昱?

    接下來?,一具,兩具,越來?越多的尸身堆在崔函私邸前,院子里注滿了血腥氣?,四下護衛瞧見了,一個個面露驚駭。

    崔函一襲寬袍,墨發如潑,立在廳前,冷眼注視著那些尸身。

    十五人,整整十五人。

    真是好手段。

    “齊老六,你領著五人再去接應!”

    他不信這個邪。

    底下護衛你看我我看你,忠心的操守猶存,二話不說?又往外奔去。

    可惜出去多少?人,就給扔回來?多少?人。

    對方高手盡出,已封住了私邸的出路。

    崔函從未被逼得這樣慘。

    “去,全部給我壓上去!”

    他雙目浸滿血腥,繡袍亂舞,幾乎是暴戾到了極致。

    可惜余下的人面對越積越高的尸身,目露惶恐,求生的本能迫使他們跪下來?,

    “少?主?,收手吧,再這樣下去,您手中精銳將損失殆盡。”

    崔函身子劇烈一震,眼底的戾氣?漸漸沉凝如寒冰,不再吭聲。

    同一時刻的范家?。

    范玉林派出去那名?心腹小廝的尸身,

    被程家?護衛毫不留情扔在范玉林父親的書?房前。

    范家?畢竟不是崔家?,別說?護衛,就是家?丁都沒幾個,瞧見這個陣仗,均嚇破了膽。

    “這是怎么回事?”

    范父癱在圈椅里,看著面無?血色的二兒子怒問。

    范玉林注視著那具尸身,雙目失了神采,這是陪伴了他整整二十年的人哪,就這么悄無?聲息地沒了。

    沒了

    那人穿著程家?護衛服飾,連一點遮掩的意思也沒有。

    程明昱這是明目張膽敲打范玉林,再犯,小心闔府的命。

    范母和范父并范家?長子拉扯著范玉林,

    “你到底做了什么得罪了程家??你是不要命了嗎?”

    范玉林被他們扯得搖搖晃晃,沉默不語。

    裘青奉命連夜部署暗探去范府和崔府,發現范府有動靜,迅速趕到現場,結果?就瞧見程家?兩名?護衛提著個尸身扔去了范府,不僅如此,連著范家?外的路也被封了。

    裘青從屋梁跳下,拽住其中一人胳膊問,“兄弟,我陸家?的,這是怎么回事?”

    裘青跟著程亦安回過幾趟程家?,護衛認識他,解釋道,

    “范玉林這個混賬,寫?了一首詩,有覬覦我們三小姐之嫌,而那崔家?人欲拿著這首詩做文章,敗壞三小姐的名?聲,我等奉家?主?之命,給他們教訓。”

    裘青聞言氣?得火冒八丈,

    “好大?的狗膽!”

    “詩何在,讓我瞧一瞧!”

    那護衛四下掏了掏,終于?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宣紙給裘青,

    裘青拿著退回暗處,從兜里掏出一種軍營常用的火折,擦出亮芒,他飛快掃了一眼。

    “他娘娘的,什么這不見那不見的,讓你見鬼去吧。”

    程明昱意在雷厲風行,以鐵血手腕將此事鎮壓下去,

    但裘青覺得還不解氣?。

    兩個小兔崽子撞在你裘爺爺手里,不剝了你們的皮算我輸。

    很快裘青依葫蘆畫瓢,著人將此詩謄抄幾十份,散去京城各大?酒樓茶樓。

    崔函這廂已經絕望了,將所有人手撤回,尸首處理干凈,捏著眉心陷在圈椅一動不動。

    他就這么在圈椅里坐到天亮,也不知什么時辰了,大?約是日上三竿,他渾渾噩噩揉了揉眼,張望窗外,這時,院外傳來?心腹管事驚慌失措地駭叫,

    “少?主?,出大?事了”

    門口侍奉的小廝先一步沖出去,扶住那人問,“出什么事了?”

    “昨夜有人在大?街小巷貼滿了范玉林寫?得那首詩詞,坊間傳言那范玉林愛慕咱們少?主?,昨日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因愛生恨,故意陷害咱們少?主?,讓他當眾出洋相,逼他打消娶妻的念頭,還說?咱們少?主?二十四了始終不曾議婚,是因著他有龍陽之好啊”

    管事可以想象一旦夫人聽到這個消息,該是何等天崩地裂

    里屋的崔函晃了晃,喉嚨血腥上涌。

    范玉林昨夜一宿沒睡,著人妥帖安葬了小廝尸身,打發了其父母一百兩銀子,后合衣在塌上歇息,大?約是巳時初刻,他父母忽然從外間闖進來?,只見范母手拽一片宣紙,全身劇烈顫抖,含痛望著他,

    “兒呀,你到底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遭來?這等禍事。”

    范母羞憤欲死,將那張宣紙扔他臉上,撲在他身上嚎啕大?哭,

    “你瞧瞧,坊間傳言你好男風,此事已傳得人盡皆知,往后去哪給你說?親去呀不,不對,別說?說?親,就是咱們范家?都沒臉見人了”

    “回益州吧,回益州吧。”

    范父只覺臉面丟盡,跌跌撞撞出門而去,一個不留神,一頭栽在地上昏死過去。

    范母聽得撲通一聲,心抖了下,顧不上責備范玉林,又沖出去攙扶丈夫,“來?人哪,快去請大?夫”

    這個哭,那個鬧的,整個范府頓時亂了套。

    范玉林在這一片混亂中,深深閉上了眼。

    第47章 第 47 章 你也不遑多讓

    又是一個好艷陽天, 就是風比昨日?更大了,吹得人面頰跟扎了刺似的疼。

    崔函裹著一件玄黑的披風,立在慎歸堂門口。

    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穿深色衣裳過來見母親, 過去母親總愛讓他著白?衫, 說是看起來君子如玉, 風度翩翩。

    從崔家?大門至慎歸堂, 足足要越過五個穿堂,四個庭院, 這一路無數崔家?人均以異樣的目光悄悄打量他。

    府上尚且如此,遑論外頭。

    崔函素有?傲骨, 依然目不斜視來到這里。

    視線一點點從腳下往前?端延伸, 各式各樣的花瓷碎片散落各地, 有?前?朝汝窯天青裂片雙耳瓶,他記得這是母親最愛的梅瓶,下雪便插上幾珠紅梅擱在里頭, 走到哪兒?帶至哪兒?,極有?情調。

    有?一套西域來的瑪瑙獸首杯, 雕藝巧奪天工, 她平日?愛以此飲酒, 喝了酒心情一好,也能給他一個笑臉。

    目光慢騰騰游移至她腳下,一雙雪白?的繡花鞋, 她那么怕冷,寒冬臘月竟然就穿了這么一雙繡花鞋。

    崔函絕望地閉了閉眼,彎腰褪下長靴,只著薄薄的足衣,沿著碎裂的瓷片, 一步步往前?去,他甚至不敢喊疼,修長的身影一晃再晃,忍住不晃,最終在一片狼藉中跪下來。

    “娘,兒?來請安。”

    他伏低身子,不敢抬眸。

    屋子里落針可聞,沒有?一點響動,恍若無人,他便一直跪著不敢吱聲,大約跪麻木了,上首終于?傳來一道冷漠的嗓音,

    “你出去吧,往后愛去哪兒?去哪,愛做什么就做什么,為娘這,你不必來了。”

    崔函身子一顫,猛地抬起眸,只見母親穿著一身繡紅梅的長衣,靠著孤零零的桌案坐在堂中,外頭的冬陽過于?熱烈,從色彩斑斕的琉璃窗映進來,照亮她整個身子,唯有?一張素白?的臉掩在陰處。

    “娘”忍不住再喚了一聲。

    那人還是一動不動,連眼神也木了似的,沒有?回?應。

    血從崔函的膝下滲出來,染紅了那一片白?瓷,他幾度哽咽,卻也知母親素來不容人忤逆,不得不從命,慢慢地起身,一步一步退出慎歸堂,待退至門檻外,余光發現父親背著手立在廊廡窗下。

    他神色一頓,拂去眼角的淚,側身給父親行禮。

    崔父神色復雜看著兒?子,心疼道,“回?房歇著吧,慢慢來,不能因為一點挫折就一蹶不振,記住,你姓崔不姓李”

    應著這話,里頭再度傳來瓷器碎地的響聲,崔函忍不住渾身一抖,崔父見狀面罩寒霜,抬手示意?崔函離去,自個兒?快步往前?,繞至堂前?。

    那崔母李氏坐在陰暗處,目光嫌惡地看著他,

    “你來做什么?”

    崔父負手大步邁入,就這么踩著那些碎片來到她身側,定定看了她幾眼負氣與她隔桌而坐。

    “你夠了嗎?也滿意?了嗎?”

    李氏冰冷的眼風掃過去,“我?夠什么?滿意?什么?”

    她滿嘴嘲諷,“我?讓他行得正,坐得端,他呢,跟你一樣用些下三濫的手段去壞人姻緣,殺人越貨,壞事做盡,我?悉心培養他二十幾年,結果呢,還是扭轉不了他骨子里的壞胚!”

    一句話無情地抽打在崔父面頰。

    崔父唇角隱隱繃著,眼紋綻裂。

    他著實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娶了李氏,可他真的是喜愛她呀,她貌美颯爽,極有?城府也很有?膽氣,剛過門那段時日?,她將府內整治得服服帖帖,比他這個家?主在崔家?還有?威信,他覺著他該是這世間最幸福的男人,能娶到這般完美的妻子。

    直到新婚三月后的一次同房,那一回?她飲了鹿酒助興一時情迷意?亂,情動之時嘴里嚷出了那人的名諱,他方知面前?美好的一切不過是一個隨時可戳破的迷夢。

    從她誕下崔函,再也沒叫他碰過,至而今二十四年,他們夫妻早已形同陌路。

    崔家?只知當家?主母李氏,不聞他崔冀。

    “函兒?已經夠苦了,你不要再逼他,有?什么事沖我?來”

    “你滾,別臟我?的眼。”李氏回?轉過身,指著門外,看都不看崔冀一眼。

    見她如此無情,難以撼動,崔冀忍不住拔身而起,面覆憤懣,“李茹蕓,你還要冷落我?到什么時候!”

    李氏臉色紋絲不動,張望門檻,發出一聲輕輕的嗤。

    崔冀見她懶得搭理?他,羞憤難

    當,氣道,“你好歹說句話”

    “你缺女人嗎?”李氏偏過頭來,嫌惡睨著他,指著外頭熱烈的天光,“你外頭的外室小妾數不勝數,你若嫌在家里待的不自在,有?多遠滾多遠,不回?來都沒人記得你。”

    李茹蕓嫁給崔冀的條件之一,掌家?權交給她,所以從新婚當夜,崔家?家?主令就在李氏手里。

    崔冀已完全被李氏架空。

    崔冀郁悶地低喝,“那些女人哪個不是照著你找的,你以為我?心里有?別人”

    李氏只覺惡心之至,抓起手側一只茶盞對著崔冀面門砸去,咣鐺一聲,茶盞正擊崔冀額心,疼得他身子一晃差點后跌,血很快順著眉心滑下來,饒是如此,他愣是閃都不敢閃,硬生?生?受了她的打。

    心中惱恨之至,面上卻不敢有?怒色,忙拂去血跡,惱道,“我?為了你,外頭那些女人一個孩子都不要,就守著函兒?這根獨苗,你還要怎樣只要你一句話,我?立即將她們遣了”

    他就是想讓她低個頭。

    李氏越聽越覺得臟了自己耳朵,起身往后走,崔冀忙跟過去,可惜跟至后廊子門口,被兩個女衛攔住去路,望著妻子無情的背影,崔冀氣得跺腳,

    “李茹蕓!”

    回?應他的只有?寒風獵獵,朗朗冬陽。

    崔函回?到書房,默坐片刻,隨侍遞來消息說是皇帝召見他。

    崔函頹喪地撫了撫額,慢慢起身換了官服,又往皇宮去。

    日?頭再烈,卻化不開他眼底的陰霾。

    已經這樣了,總不能去死吧。

    崔函自嘲地這樣想,恢復往日?的沉穩進了東華門。

    皇帝在御書房召見了他,看著好端端的翩翩兒?郎名聲敗盡也是很惋惜,直接提出讓他外任,崔函沒有?應,跪在正中求道,

    “陛下再給臣一個機會?,臣想留在中樞。”

    皇帝過去是這個打算,可現在中樞容不下崔函。

    “你躲躲風頭,過兩年再回?來,朕再安置你。”

    他有?幾個兩年可荒廢?

    崔函從御書房退了出來,順著臺階下了奉天殿前?的丹樨,目光忽然瞟向?西側的慈寧宮,借口往西華門去,繞至慈寧宮前?的小院子,塞了一錠銀子給守門的小內使,讓他去太?后跟前?遞個話說他求見。

    太?后這次倒是不含糊,很快在慈寧宮暖閣見了他。

    她知道崔函走投無路了。

    雖然名聲不好,但崔函本事還是有?的。

    手握崔家?和王家?,還愁對付不了程家??

    太?后一直在密謀此事,崔函主動送上門來,焉能不喜。

    “禮部?你進不去”因為崔函名聲敗盡,禮部?不會?也不能接納他,

    “吏部?和戶部?是皇帝的地盤。”

    太?后想起陸栩生?的大伯父人如今還在獄中,工部?侍郎的位置空缺,定從底下五名郎中挑選,如此郎中能空出一位,

    “去工部?吧,皇帝那頭哀家?給你掠陣,你回?去等消息就是。”

    崔函知道自己這招棋走對了。

    “臣謝太?后娘娘隆恩。”

    “不過,”太?后撫著一只雪白?龍貓深深笑了笑,

    “工部?郎中還施展不了你的才能,哀家?還有?一樁要務要交給你。”

    崔函抬首問道,“請娘娘吩咐。”

    “幫哀家?刺探京城權宦隱秘,盯著那些世家?異動。”

    崔函就知道沒這么容易得到太?后信任,拜山頭,得先?遞上投名狀,他瑰艷地笑了笑,“臣遵命,不過娘娘,臣底下人手怕不夠”

    這是談條件了。

    太?后也不意?外,嘆道,“哀家?從東廠劃撥一些人手給你,律令今夜送到你手中。”

    兩廂交易達成,崔函便準備退下。

    太?后望著依然清俊的男人,忽然心神一動,“崔郎啊,娶親的事你別急,哀家?心里有?數,王家?有?淑女待字閨中,得空哀家?給你引薦。”

    太?后打算尋個不怎么起眼的王家?女,嫁給崔函,鞏固聯盟。

    崔函心里頓生?抵觸,不過喉結滾了滾,并?未當場拒絕,“謝太?后。”

    離開西華門,雖然風還是那么冷冽,但他似乎能坦然接受了。

    幸在這些年被母親壓制,鍛造了一副堅韌心性,他崔函也沒這么容易被打倒。

    出門在西市附近一酒樓飲酒,聽得雅間外全在議論他和范玉林,崔函緊緊捏著酒盞,肺管子都氣炸了,程明昱不會?使出這樣下作的手段,那就只能是陸栩生?了,這樣的人也配娶程家?女?

    也還真是巧,洞開的窗下停靠一輛馬車。

    一丫鬟擱下錦凳,攙著一少女下車,那少女穿著一件舊銀鼠皮襖,生?得高挑,面頰凹陷看著楚楚可憐,眼底卻盛著別樣的神采,她轉身抬起手,去迎身后人。

    只見一只手臂伸出來搭在那少女手心,腕間隱隱閃現一汪翠綠,緊接著她整個人彎腰從車內邁出。

    彎腰那一瞬,斗篷微掀,露出一截纖細玲瓏的腰身,待她站穩,忍不住回?眸張望天色,烈烈冬陽下,那是一張光彩奪目的臉,眉間的熾艷恍若將這一片天地給逼得失色,杏眼彎出的弧度,恰到好處拖出一尾笑,似春雪腕間化,雨落牡丹開。

    又嬌又柔又鮮活爛漫。

    不愧是程明昱的女兒?。

    他忽然有?些明白?母親的執著。

    宛如山巔之雪,神圣高潔,總是忍不住想採一抔來。

    程亦安今日?清晨迎來一位意?外之客。

    原來那程亦可自上回?聽她勸導,循著她嫡母發作的機會?,拿著手腕被揪住的一道青紫,跑去戒律院告狀,驚動戒律院的長老,一連便將原先?克扣她吃穿用度的事給宣揚出來。

    戒律院出面,要求八房大太?太?將這些年的分紅全部?交還給程亦可,當做嫁資自個兒?攥在手里。

    昨晚鬧了一夜,程亦可最終得了兩千兩銀票。

    “兩千兩呀,安安,我?從未見過這么多錢。”她昨夜一宿沒睡,不知要往哪兒?擱放,總覺得家?里不放心,便清晨一早趕來程家?,交給程亦安,讓她替她保管。

    身家?性命銀子都交給了程亦安,可見是滿滿的信任。

    程亦安看著她手足無措的樣子,很是心疼,

    “你這銀錢看起來不少,真用起來也不禁用,得為長遠打算,我?嫁妝里頭有?幾間鋪子,不如你挑一間用著,做一門買賣,讓錢生?錢。”

    閨閣長大的姑娘實在是沒有?成算,一聽便如天書一般,頓覺天荒夜談,程亦安便干脆帶她上街,一間間鋪子逛,領著她見管事,讓她開開眼界,慢慢謀算一個營生?。

    從巳時初逛到申時,走了七八家?鋪子,程亦安順道也將陸家?的鋪子給巡視一番,二人最終在下大街南門口分道揚鑣。

    “你回?去琢磨,得空就來鋪子里與這些管事攀談,待有?了想法便來尋我?商議。”

    程亦可恍若打開了新世界的窗,連連點頭,“辛苦你了安安。”

    程亦安在轉角處目送她走遠,打算回?府,忽然瞧見不遠處巷子墻垛處立著一人。

    那人一身黑袍如墨,見她發現了他,含笑大步邁過來。

    “程三姑娘。”

    遭遇了那等慘狀,還能笑得如沐春風,心性堅韌非比常人。

    程亦安狐疑盯著崔函,面無表情道,“何事?”

    語氣還冷冰冰的。

    “你何故阻我?娶你二姐?”崔函單刀直入問。

    程亦安輕蔑一笑,“什么叫阻你娶我?二姐?你以為你想娶,我?二姐就會?嫁你?”

    “崔函,你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吧!”

    崔函仔仔細細打量她神情,哪有?半點見到心上人的樣子,反倒是繃著一張俏臉無比嫌棄。

    他腦海突然閃現一片靈光,懷疑自己上了范玉林的當。

    狗雜種,算計他!

    崔函自詡聰慧,從來只有?他算計旁人的份,這還是頭一回?被

    一個小白?臉給誆了。

    崔函被自己給氣笑了。

    再看程亦安,眼底的眸色便十分復雜。

    兩位婆子成八字形護在程亦安左右,那裘青并?三位侍衛也虎視眈眈睨著他,只等著程亦安一聲令下便涌上來。

    換做最開始,知道程亦安對他無心,也就罷了。

    如今嘛,有?那么點入眼,舍不得丟開手。

    崔函還是保持一貫的風度,朝程亦安一揖,“三姑娘,在下哪里得罪了你,你可以明言嗎?”

    “不能。”這種事解釋不清,程亦安只能將任性進行到底。

    崔函真沒料到這么溫軟嬌柔的姑娘,竟然如此有?脾性。

    有?趣。

    他忍不住試探道,“我?母親的事你知道了?”

    “你母親是誰?”

    程亦安沒這么傻被他套話。爹爹的事不能被聲張出去,對他名聲不利。

    崔函看著一臉懵懂的姑娘無奈地很,這話是聊不下去了。

    他拿她一點法子也沒有?。

    再往后退了一步,優雅一揖,

    “不管怎么說,咱們倆也算不打不相識,往后程三姑娘有?需要用到在下的地兒?,遣人來崔府知會?一聲,再會?。”

    他略略頷首便轉身離開。

    程亦安瞠目結舌看著他挺拔的背影,問如蘭道,

    “他莫不是受刺激了,腦子不靈清了?”

    如蘭也很是匪夷所思。

    害她方才提心吊膽,以為崔函要報仇,誰知這人竟然還結交上了。

    裘青呢,盯著崔函離去的身影,心里已把他祖宗問候了八百遍。

    他奶奶的,敢覬覦少奶奶。

    程亦安無暇理?會?崔函,立即登車回?府。

    大老爺的罪名定下來,被貶為庶人,連累大少爺陸云生?也被罷了官,一家?人在長房哭天搶地,大少奶奶柳氏也哭紅了眼,無心理?事,程亦安只能回?去主持局面。

    崔函這邊回?了私邸,便對侍衛下了一道命令,

    “去范家?,捉住那范玉林,給我?狠狠一頓打,打得他下不來床。”

    崔家?侍衛早恨范玉林敗壞自家?少主名聲,得令馬不停蹄奔了去。

    可憐那范玉林不過是強撐身子去寺廟給小廝做個道場,回?程路上又被打了一頓,崔函的人更下死手,范玉林被打得滿口鮮血被抬了回?去。

    范母看一眼昏厥不醒的丈夫,再看半死不活的兒?子,只覺天都塌下來了。

    陸栩生?這廂又是夜里方回?來,裘青侯在書房門口便把范家?的事告訴了他,

    “屬下猜測定是崔函對范玉林動了手。”

    陸栩生?眸色一頓。

    不是,他想親手教訓一番范玉林就這么難嗎?

    “那崔函呢,他今日?有?沒有?對夫人不利?”

    陸栩生?發現自己問完,裘青表情極其古怪,

    “怎么了這是?”

    裘青咽了咽嗓,滿臉同情地望著自家?少將軍,

    “崔函不僅沒做什么,甚至告訴咱們少奶奶,往后有?用得著他的地兒?,知會?一聲”

    陸栩生?:“”

    裘青看到他天靈蓋在冒怒氣。

    陸栩生?嘶著牙,揉了揉心口,服氣地點頭,

    “有?種。”

    今日?崔函投靠太?后的事,已不是秘密,皇帝氣得砸了一只御盞,罵他狼子野心。

    行,不把崔家?連根拔起,對不起他這番勇氣。

    “你先?叫人盯著崔函一舉一動。”

    回?到后院,程亦安正伏在案前?練字。

    陸栩生?狐疑地走過去,探頭一瞧,只見她面前?用木架掛著一幅極為精致妍麗的小楷,那小楷筆鋒犀利,線條柔美,觀之賞心悅目。

    而程亦安呢,正在一絲不茍臨摹,看樣子興致勃勃,連他在身旁站了半晌也沒察覺。

    陸栩生?臉色不好看了,在她對面落座,冷著臉下頜往那字帖一抬,

    “這是何人字跡?”

    一個范玉林不夠,又來了個崔函,可別她又惦記什么小白?臉了。

    程亦安抬眸笑盈盈回?了他一句,“我?爹爹的”

    聽到是岳父書法,陸栩生?暗暗吁了一口氣。

    程亦安還很得意?,跟他炫耀道,“上回?去我?爹爹書房,順過來的。”

    陸栩生?閑適地靠在圈椅里,修長手指輕輕在桌案敲打著,似笑非笑道,

    “坊間傳言‘一見程郎誤終身’,我?看你也不遑多讓嘛。”

    連太?后黨骨干都被她迷得暈頭轉向?。

    程亦安面色含俏瞪了他一眼。

    第48章 第 48 章 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誰惦記都沒用, 程亦安只能是他的。

    這一夜拔步床就沒消停。

    接下來一陣,陸栩生更忙,有時?夜里還能睡一覺, 有時?一整日不見蹤影, 離京前, 他得預先將都督府一切公?務交接穩妥, 除此之外,以免開春北齊有動靜, 甚至還要?前往邊關九鎮安撫將帥,暗中布防。

    臘月二十三這日, 程亦安來了小日子。

    免不了一陣失望, 好在想起那?碗藥又釋然?了。

    夫妻倆就這般各自忙碌至除夕, 除夕是程明昱壽辰,程家拒了一切外客,只長房女兒女婿到?場吃個酒, 程明昱親自下廚做了一道三角糕,給四個孩子吃。

    管家親自拎著食盒過來時?, 程亦彥率先撲過去搶了一盤, 程亦歆手里牽著孩子, 生怕落后,

    “青云,快幫我?!”

    賀青云笑著起身緊隨其?后, 那?管家看著大姑爺過來,也只得讓他拿了一盤子。

    那?頭程亦安急了,她嘴里正吃著餃子含糊不清,指著那?邊直推陸栩生胳膊,

    陸栩生那?是什么?功夫, 修長手臂伸過去只往管家手肘處點了下,那?管家手腕這么?一松,食盒悉數落在陸栩生手里,害隨后追過來的程亦喬撲了個空。

    “算了,今年就當我?讓著你們。”

    程亦安總不能吃獨食,分了一半給二姐。

    老祖宗看著一家人熱熱鬧鬧笑彎了腰。

    吃過午膳,各自回府過年。今年陸家因為大老爺一事,老太太病得嚴重,就少了些年味,陸栩生夫婦在二夫人院子里守歲,二夫人不是愛熱鬧的性?子,給晚輩派了紅包就讓各自散了。

    翌日大年初一,程亦安身為掌家少奶奶,幫著二太太和三太太坐鎮后宅,接待那?些前來拜年的街坊姻親。

    程家巷這一日更是車水馬龍,前來給程明昱和老祖宗拜年的帖子堆積如山,每一封帖子都會送到?程亦彥處,讓他過目,程亦彥在如山的帖子中發現了魏舒亭三字,昨日宴席上,大妹妹和三妹妹都有人夾菜,唯獨二妹妹形單影只,程亦彥有些心疼,猶豫一下著人將帖子送去程明昱的書房,見不見就看爹爹的了。

    程明昱最終還是見了魏舒亭,魏舒亭家里是軍籍,如今在五軍都督府任職,五品官銜,在程家來看不算很出眾,但在尋常世家子弟中也不錯了,程明昱與他交談片刻,覺得人還算穩重,讓他去給老祖宗請安。

    魏舒亭便被帶到?老祖宗的院子。

    此時?已?是下午申時?,大多客人已?離去,院子里只剩下程家本家人,程亦喬張羅幾位老太太打葉子牌,席間氣氛正融洽,外頭來報說是城南侯府世子爺來磕頭拜年。

    老祖宗便知?是程明昱的意思了。

    她看了一眼愣住的程亦喬,笑著道,“讓他進來吧。”

    嫌東次間吵鬧,挪去西邊暖閣見了魏舒亭。

    老祖宗與他聊了好一會兒。

    對著旁人沉默寡言,到?了老祖宗這里,他又很健談。

    看著沒有賀青云那?般溫厚老實,卻又比陸栩生要?服帖。

    家世門第其?實都不錯的,就看有沒有眼緣。

    交給程亦喬自己決定。

    老祖宗給了一份見面禮給他,讓管家領著他出來,魏舒亭在西面廊子里見到?了程亦喬。

    程亦喬披著一件新做的大紅羽紗狐貍皮斗篷,手里捏著剛折的如意花結,倚著廊柱懶懶地看著他,

    “你怎么?來了?”

    魏舒亭目光在她面頰掠過,微微有些臉紅,緩步上前朝她一揖,“給二姑娘拜年,祝二姑娘新的一年事事順遂,心想事成。”

    程亦喬揚唇一笑,“哦,我?今年的心愿便是希望清清靜靜的,不要?有人纏我?,如此我?便借你吉言,盼著心想事成了?”

    魏舒亭心下發苦,望著她眉梢駐著笑意,“若是二姑娘定下我?,就不會有人亂纏了。”

    程亦喬氣樂,站直身道,“你好大的臉,我?憑什么?

    就要?定你,別以為我?爹爹放你進來就是認準你了,他老人家不過是看城南候面子罷了。”

    魏舒亭其?實是很聰慧的,立即順著她話頭道,

    “是,家父常贊程公?外有張良之資,內有蕭何之能,為古往今來罕見之全才,若家父在程公?這里還有些面子,是魏家之幸。”

    程亦喬聽著心里舒坦了,俏眼飛飛,“油嘴滑舌。”

    魏舒亭怔看了她一眼,年輕的姑娘正是最曼妙的時?候,面龐都長開了,就像一朵嬌養的牡丹。

    他正色道,“二姑娘,我?們城南侯府人丁簡單,父親和母親就我?一個兒子,往后家產也是我?們的,我?父親為人想必令尊清楚,決不是為難人的公?公?,若是我?娶了你,他不知?多高興,至于我?母親,性?子溫厚平日與我?父親說話都不大聲?,遑論苛刻兒媳婦。”

    “你看,婆媳矛盾沒了,也無人跟咱們爭家產,至于彩禮,我?們盡侯府所能,絕不叫你遜色旁人,若是你有要求盡管說出來”

    程亦喬聽到?這,瞪了他一眼,“我?們程家什么時候委屈過女婿,惦記著人彩禮?”

    魏舒亭見她聽進去了,點頭如搗蒜,“是是是”

    程家的富有他是知?道的。

    “所以你放心,等你嫁過來,我?的私產全部?交給你,而你的嫁妝我?絕對分文不動,若有違此誓,天打雷劈”

    “哎不是你這人好端端的,大年初一發什么?誓你有話好好說嘛。”

    魏舒亭見她急了,緊張地心口嘭嘭直跳,忙道,“聽你的,都聽你的。”

    什么?叫都聽她的?

    不對,她怎么?被他繞進去了,

    這個腹黑男人,給她下套子呢。

    “出去出去,”她扔著手帕虛推他。

    嚇得魏舒亭直往另一面長廊退,“二姑娘”

    “走?走?走?”程亦喬恁著臉,氣呼呼地背對著他不看他。

    魏舒亭懂得適可而止的道理,不再?糾纏,離著她五步遠的距離,朝她作揖,

    “若二姑娘賞面子,元宵節這一日,我?來府上接您,領著您去逛花燈!”

    程亦喬氣得轉身當真?將他往外推。

    這下好,真?把魏舒亭給逼得腳下踩空,從石階上往院子跌去。

    習武的男人哪里真?能傷著,不過是摔得很狼狽,被隨后趕來的程亦彥瞧見,程亦彥連忙將他攙起,瞪了妹妹一眼。

    程亦喬扶著腰憤憤道,“哥哥也不問他說了什么??”

    那?魏舒亭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歉意地告訴程亦彥,

    “是我?唐突,想接二姑娘元宵節去看花燈。”

    這事程亦彥也做過,當初他就是這么?追到?妻子盧氏的。

    但同樣的事發生在自己妹妹身上就不行。

    雙重標準在程亦彥這里體現得淋漓盡致,他似笑非笑盯著魏舒亭,

    “我?妹妹身子弱,元宵節還冷的很,就不出去了。”

    程亦喬得意地高抬下巴。

    魏舒亭當然?知?道程亦喬不會輕易答應他出門,只是元宵節旁人都有人接,若他不來便是他失禮,這個態度無論如何得有。

    魏舒亭也不應話,只道,“今日上門打攪,有失禮之處還望燕寧兄與二姑娘海涵。”

    程亦彥還是客氣地送他出門,回來問妹妹什么?想法。

    程亦喬施施然?往后院去,“沒什么?想法。”

    心里卻在盤算魏舒亭的話,婆媳好處,家里關系簡單,那?么?家產呢,有足夠的家產給她揮霍么??

    從初一至元宵節,每一日宴席不斷,各府輪流請客,程亦安覺著自己吃胖了一圈,夜里便問陸栩生,

    “我?是不是生了贅肉?”

    陸栩生手掌正覆在她腰間上下游移,軟滑細膩,讓人愛不釋手,“沒有,我?覺得正正好。”

    程亦安不信,扭頭問他,“真?的?”

    陸栩生忽然?懸在她身前,“要?我?證明嗎?”

    程亦安已?然?感覺到?了他昭然?的囂張,身子被硌得一動不敢動,

    “你不累嗎”

    哪怕是除夕和大年初一,旁人家都在過年,陸栩生沒有,初三去了一趟榆林鎮,他這段時?日馬不停蹄在外奔波,為的就是十六能順利南下。

    今日中午他從榆林回來,準備要?入宮見駕,嫌身上臟,回府沐浴更衣,都在浴室抱著程亦安來了一次,夜里這一剛上榻,他又想了。

    陸栩生呼吸漸粗,眸光深邃,“程亦安,我?這一去,少說兩個月不能回來,答應我?,我?走?之前,都隨了我?成嗎?”

    程亦安被他氣得發笑,“你也得愛惜身子。”

    陸栩生一面褪她衣裳,一面兇神惡煞般道,“過去每日只碰你一次,才是真?正在愛惜身子。”

    瞧瞧,說得什么?話。

    程亦安想起今日在浴室腰險些被他掐斷,這會兒使勁推他,

    “那?你讓我?歇歇。”

    陸栩生拖住她纖細的蝴蝶骨,擠進去,“我?又沒讓你動,你躺好享受便是。”

    程亦安:“”

    她竟無話反駁。

    星夜兼程奔波了三日而歸,中午折騰了一次,夜里又久久不息。

    這男人身子是鐵打的嗎?

    這一夜又在嚶嚀嚶嚀中度過。

    陸栩生雖身體力行證明她一點都沒胖,但程亦安連著吃了六日席,實在是不想再?去了,可是如蕙告訴她,

    “明日初八,是賀侯府的宴席。”

    程亦安聞言小臉頓時?垮下,過去一年賀家離開了京城權貴圈,程亦歆這一回來,必定得正式宴請一次,以示回歸,身為妹妹,無論如何得去捧場。

    她揉了揉眉心嘆道,“準備賀禮吧。”

    夜里戌時?初刻,程亦歆召集所有管事將明日宴席各處事宜過了一遍,確認無礙方回了房。

    進入正院東次間,朦朧的光色下賀青云正在哄女兒睡覺。

    程亦歆輕輕掀開珠簾,進了拔步床,坐在梳妝臺前卸妝,丫鬟被她使下去了,屋子里只他們夫婦二人,賀青云余光注意到?她回來,露出輕輕一笑,

    “累了吧?要?不要?我?替你捶一捶?”

    他從來都是這般溫柔體貼。

    程亦歆也告訴自己,人不能既要?且要?,旁的妻子會埋怨丈夫不能交心,或埋怨婆媳難處,或譴責丈夫在外偷腥,這些難事她都沒有,她該要?滿足了。

    可不知?為什么?,心里總覺得缺了點什么?,從上一回至守喪結束,足足一年半沒有過了。就拿最后一次來說,也是草草收場,若不是老天爺眷顧她,她怕是很難得個孩子。

    程亦歆慢慢將珠釵卸下來,有意無意試探道,

    “翠姐兒這般大了,該讓她去西次間睡了,她在這,我?總睡不好”

    賀青云手一頓,看著剛剛睡熟的孩子,神情遲疑了一陣。

    程亦歆見他沒接話,丟下金釵轉過身,盈盈望著他,

    “怎么?,你舍不得?

    “不是”看著妻子委屈的模樣,賀青云頓時?慚愧,“歆歆”

    程亦歆走?過來,便要?去抱女兒,“那?就聽我?的,送她去東次間。”

    賀青云見妻子動真?格的,知?道拗不過她,連忙抬手擋住她,“我?來我?來,你別弄醒了她”

    程亦歆見狀,這才收手重新回到?梳妝臺梳頭,賀青云無奈嘆了一聲?,小心翼翼抱著孩子送出去交給奶娘帶著,孩子哭了幾聲?,他又耐心哄了一陣,等到?穩妥了方往東次間來,立在珠簾處,瞧見程亦歆已?吹了燈,他怔愣片刻,深吸一口氣,方慢步踏入。

    簾帳留下半幅,程亦歆已?在里間躺好。

    賀青云于是卸下另外半幅,躺了進去。

    夫妻倆已?不知?多久沒這么?安生地睡過覺了,養孩子便是勞神勞力,程亦歆睜著眼望著半空,享受這片難得的平靜。

    夫妻間隔著一

    個人的距離。

    過去那?里睡著女兒。

    如今空空如也。

    賀青云主動挪過來,輕輕捏了捏程亦歆的手心,

    “歆兒,最近忙壞了你。”

    皇帝除夕那?夜召他入宮陪宴,命他畫一幅夜宴圖,近來賀青云便在忙此事,府上諸務都是程亦歆在操勞。

    過年是當家主母最忙的時?候,里里外外人情都要?照顧到?,更何況他們剛回京,要?打點的人情就更多了。

    得虧程亦歆能干。

    程亦歆卻沒搭他這一茬,而是順著他的力道鉆進他懷里,雙手攀住了他后背腰腹,在他脖頸處深深喘著氣。

    第49章 第 49 章 你脖子上是什么印子

    賀青云渾身一僵。

    守孝這段時日, 程亦歆也時常這樣抱他,他總能自然而然回抱過去,甚至將她摟得更緊, 因?為他知道守孝不能做那事。

    可現在她將女兒都挪開了, 意思顯而易見。

    賀青云心里涌上一陣痛苦和尷尬。

    但還是抬手?將她擁緊了。

    過去總有個孩子隔著, 如今踏踏實實抱在一處, 久違的意動在程亦歆心里升騰,她呼吸熱得厲害, 一撮撮燙著他的脖頸,賀青云也深吸一口氣。

    感覺到?他有情緒波動, 程亦歆抬起?眼?綿綿望著他,

    “云郎”

    在外頭?風風火火雷厲風行的當家少夫人?, 到?了床笫之間也有這般婉轉柔綿之時,這一聲云郎換任何男人?聽著都要酥了。

    “歆兒”

    賀青云也很?快回應了她,轉過身子面朝她的方向?。

    程亦歆順勢纏上去, 親上了他的喉結,賀青云身子再度一僵。

    兩個人?在簾帳中?糾纏了一陣, 待程亦歆探下去, 心頓時一涼, 她震驚且凄艾地盯著賀青云。

    賀青云這時無比尷尬,支支吾吾道,“歆兒, 我”他窘迫得無以復加,“你再等等”

    再等等?

    都糾纏這般久了,換旁的男人?是不是早欺過來了?

    還要等到?何時?

    等到?天亮嗎?

    程亦歆心里崩潰極了,露出哭腔,“青云, 我們還沒有兒子,若實在有礙,咱們就請個大夫,我們程家府上的老太醫,可是有名的回春圣手?。”

    賀青云想都沒想拒絕道,“不行”

    程亦歆看過來。

    賀青云意識到?方才語氣過于強硬,一時訕訕,忙低聲解釋,“這一來,老祖宗和岳父便?知道了”

    程亦歆也明白,男人?都好面子,若是被程家知道,賀青云確實不好做人?。

    “那咱們去外頭?找,尋個名醫,悄悄地去,隱姓埋名,不叫人?知道。”

    賀青云聽著妻子一五一十的謀劃,可見在心里思量很?久了,慚愧和痛苦在心里交織,沉默許久,他還是妥協道,“那你私下找找”

    夫妻倆不約而同松開彼此,各自平躺。

    程亦歆心里很?難過,心情也很?低落,睡不著也沒心情說話。

    賀青云知道她沒睡,心里愧疚了。

    “歆歆”

    程亦歆沒應。

    賀青云再次抬手?將她摟入懷里,程亦歆蜷在他懷里忍不住細細哽咽出聲,賀青云慌了,忙摟著她安撫,“對不起?歆歆,是我不好,你別?哭了,你要做什么我都應你”

    就是因?為他人?好,她才更痛苦,若是賀青云脾性不好,她也能跟他吵一架,宣泄這份不如意。

    就可在這時,他忽然吻上她了,一點點將她面頰的淚吻干又順著面頰至耳珠,耳珠被他含在嘴里,細細密密吮著,好似她是何等珍貴,程亦歆也忍不住呼吸發熱。

    他其實很?靈巧,耐心撫慰著每一寸田地,酥癢漸漸匯聚成?一團火燒在她靈臺,程亦歆忍不住閉上了眼?。

    裊裊的氣息在她周身劃過一圈又一圈,仿若浮云在天上飄,等到?她意識到?他在做什么的時候,整個人?一驚,忙去捉他,

    “青云,不要”

    她還接受不了他這樣。

    他怎么可以這樣?

    她舍不得他這樣卑微。

    可惜賀青云沒給?她拒絕的機會,深深地吮過去,從未有過的顫流從腦門,心尖,四肢五骸劃過,程亦歆幾乎控制不住自己,手?指深深陷在被褥里,再也說不出不要的字眼?。

    天蒙蒙亮,程亦歆在一片昏懵中?睜開眼?,所有感知還停留在昨夜,身子骨跟軟了一樣,陷在泥沼動彈不得,是不想動彈,那種余味久久在肌骨里回轉,讓人?流連。

    第一次覺得這種事很?美?妙,原來它這么美?妙。

    身子得到?前所未有紓解,心情也很?好。

    今日有宴席必須起?塌了,轉過身,身側已無人?,等到?程亦歆喚丫鬟來梳洗,就看到?賀青云已穿戴整潔從隔壁邁過來,他掀開簾,與她在銅鏡里對視,夫妻倆不約而同有些羞意。

    賀青云輕聲咳了咳,“孩子還在睡,睡得很?安穩。”

    程亦歆佯裝若無其事,“那就好”纖指輕輕攪著發梢,宛如初婚含羞的少婦。

    賀青云心念一動,邁過來,“你們都出去吧。”

    程亦歆一愣,看著鏡子里扶在她雙肩的丈夫,“不要吧,今日有事,我怕耽擱了”

    賀青云神采奕奕一笑,“無妨,我手?腳也不慢”

    丫鬟只得退去一旁候著。

    賀青云親自給?她梳妝描眉,氣息靠近時,程亦歆目光在他唇邊掠過,還有些害臊。

    想說往后不必了,卻又有點食髓知味。

    罷了,權當他欠她的,程亦歆這樣心安理得地想。

    日頭?漸漸高了,府內的下人?井然有序忙起?來。

    最先抵達的客人?是賀青云的繼妹,說來程亦歆雖不喜歡原先那位繼婆婆,與這位繼妹倒是相處不錯,繼妹性子隨了公爹賀侯,是個敞亮人?。

    “怕嫂嫂忙不過來,我便?早些來,幫著嫂嫂看看廚房。”

    擺宴席最緊要的便?是廚房,這里萬不能出差錯。

    程亦歆喚一位心腹嬤嬤,讓她跟著妹妹,“將今日菜單拿出來,交給?姑奶奶,你陪著姑奶奶過去。”

    程亦歆是程明昱第一個出嫁的女兒,當初出閣時,身旁的人?都是老祖宗精挑細選出來的,兩戶陪房,十幾個嬤嬤和五個大丫鬟,所以程亦歆一過門,身旁便?有一堆得力?干將,從婆婆手?中?接過中?饋時,也是有條不紊。

    有了繼妹幫忙,程亦歆可以放心去宴客。

    她來到?后院會客廳等待女眷,正坐下來問孩子早膳的事,便?聽見前廳傳來一道懶洋洋的嗓音,“長姐!”

    程亦歆抬眸,便?見程亦喬牽著程亦安進了垂花門。

    她連忙起?身,笑著迎過來。

    “你們倆怎么湊在一處了?”

    程亦喬和程亦安一道踏上臺階,進了屋子,程亦喬一面嘆道,

    “還不是祖母,天還沒亮,便?叫人?催醒了我,說要我來幫忙,我這不便?驅車趕來,不成?想在府外巷子處遇見了安安。”

    程亦安還打著哈欠,“長姐今日若有吩咐,使喚我便?是。”

    程亦歆看著她睜不開眼?的樣子,輕輕捏了捏她面頰,

    “你如今已是當家主母,這個時辰早該在府上料理家務了,何以還睡不醒似的?”

    程亦安總不能告訴她,家里那位祖宗這幾日夜里鬧得兇,害她睡不安穩。

    “我平日睡慣了的。”

    “家務誰料理?”

    程亦安笑吟吟道,“家里嫂嫂和弟妹比我還勤勉。”

    柳氏現在就指望著幫襯中?饋掙點面子,柏氏剛當上家,正興致勃勃著呢,三位妯娌現在越處越融洽,比動不動便?搶嘴的老一輩妯娌,更得下人?歡喜。

    家里有的時候就需要一個主心骨,能把一盤散沙擰成?一股繩。

    程亦安就是這個主心骨。

    程亦歆看著妹妹慵倦的摸樣,嗔道,“你算是憨人?有憨福。”

    “對了,你婆婆不給?你立規矩?我聽說你婆婆可不是尋常人?物,當年給?兒子挑媳婦,眼?睛長在頭?頂的。”

    程亦安失笑道,“過去是有些,這不年底陸栩生將國公爵位奪回來了么,她心情舒坦了,看我就順眼?了。”

    程亦歆擔心妹妹受氣,“你是媳婦不好頂撞婆婆,有什么事讓妹夫去料理,明白嗎?”

    當初賀青云就是這么做的。

    這還是繼子,婆母都奈何不了。

    那陸栩生可是親兒子,婆母就更奈何不了了。

    說著,程亦歆又調轉

    目光看向?程亦喬,

    程亦喬正忙活著喝羊乳,“還是長姐溫的羊乳好喝。”

    程亦歆寵溺道,“知道你今日要來,早早就預備著呢。”

    又親自給?程亦安斟了一盅,程亦安吃相就比程亦喬要文雅。

    等程亦喬喝完,程亦歆問,“告訴我,相看得怎么樣了?”

    程亦喬提起?婚事神色還懨懨的,“初一魏舒亭來拜過年,初三城南侯親自登門,爹爹不在,是二叔和三叔在接待。”

    程亦歆問她,“你自個兒怎么想的?”

    程亦喬神色倦倦道,“就那樣吧,覺著還不錯,就是不知家底如何。”

    程亦歆看出來了,“不夠心動?”

    程亦喬緩緩吁了一口氣,看著她認真道,“說實話,論眼?緣,我著實喜歡崔函那一掛的,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也有能耐,這不是崔函不行么,我又不想遠嫁四川,京城這些門第,各方差不多的也就城南侯府了。”

    “魏舒亭嘛,好歹也熟悉,家里人?口不多,沒那些七七八八的雜事,他對我也有幾分真心,嫁人?嘛,不就這回事。”

    見她主動提起?四川總督府,程亦安忍不住問道,“四川總督府上沒來人??”

    “也來了,初四夫婦二人?攜重禮一同登門來的,人?爹爹也見了,但禮沒有收,爹爹知道我不想遠嫁,便?當尋常客人?待了。”

    程亦安就不好說話了。

    益州確實太遠,前世爹爹早逝,未必不是看著她遠嫁,心中?郁結之故,隔著那么遠,還能堅持每月遣人?來益州,可見有多不放心。

    二姐即便?選個門第差些的,也好過遠嫁。

    但程亦歆卻在客觀分析,

    “若論家底,城南侯府絕對比不上四川總督府。”

    四川總督府可是封疆大吏。

    程亦喬苦笑一聲,揉了揉眉角道,“可見世間諸事難以兩全嘛,我認了。”

    程亦歆想起?自己這段婚姻,雖有不完美?之處,大抵還是不錯的,已經超越世間許許多多的人?,而三妹妹呢,即便?是盲婚啞嫁,那陸栩生護得厲害,如今又是大晉最年輕的國公夫人?,風光體?面獨一份。

    兩姐妹著落都不錯,她舍不得二妹妹將就,

    “不急,多少姑娘念著年紀大了,心里就著急,于是稀里糊涂把自己嫁了,成?婚后發現諸多不如意,悔之晚矣,你是什么身份什么家底,全京城哪個不羨慕你?若連你都屈就,置天下姑娘于何地呀?”

    “喬兒,祖母把你當命根子,爹爹又疼愛你,兄長和嫂嫂也不必說,你可千萬別?給?自己壓力?,一定不能急,慢慢找,好嗎,總能遇到?對的那個人?。”

    “我們是盼著給?你找個好夫婿,而不是盼著把你嫁出去,明白嗎?”

    都說長姐如母,程亦歆素來就是這樣,在她迷茫時給?她指明方向?,給?她吃定心丸,程亦喬忽然紅了眼?眶。

    沒有娘又怎樣,她并不缺替她出謀劃策,處處為她著想的人?。

    “我聽姐姐的”她握住程亦歆。

    客人?陸續到?了,程亦歆安排程亦喬幫著款待姑娘們,程亦安去花廳坐鎮,替她招待貴婦。

    即便?程亦安年紀最小,但她是國公夫人?,在京城貴婦圈,論的可不是年紀資歷,而是身份地位。

    程亦喬正在花廳招待姑娘們呢,突然聽見仆婦來報,“城南侯夫人?到?了。”

    她一聽,急得來尋程亦歆,將她拉至轉角,

    “你怎么請了她?”

    據她所知,賀家是文官一派,與武將府邸并不通往來。

    她跟魏舒亭的婚事還未定下,這個時候論理不該請城南侯府。

    程亦歆輕輕點了點她鼻頭?,

    “你懂什么呀?祖母吩咐我給?城南侯府下帖子,為的便?是相一相你這位未來婆母,祖母老人?家說,女人?出嫁,相處最多的其實是婆婆,婆婆好,日子就好過,婆婆不好,就有苦頭?吃。”

    說白了,崔函前車之鑒在那,現在程明昱和老祖宗對程亦喬的婚事慎之又慎。

    程亦喬感動得無話可說。

    片刻,程亦歆親自迎接侯夫人?進門,那是一位柔美?的婦人?,白皮細眼?的,看起?來文文靜靜很?好說話。

    但程亦歆并不以外貌相人?。

    還得慢慢看。

    這廂將侯夫人?引入待客廳,那侯夫人?確實不大愛說話,將賀禮奉上,只夸了她一句能干,就無多余的話。

    看得出來,她在待人?接物這一處并不圓滑。

    不一會程家長房的二夫人?和三夫人?來,石國公府夫人?,陳侯夫人?,陸家三夫人?帶著幾個晚輩也都到?了。

    程亦安便?跟這幾位夫人?坐在一處,原以為她跟石飛燕算是有過節,那石夫人?該是看她不順眼?,孰知她反而伸手?非要拉著程亦安坐在她身旁。

    “我們家飛燕被我慣壞了,性子驕縱,難免有得罪之處,還望國公夫人?莫要與她一般見識。”

    石飛燕站在母親身旁見母親給?程亦安說好話,很?不高興,嘟起?嘴四處尋程亦喬,

    “程亦喬呢,不是說好今日要拿一壺好酒給?我吃么?”

    石夫人?一聽她要喝酒,轉身就要訓她,可惜石飛燕一溜煙跑了。

    她一走,程家夫人?和陸家夫人?將身旁跟來的女孩子都給?使了去。

    石夫人?便?跟程亦安道,“可憐陸國公夫人?年紀輕輕要陪我們這些老婆子坐一處。”

    “夫人?這話就見外了,您瞧著不過三十出頭?,哪就稱得一個老字。”

    “喲,國公夫人?這么說,那我可就厚臉皮了。”

    正說笑著,外頭?稟道,

    “四川總督夫人?來賀。”

    程亦歆正陪鄭尚書的夫人?說話,聽了這一聲稟,心下納罕,與程亦安對視一眼?。

    程亦歆并未邀請四川總督府。

    程亦安猜著總督夫人?還沒放棄程亦喬。

    程亦歆起?身往垂花門迎去,卻見一四十出頭?的婦人?,領著一年紀與她相仿的少婦一道前來。

    這位總督夫人?頭?面并不華麗,卻件件價值不菲,譬如華勝當中?那塊羊脂玉,色澤溫潤沉靜,不是俗品,羊脂玉邊上鑲嵌了一圈綠松夾雜翡翠蛋面,單單一顆拿出來都得十兩銀子。

    她猜得沒錯,總督府著實很?殷實。

    讓妹妹過窮日子,簡直是要了她的命。

    那總督夫人?三步當兩步上前來,自來熟地握住了程亦歆的手?腕,

    “世子夫人?,我們母女不請自來,還望海涵。”

    程亦歆見她滿臉熱忱,也很?殷切,“您能來,我賀府蓬蓽生輝,沒給?您下帖子是不敢驚動您。”

    總督夫人?笑了,撫了撫她手?背,“你這么說,我可就不見外了,來,”說著領著自己女兒介紹道,

    “世子夫人?,我女兒如霜,她公公是京兆府尹。”

    程亦歆立即訝了一聲,“我早有耳聞,京兆府尹彭大人?逢人?便?說自家娶了一位好媳婦,我一直好奇,今日終于得見,方知是總督府的姑娘,可見夫人?好教養。”

    那孟如霜含笑與她屈膝,“仰慕姐姐久矣,若姐姐不嫌棄,往后還要多向?姐姐討教。”

    “不敢當。”

    做不成?姻親,結識一番也是不錯的。

    程亦歆將人?領進來。

    那城南侯夫人?聽到?總督府夫人?到?了,眼?神往這邊瞥了一眼?,總督夫人?跟著丈夫學了一肚子兵法?,懂知己知彼的道理,早早就識得侯夫人?,她甚至朝侯夫人?一笑,侯夫人?也起?身略頷首示意,算是招呼過了。

    總督夫人?時常不在京城,熟面孔不多,程亦歆免不了幫著引薦,而這一群人?中?,總督夫人?發現一雙友善的眼?神,

    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少婦,穿著一身海棠紅的褙襖,溫婉端莊地坐在一群中?年婦人?中?,氣度容華。

    孟如霜見過程亦安,立即與母親

    介紹道,“娘,這位是陸國公的夫人?。”

    總督夫人?于是熱情迎過來,“我說呢,這般品格,這般相貌,必是程大人?的掌上明珠。”

    把程家三姐妹都給?夸了。

    前世總督夫人?對程亦安一見生喜,今生依舊。

    程亦安落落大方起?身朝她欠身,“孟夫人?好。”

    陸三夫人?見總督夫人?有與程亦安攀談的意思,干脆讓一個席位,總督夫人?連連道謝,便?挨著程亦安坐了。

    “我們家總督日日掛在嘴邊有兩人?,一位是你父親程大人?,一位便?是你夫君陸將軍,陸將軍白銀山一戰,震天撼地,我們家總督欽佩在心。”

    程亦安雍容笑道,“都是為國效力?,為陛下盡忠,總督大人?護衛一方安寧,亦是可欽可敬。”

    總督夫人?順著她話頭?道,“說到?我們益州,古來便?是天府之國,稱得上人?杰地靈,吃的玩的可不少,若是夫人?有緣到?益州,我必當東道主,好好款待。”

    程亦安前世在益州住了五年,哪個角落不熟,“我聽說蜀中?含元寺外有一糕點鋪子,名為含元糕鋪,前朝明皇曾下榻此地,吃了那處糕點,贊不絕口。”

    總督夫人?聞言頓時面露激動,“天哪,這名聲傳到?京城來了嗎?夫人?可吃過?”

    程亦安笑道,“有緣嘗過一回。”

    她前世每日均遣人?去排隊,去晚了還沒了呢。

    總督夫人?忙道,“早知你喜歡,我這回進京,該帶一些來的。”隨后她又細數了好幾處蜀中?的好,說是山清水秀,百姓怡然,十分宜居。

    “趕明夫人?來蜀中?瞧一瞧,必流連忘返。”

    程亦安知她的意思,委婉道,“天府之國,名不虛傳,可惜就是遠了些,我們姑娘家的,不敢趕遠路。”

    總督夫人?聞言心下一頓,原來如此啊。

    她以為程家曾嫁女給?兩江總督,也會愿意舍一女給?她家,孰知還是嫌遠了。

    城南侯夫人?聽著那邊動靜,已心領神會,便?開始與程亦歆攀談,

    “世子夫人?在賀州住了一年,可適應那邊的氣候?聽聞有些濕熱不是?”

    程亦歆回道,“是熱得很?,不過四季分明,不像咱們京城,立秋不久就冷得要穿棉襖。”

    侯夫人?柔聲笑道,“我是端州人?,離賀州近,已經很?多年沒回去了。”

    后院其樂融融,前院更熱鬧了。

    前院今日由賀青云和賀侯親自宴客。

    比起?賀青云芝蘭玉樹,賀侯則生得精干許多,為人?也更老道。

    從城南侯到?四川總督,最后到?姍姍來遲的陸栩生,他都應酬得游刃有余。

    陸栩生進門,先奉上賀禮,與賀青云拱袖,

    “大姐夫好。”

    賀青云正欲與他見家禮,忽見身后父親快步迎出來,

    “國公爺來啦!”

    說著長袖一揖,朝陸栩生行了平輩之禮。

    賀青云愣了愣,倒是很?快反應過來,又與父親同揖,甚至揖得更深。

    陸栩生笑意深深,避開沒受賀青云的禮,而是回了賀侯一揖,

    “一家人?,侯爺客氣了。”

    陸栩生嘴里說著一家人?,可不能真把他當一家人?。

    賀侯是官場人?精,人?家陸栩生是程明昱的女婿,又不是他的女婿,若真把他當晚輩看,置前廳那一屋子武將于何地?

    畢竟那里包括城南侯都算陸栩生的下屬。

    朝中?除了左都督石國公,右都督秦國公,從官銜往下就是陸栩生了。

    而前頭?兩位國公,論功勛還比不上陸栩生。

    今日前兩位國公沒來,陸栩生當做客座第一席。

    賀侯是這般安排的,其余人?都視為理所當然,唯獨賀青云見慣了妹婿在程家伏低做小,還沒習慣他的八面威風。

    魏舒亭在賀府見到?孟如川還很?意外。

    “孟賢弟怎么有空來赴宴?”

    孟如川人?雖憨直,卻又不笨,察覺魏舒亭的防備,直言不諱道,“不瞞魏兄,今日是為喬二姑娘而來。”

    得知并非父親算計崔函,孟如川便?釋然了,他爭也得堂堂正正爭。

    魏舒亭當然知道他是沖程亦喬來的,整個總督府均是不請自來呢,上回孟如川當眾離席,他還以為孟如川放棄了程亦喬,沒成?想又卷土重來。

    他有些牙疼,“她姓程,該稱程二姑娘。”

    孟如川撫了撫后腦勺,“怪我錯了嘴。”

    實在是他爹娘在家里,左一個喬喬右一個喬喬,害他下意識便?喚成?喬二姑娘。

    魏舒亭雖有些忌憚孟如川,卻也不至于沒風度跟他別?苗頭?,甚至客氣給?他引薦同窗。

    孟如川常年待在益州,對京城并不熟悉,很?盼著能結識幾位兄弟,回頭?可以一道騎馬射獵打馬球。

    “多謝魏兄,魏兄好風度。”

    在他看來,來程家求親的男人?,個個人?品貴重,一點都不攜私,果然好人?家連招來的備選女婿都是好的。

    終于有點明白,爹娘為什么非程家不可。

    魏舒亭對著無比赤忱的少年哭笑不得。

    午時正,順利開宴。

    陸栩生用過膳便?要離開,他實在公務纏身脫不開,遣人?去后院問程亦安,隨不隨他回府,程亦安說是要用了晚膳再回去,陸栩生便?先告辭了。

    這邊總督夫人?見程亦歆更為關照城南侯夫人?,便?知程家怕是要定那邊了,心里說不出的難過,一時沒想到?好法?子,不好再硬著頭?皮留下,臨走時也沒去打攪程亦歆,只與程亦安話別?,

    “我與國公夫人?一見如故,望夫人?不嫌棄,趕明來我府上吃個酒。”

    程亦安言簡意賅道,“等事妥,一定來。”

    等事妥,那就是等程亦喬婚事定下來,在此之前不便?走動。

    一定來,可見她很?給?面子,也有意結識總督府。

    總督夫人?一面愁一面喜,心情復雜離去。

    客人?三三兩兩散去,最后只留下城南侯夫人?。

    程亦喬聽說她在這,就避去了里間。

    程亦歆見侯夫人?沒走,可見有話說,便?招呼程亦安留下來陪坐。

    侯夫人?先客套兩句,便?說明來意,

    “都說長姐如母,老祖宗身子貴重,我實在不敢去打攪,能否托世子夫人?幫我問個話,我們家亭兒是誠心求娶二姑娘,不知貴府彩禮有何要求?”

    程亦歆聽了這話,臉色微微一變。

    這話讓她怎么回?

    賀家娶她是舉一半家財,足足一百五十抬,差點把半個賀家都給?了她。

    既然是誠心求娶,就該直接拿出誠意,列個單子讓媒人?上門。

    而不是在這邊試探。

    說高了,只道姑娘家拿喬,是賣女兒。

    說低了,顯得上桿子似的,也中?了夫家圈套稱了他們的意?

    程亦歆覺得這位侯夫人?不大厚道。

    她便?不軟不硬地回,“侯夫人?說笑了,什么彩禮不彩禮的,相看還沒個定數,問彩禮為時過早了。”

    侯夫人?聞言頓覺失言,面色訕訕,“瞧我,見著喬姑娘便?高興壞了,一時忘了分寸。”

    “時辰不早,世子夫人?忙了一日想必累了,那我先告辭。”

    程亦歆和程亦安送她到?門口,待她身影消失不見,兩姐妹相視一眼?露出憂色。

    既然老祖宗下令命程亦歆試探侯夫人?,程亦歆便?想了個主意,方才與程亦安合唱了一出戲,讓程亦安招待總督夫人?,委婉拒絕總督夫人?,而她這邊呢,便?熱情招待侯夫人?,看看侯夫人?什么底細。

    果不其然,這侯夫人?“沒叫人?失望”,定是見程亦安拒絕了總督府,而程亦歆這邊也很?拿自己當個人?物,只當這事十拿九穩,程亦喬非她兒子不可了,便?來程亦歆這里套話。

    城南侯府再有家底,也遠不及程家,侯夫人?聽聞這位二小姐驕縱奢靡,生怕程家獅子大開口,故意來試探。

    結果反而被程家姐妹試出深淺。

    姐妹倆暗暗搖頭?,折回暖閣內。

    那程亦喬已氣沖沖奔出來。

    “虧那魏舒亭說自己母親性子軟,膽小,連話都不敢大聲,她確實腔調兒柔軟,可那話卻嘔得人?死。”

    程亦歆見程亦喬已看穿,也不藏著掖著,

    “好妹妹,不是姐姐要打岔,實在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原先那婆婆就是這般人?物,人?前脾性別?提多好,沒有不夸的,可她就是這樣偶爾哭一聲委屈巴巴一句,我公爹心就軟了,指東不敢往西,這樣的人

    ?才不好對付呢。”

    這時,程亦歆身側一管事嬤嬤也道,

    “方才老奴瞧見魏公子親自攙著母親送來垂花門,是千叮萬囑,連一點小事都要交待,可見在魏公子眼?里,他這位母親是頂頂柔弱善良不能自理的,咱們二小姐又是熱性子,遇著這樣的婆母,恐吃暗虧。”

    程亦喬本來都已經認定了魏舒亭,今日忽然來了這么一遭,頓覺掃興,心里說不出的難受和委屈。

    忍不住哭紅了眼?。

    “不嫁了,不嫁了,等爹爹百年,我去做姑子!”

    程亦歆見她又任性,氣道,“今個兒初八,不許說這般不吉利的話。”

    程亦安連忙坐過來,將她摟入懷里,

    “二姐,好事多磨,越磨越能看出真章,孰知最后遇到?的不是最好的呢?”

    程亦安這話很?能安撫人?心。

    程亦喬抹了淚,

    “你說的有道理,沒必要因?為外人?壞了心情,對了,翠姐兒呢,一整日忙著沒見她,可別?磕著碰著了。”

    程亦歆左拉一個,右摟一個,往后院去,“在后院次間玩呢,我沒功夫照料她,便?讓姐兒畫畫去了,這會兒想必已畫好。”

    后院正屋燒了地龍,熱乎得很?,已立春,沒有年前那般冷了。

    程亦安進屋覺得熱,退去圍脖交給?如蘭收著,自個兒便?往外甥女的桌案前來。

    程亦喬幫翠姐兒畫她沒畫完的部?分。

    程亦安見翠姐兒沾了一手?顏泥,幫著乳娘給?她洗手?,一面洗一面逗,

    “我們的小手?誰最白,翠兒最白”

    翠姐兒被她逗得咯咯直笑。

    程亦歆吩咐管事幾句話,進來東次間,程亦安正彎下腰給?翠姐兒擦手?,側面脖頸處現出一塊暗紅的印子。

    程亦歆是過來人?,一眼?就明白端地。

    程亦喬打算幫著翠姐兒將畫掛起?來晾干,路過程亦安身側,眼?尖便?看到?了,“咦,安安,你這是被什么蟲子咬了?”

    程亦安身子一頓,俏臉一下漲得通紅。

    完了,忘了混賬干的混賬事了。

    她慢騰騰坐起?來,撫了撫那印子,將衣領往上牽了牽,

    “我也不知是什么蟲子,不是什么大事。”

    程亦喬發覺自己說完,屋子里的仆婦丫鬟各有異色,慢慢回過味來,嘿笑一聲,

    “哦,印子這么顯眼?,定是個很?不好對付的大蟲子。”

    程亦安曉得她已看穿,惱了,扭眼?瞪著她,

    “保佑你也遇見個大蟲子。”

    翠兒憨憨問,“姨媽,什么大蟲子呀,冬日有大蟲子嗎?不是夏日才有么?”

    程亦歆見二人?越說越不像樣,示意嬤嬤們把孩子領去凈室更衣,程亦喬跟了過去。

    程亦歆來到?程亦安對面落座,剜了她一眼?,

    “也不注意一些。”

    程亦安慵懶地往炕床一靠,疲憊道,

    “他要南下,便?有些不知節制往后我會注意。”

    程亦安以為姐姐是責怪她不知輕重,便?解釋了一句。

    程亦歆卻怔住了。

    她不止一次想過,旁人?家夫妻在那事上是怎樣的。

    只是性子素來穩重內斂,不好將這種事宣之于口。

    可現在嫡親妹妹就在眼?前,程亦歆心里蠢蠢欲動。

    第50章 第 50 章 女兒代娘親謝過爹爹……

    “你跟我來。”

    待會孩子要在東次間玩耍, 程亦歆示意程亦安跟她?去西次間。

    程亦安瞌睡頓時醒了,長姐這?是要教訓她?啊。

    訕訕隨她?進?了西次間。

    程亦歆將丫鬟使出去,一轉身便看到程亦安巴巴望著她?, 像個?犯錯的孩子。

    程亦歆頓時啞然失笑, 指了指對面的圈椅, 輕聲道,

    “你坐,我只是有些事想問問你。”

    程亦安摸不準她?意圖, 挪著臀坐了一角,想起程家姐妹們私下最怕遇到程亦歆, 因為她?跟爹爹一樣嚴格。

    程亦歆靜靜看了程亦安一會, 往她?這?一側傾了傾,

    “安安,你別多慮,我就?是有些好奇你們夫妻”其實這?種事總是有些難以?啟齒, 她?咬了咬牙,嗓音又放低了些, 尷尬問, “你們那事頻繁嗎?”

    程亦安一愣, 原來是扯閑呀,早說嘛。

    她?于是挪著身坐的離她?近了些,“算是吧”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家那位什么事都?能依我,就?這?事得依他。”

    程亦歆呆住,甚至不知該作何反應,她?咽了咽嗓,“有多頻繁?”

    程亦安湊近她?肩膀處, 無奈道,“每月除了月事那幾日,他都?能要,這?不要離開,就?更頻繁了些。”

    也就?是說一夜不只一次。

    天哪。

    程亦歆若非定力好,手指都?要嵌入掌心?了。

    她?以?為一月有十來日就?已經算頻繁了,畢竟他們新婚那會兒一月也就?幾次,而現在程亦安告訴她?,一晚上?都?能幾次。

    男人與男人差別這?么大的嘛。

    程亦歆苦澀幾乎已掩飾不住。

    程亦安經歷了前世今生,一看她?這?副神色迅速反應過來,這?下意識到自己?可能捅了簍子,

    “長姐”她?輕輕握住她?的手,眉心?緊蹙,“你們”

    程亦歆見她?已猜到,難為情地?搖搖頭,“我們很?久都?沒一次。”程亦歆為了賀青云面子,說得很?含糊。

    程亦安第一反應是安撫她?,苦笑道,“其實這?才是常情,你跟姐夫都?成婚這?么多年了,漸漸力不從心?實屬尋常,誰知我們家將軍過兩年又是什么光景,我原先遇見一位,她?丈夫頭兩年還好,后幾年也不成了,一月也就?那么兩三次。”

    她?說的是前世的范玉林。

    程亦歆聽前面那段還好,一聽最后一句,幾乎要哭出來,

    原來一月幾次就?算不成了。

    這?么說他們從一開始就?不大成。

    程亦安見姐姐不吭聲,頓感事態嚴重?,緊握著她?替她?焦急,

    她?開始找原因,

    “是不是長姐過于端肅了?”

    程亦歆素有威嚴,程亦安擔心?她?在丈夫面前過于端著,不利于調/情,男人嘛,都?喜歡柔情似水的女人。

    程亦歆苦笑,“怎么會?我豈能不懂這?個?道理,夜里還是有甜言蜜語的。”

    程亦安訝了下,原來長姐私下也有這?般柔情的一面。

    回想她?跟陸栩生,她?別說甜言蜜語,就?是夫君都?沒喚過。

    那陸栩生照舊跟狼一樣,看著她?就?能撲上?來。

    賀青云看著也不像是不喜歡長姐的,程亦安沉思道,“那就?干脆尋個?郎中瞧一瞧。”

    程亦歆為難道,“我也提了,不過他到底好面子,有些抵觸,我想著干脆去外地?尋個?郎中,若是靠得住我們就?去看一看。”

    程亦安還想到了另外一個?可能。

    前世范玉林后來是不那么行,卻是照舊包養了外室,也許是膩了圖新鮮呢。

    可見有的男人在外頭吃飽了,回到家就?沒興致。

    只是這?個?猜測多少有些離間他們夫妻的感情,程亦安有些踟躕。

    “平日姐夫在家里時辰多,還是外頭時辰多?”

    “守喪前在翰林院撰書,偶爾要作畫,在外頭時辰多,不過一回到府上?幾乎都?在我身旁,守喪這?一年那是日夜不須臾離。”程亦歆何等?聰慧,很?快就?猜到程亦安在懷疑什么,她?搖頭道,

    “安安,我不認為他心?里有別人,他對我是真?的好,什么都?豁得出去。”

    程亦安只能道,“那就?先找個?大夫看看吧。”

    這?一處,程亦歆又犯難了。

    賀侯府有人手,卻涉及主君威嚴,恐下人輕看他。

    她?手底下的人均是程家帶來的,難保走漏風聲,若是傳到爹爹和祖母耳朵里,又是一場官司。

    程亦安看出她的為難,

    “長姐你信我么?你若是信我,這?樁事交給我來辦,你放心?,絕不走漏風聲,今日之事我也不會告訴第二個人。”

    這個時候就顯現手足姐妹的好處來。

    程亦歆深深吸了一口氣,眼底終于滲出淚花來,忍不住將她?摟入懷里,

    “好妹妹,這?事我誰也不敢啟齒,若非嫡親妹妹,我都?不知與誰說,幸虧有你幫襯我。”

    “還有,你姐夫那邊,你可不能露半點端倪。”

    程亦安撫著她?背心?笑道,“你放心?,我嘴嚴。”

    程亦歆發泄一番,心?里好像落了一顆大石頭,從她?懷里起身,望著她?笑,

    “前段時日還說你年紀小愛使性子,其實你才是擔得住事的。”

    今日程亦安與那些國公夫人交際時,還擔心?她?怯場,不成想她?應對有余。

    看著溫溫柔柔,卻很?頂事。

    既然程亦歆有所托,程亦安就?不留下來用晚膳了。

    “宜早不宜遲,我這?就?去準備著。”

    程亦歆見她?臉色有些疲憊,“要不要歇一會兒再走?”

    程亦安搖頭,“車上?再歇吧。”

    程亦喬見程亦安要走,便也打算回府。

    孰料剛送兩姐妹至垂花門,程家來了婆子,

    “老祖宗吩咐,讓姑娘們回去一趟。”

    程亦歆便知是為程亦喬的婚事。

    于是吩咐管事料理家務,自個?兒領著妹妹們去程家。

    程亦喬的馬車在前,程亦歆與程亦安同乘商議請大夫的事,落在后頭,程亦喬馬車出賀府前面的巷子里,被人攔了去路,

    “二姑娘”

    魏舒亭顯然是從母親處得知了今日的事,正滿臉焦急候在這?里。

    程亦喬掀開車簾見是他,立即作了冷色,

    “魏公子,您母親問我們家要多少彩禮,說句實心?話?,我們程家雖是小門小戶,卻也沒有賣女兒的道理,從不跟人說價,魏公子還是尋個?門當戶對,愿與你們砍價說價的人家去。”

    魏舒亭臉色頓時大驚,“二姑娘,不是這?個?意思,我母親是一時著了急,說錯了話?,她?已經知錯了,方才與我懊惱好一會兒,你再給我一個?機會”

    可惜程亦喬已經將車簾擱下,吩咐馬夫趕車。

    魏舒亭望著她?揚長離去的身影,頓時懊悔不跌。

    “哎呀!”

    立即翻身上?馬回去尋父親商議。

    程家三姐妹這?廂回到長房,老祖宗和程明昱已經在候著了。

    程亦歆便一五一十將事情一說,老祖宗頗為失望,

    “城南侯雖豁達,其夫人卻是眼界狹隘之輩,不可深交,如此這?門婚事作罷。”

    程明昱臉色倒是很?平靜,見女兒滿臉氣鼓鼓的,反而安慰道,“結婚也講究緣分,脾性不投便是無緣,你應該很?慶幸成婚前發現不合之處,及時止步,若是婚后婆媳不投緣,你再后悔都?來不及。”

    程明昱總能看到事情有利的一面。

    程亦喬聞言立即破涕為笑,“爹爹這?么說,女兒就?不難過了。”

    “這?樣,爹爹對外聲稱你不宜早嫁,斷了旁人的心?思,你先在家里好好養身子。”

    他怕女兒被婚事逼得心?神俱碎,以?為家里人嫌她?,急得嫁出去。

    程亦喬沉默片刻道,“可是爹爹,女兒總不能真?的不嫁人吧?”

    這?個?時候程亦歆插話?道,“父親,今日四川總督府一家子不請自來,看樣子很?是熱忱。”

    程明昱不是不知四川總督府的誠意,但程亦喬不肯遠嫁,他也舍不得,他可不想三天兩頭牽掛,月月往那邊遣人。

    況且先接觸了城南侯府,見這?邊不成,又立即約見總督府,顯得姑娘多愁嫁,容易陷入被動,他果斷搖頭,

    “喬兒的婚事先擱置。”

    程亦喬一時不知說什么好,抱著他胳膊撒嬌,

    “爹爹,女兒不想離開您”

    程明昱看著耍賴的女兒無奈道,“都?是大姑娘了,還跟爹爹哭鬧。”

    這?一抬眼,發現程亦安正看著他,想起小女兒就?沒這?般跟他撒過嬌,心?忽的一刺,胸口酸楚難當。

    程亦安對上?他視線,便以?為他是誤會她?吃味,她?忙笑了笑挪開視線。

    程亦歆還有家務要忙,便提前回去了。

    老太太留程亦安用晚膳,程亦安念著程亦歆的事,便拒絕道,

    “我也有事,趕明等?陸栩生去了江南,我再回娘家住。”

    程亦安告辭跨出門檻。

    走至垂花門內的一處長廊,身后傳來程明昱的嗓音,

    “安安”

    程亦安回過眸,望著清清朗朗走過來的父親,露出笑容,“爹爹”

    下人均垂首退開。

    程明昱負手來到她?跟前,看著乖巧溫順的女兒,心?里反而越發不好受,他寧愿程亦安跟他鬧鬧脾氣,

    “爹爹送你。”

    程亦安知道他這?是在安撫她?,一時無奈。

    畢竟不是他膝下長大的,隔閡還是有的,她?就?做不到像程亦喬那般在他跟前無所顧忌。

    別說程明昱,就?是陸栩生跟前,她?也沒撒過嬌。

    她?能體?會到爹爹想要彌補卻無從彌補的愧疚。

    無從解釋。

    兩個?人沉默往大門去。

    程明昱有意放緩步子,程亦安只能緩行。

    太陽西斜,寒風便冽了,打在面頰有些刺骨。

    雖是立了春,院子里花草枯敗,猶不見半點春日氣象,除夕掛上?的大紅燈籠還未換下,明麗廊廡上?的花紋被冬雪染過,又褪了一點顏色。

    又一年過去了。

    當初坐在他膝蓋嚼糖果的姑娘已嫁了人,她?明麗大方,聰慧溫婉,遇著事自己?極有主張,痛痛快快就?干了,他這?個?做父親的甚至沒有機會幫忙。

    說什么都?是多余,送程亦安至門口,他突然問道,

    “年前去祭拜過你娘親嗎?”

    程亦安神色一頓,轉過身回他,“年前二十八去衣冠冢掃過墓,大年初一晚邊我和陸栩生去別苑給她?老人家拜過年。”

    程明昱頷首,“先前你提過要把你母親的衣冠冢移出程家墓園,爹爹有個?主意,不知你愿不愿意聽?”

    “您說。”

    程明昱沉吟道,“爹爹不想驚動你母親亡魂,打算將那一帶的圍墻挪動,將你母親那一塊墳冢額外圈出去,做個?單獨的祭園,你看如何?”

    程亦安莞爾一笑,“那就?再便宜不過了,女兒代娘親謝過爹爹!”

    她?再次朝他屈膝。

    這?一聲謝聽得程明昱心?里不是滋味。

    好似他與夏芙半點關系也沒有。

    他一直沒有告訴她?,當年在程明祐回京之前,他與夏芙兼祧之事是記在族譜的,只是后來夏芙死的決絕,程明祐又活過來了,為免影響她?身后名,才把一切摸得干干凈凈。

    “那你什么時候得空,爹爹陪你去辦這?事。”

    要動墓園,多少牽動風水,需他親自出面。

    程亦安想了想,“不如清明節吧。”

    程明昱頷首。

    程亦安還記著去辦程亦歆的事,就?不久留,

    “那女兒告退了。”

    程明昱已目送她?下了臺階,還是忍不住喚住她?,

    “安安,”

    程亦安訝異地?回過眸,只見父親清雋挺拔立在臺階上?,眼底那抹霽月風光似觸手可及,

    “安安,無論你什么年紀,出嫁何方,在爹爹眼里,永遠是個?孩子。”

    是孩子就?可以?跟爹爹撒嬌。

    程亦安明白他言下之意,嘴角往旁一牽,現出兩個?淺淺的梨渦,笑眼彎彎朝他揮手。

    離開程府,程亦安便吩咐裘青趕車去西市,前世程亦安做過藥材生意,對這?一個?行當還算了解,要說什么人最清楚大夫的底細,一定是這?些走南闖北四處做藥材生意的掌柜,他們不僅知道大晉哪些山頭產什么名貴藥材,甚至知道哪些大夫是名醫,擅長治什么病。

    京城最大的藥材鋪面就?在西市,這?里有一條藥材街,五湖四海的藥材均匯在此地?售賣,程亦安吩咐裘青將馬車停在一處僻靜的巷道,又拿來程亦歆給她?尋來的一件舊衫換上?,取來兜帽帶著,讓所有仆婦和丫鬟在此地?等?候,只帶裘青一人前往。

    裘青將衣衫反穿,蒙面隨行,作出一副不好惹的架勢。

    程亦安尋到第一家店鋪,謊稱自己?是來進?貨的,那管事與她?攀談,見她?答的是行話?,可見是行家就?不敢糊弄,引她?去樓

    上?見掌柜,到了掌柜這?里,程亦安給了對方一錠銀子,說明來意,起先那掌柜面生不耐,不愿跟個?陌生女子透露真?章,后來瞧見一虎背熊腰的護衛站在門口虎視眈眈,便說了幾個?人名。

    程亦安怕他藏著掖著,便問,“比臥龍崗的李神醫如何?”

    前世程亦安為了救范玉林,便曾拿著程家拜帖去臥龍崗請過李神醫,李神醫與程家有些交情,只需爹爹去一封拜帖,必定前來京城給賀青云看診,只是賀青云要面子,自然就?不能驚動他。

    掌柜便知這?女子大有來頭,不敢再糊弄了,收了銀子,報了幾處名諱,

    “離京城近又能治這?種病,針灸最好的是太行山的老巴先生,再有便是坐鎮潼關的劉不行,只是劉不行脾氣怪,不是什么人都?給治,老朽推薦巴先生,巴先生若還不行,再去尋劉不行。”

    如此去了三家大鋪子,得到的消息大差不差,印證了掌柜的話?,用筆寫?下擱在衣衫里,吩咐如蘭跑一趟賀府。

    *

    魏舒亭這?廂回了府,直到傍晚方等?回城南侯,伴著他一道來到后院,將今日之事告訴他,

    “母親也太糊涂了,竟然朝賀府世子夫人打聽彩禮的事,被人家懟了回來。”

    侯夫人坐在圈椅里直抹淚,

    “我也是一時昏了頭,糊里糊涂就?問了,夫君,我不是故意的”

    城南侯背著手看了一眼妻子,多年夫妻,他還能不明白妻子的脾性嘛,來到她?身側坐下,嘆道,

    “你呀,就?是想得太多,算計得太細,眼界還是要看長遠些,說句私心?的話?,即便咱們侯府所有家業全給她?,那也是自家兒媳婦,將來都?是自己?孫兒的,能外傳了去?”

    “再退一萬步,那程明昱是什么人,他占過哪個?女婿便宜?咱們越大方慎重?,他越看重?女婿,亭兒有他這?樣一位岳丈,還愁前程不明朗?”

    “一旦聯姻,陸栩生便是他妹夫,往后在都?督府,還有誰敢不給亭兒面子?我即便替陛下管著軍器監,可軍器監也隸屬都?督府,都?在陸栩生治下呢。”

    “看著這?些好處,你都?不應該計較一些彩禮。”

    可惜妻子今日已在程家人跟前露了底,怕是招惹程明昱不快了。

    侯夫人心?里委屈,她?就?問了一句惹得兒子招了罵,倘若過了門,還不知多囂張,只是這?話?卻悶在心?里不敢說,只默默抹淚。

    城南侯見兒子急得眼眶發紅,揉了揉眉骨道,

    “我這?就?親自上?門,給程公賠罪。”

    魏舒亭方長出一口氣,“謝謝爹爹。”

    可惜父子倆這?邊一出門,那邊管家慌慌張張打外頭奔來,

    “侯爺,侯爺,程家方才將您上?回送去的禮退了回來,說是那日程家家主不在,府上?二老爺貿然收了禮,實在慚愧,請侯爺見諒。”

    魏舒亭險些打個?踉蹌,臉色慘白若紙。

    同一時刻,四川都?督府也在為這?一事發愁,一家四口顧不上?用晚膳,坐在暖閣,面面相覷。

    聯姻為的都?是家族榮耀。做封疆大吏最盼著朝中有人,若是能得程明昱做親家,孟家可謂是高枕無憂了,且程家不參與黨爭,幾百年屹立不倒,與程家攀上?親戚,意味著無論朝代更迭,孟家都?垮不了。

    坊間把程家的婚姻,當做護身符。

    而程明昱靠得也是不參與黨爭這?一手,在朝中利于不敗之地?,便以?此籠住越來越多的純臣形成一張巨大的關系網,壯大程家聲勢,達到相輔相成的目的。

    孟夫人和孟都?督都?是聰明人,夫妻倆一合計,便做出一個?決定。

    “川兒,我看你就?留在京城算了。”

    孟如川直挺挺立在廳中,一時沒反應過來,“什么意思?”

    孟如霜起身笑著解釋道,

    “言下之意是弟弟若娶了喬喬,便留在京城過日子,不回益州了。”

    孟如川跳起來,往后退開數步,“這?怎么成?我在益州長大,我的親朋好友都?在益州,我在京城舉目無親。”

    “誰說舉目無親?我不就?在京城?你若留下來,我也有個?照應。”孟如霜極力慫恿弟弟留下來,“再說了,朋友是要結識的,這?不,你打了幾場馬球賽,不就?認識不少少兒郎了嗎?”

    孟如川頓時覺得自己?被親爹親娘賣出去了,他委屈又不滿,

    “我不在你們身邊,你們放心?嗎?”

    孟夫人聳聳肩,“有程公替我管教你,是你三生福氣,我高興還來不及,有什么可擔心?的?”

    孟總督也笑道,

    “兒啊,若是程公愿意收你,哪怕你做上?門女婿,為父也認。”

    孟如川給氣笑了,梗著脖子道,

    “大丈夫頂天立地?,不給人做上?門女婿。”

    總督夫人見兒子一根筋,急得起身,

    “瞧你這?脾性,哪個?姑娘愿意嫁你?我告訴你,若娶了喬喬,往后事事都?得聽喬喬吩咐,明白嗎?”

    孟如川還是少年心?性,不解地?盯著娘親,“為什么?我難道不要面子的嘛?”

    “再說了,妻以?夫為綱,不應該她?聽我的嗎?”

    總督夫人覺得兒子沒救了,她?看了一眼丈夫,重?新坐下來,朝他使眼色,

    “我渴了,給我斟杯茶。”

    “好嘞!”

    孟總督立即屁顛顛尋來妻子慣用的青花瓷杯,給她?斟了一杯茶擱在她?身側,很?體?貼給舀出一勺水在手背試溫,“夫人,溫度適宜,夫人請喝。”

    孟夫人抿了一口,臉上?無半分波動,又覺得腰酸背痛,懶懶往后背一指,“揉揉”

    孟總督殷勤來到妻子身后,手法熟練地?開始給她?捏肩。

    一通忙活下來,孟夫人看著兒子問,

    “瞧,你爹爹堂堂二品大都?督,在家里都?要伺候為娘,你一個?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憑什么不聽妻子的話??”

    少年虎著臉啞口無言。

    孟夫人下令,“去,把你最愛的那只雀鳥送給喬喬把玩,若沒送出去,別回來了。”

    孟如川就?這?么被父母趕出了府。

    長身少年抱著一八巧玲瓏鏤空水晶盒,立在總督府門前默然,

    他真?的是親生的嗎?

    頂撞歸頂撞,孟如川認命騎馬來到程家。

    趕巧撞見赴宴而歸的程亦彥夫婦。

    孟如川立即恭敬地?朝程亦彥一揖,

    “程公子,在下前不久捉了一只九靈雀,此雀通人性,極為罕見,想送來給喬姑娘把玩,不知程公子能否幫忙轉送。”

    年輕的公子生得一張富有朝氣的臉,額尖綁縛一絲黑帶,給他平添了幾分英氣,眸眼又黑又亮,是長輩眼中討喜的孩子。

    但程亦彥立在臺階上?,拱手很?干脆地?拒絕,

    “孟賢弟,近來妹妹身子不適,已謝絕外客,賢弟這?番好心?,在下心?領,時辰不早,賢弟請回吧。”

    孟如川這?個?時候機靈勁也上?來了,邁了一步臺階,“二公子,我方才急著趕路,一不曾用膳,二不曾喝茶,不如二公子請我進?去喝一盞茶吧。”

    程亦彥看著憨直的少年,一臉無奈,下了臺階溫聲與他道,

    “賢弟,汝之心?意,在下明白,只是我父親已發話?,不給二妹妹議親了,所以?,還是請回吧。”

    孟如川頓時呆住。

    不給程亦喬議親,那就?是也拒了城南侯府?

    那可太好了。

    孟如川立即調轉馬頭奔回府邸,一躍從馬背飛上?屋檐,飛檐走壁落至后院正廳,興致勃勃沖到爹娘跟前,

    “爹,娘,程家拒絕了城南侯府的求婚。”

    孟夫人聞言喜不自禁,飯都?顧不上?吃,連忙起身,“果真??那那喬喬見你了嗎?”

    孟如川搖頭,“沒有,他們連我也拒了。”

    孟夫人:“”

    “你呀,下次能不能把一

    句話?說完,害為娘白高興一場。”

    孟如川撫著后腦勺憨憨直笑。

    總督夫人是個?聰明人,細細思量一番,猜到定是城南侯府得罪了程家,故而謝絕議親,如此一來,總督府機會來了。

    翌日晨起,孟總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打聽到了程明昱的去向,得知初九這?一日皇帝召見了程明昱,便帶著兒子等?在東華門外。

    大致等?了兩個?時辰,見程明昱出宮而來,孟總督立即帶著兒子過去,笑容滿面給程明昱施禮,

    “程公在上?,受孟某一禮。”

    程明昱對他的出現并?不太意外,慢慢回了他一揖,“總督大人安好。”

    孟總督也不是拐彎抹角之人,指著兒子道,

    “程公,小兒不才,實在傾心?二小姐,望程公不嫌棄他,給他一個?機會。”

    程明昱先打量了一眼孟如川,是個?身姿筆直,率真?坦蕩的兒郎,那日在馬球場的事,程明昱也有耳聞,自然對這?位女婿候選人給與了足夠的關注,從當時情形來看,孟如川品性是不錯的。

    “孟公美意,程某銘感五內,只是小女不遠嫁,還望孟公海涵。”

    “這?好說。”孟都?督一腳踢在兒子膝蓋,把他給踢跪下了,爽快揖道,

    “我們闔府商量得明白,只要二小姐肯下嫁孟家,往后她?跟如川就?在京城生活,年底我和他母親赴京團圓便是,若是哪日二小姐肯去益州走走,隨時去,但絕不以?公婆身份壓她?,程公以?為如何?”

    程明昱心?下著實納罕,愣了片刻,失笑道,“孟公舍得?”

    “您這?就?說小氣話?了,”在孟總督眼里,兒子就?是個?燙手山芋,恨不得扔出去,“程公若肯管教他,是我孟家祖墳冒青煙了。”

    說著又把直挺挺的兒子給踢了一腳,“快跟程公表個?態!”

    孟如川膝蓋骨疼得發酸,愣是一動不敢動,心?里把親爹恨得要死,面上?卻老老實實給程明昱磕了個?頭,

    “愿程大人收小侄為婿。”

    程明昱慢慢背著手開始認真?思量。

    論家世,稱得上?門當戶對,論人品,也過得硬。

    瞧父母皆是開明之人,往后相處該是不難。

    總督府誠意到這?個?份上?,程明昱就?不再遲疑,很?干脆地?回了一句,

    “婚姻雖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家姑娘向來主意大,婚事還得她?自己?過個?目,若是令郎能與她?看對眼,那程某就?收了這?個?女婿。”

    孟都?督便知兒子過了程明昱這?一關了,喜上?眉梢,用力拍了拍兒子肩膀,

    “兒啊,接下來看你的了。”

    初十這?一日午后,孟如川攜禮登門拜訪,程明昱徑直讓他去見老祖宗。

    老祖宗看著這?少年便覺得眼前一亮。

    上?回見魏舒亭,總覺得勉強,今日看到這?總督府的公子哥,眉宇間遮掩不住的勃勃朝氣,便覺歡喜。

    老祖宗照舊給了見面禮,讓他去見程亦喬。

    程亦喬聽聞總督府要把兒子留在京城,準兒子兒媳往后在京城定居還是很?吃驚的,為這?份誠心?撼動,決意見孟如川一面。

    別看孟如川在爹娘面前死鴨子嘴硬,到了程亦喬跟前,臉就?紅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程亦喬被他逗樂了,倚著廊柱問他,“你這?是頭一回相看嗎?”

    孟如川悄悄看了她?一眼,認真?點頭,“對,我少時在軍營長大,長了如今十八歲,除了府上?丫鬟,就?沒見過幾個?姑娘。”

    程亦喬聽他提到府上?丫鬟便道,“這?么說,你有通房了?”

    孟如川探頭一問,“什么是通房?”

    程亦喬:“”

    畢竟是個?弟弟

    程亦喬看著少年明亮的眸眼,問道,“那你在不在意我比你大?”

    她?比孟如川大上?一歲還多。

    孟如川反問,“那你在不在意我比你小?”

    程亦喬被他問噎住了。

    不管怎么說,這?個?回答莫名令她?滿意。

    “你們家是認真?的嗎?我絕對不會去益州常住,這?一點你最好想清楚,若是婚后后悔,我必和離。”

    孟如川其實最詬病這?一處,他苦著臉道,

    “喬姑娘,其實我也很?介意,但我爹娘寧可讓我做上?門女婿,也不許我回益州。”

    他很?實誠,沒有因為想娶她?便說違心?的話?。

    程亦喬差點笑出來,她?能想象孟如川被總督夫婦趕出門的畫面,忽然覺得這?一家人也很?有趣。

    若是不必去益州,也沒有婆媳煩惱,遠香近臭,說不定她?與總督夫人相處還很?融洽。

    “希望你言而有信。”

    孟如川既然已決意求婚,就?不打算打退堂鼓,

    “若是喬姑娘不放心?,可寫?在婚書上?。”口頭承諾再多,不如紅紙黑字寫?明白。

    程亦喬對他的好感一點點在積累,少女也很?傲嬌地?挺直腰板,

    “可是孟公子,我有一處,必須依我,婚后你愿意聽我調派嗎?肯處處依我嗎?”

    可惜孟如川是個?極有原則的少年,很?坦誠道,

    “為什么非得依你?你對,我依你,你不對,我就?不能依你,”他攤攤手道,“縱容你對你也不好呀。”

    程亦喬看著耿直的少年哭笑不得,

    “可是,若我與外頭的女人起了齟齬,即便我不對,你還是會幫她?嗎?”

    孟如川被她?問住,腦子里將她?的話?回味片刻,頓時糾結極了,“那我也不能幫別的女人呀!”

    “就?是嘛!”程亦喬套路他。

    在家里信誓旦旦要管教媳婦的人,就?這?么被乖乖馴服了,認真?想了想道,

    “那我還是得幫自己?的妻子。”

    孺子可教也。

    程亦喬這?才伸手,接過他送來的靈雀,抱著水晶鏤空盒把玩,程亦喬眼光極其毒辣,能用得起水晶,并?將它雕刻成這?般晶瑩剔透的模樣,可見總督夫人是個?很?有品味也很?講究之人,如此婆媳之間有共同樂趣,不至于因為觀念不一,而生嫌隙。

    “對了,你為什么喚我喬姑娘?”

    這?一問把少年問呆住了。

    其實上?回魏舒亭問他時,他撒了個?慌。

    紅暈從面頰爬至耳根處,他兩眼直直望著明媚的春陽道,

    “程二姑娘我不知是誰,但喬姑娘我便知是你。”

    程亦喬心?好像被什么拂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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