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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第 71 章 芙兒,我也可以!

    歲月真是格外善待他, 依舊是很清雋的一張臉,氣質也沒怎么變化,冷秀中帶著一點咄咄逼人的威赫, 要說不同, 便是經歲月沉淀的淵渟氣度, 越發叫人不敢仰望了。

    當年那些個夜晚被他氣場籠罩的感覺忽的涌上來。

    想要后退, 腳步卻灌鉛似得挪不開,以致身子搖搖欲墜。

    但如?今的夏芙終究不是當年毫無城府的少婦, 硬生生頓住身形,垂下視線朝他屈膝,

    下意識要喚他“家主”, 到嘴邊改成“程大?人。”

    疏疏離離, 帶著幾分卻人的冰涼。

    這一聲稱呼,將程明昱看到熟悉面孔的炙熱給澆滅了一半。

    母親說的沒錯,她越發嫻靜了, 少了過去不知所措的嬌怯,經風霜雨淋歷練出了一份從容, 程明昱以為?生離十九年, 再?次看到她會無比陌生, 可事?實是,那一遍又一遍嚼在記憶里的畫面與?眼前這張面孔無限重疊,陳春杳杳, 依舊敗不退她眉梢照影驚鴻般的熾艷。

    暖風交疊熱烈的斜陽在二?人周身錯落,近二?十年的歲月時光也在他們之間無限拉扯。

    可就是這一聲“程大?人”,將暗涌的情愫斬斷,讓程明昱久久拾不起過去面對她的那份從容。

    兩廂都沉默下來。

    一條長長的椅凳,他們各坐一端。

    夏芙雙手交疊, 白皙的手指均藏在寬袖下,文文靜靜。

    程明昱一如?既往雙手搭在膝蓋,正襟危坐。

    習慣將那份涌動的情愫藏在內心,他們面對彼此依然是客氣而生疏的,哪怕在過去,他們也談不上熟稔。

    程明昱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無數個日日夜夜,他夢到她跳下崖的情景,摔得粉身碎骨,被野獸分食,就是那些恐怖的畫面折磨得他夜不能?寐。

    他想要看清她每一寸肌膚,每一截肌骨,是否完好,傷在何處?

    夏芙被他打量得很不自在,好半晌抬起眼,鎮靜地望著他笑了笑,

    “家主這些年過得還好吧。”

    這一聲家主雖不是程明昱喜歡聽的,至少熟悉。

    他略略頷首。

    “這些年多謝您照看安安。”夏芙臉上掛著恬靜的笑。

    這句話?程明昱聽得更不舒服,客氣之余,還有?那種刻意保持距離,生怕對方越界的防備。

    程明昱偏不如?她的意,“我當年就承諾過,會一輩子照顧好你們母女。”

    你們母女

    夏芙一怔,思緒被自然而然拉扯到過去,他確實是這樣承諾的,他這個人一諾千金,她知道?他會照顧好安安。

    至于照顧她夏芙面頰微微一紅,這都什么時候,什么光景了,還提這作甚?

    她刻意忽略這句話?。

    但程明昱緊接著自嘲一聲,

    “但我沒有?做到。”

    這個“沒有?做到”指的什么,夏芙當然明白,越發叫她不好接話?。

    夏芙其實并不想與?程明昱談論這種問題,但程明昱就是不放過她,

    “夏芙,當年傷得有?多重?”他聲線突然放緩放柔,就如?同今日他在琴臺上那只手,不經意便能?撥動人的心弦。

    夏芙暗暗吸了一口氣,目光移過去,迎上他深黯的眸,“躺了三年,做了十年輪椅。”

    如?果這是你喜歡聽的,如?你所愿。

    程明昱臉色果然急轉直下,雙目忽然繃得極緊,好似要慢慢裂開的帛。

    心疼,難過,懊悔,擔憂和痛苦,一瞬間充滯在心口,將他所有?想問的話?均給堵住了。

    他啞然許久。

    “那后來怎么好的?”

    夏芙云淡風輕地笑道?,“老王妃夜以繼日地照料,泡藥浴,慢慢好的。”

    程明昱不敢想象那個過程,比那些噩夢的情景好不了多少。

    他閉了閉眼,自責到連“對不起”三個字都說不出口。

    “那如?今呢,可還有?什么后患?可落下什么病疾?”

    “很好啊。”夏芙繼續笑著,很坦蕩地說,“不然我也不能?嫁給王爺。”

    程明昱心口一窒,對上她晶瑩剔透的雙目,那里平靜悠然,沒有?波動。

    他心痛如?絞。

    “夏芙”程明昱壓下那滿腔的痛楚,一字一句嚴肅問她,“你與?云南王,是你自愿的嗎?還是被迫?”

    夏芙生得這樣美,難保云南王不是垂涎她容貌,夏芙背負那么重的恩情,只能?答應嫁給他,如?此才能?解釋,云南王對她極為?不放心,想要利用安安將她綁在身邊。

    夏芙微愣,不明白他為?何這么問,“當然是自愿的,王爺不可能?勉強我。”

    “是嗎?”程明昱薄唇微抿,他這個人也有?自負的時候,他相信自己的判斷,

    “是心悅于他,情不自禁要嫁,還是被恩情所縛?”

    面對他抽絲剝繭般地追問,夏芙哽住了。

    程明昱為?何說她沒有?城府呢,因為?她不擅長撒謊。

    面對安安她不擅長撒謊,面對程明昱,她想撒謊卻不知要如?何騙過他。

    這一猶豫,程明昱便知道答案了。

    夏芙還是夏芙,跟安安一樣善良天真,這一對母女怎么著都讓他心疼。

    他微微往后一靠,長出一口氣,再?次睜開眼,眼底只剩疼惜,

    “芙兒,若不是發乎于情,我不希望你委屈自己,云南王府的恩情,我來替你報,你離開他好嗎?”

    夏芙望著他溫柔又強大?的模樣,心底忽然涌現一股難以言喻的委屈,當年就是這副神情,讓她情不自禁墮入其中,痛苦不堪,

    她忽然跟帶刺的玫瑰似的,豁然起身,離得他幾步遠,冰冷地看著他,漠聲道?,

    “你憑什么插手我的事?。”

    她宣泄道?,“他心悅于我,甘愿為?我做任何事?,我難過了他會哄,我要什么他絞盡腦汁也要替我送來,我慕不慕他很重要嗎?我與?他在一處過日子,百般自在,我不用擔心他被別人覬覦,我不用去揣摩他的心思,我在他面前,可以哭,可以鬧,可以笑,可以撒嬌,我為?什么要離開他!”

    程明昱認認真真聽完她每一個字,緩緩起身。

    湖風滾過來掠起他衣擺,他裙帶當風,映著那張舉世無二?的臉,如?同天人。

    他一步一步逼近夏

    芙,夏芙想要后退,卻逼著自己硬生生迎上他奪人的目光。

    程明昱的眸眼被斜陽映染,駐著霞暉,駐著分離十九年的遺憾,駐著再?也不能?錯失的堅決,還駐著任何一個女人難以抵擋的溫柔,

    “如?果只是因為?他心悅于你,愿意無微不至照料你,愿意讓你無憂無慮自由自在地過日子,愿意寵著你,護著你,那么芙兒,我也可以。”

    第72章 第 72 章 無可救藥愛上

    芙兒, 我也可?以

    夏芙狠狠一怔,只是隨口而出的話?,為堵他的嘴, 卻被?他接住了。

    這應該是她當年最想聽到的話?吧。

    多么?美妙動人, 來自世家第一人, 程家掌門人程明昱。

    可?她不知為什么?, 心里忽然很委屈,很難過, 很低落。

    “你不可?以!”

    她毫不猶豫地回?絕他。

    “您是程家家主,您身上背負著?江山社稷, 背負闔族的榮耀和名譽, 你不可?以。”

    程明昱瞳仁深深一縮。

    她眼神明明白?白?, “我要的,你給不起,你要的, 我也給不起。”

    她不可?能去給他做程家宗婦。

    她不會再踏入婚姻。

    “我九死一生活過來,不是為了回?到程家。”夏芙忽然凄然一笑, 這一笑帶著?幾分夢幻般的破碎, “我在哪都可?以過得很好, 除了程家。”

    這一句話?飽含當年被?程家族規被?世俗綱常束縛的無?數心酸和委屈。

    程明昱當然明白?。

    明白?她當年在程家的困境。

    他心痛到無?以復加,

    “芙兒,當年你為何跳崖?我說過有什么?難處, 可?以遣人知會于我。”

    他和母親再三敲打?,四房老太太不可?能委屈她。

    當時兼祧的事記在族譜,闔族沒有人敢說她半個字。

    哪怕是想要兒子?,后?來他也答應二次兼祧了。

    那時程明祐還?沒有消息,她不應該是被?夾在當中左右為難而跳崖。

    除非她不愿意跟他, 羞憤而死。

    夏芙聞言眼底的光色一晃,仿佛回?到當年無?法左右自己情緒,又?暗無?天日的日子?,

    她拽著?帕子?捂在胸口,一步一步朝他走近,好似想要將那張臉看得更?清晰,也好似逼著?自己將曾經壓在心底的傷口給剖出來,

    “你要我告訴你什么??告訴你,我無?可?救藥地愛上了那個男人,睜眼閉眼都是他,就連午夜做夢也夢到他在我身子?里穿鑿,是嗎?”

    那層笑容艷麗似五彩斑斕的泡沫,一戳就破,

    “告訴你,我們曾經承諾過往后?不再糾纏,告訴你,我明明該守著?我丈夫的牌位本本分分過日子?,而心里卻無?法自拔地念著?他的堂兄是嗎?”

    “告訴你,我那么?那么?想與他在一處,卻與他之間隔著?世俗綱常,隔著?君子?之約,隔著?一個死去的丈夫,隔著?整個程家,是嗎?”

    那個時候她整夜整夜睡不著?,不停地自責,一面是對丈夫的愧疚,一面是對程明昱控制不住的眷戀。

    “家主”她用她曾最愛的稱呼,喃喃道,“您就像是一個美好的漩渦,引人著?迷,但我已經在里頭溺死過一次,不想再陷進去。”

    這一字字仿若箭簇重重銼在程明昱心口,將他釘住了。

    他從來沒有想過,從一開始,真正導致她跳崖的人僅僅是他而已。

    倘若他不那么?循規蹈矩,不背負那一身君子?的龜殼,邁開一步,捅破那層窗戶紙,便可?將她從懸崖邊上拉回?來。

    原來,他只要伸一伸手,他們便可?不必錯過這十九年的韶華。

    原來,他們曾兩情相悅。

    濃烈的一口血腥堵在程明昱嗓眼,他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夏芙往后?退開一步,神色恢復如常,“我從不后?悔遇到您,也希望您不要讓我后?悔,我跟云南王很好,我和家主您到此為止。”

    她轉身離開。

    程明昱呼吸一窒,眼底的光一點點墜下去。

    伊人已遠去許久,河面上的花燈漸漸燃起,程明昱不知自己怎么?出的皇宮,老仆攙著?他送上馬車,至程家巷子?里,又?將他扶下來。

    從這個巷子?口,至他的書房,有一條深深的巷道,過去這條路他走了無?數回?,可?從來沒有像今日這么?難走,他扶著?墻,深一腳,淺一腳,墻角的燈芒變得光怪陸離,好似在他眼前?一寸一寸傾倒。

    她曾經偷偷抿唇的那一抹笑,最后?一次見面她克制的期待,還?有那些歲月里,她懷著?孕去祈福,他隔墻而立靜靜地守候,那年八月初一的雨夜,她在產床上撕心裂肺地痛,他不經意送的珊瑚串被?她留了整整十九年,她也愛彈西江月,所有的所有,在他心口撕扯,最終形成一股炙流,將那支箭簇給逼出。

    鮮紅的一口血噴在墻面,程明昱頓住腳步重重地閉上了眼。

    老仆嚇得驚慌失措,手忙腳亂攙住他,

    “家主,家主”

    “快,快請大夫!”

    *

    馬車徐徐往云南王駛,夏芙自上了馬車,就不再說話?,一個人靜靜垂著眸握著那串珠子?,一動不動。

    程亦安心里一陣難過。

    沒有什么?比明明相愛卻陰差陽錯錯過更?令人遺憾,心痛。

    她輕輕攬著?母親,不知該如何寬慰她。

    也終于明白?為何娘親不肯見爹爹。

    大概是明明已打?定主意不再回?頭,卻又?被?爹爹硬生生拉了一把,在嫁人后?,得知曾經的心上人也愛慕她,更?令她難受吧。

    夏芙聽得身側女兒一聲一聲嘆,忽然覺得好笑,她抬起臉來,溫柔望著?女兒,

    “安安,娘親沒法給你一個家,但愿意往后?天天陪著?安安,安安能原諒我嗎?”

    程亦安失笑,“娘,我已經長大了,又?不是小?孩子?需要你們照顧,只要你們好,我就好,無?論您做什么?選擇,我都支持您。”

    現在的娘親,反而不是最令她擔憂的。

    娘親顯然已走出來,打?算過自己的日子?,她身邊怎么?著?還?有云南王。

    爹爹就不一樣了。

    他一個人孤苦十九年,今日受了這么?重的打?擊,往后?會如何實在叫人懸心。

    不過當著?母親的面,程亦安未表露出來。

    “娘,您真的不打?算回?云南了嗎?”這可?是突如其?來的喜訊。

    夏芙笑道,“嗯,往后?我就留在京城。”

    程亦安興奮地抱住她,不消說娘定是為她留在京城。

    “那王爺怎么?辦?你們夫妻分隔這么?遠不大好吧?”

    夏芙敷衍道,“王爺每年總要回?京與我們團聚的。”

    朝廷需要質子?,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娘親放心,還?有我跟陸栩生,我們一定好好孝敬您。”

    “好呀”夏芙咧嘴笑了,心里已經在盤算,隔日得去選個地兒,籌備藥鋪的事。

    垂眸落在腕間那一串珊瑚珠子?,她目光定了定,退下來套在程亦安另外那一只手上,

    “安安,娘親這串珠子?給你了,你留著?做個念想吧。”

    這串珠子?見證了安安的出生,見證了她與程明昱那段時光,沒有誰比安安更?有資格來保存它。

    程亦安看著?這串珠子?,心情五味雜陳,“是爹爹贈給您的嗎?”

    夏芙垂眸點頭。

    馬車剛抵達云南王府,程亦安攙著?母親下車,就發現一貫伺候父親的一位仆人焦急地在對面張望她,程亦安心頭突突一跳,趕忙走過去,低聲問,“怎么?回?事?”

    那仆人急道,“三小?姐,家主吐血了,您快些去看看吧。”

    程亦安猛吸了一口涼氣,她什么?都不怕,就怕爹爹咳血,前?世爹爹就是這么?死的。

    程亦安顧不上了,連忙折回?來與夏芙道,

    “娘,家里有些急事,我得去處理。”

    夏芙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你路上小?心些。”

    程亦安這廂趕忙登車,往程府奔去。

    云南王府離著?程家有些遠,程亦安吩咐裘青趕快些,裘青卻也不能不顧主母安危,至程家側巷子?里時,已是戌時三刻,仆人立即領著?程亦安從隱門直抵程明昱的書房,程亦安迅速趕到抱廈,輕輕推開門,卻見程明昱躺在榻上睡得正沉,臉色十分蒼白?。

    焦伯伺候在側,見她過來連忙讓開,哽咽道,

    “三小?姐,家主從未病得這般重,他不讓驚動任何人,可?老奴不放心,還?是請了您來。”

    “這是自然的。”程亦安點點頭,凈了手,在床前?

    錦杌坐下,問老仆道,“老太醫可?來看過?”

    焦伯嘆道,“已經看過了,說是郁結于心的淤血吐出,并不算壞事,開了藥讓好好修養,就沒旁的話?。”

    程亦安懸著?的心落下,目光移至榻上的程明昱,忍不住握住他發涼的手,

    不一會藥熬好送了來,程亦安試圖喚醒他,“爹爹,爹爹該用藥了”

    程明昱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一張熟悉的輪廓在眼前?晃動,仿佛聽到一道柔軟的嗓音在喚他“家主,家主”,程明昱掙扎著?要起身,“芙兒”

    老仆立即上前?幫他,用引枕給他靠著?,程明昱再定睛一瞧,看清是程亦安,眸色微微一頓,旋即滿臉尷尬。

    程亦安裝作沒聽到的,從下人手里接過藥碗,

    “爹爹,女兒給您侍奉湯藥。”

    程明昱看了藥碗一眼,沒有動。

    程亦安不高興了,“爹爹,您也是上了年紀的人了,難道還?要女兒哄您?”

    程明昱被?女兒說得極是不自在,主動從程亦安手里接過藥碗,自己喝。

    程亦安滿意了,等他喝完,接過藥碗交給仆人,見他眼底郁色不減,便扯著?他衣袖勸道,

    “爹爹,您別難過了,您還?有我呢”

    程亦安最怕他不惜命。

    “您想一想,我跟陸栩生還?沒孩子?,我在陸家還?未站穩腳跟,二姐未嫁,長姐如今也沒挑好郎婿,您這個時候若是出了事,誰給我們撐腰”

    也是為爹娘而遺憾吧,程亦安的眼淚說來就來,“爹爹生病我心里就慌,我不要爹爹出事。”

    程亦安撲在他懷里哽咽。

    一向還?與他有些生分的女兒,突然砸在他懷里,程明昱眼眶一刺,心里那一處柔軟也被?碰觸,他輕輕撫著?女兒的發梢,啞聲承諾,

    “安安放心,爹爹不會有事,爹爹還?要看著?安安生孩子?,等安安當了娘,做了祖母,爹爹還?不老,好不好?”

    有爹娘在,她便永遠都是孩子?。

    程亦安破涕為笑,“那您說話?算數。”

    她有模有樣勾起他小?指要與他拉鉤。

    這時,夏芙給她那串珠子?滑下來。

    程亦安發現之后?,已經遲了。

    程明昱目光再次頓住,眼眶慢慢變深,變得猩紅。

    *

    程亦安從程府出來時,小?臉覆滿了沮喪。

    陸栩生站在車轅上伸手,將她牽上車,“這是怎么?了?”

    程亦安鉆進馬車,沒接他的話?,長輩的事她不好置喙,也不便與陸栩生深談,只迫不及待鉆進他的懷里,聽著?他咚咚的心跳聲,

    “還?是你好,你比我爹爹好多了。”

    陸栩生簡直不敢相信,低頭看了一眼,確信抱著?的是程亦安,“你終于發現了?”

    程亦安在他懷里悶出一聲,“嗯。”

    “嫁給你我心里踏實,不怕你在外頭沾染花花草草,我爹那樣的,太招人,誰嫁他心里都不踏實呀。”

    陸栩生高興不過五彈指功夫,給氣得捏了捏她臉蛋,“你到底是恭維我呢,還?是埋汰我?”

    程亦安嘿嘿一笑,在他懷里抬起眼,雙眸如一泓秋水笑得彎彎,兩個小?酒窩也若隱若現。

    陸栩生眸光一深,俯身吻上去。

    他如今可?真是了不得,那張舌無?比靈活,功夫也游刃有余,程亦安低落的情緒很快被?他撫慰到。

    夏日天熱,程亦安白?日出過汗,在程家換了一身衣裳,是香云紗的薄緞,修長的薄褙從肩身裹到腳邊,底下只穿了一條雪白?的紗裙,都是極為服帖的料子?,陸栩生的寬掌從蝴蝶骨一路往下探,所到之處就跟著?火似的,又?一層一層往上堆疊。

    程亦安真是生的一身好肌骨,沒有一處多余,線條渾然一體流暢窈窕,手感滑膩舒適叫人愛不釋手,每每將她籠在懷里便忍不住贊嘆她該是女媧最得意之作。

    等到程亦安反應過來時,人已經坐在他身上了。

    程亦安后?背被?抵在車壁,被?禁錮在他胸膛和車壁之間,連吞咽都不利索了,她被?迫盤著?他,圈在他脖頸,臉都給燙紅了,

    “陸栩生”

    每吐出一個字音都要費好大力氣。

    陸栩生卻深深摁著?她,面如深海紋絲不動,“你可?知為何跟著?我踏實么??”

    程亦安認錯,“我不是那個意思”

    “因為我不會讓你不踏實。”

    下江南時,難道沒人給他送女人,他極其?干脆利落地料理了那些人,愣是不叫傳一點風波到京城。

    “你爹爹什么?都好,就是將家族榮耀,君子?之義看得太重,男人有的時候就要豁得出去,岳母涅槃重生,未必愿意被?程家規矩約束,我倒是覺得他們這樣挺好。”

    程家宗婦可?不是一般的活計,光看程亦彥的妻子?盧氏便知道,一年到頭沒幾日可?閑。

    程亦安已經撐不住了,綿綿無?力地錘他,“我不想聽你說這些。”

    招惹了她又?不管她,任由她吊著?一口氣無?力掙扎,那馬車顛簸一下簡直能要她的命。

    陸栩生只能將她放下來,讓她躺著?,程亦安想起這坐榻中空,萬一弄出聲響被?外頭人聽到簡直是沒臉做人,朝他使盡搖頭。

    陸栩生輕嗤一聲。

    這事換別人沒法子?,但陸栩生不同,這男人天生一把好腰力,又?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一手摟住她腰身牢牢拖住她,一手撐在坐榻。

    隨時隨地,只要她想。

    給她。

    程亦安出馬車時,走得很吃力,步子?邁得碎,身子?還?在敏感中,陸栩生伸出手要牽她,程亦安卻拍開他,想自個兒下車,偏身邁一步,腿疼得厲害,狠狠剜了陸栩生一眼,陸栩生不管程亦安什么?表情,徑直將人抱下來。

    陸家侍衛和仆婦均訓練有素,一個個垂眸低首,沒有半點聲響。

    程亦安想著?又?不是第一次抱,認命。

    陸栩生見她埋在他懷里不吱聲,好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們陸家不比你們程家,我們陸家最大的規矩就是,程,亦,安。”

    “你就是我的祖宗。”

    程亦安臉頓時通紅,卻又?極為受用,心神微微一蕩,覺著?此刻他連頭發絲都很順眼,

    “你說話?算數。”

    夫妻倆在馬車里折騰一輪,上了塌便一宿無?話?。

    翌日天亮,陸栩生又?去了朝堂,路上侍衛告訴他,

    “昨夜,太子?的心腹喬裝見了南安郡王。”

    陸栩生眉峰微微一皺,“議得什么?事,打?聽到了沒有?”

    陸栩生自打?重生,就往北齊安了密探,南安郡王是他上輩子?最大的對手,他豈能不千防萬防。

    侍衛搖頭,“將所有人遣出去,二人單獨聊的,打?聽不出來。”

    陸栩生沒說話?了。

    早朝議事,皇帝念著?昨日太后?當著?使臣的面鬧出風波,擔心使臣小?覷大晉,商議由陸栩生組織一場郊外比武,趁勢震懾各國與云南王府。

    群臣附議。

    早朝后?陸栩生便忙這個事去了。

    午后?,輪到禮部宴請使臣,席間各部官員均到場,與使臣商議邊境互市一事,其?中免不了要商談和平協議。

    這時,南安郡王起身,朝眾人施了一禮,

    “諸位大晉官員,本王這里倒是有一個極妙的提議,只要大晉允我,我保兩國邊境十年無?憂。”

    這話?可?是狠狠激起了大晉官員的興趣,這些年大晉與北齊每隔兩三年經歷一場大戰,百姓民不聊生,戶部也捉襟見肘,若能保十年平順,那簡直是天降大喜。

    不過大家也曉得這位南安郡王不好對付,恐他提出過于無?禮的要求。

    果不其?然,戶部尚書鄭尚和問他是什么?提議,那南安郡王回?想昨日萬壽節上驚鴻一瞥,目露神往道,

    “本王心慕程明昱的小?女兒程亦安,若是大晉皇帝陛下肯將她許給本王為妻,本王以項上人頭起誓,與大晉簽訂議和協議,十年絕不南犯。”

    這話?一落,宛若石破天驚。

    太后?聽到消息立即將太子?召去慈寧宮。

    太后?這個年紀壓根不怕熱,慈寧宮內從不用冰鎮,太子?進去時只覺得殿

    內悶熱,中單都黏在肌膚上難受得緊,不過儲君威儀讓他愣是沒露出半點端倪,如常給太后?見了安。

    太后?看到太子?,將下人屏退,擔憂問,

    “昨日的事如何了?”

    太子?抬眸看著?她,神色篤定,“一切順利,就在方才禮部使臣宴席上,南安郡王已將此事提出,而孫兒也著?人在坊間大肆散布消息,將此事宣揚出去,給陛下制造壓力。”

    自古以來以女人換和平者?比比皆是。

    比起一個程亦安,邊境數百萬黎民百姓的安危才是最緊要的,江南剛平,皇帝這個時候就需要時日供他恢復并增強大晉國力,積攢本錢,這十年太關鍵了,但凡一個有雄心壯志的帝王,就該拿一個女人去換和平,去換大晉未來。

    若非如此,太后?又?如何在昨日故意挑出程家的事,讓南安郡王生出好奇之心,再進一步許下重利,慫恿南安郡王提出此議?

    程亦安太關鍵了,她是第一世家程府,陸國公府,云南王府的紐帶,必須斬斷這層關聯,太子?黨才有出路,而這一番提議,亦能很好地離間陸栩生和皇帝,簡直是一箭三雕。

    程亦安父親乃文臣之首,丈夫是邊關主帥,如今又?搭上了云南王府。

    誰能坐視這三者?關聯更?甚?

    但凡有遠見的朝臣都該思量里頭的利害關系了。

    功高震主。

    所以,太子?只需煽風點火,自有人去皇帝那兒說項,皇帝難免不動搖,陸栩生被?人奪妻,心中必定含恨,屆時的場面,光想一想,太子?都覺得很興奮。

    “還?是祖母技高一籌。”

    太后?神色倒無?明顯變化,“朝廷的事哀家自會給你盯著?,但是子?嗣也尤為重要,太子?妃那邊,你要用些心。”

    太子?神色黯然。

    南安郡王這番提議很快在朝中掀起軒然大波,整個京城也鬧得沸沸揚揚。

    陸栩生正在城郊布置講武比賽的事,暗衛立即奔赴京營將此事稟報于他,

    陸栩生身邊正簇擁一群當年跟著?他父親南征北戰的將軍們,聽了這話?,一個個怒發沖冠。

    “什么?雜碎,也敢覬覦少夫人!”

    其?中一位以威猛著稱的將軍一拳砸在沙盤,怒目而視,“少帥,您點個頭,屬下這就去殺了那個狗賊!”

    將軍們一個個比陸栩生本人還?憤怒。

    “南安郡王敢來大晉,簡直是找死,少帥,咱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弄了他!”

    陸栩生靜靜地聽完,慢騰騰接過副將遞來的帕子?,凈了手,

    “稍安勿躁,我先回?一趟城。”

    大家見陸栩生面色平靜地往外走,紛紛疑惑,

    “少帥,您去哪兒?要屬下們一道去嗎?”

    以陸栩生的性子?肯定不能忍,大家伙懷疑他要私了,打?算跟去助陣。

    不料陸栩生一面往外走,一面擺手,

    “別急,我先去安撫安撫我夫人。”

    鬧出這么?大動靜,必定已傳到程亦安耳朵里,可?不能把她氣壞了。

    前?世外頭的事他從不知會程亦安,害她對他沒有一丁點底,如今嘛,夫人最大。

    第73章 第 73 章 昏倒

    皇帝第一時間已予以拒絕, 不過從宴席結束始,陸陸續續有朝官來御書房當說客,陸栩生進城時, 有官員候在這, 勸他去?御書房求見皇帝。

    陸栩生說不急, 先回了?寧濟堂。

    此時天色剛暗, 過去?這個?時辰,程亦安剛用晚膳, 正在院子?里消食,今日踏進月洞門, 里面靜悄悄的, 守門的婆子?望著他神色那個?叫一言難盡。

    陸栩生就?知道?完了?。

    定?是動?了?怒, 氣糊涂了?。

    二話不說往里去?,如蘭拿著小蒲扇在門口的紗簾處往外?扇風,見陸栩生回來, 立即悄聲掀開簾,往里一比。

    陸栩生覺得奇怪, 里屋毫無聲響, 一絲光亮也沒, 于是立在門口先問,“夫人呢?”

    如蘭見他不急著進,只得重新擱下紗簾, 退至門檻外?給他請安,低聲回,

    “二奶奶在睡著呢。”

    氣睡了??

    陸栩生臉色微沉,“事兒夫人知道?了??”

    如蘭迷糊問,“二爺, 什么事?”

    陸栩生愣住,覺得蹊蹺沒急著進去?,又折回書房招來裘青問,

    “南安郡王的事,傳去?后院沒?”

    裘青這個?時候充分表現?出一個?頂尖侍衛該有的素養,“這種腌臜事,臟了?夫人的耳,屬下給瞞住了?,沒叫告訴夫人。”

    陸栩生贊賞地看了?一眼裘青,“這個?月給你加倍的月例。”

    裘青聞言笑嘻嘻道?,“少將軍,屬下身旁無妻,身后無子?,您給再多的月例,屬下也用不著啊。”

    陸栩生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怎么,想娶媳婦了??”

    裘青撫著后腦勺干笑。

    “少奶奶那邊,您幫我說項唄。”

    陸栩生沉吟,“好說,只是,”他語氣頓了?頓,“得等我先料理了?南安郡王,息了?夫人怒火才?能將你的事提上日程。”

    “這是應當的,應當的。”

    陸栩生再次往后院來,步伐便氣定?神閑許多,一進去?見如蘭還帶著兩個?小丫頭在簾子?處扇風,便疑惑問,

    “怎么不熏香?”

    如蘭也很苦惱,“少奶奶今日不知怎么,聞不得這些?香氣,奴婢只能用扇子?驅趕蚊子?。”

    陸栩生就?不說話了?,進了?東次間,聽得架子?床上傳來響動?,他凈了?手?臉過去?,見程亦安正掀開簾子?準備起床,

    “怎么這個?時辰還在睡?”

    程亦安抱著枕褥無精打采坐在床榻,沒好氣瞪著他,“還不是你,昨日在馬車鬧得太過,害我今日身子?不舒服。”

    總提不起精神。

    陸栩生滿臉歉意踱步上來,陪她坐著,

    “是我之?過,要不請個?大夫瞧瞧?”

    程亦安搖搖頭,“可能是要來月事了?。”過去?每每來月事前兩日,身子?便有些?不適。

    程亦安口渴,陸栩生倒茶給她,程亦安接過茶喝了?兩口,發現?陸栩生神情有些?不對勁,

    “有事?”

    陸栩生欲言又止。

    程亦安見他明顯一副心虛的樣子?,將茶盞塞給他,目光高傲審視,“在外?頭招惹女人了??”

    陸栩生扶額,“招惹男人了?。”

    程亦安臉色一變,這比招惹女人還可怖,“你跟大姐夫一樣?”

    陸栩生猛咳,“誤會,誤會,是那個?南安郡王他暗中與太子?勾結,揚言要朝廷判你我和?離,將你送去?北齊和?親”

    陸栩生說這話時,心情很忐忑,生怕程亦安動?氣。

    程亦安心想只要陸栩生不是賀青云那個?癥候,其他的都還好說。

    不過南安郡王這事也著實可氣。

    “你打算怎么辦?”

    陸栩生輕輕在她耳邊低語數句,程亦安猛地抬起臉,杏眼睜得大大的,“你膽子?也太大了?吧,這樣會不會露餡?”

    “別擔心,我心里有數。”

    程亦安得知他沒用晚膳,招李嬤嬤傳膳,陸栩生吃飽喝足,卻見程亦安只略動?了?下筷子?,沒吃幾口就?丟下了?,

    “沒胃口?”

    程亦安是有些?沒胃口,吩咐李嬤嬤,“去?煮一碗燕窩粥來。”

    陸栩生這一夜沒回府。

    程亦安也沒太當回事,倒頭就?睡,次日清晨天一亮,二太太那邊要請她過去?,結果門房報說程亦彥來了?。

    程亦安先讓李嬤嬤去?回稟二太太,自個?兒穿戴妥當往前廳來。

    三少爺陸繼生和?三老爺在招待程亦彥,見程亦安過來,二人尋借口離開了?。

    程亦彥起身看著溫軟明凈的妹妹,心疼道?,

    “安安,爹爹讓我來接你回府住一陣。”

    怕那些流言蜚語傷及程亦安。

    躲在程家園就?不一樣,外?頭的風聲進不來,程亦安可以痛痛快快跟姐妹們玩耍,留在陸府,首先那個?二夫人王氏是何心思就?說不清,畢竟王家和?太后一直屬意讓王韻怡嫁給陸栩生,程家當然不會把王家和?王夫人當回事,但?沒必要讓妹妹在這里受半點委屈。

    程亦安能夠理解哥哥和爹爹一片愛護之?心,“只是我這一走,他便是孤軍奮戰,二哥哥,我們夫妻一體,我不能離開他。”

    這世間沒有那么多山盟海誓,情深似海,夫妻之?間的情誼,便是一點一滴休戚相關榮辱與共積攢而來的,不能遇到一點挫折就縮回去?。

    程亦彥面露訝異,三妹妹看著是最溫軟柔順的一個?,卻總能做出出人意料的舉止。

    易身而處,換做是他,他希望盧氏守在他身邊相信他嗎,這是顯而易見的。

    程亦彥不再勸,“若是你婆母為難你,立即遣人回府告訴哥哥,明白嗎?”

    程亦安笑著應下,“哥哥放心吧,陸栩生應付得來。”

    陸栩生那個?計劃,聽著很大膽,但?若真正成功施行,那真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

    程亦彥離開后,程亦安便來到二太太的明熙堂。

    二夫人發覺她臉色不大好,也沒多想,只當程亦安昨夜聽說了?南安郡王的事被氣著了?,

    “栩哥兒媳婦,外?頭的事你都聽說了?吧。”

    程亦安神色平靜道?,“都聽說了?。”

    二太太嘆道?,“你別往心里去?,那南安郡王不過恨栩哥兒殺了?他父王,要嘴頭上出出氣。”

    兒子?的脾性她還是了?解的,絕不準許有人染指自己的女人,那程明昱更不可能將寶貝女兒遠送北齊。所?以這事也不過是說說而已。

    程亦安訝異地看了?一眼二夫人,還以為她要趁機落井下石,恨不得她離開,好叫那王韻怡上位呢。

    這一輩子?到底與上一輩子?不同了?。

    “多謝婆母寬慰,我還好,沒往心里去?。”

    二太太卻知道?程亦安這是死要面子?,畢竟她臉色擺在那里,無精打采,略有些?暗黃。

    “那就?回去?歇著吧。”

    程亦安沒回去?歇著,而是來到議事廳主事,平日她可以懶散些?,但?這個?時候不能懶散,越遇事越不能亂,當家主母在關鍵時刻是要有威嚴的,不能叫底下仆從和?陸家族人看輕了?她。

    大少奶奶柳氏和?三少奶奶柏氏正在議事廳,談起程亦安的事,均愁上心頭。

    見她進來,紛紛開導她,

    “圣上是明君,當不會做這等滅自家威風長他人志氣的事,二弟是邊軍主帥,讓他臉上難堪,無異于讓整個?邊軍難堪,南安郡王這是純屬挑釁。”柳氏還是很有見地的,

    程亦安笑道?,“我也是這般想的。”

    柏氏聽說她剛從王夫人那里過來,悄悄拉著她問,

    “婆母沒為難你吧?”

    柏氏生怕王氏借著機會發作程亦安,逼著她回程家,好叫陸栩生改娶王韻怡。

    程亦安道?,“沒有。”

    柏氏拍了?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如今她們妯娌三人一臺戲,將陸家里里外?外?治得跟鐵桶似的,日子?從未這般舒心。

    退一萬步來說,真讓那王韻怡嫁給陸栩生,長房必定?備受打擊,柏氏也會被嫂嫂壓得抬不起頭來。

    所?以柳氏和?柏氏無論是感念先頭程亦安幫扶之?恩,還是往將來細想,都是毫不猶豫站在她這邊的。

    至于程亦安臉色不好,那該是氣得沒睡好。

    程亦安前腳離開明熙堂,宮里一位嬤嬤后腳進來尋二太太。

    是太后身邊的人,一進來就?做主將下人遣出去?了?。

    二太太對著太后的女官也很客氣,招她上前來坐,“姑姑怎么來了??”

    那位老姑姑來到她跟前的圈椅坐著,低聲與她道?,

    “太后娘娘讓我提醒夫人您,趁勢發作你那兒媳婦,好叫她在府上待不下去?,以程明昱之?驕傲,一定?不愿看著女兒在陸家受委屈,必然和?離,王家馬上要進京了?,屆時再讓韻怡姑娘嫁給栩生,不是很好?”

    王夫人心頭猛跳。

    這不是將她架在火上烤嗎。

    她也喜歡侄女沒錯,可如今,那程亦安家里事兒安排得妥當,族人都很服她,出身高貴,娘家強勁,栩生也稀罕她稀罕得不得了?,她這個?時候做惡人強拆了?他們,兒子?能不怨她?

    王夫人也明白太后的性子?,不容人忤逆,面上是應了?,

    “我知道?了?,您回去?稟報太后,我一定?斟酌著處理。”

    等嬤嬤離開,她一頭倒在羅漢床簡直要哭死。

    “為什么要把我置在這旋渦左右為難!”

    身旁王嬤嬤勸她道?,“姑娘,您呢,聽老奴一句勸,以不變應萬變,若是宮里皇帝下旨,那礙不著您的事,您也左右不了?,回頭便勸二爺娶了?表姑娘便是,若是皇帝沒有同意,那么您萬萬不能從中作梗,若是您逼走了?少夫人,回頭二爺那邊恨您恨的要死,母子?離心對您可沒半點好處。”

    二太太王氏一聽,心里定?了?主意,

    “好,就?依你的。”

    *

    程亦彥雖然沒能把人接回去?,但?程家還是來了?人。

    程亦歆登門探望程亦安,程亦安從正門將她迎進來,一路往寧濟堂去?,

    “長姐終于舍得出門了??”

    程亦歆笑,“嫂嫂和?妹妹幫著在看孩子?,叫我出來散散心。”

    其實是不放心程亦安,想來陪陪她,總不能娘家一點動?靜也沒有,讓程亦安孤軍奮戰。

    程亦安也看出程亦歆來意,

    “那你就?干脆在陸家住幾日。”

    程亦歆道?,“祖母還真這般說來著。”

    “那你怎么沒捎包袱來?”

    “是程亦喬不肯,說是今日我來,明日換她來,顯得天天有人來,你也不寂寞。”

    姐妹多好處就?在這,程亦安咧嘴笑,“那敢情好,我這幾日熱鬧了?。”

    奉茶坐定?,程亦歆是個?閑不住的,見程亦安留下一半的絡子?沒打完,便接過了?手?,程亦安在一旁托腮望她,

    “前個?兒二姐說,這段時日日日有人上門提親,長姐是什么打算?”

    程亦歆笑了?笑,“再說吧。”

    前日在皇宮,程亦喬告訴程亦安,這里頭有幾戶可斟酌的人家。

    一位姓張,是程亦彥的同窗,早年便愛慕過程亦歆,這幾年說親一直沒說如意,如今聽說程亦歆和?離,只當自己緣分來了?,執意求娶。

    一位姓裴,是河東裴氏的嫡長子?,先頭娶過一位妻子?,不知何故和?離了?,裴家也是名門望族,裴家嫡長子?必定?是要繼承家業的,素聞程亦歆能干,想娶進門做宗婦,先頭那位夫人沒有孩子?,也就?是說程亦歆嫁過去?如同頭婚。

    程亦安道?,“那位裴侍郎我倒是尋陸栩生打聽過,他人品清正,是同齡人中的翹楚,難得為人極為低調,兩黨不沾,倒是很合咱們程家的脾性。”

    裴季今年二十七,比程亦歆大上三歲,時任刑部侍郎,今年剛剛提拔上任,是大晉除程明昱外?,晉升最快的文?官。

    程亦歆道?,“聽著是與崔函一般無二的人物,可誰知道?暗地里是什么德性,畢竟他和?離過,可別人有什么隱憂。”

    程亦安頷首,“言之?有理,我聽二姐說,她見過那位張公子?,生得極為和?氣,整日一張臉笑吟吟的,對長姐你又癡心,你也不思思量思量?”

    程亦歆瞪了?她一眼,“人家從未娶過妻,我這邊帶著個?孩子?嫁他,不委屈他嗎?短期內得償所?愿必定?是歡喜的,時日久了?,心里多少添幾分不樂意,日子?就?沒法長久,再說了?,這么多年議親都不大順,孰知不是挑剔之?人。”

    程亦安明白了?,長姐現?在是驚弓之?鳥,不會輕易許人。

    “姐姐不是說要在別苑開個?畫院么?籌備得怎么樣了??”

    說起這個?,程亦歆就?來了?勁,

    絮絮叨叨念個?不停,“已經開起來了?,翠兒喜愛作畫,我每旬過去?五日,京中若有姑娘送來求學的,我就?收”

    姐妹倆說說笑笑,一日時光很快就?過去?了?。

    翌日便是講武比試。

    這一場比武全城矚目,京營里的五軍營,三千營,神機營,并禁衛軍均有將士參與,這一次無需動?員,眾將受不了?南安郡王的囂張氣焰,紛紛揚言要滅了?他。

    兩兩較武,到最后就?剩大晉和?北齊,大晉由陸栩生坐鎮,北齊的主帥自然是南安郡王。

    每國遣十人出戰,一人替補,以軍陣的方式較武,南安郡王是第十一人,至于大晉的替補,南安郡王猜測是陸栩生,開戰前,南安郡王揚聲道?,

    “陸栩生,若是本?王贏了?,你就?自請下堂,將妻子?讓給我如何?”

    陸栩生還是那副不疾不徐的模樣,“抱歉郡王,本?督任何時候都不會拿妻兒來做賭注,你輸了?,給本?督磕個?頭,將前日的話收回去?便是。”

    南岸郡王笑,“若我贏了?呢?”

    “你贏不了?。”

    南安郡王:“”

    他不廢話了?,示意哨兵開令,兩方馬騎齊出,馬場頓時塵土飛揚。

    北齊十人,兵強馬壯,單打獨戰能力極強,但?陸栩生創了?一種專門針對騎兵的打法,即長矛加盾牌,大晉將士訓練有素,配合極好,北齊人一時沖不破軍陣,頓感棘手?,不僅如此,還因大晉使鋒矢陣,反而令北齊折損了?一位人馬。

    南安郡王上場。

    畢竟是南康王的兒子?,兵法也是熟稔于心,立即指揮將士們以車輪陣往前壓去?,這是最適合騎兵的陣法,且攻擊力極強。

    大晉將士也有應對之?策,當中一人令旗一揮,鋒矢陣立變鶴翼陣,從兩側包抄,那長長的矛直往北齊陣中亂捅,很快壞了?他們節奏。

    南安郡王見狀不妙,立即發出命令:“散!”

    十人發狂似的朝大晉的側翼襲來。

    大晉令旗一變,結成五軍陣前進。

    雙方主帥都是高手?,一時難分伯仲。

    那么陸栩生克敵之?法到底在哪里呢?

    很快南安郡王發現?不對。

    陸栩生在消耗北齊的戰斗力,大晉變陣極快,又是明顯排練過,將士們游刃有余,但?北齊每每是根據大晉陣法做調整,難免被釣著鼻子?在走,如此一來,北齊鐵騎奔來跑去?,體力漸漸消耗。

    北齊鐵騎之?所?以聞名天下,便是以體力著稱,擅長速戰速決。

    形成持久戰,對北齊不利。

    南安郡王果斷調整戰法,他決定?一對一盯人打。

    方才?一番對戰,他也漸漸看清大晉一些?將士的底細,根據己方人手?優劣,迅速做出布置,北齊將士在他一聲令下,循著各自的目標奔去?。

    這些?北齊的將士也很死心眼,認定?了?誰,就?追著誰打,哪怕身側有旁人襲擊也不管,唯有如此,能破陸栩生的軍陣。

    陸栩生原沒打算出手?,替補定?的也是旁人,見狀立即接過指揮令,充當第十一人,坐在上方指揮,

    令旗一變,所?有被追的將士火速反擊,一對一搶攻。

    北齊見陸栩生上當,紛紛松了?一口氣,要的就?是對攻,如此北齊的優勢方能顯現?出來。

    然而就?趁著他們喘一口氣的時候,陸栩生再度變陣,場上十人火速后撤,再度結成鋒矢陣。

    打得正歡的北齊將士傻眼了?。

    一而再再而三失手?,軍心就?在這個?時候產生動?搖。

    北齊將士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南安郡王也有些?煩躁,但?他必須沉住氣,再度下令,命將士們停下來集結,思考對策。

    進入相持。

    天稱已經偏向陸栩生。

    思來想去?,最穩妥的依然是車輪戰,于是北齊再度以車輪戰上陣。

    只是這一回,北齊戰士明顯沒了?最開始那般意氣風發,也沒最先那般沉得住氣,就?在大晉準備變陣時,北齊有一人突然從陣中竄出來,一鐵錘砸向大晉一位將士。

    機會來了?!

    陸栩生迅速變陣,很果斷將此人圍入陣中咬死。

    北齊很想營救,可惜大晉軍陣已關,一時突破不進去?。

    雙方人數開始失衡。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從一開始南安郡王被陸栩生牽著鼻子?走,就?失去?主動?權。

    到最后,北齊以死傷五人的代價,結束這場比武。

    而大晉軍中也有傷患,但?陸栩生從始至終沒有下臺。

    勝負已分。

    陸栩生以實力告訴南安郡王,嘴上功夫是沒用的。

    這就?結束了?嗎?

    沒有。

    當日夜里使臣歡送宴,南安郡王心情郁悶飲了?不少酒,車汗那位成王殿下見他失利,心里十分痛快,言辭間頗有挑釁,南安郡王氣不過,用北齊話罵了?一句娘。

    車汗這位殿下起先沒聽懂,后來被人譯過氣得滿臉漲紅。

    他的母親是車汗國的王后,那是南安郡王能罵的嗎?

    想罵回去?,可惜南安郡王早已揚長離去?。

    回到使館,時辰還早,其余人還在宴席應酬,南安郡王悶悶不樂,去?浴室沖了?個?澡便回了?屋,正打算招侍婢侍寢,卻發現?屋子?里突然多了?一個?人。

    軍人的警覺性是極高的,雖然看不到對方的人,卻能感知方位,他逼近屏風,打算動?手?。

    正當此時,一陣風來,陸栩生的身影從屏風后繞出來。

    南安郡王見是他,警惕之?余又是滿臉冷笑,“你來作甚?”

    “殺你。”陸栩生淡聲道?。

    南安郡王只覺太可笑了?,“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你可知我來之?前,北齊已集結十萬軍隊在榆林和?宣府之?北,一旦我出事,這些?大軍南下,你大晉邊關將生靈涂炭。”

    這是南安郡王在大晉囂張的底氣。

    “再說了?,我一出事,你們大晉皇帝的信譽便毀于一旦。”

    往后沒有國家愿意出使大晉。

    陸栩生神色不變,一步一步朝他走近。

    南安郡王不信他真敢動?手?,站著不動?,直到陸栩生突然朝他撒了?一團粉末,那粉末被吸入鼻腔,辣得他嗓子?跟啞了?似的,他方知陸栩生動?真格的,眸光大綻,一面往側面憑幾一閃,一面往外?張望打算召喚侍衛,可惜陸栩生沒有給他機會,跟一陣旋風刮過來,趕在他出口之?前,一道?銀鎖往他脖頸一套,南安郡王亦是個?中強手?,豈能輕易便被他捉住,雙手?拽住那根繩索,借力雙腿往前攻擊陸栩生腹部。

    陸栩生果斷往上一跳,腳尖勾在房梁,借住繩索將他往上一提,南安郡王身手?也極為敏捷,很快一個?轉身逃出繩索的桎梏,待要再次往外?喚人,陸栩生猛地一腳踢過來,正中他下顎及喉嚨,頓時一口血撲出,疼得南安郡王神情俱裂。

    只因二人出手?太快,這一切發生在極短的瞬間。

    南安郡王本?就?喝了?酒,意識不如先前清醒,陸栩生又是有備而來,十招過后,南安郡王明顯落下風。

    外?頭侍衛為何沒進來?

    因為陸栩生的人在外?頭策劃了?一場暗殺,侍衛均被引出去?,而屋子?里的南安郡王正在“臨幸女人”,沒有吩咐,也無人來打攪他。

    陸栩生一手?握住他喉嚨,一刀痛快地插入他腹中,狠狠絞了?幾下,南安郡王瞪大眼珠直直盯著他,身子?漸漸軟了?下去?。

    陸栩生面無表情看著他的尸體,往地上一扔,“交給你了?。”

    這時,一人從黑暗中走出來。

    無論體型著裝打扮與南安郡王幾乎如出一轍。

    唯獨相貌和?嗓音有區別。

    相貌不同怎么辦?

    這人趁著南安郡王尸身還有溫度,迅速將那張人皮給揭下,覆在一張早準備的面泥上,隨后對著銅鏡貼上自己面頰。

    至于嗓音?

    車汗遠在高原,盛產奇珍妙藥,車汗的佛王座下便有鍛煉毒藥的高手?,因為南安郡王在席間對成王殿下出言不遜,被車汗國的人悄悄給毒啞了?。

    這是陸栩生早就?布好的局。

    此人從陸栩生重生起,便被安排去?北齊,暗中觀察南安郡王一舉一動?,言行舉止已學了?個?□□成,陸栩生前世大部分時光都在邊關,對北齊的朝廷洞若觀火,哪怕接下來要發生什么,他也未雨綢繆告訴這名暗衛,沒有人會想到李代桃僵,有他在一旁協助,能幫著他在北齊短暫地潛伏下來。

    往敵人的心臟插上一把刀是何其不可思議,不僅北齊軍中了?如指掌,也能想法子?拿到太子?通敵的證據。

    半夜北齊人發現?自家郡王喉嚨被毒傷了?,只能發出啞聲,氣得暴跳如雷,非要問大晉皇帝要個?說法,皇帝立即遣刑部侍郎裴季去?查案,結果就?查到車汗國使臣身上,北齊人撲向車汗國使館,發現?早已人去?樓空,這一路留下人照料南安郡王,其中幾名悍將追著成王殿下的人往西北跑。

    南安郡王與車汗國的梁子?徹底結下。

    陸栩生回到府中,將此事告訴程亦安,

    程亦安聽得滿臉匪夷所?思,“能瞞多久?”

    陸栩生沉吟道?,“多瞞一日是一日,所?以我要跟著去?一趟邊境,此外?,我也要拿著南安郡王的人頭祭拜當年白銀山的將士。”

    程亦安眼神頓時軟了?,懦聲道?,“要去?多久?”

    陸栩生沒答,這要看暗衛潛伏穩妥與否再定?,

    “我盡快回來,我不在府上,能照顧好自己嗎?”

    程亦安牽著唇角,“我不能照顧好自己,你就?留下來?”

    陸栩生:“”

    “去?吧。”程亦安揉了?揉眼,她又不是矯情的性子?,“小心為上。”

    過去?陸栩生從不喜這些?婆婆媽媽的行徑,哪位將士念叨家里妻兒還要被他罵沒出息,如今嘛,看著她紅紅的眼眶,心都要碎了?,揉著她發梢輕聲道?,

    “我也不是一口氣要待許久,譬如十日八日地回來一次?”

    “十日八日一次,”程亦安有模有樣復念了?一遍,“也不錯。”

    陸栩生聽出她弦外?之?音,真的給氣笑了?,

    “安安”他撈起她一撮發梢繞在指尖,聲線難得溫柔,“若是他潛伏穩妥,我很快就?能回來,屆時”他也一本?正經,“一夜七次。”

    程亦安嗤笑一聲,臉也紅了?。

    “快去?吧快去?吧!”她已經嫌他了?。

    離別的情緒就?這么化去?。

    半夜陸栩生就?離開了?。

    程亦安夜里就?沒睡好,心里堵得慌,以為自己記掛陸栩生。

    成婚還沒滿一年呢,至于這般黏黏糊糊嘛,她在心里埋汰自己,壓下胸口的惡心睡過去?。

    次日便是五月二十六,程亦安上午在議事廳處理族務,午膳消食時,來到陸栩生的書房,打算尋山川地圖瞧一瞧宣府與京城的距離,盤算一月他能來回幾次。

    出寧濟堂沿著石徑繞進前面廊廡,午陽日頭格外?熾烈,如蘭都熱出一身汗了?,程亦安反而覺著身上有些?冷,忍不住想往日頭里曬,結果剛邁開一步,眼前一陣發黑,毫無預兆暈了?過去?。

    陸栩生不在府上,明嫂子?火速著人稟去?程家,而如蘭呢,也毫不猶豫安排侍衛跑了?一趟云南王府。

    程明昱尚未痊愈,聽到女兒昏厥,從病榻起身,騎馬往陸府趕,那邊夏芙也火急火燎,丟下手?頭活計,登車朝陸府來。

    云南王府離陸家較近,但?程明昱馬快,兩伙人馬在陸府前撞了?個?正著。

    第74章 第 74 章 懷孕

    午時末, 四下里充滯一股悶熱,連巷子里的?知?了也懨懨地沒有動?靜。

    馬蹄聲便顯得格外清晰。

    夏芙由嬤嬤攙下車來,聽得巷子里傳來飛騎聲, 循目望去?, 正見一人一身?雪袍策馬奔來, 夏芙其實不愛看人穿雪衫, 要么顯得輕浮,要么容色氣度差勁壓不住那一身?雪色, 但來人眉宇間凜然的?神色和那一身?高山仰止般的?氣度,便叫人覺著只有他配著雪衣。

    馬蹄及近, 才發覺是程明昱, 夏芙微微一愣, 尷尬地錯開視線。

    杭管家與?管事嬤嬤剛迎了云南王妃,再見程明昱更是愕然,慌忙上前行禮,

    “給程大人請安,驚動?您實在罪過。”

    程明昱稍一頷首, 下馬來, 在他身?后跟了幾名侍衛并被侍衛駕馬帶來的?老太?醫。

    老太?醫顯然被一路顛簸, 出了一身?汗,下了馬后直喘了兩?口氣。

    程明昱擱下馬韁,來到夏芙身?側不遠。

    “你也來了?”并不意外的?語氣。

    夏芙目光只及他胸前并不往上, 稍稍欠身?算是打過招呼,便率先往里去?。

    程明昱掀起蔽膝輟在她兩?步后。

    杭管家和明嫂子往前引路,路過正廳順著斜廊往書房方向去?,行至斜廊盡頭時,夏芙忽然聽得身?后傳來一聲咳, 其實那夜程亦安急匆匆離開,夏芙就猜到是程明昱出了事,聽這一聲咳,咳中帶著啞聲,該是還有些寒痰,肺部有淤濕之?氣,且咳聲并不淺,不在喉嚨而在肺腑深處,恐是積年之?癥。

    夏芙腳步微頓,終究是沒回頭,快步往書房走。

    程明昱目色在她柔秀的?背影定了片刻,跟了上去?。

    李嬤嬤已候在廊廡下,見二人聯袂而來,暗暗吃了一驚,連忙跪下磕頭,

    “給王妃請安,給家主請安。”

    一行人繞進東廂房內。

    程亦安臨時昏厥在廊廡下,下人不敢亂挪動?她,念著要請太?醫,陸栩生書房正室有不少軍機要密,不便讓外人進,只能將程亦安安置在東廂房。

    程亦安躺在軟榻,臉色白?中帶黃,還未醒過來。

    在她跟前坐著一人,這是裘青聞訊剛從?太?醫院抗來的?太?醫,程府的?老太?醫顯然與?他相熟,從?程明昱身?側繞進來,來到他身?側。

    “李太?醫,把脈如何?”

    那李太?醫瞧見老太?醫登時一驚,喜道,“是您”待要說什么,看到身?后的?程明昱二人,忙止住嘴,往旁邊一退,

    “大抵是看準了,您再把把關。”

    老太?醫從?他輕松的?神色看出來不是壞事,心中有了數,便坐下把脈。

    如蘭跪在程亦安身?側,替她扶著手腕,覆上一塊薄巾給老太?醫手診。

    夏芙和程明昱不好干站著,便在北面圈椅坐了下來,二人當中擱著一四方桌,視線不約而同落在女兒身?上。

    李嬤嬤親自給二人上了茶,他們卻顧不上喝。

    老太?醫看過脈,臉上露出笑意,起身?朝程明昱施禮,

    “家主,王妃,三小姐這是喜脈,恭喜賀喜。”

    夏芙捂了捂胸口,大松一口氣,“那就好”

    程明昱神情也顯見放松,“她身?子弱,你給她開一些安胎的?方子。”

    老太?醫應是,兩?位太?醫斟酌著開了個方子,寫完夏芙忽然開口,“可否讓我瞧瞧。”

    她畢竟精通藥理,同樣的?方子不同藥材,效果也天差地別。

    老太?醫立即捧過來給她瞧,夏芙一目掠過,提筆在方子一些藥名后做了注解,譬如注明產地,注明品類。

    老太?醫輕掃一眼便知?夏芙是內行人,笑了笑,“多?謝王妃。”

    與?李太?醫退下著人買藥熬藥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李嬤嬤等人,這些一貫伺候程亦安的?下人紛紛喜極而泣,

    “姑娘一直盼著孩子,今日?總算如愿”

    可惜李嬤嬤說完,程明昱和夏芙均沒有太?大的?反應,夏芙經歷過生產,知?道生孩子的?苦,而程明昱呢,在他眼里女兒始終是孩子,一朝要做母親了,反而有些心疼。

    李嬤嬤訕訕地看了一眼明嫂子,明嫂子是當年程明昱和老祖宗給程亦安挑的?陪房,是熟知?程明昱脾性的?,悄悄使了個眼色,幾人均退去?了外頭。

    屋子里除了熟睡的?程亦安,只有程明昱和夏芙。

    夏芙以?為上次過后,二人應當沒有機會再見,上回話?說得絕說得透,也說得直白?,今日?撞上反而很不好意思,余光發現他那張臉是往她這個方向偏著的?,夏芙就更不自在了,干脆從?他身?側挪至程亦安的?塌旁。

    天熱,安安睡得滿頭是汗,原先蒼白的面頰被蒸紅了,濃而長的?眼睫覆在眼下,睡相極為乖巧嬌憨,自個兒還跟個孩子似得,卻是說做母親就做母親了。

    夏芙想起當年自己初為人母的無措,再看如今的?程亦安,免不了添了幾分心疼。

    她細心地替安安拭去汗,腦門前后都給擦了一遭,十月懷胎生下的?骨肉,對著母親有天然的?依賴,好似聞到熟悉的?藥香,本能往她的方向靠了靠。

    夏芙心都軟成一灘水。

    以?為她要醒來,不想等了片刻,程亦安反而睡得更踏實了。

    余光往程明昱的?方向瞥了瞥,那男人還坐著一動?不動?。

    雖說是父親,卻也是女大避父,況且有她在這里,他不應該避嫌離開嘛。

    程明昱好像沒有這個意思。

    他素來是個最講規矩的?

    夏芙心里默默嘆了嘆。

    她方才出門得急,顧不上喝水,路上掛記程亦安,出了一身?汗,此刻不免口干舌燥。

    夏芙望了一眼李嬤嬤給她斟的?茶猶豫了一下,還是鎮定地起身?回到圈椅坐著,拾起茶盞抿了幾口。

    擱下茶盞時,目光好巧不巧落在程明昱手背。

    程明昱右手搭在桌案,手背那日?被崩斷的?琴弦彈出一條極深的?口子,眼下那條溝壑清晰猙獰,顯然還未好全?。

    夏芙喉嚨滾了滾,這回目光往上迎上他清湛的?視線,

    “您好像身?子抱恙?要不要我給您把把脈?”

    那日?被那首西?江月和他那番話?一激,勾起陳年壓在心底的?情愫,便吐了一腔苦水,實則在她心里,清楚地知?道過去?的?事與?他無關,她也從?未怪過任何人,只不過是為了堵他的?嘴罷了。

    可他若因此傷了身?子,便是她的?罪過。

    程明昱漆黑的?雙眸平靜地看著她,毫不猶豫伸過手。

    那只手修長好看,很明顯是一雙彈琴的?手。

    袖口遮住他手腕,夏芙替他往上撩開,搭在他手腕處聽脈。

    她的?指腹覆著一層濕熱,在他肌膚滋生些許癢意,這些癢順著經脈爬上他耳梢。

    程明昱畢竟不是沒有城府的?年輕人,面色看不出絲毫痕跡。

    只是夏芙這一聽脈,聽得有些久,程明昱記得老太?醫給他聽脈,很快就收了手,忍不住問?她道,

    “還沒好?”

    夏芙眉間微蹙,淡聲吩咐,“換一只手。”

    程明昱威儀甚重,從?不聽人擺布,面對夏芙他沒法子,側過身?,將另一手搭過來。

    那股濕熱又覆在手腕處,這一回更甚。

    夏芙手放上去?沒多?久,便狐疑地瞥了他一眼,程明昱面不改色。

    總算聽完脈象,夏芙松開他,沉默地坐了一會兒,嘆道,

    “我回頭給您開個藥浴的?方子,您得空泡一泡吧。”

    程明昱瞇起眼看著她問?,“你把出什么癥候來了?”

    夏芙把出他咳過血,避開他逼人的?目光,心存愧疚道,“肺部有積年寒癥,需祛濕排寒,冬病夏治,眼下三伏天正是泡藥浴最好的?時辰,您試一試吧,回頭我配好藥包交給安安”

    再讓程亦安給他。

    程明昱沒說話?。

    夏芙覺得自己欠他一個道歉,于是轉過身?朝他欠了欠身?,“那日?的?事,跟您賠罪,您別放在心上。”

    程明昱聽了這話?,心底無端涌上一陣酸楚,忍不住又咳了幾聲,語氣微微發緊,

    “什么話?別放在心上?哪句話?別放在心上?”

    是拒絕他的?話?,還是心里有他的?話??

    夏芙聽得他語氣急了,頓時懊惱失言,她何苦又招惹他?

    打算起身?避去?右廂房,恰在這時,床榻方向傳來一聲懵嗔的?“爹”“娘”。

    只見程亦安已坐起,癡癡看著他們倆,嬌俏的?臉蛋覆滿茫然。

    程亦安方才被程明昱的?咳嗽聲給弄醒,睜開眼便模模糊糊瞧見一雙熟悉的?身?影坐在對面圈椅。

    她以?為自己看錯,定睛看了一會。

    爹爹和娘親竟然同時來探望她。

    上次的?“團聚”實在是勉強,今日?算是正兒八經的?團聚吧。

    嘴角情不自禁咧開,落在夏芙和程明昱眼里便有些傻了。

    夏芙見女兒醒來,自是把程明昱的?事丟開,連忙挪過來,“安安”

    她緊握住女兒手腕,眼底閃出淚花,

    “傻安安,你懷了孕都不知?道呢,突然昏厥,可嚇壞娘親了。”

    她將程亦安抱在懷里。

    程亦安神情僵在臉上,有些反應不過來。

    她這是懷孕了?

    難怪這幾日?左右不舒坦,被爹娘和南安郡王的?事一攪,連著月事遲了兩?日?也沒放在心上。

    前世今生她最盼著的?可不就是一個孩子?

    淚水后知?后覺滑落眼眶,她望著對面的?父親,呢喃問?,“爹爹是真的?嗎?”

    程明昱感覺到女兒的?歡喜,才真正露出一絲喜悅,“千真萬確。”

    程亦安得到肯定答復,忍不住摟緊了夏芙,埋在她肩口哭道,“娘,我有孩子了”

    前世今生時隔近七年,她總算又懷上了。

    夏芙見女兒哭得動?容,心中納罕,想當初她剛有孕時,更多?的?是茫然和不知?所措,程亦安與?她不同,滿滿的?喜悅。

    論?理安安才十八歲不到,性情要更稚嫩些才是。

    不過程亦安終于得償所愿,夏芙自當為她高興。

    “安安,陸栩生不在京城,娘留下照顧你好嗎?”她還從?未照顧過安安,她這輩子最痛苦的?時光就在懷孕生產,所以?她想在女兒最艱難的?時候留在她身?邊。

    女兒任何時候都是依賴娘的?,程亦安樂得再度撲在她懷里,

    “女兒求之?不得。”

    程明昱看著相擁的?母女,眼眶一度泛酸。

    程亦安躺了許久,渾身?不自在打算起身?,卻被夏芙按住,

    “頭三月孩子胎像不穩,你別亂動?。”

    程亦安前世沒有躺過,恰巧前世也落了胎,母親好歹平安生下了她,她于是跟母親取經,“您懷我時,頭三月是躺過來的?嗎?”

    話?一問?完,程明昱的?視線明顯掃了過來。

    程亦安頓時后悔,怪她顧著高興,忘了爹爹在這,忘了爹爹和娘親那段舊事。

    夏芙忍著心頭的?苦楚,含笑道是。

    她就偎在那扇窗前,望著院子里的?枯竹熬了三個月。

    程明昱看著夏芙發白?的?側臉,心里下刀子似的?。

    她懷安安時,他不曾在她身?邊。

    那一晚,他抱著焦尾琴一夜無眠,以?為自己會心如止水面對這場注定的?分離,可事實是很多?事情已脫離掌控,為了不讓自己分心,他立即趕回京城赴任。

    夏芙就留在弘農程家堡養胎。

    說來說去?,他們錯過太?多?,他也愧對她們母女。

    可惜如今他想彌補,伊人已改嫁。

    程亦安其實想跟娘親說一些女人懷孕的?私房話?,只是程明昱在這里,她也不好多?問?。

    夏芙也想趕程明昱走,可惜她沒有這個身?份。

    程亦安身?為晚輩,不能催。

    兩?下里都沉默下來。

    日?頭西?斜,廊子外傳來腳步聲,不一會兩?個侍衛的?身?影出現在窗外。

    明嫂子從?侍衛著裝認出是程家的?人,進來稟程明昱,

    “家主,來了一個侍衛有緊急要務欲稟報于您。”

    程明昱問?道,“他從?何處來?”

    “云南。”

    程明昱驀地一怔,他曾吩咐過前去?打探夏芙底細的?暗衛,只待有消息無論?何時何地一定要稟到他跟前來,所以?暗衛這才追到陸府。

    夏芙聽得“云南”二字,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妙的?預感。

    程亦安也敏銳察覺氣氛不對,眼珠子慢騰騰轉著,一會兒看爹爹,一會兒看娘親,只覺廂房里的?空氣無端變得稀薄。

    程明昱視線不著痕跡掃過夏芙,慢聲道,“讓他進來。”

    第75章 第 75 章 你們是假夫妻?

    夏芙眼神微晃, 不由得松開程亦安的?手,緩緩坐直身子,目光落在女?兒身前, 心里砰砰跳的?厲害。

    余光中, 那?個男人正襟危坐, 依舊是一切在握的?鎮靜模樣。

    侍衛目不斜視進來, 低頭跪在程明昱跟前。

    “稟家主?,屬下已查明云南王妃的?真實身份”

    程亦安腦門如同被?敲了一記, 震驚地看著爹爹和娘親,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

    夏芙暗吸一口氣, 料定今日逃不脫了, 做好破罐子破摔的?準備。

    那?廂的?程明昱,

    只是動了動袖袍,好似侍衛所說與夏芙無半點關聯,平靜道,

    “接著說。”

    侍衛回,“云南王妃本名夏芙, 原是老王妃多年前救下的?義女?, 一直跟著老王妃養傷, 先王妃去世后,襁褓里的?二少爺從此?養在老王妃身邊,外頭人便以?為是這位繼王妃所生?。”

    程明昱聽到這里, 心猛縮了縮。

    所以?沐勛壓根就不是夏芙所生??

    他慢騰騰瞟了一眼夏芙,夏芙已然兩眼望著房梁,滿臉無力?。

    這些?事程亦安事先便知曉,不以?為意,她好奇的?是父親為何要當著母親的?面, 將此?人招進來,她忽然有些?捉摸不透楚爹爹的?路數了。

    這顯然是故意的?呀。

    爹爹真壞。

    程亦安心疼地往前伸了伸手,夠住了母親的?手背,握住了她。

    侍衛查清始末晝夜兼程從云南奔回,一刻都不敢停歇,奔到陸府已是累極,這會兒說了兩句,停頓下來,喘上一口氣續上,

    “老王妃臨終有意撮合這位夏夫人和云南王,夏夫人沒答應,直到云南王要進京送質子,夏夫人為報恩,遂以?二少爺母親的?身份跟來京城。”

    “家主?”說到這里,侍衛抬起眼,對上程明昱洶潮暗涌的?眸,

    “屬下翻遍云南官府的?戶籍檔案,不見?云南王和王妃的?婚書,甚至偷偷潛進云南王府的?祠堂,翻了家譜,也不見?記載這位夏氏的?名諱,所以?,這位夏氏很可能是云南王用來糊弄的?朝廷的?幌子,她一不是真正的?云南王妃,二不是二少爺的?親母。”

    暗衛說完,將更為詳細的?邸報奉給程明昱。

    程明昱眼底暗芒迭起,狠狠吸了兩口氣,難怪云南王許多舉止存疑,原來他們并非真夫妻。

    芙兒不曾嫁給云南王

    程明昱忽覺沉寂的?血液都要沸騰了,俊臉甚至被?蒸出一層紅色。

    她竟然口口聲聲說“與云南王很好”,全是糊弄他的?話。

    程明昱擺了擺袖,示意暗衛退下,一雙眸子發狠似的?盯著夏芙。

    夏芙被?那?道咄咄逼人的?目光戳得心神俱戰,面頰險些?要被?戳出一個窟窿來。

    倒是程亦安杏眼睜得雪亮,萬分意外。

    所以?,娘親與云南王并非真夫妻?

    這就能解釋為何娘親毅然決然要留在京城,對著丈夫似乎沒有留念和擔憂,這就能解釋娘親為何敢在院子里養一百多條蛇,全然不顧另一半的?感受,以?及為何寢間?那?張床榻也只孤零零一個引枕

    程亦安心情頓時豁然明朗,娘親若真嫁給云南王,夫妻兩地分隔并非好事,云南王長久待在王府,身邊不可能沒有女?人,將來免不了有妾室欺壓母親,又是一宅子亂賬,且萬一將來娘親還要回云南呢,程亦安光想一想,心就突突得疼。

    眼下好了,娘親不用被?身份束縛,可以?自由地留在京城。

    “娘”她按捺住喜悅輕輕牽了牽夏芙的?手指。

    夏芙朝著她露出一絲苦笑。

    程亦安畢竟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看一眼爹娘此?刻的?情景,已然是心中通透。

    她再杵在這不合適了吧?

    程亦安很有眼力?勁地準備起身離開。

    怎料,夏芙伸出手摁住了她。

    程亦安:“”

    母女?倆視線相?撞,夏芙眼神帶著幾分求助,不許她離開。

    程亦安進退維谷。

    輕飄飄瞟了一眼爹爹,程明昱臉色依舊沒有平復,看清夏芙的?動作,他將視線從夏芙身上挪至程亦安。

    程亦安對上爹爹發暗的?眼神

    好吧,這是嫌她礙眼了。

    回想那?夜爹爹吐血的?模樣,程亦安決定幫爹爹一把,窸窸窣窣要下塌,她俏皮地把小?臉蛋往娘親跟前一湊,夏芙被?她打趣地極不好意思,這才松開了她。

    見?她沒事人一樣起身,又忙道,

    “你小心些”

    “我沒事,娘,我身子骨好著呢!”程亦安稍稍理了理裙擺,朝爹爹擠了個眼色,便出門而去。

    程亦安今日穿了一條水紅色的?襦裙,外罩淺橙的?半臂,梳著一個百合髻,本就是很明艷的?裝扮,心情一好,整個人更靈動了,她這一出來,候在廊角的?如蘭和丁香等人迅速迎過?來。

    “姑娘,您沒事吧,就這么出來了”

    程亦安朝三?人眨眨眼,示意她們別吭聲。

    搭著如蘭的?胳膊,沿著抄手游廊來到正屋廊下,明嫂子從西廂房又端了一把圈椅,讓她在廊下坐著,程亦安擺擺手,讓眾人離得遠些?,不叫打攪爹爹和娘親。

    剛坐下來聽得外頭有說話聲,問道,“怎么回事?”

    明嫂子循著穿堂外望了望,“今日太太一早被?太后召進了皇宮,方才回府,聽說了奶奶您的?事,便往這邊來,想是知道家主?在這,就沒進來了。”

    程明昱素來回避女?客,即便是親家,非要緊時候,私下也不會面,所以?王氏曉得后,便退去了正廳。

    程亦安沉吟道,“你替我回了一句太太,就說等我好些?了,再去給她請安。”

    明嫂子道,“李嬤嬤已替您回過?了。”

    程亦安便安心坐著,視線往東廂房脧了一眼,心平靜氣喝起補湯來。

    “嫂子,你去給爹爹和娘親添個茶。”

    明嫂子進來時,夏芙已回到圈椅坐著,她上完茶便悄聲退下。

    程亦安離開后,夏芙漸漸鎮定下來,她不覺得自己有什么需要跟程明昱解釋的?,她的?事與他無關,啜了一口熱茶,人反而氣定神閑來。

    程明昱顧不上喝茶,一雙深眸直勾勾盯著她的?方向,

    “所以?,你與云南王是假夫妻?”

    夏芙聞言偏過?眸,迎上他的?視線,“我這輩子沒打算再嫁人,那?紙婚書與我而言是束縛。”

    程明昱明白了,夏芙被?程家傷得太深,不愿再困入婚姻的?牢籠,那?么事情來了,她也可能與云南王是一對有實無名的?真夫妻。

    程明昱心里當然也不好受,只是轉念一想,又如何,只要他們沒有婚書,那?么云南王也不是名正言順。

    “就為了報恩,要把自己一輩子搭進去?”

    夏芙正色道,“我不覺得是搭進去一輩子,我想留在安安身邊,他需要人幫忙照看孩子,那?個孩子也是我看著長大的?,云南王府于我有恩情,這不是皆大歡喜么?”

    那?雙眸子晶瑩剔透,哪怕二十年過?去,她依然是那?么純凈無暇,一如當年。

    程明昱深望入她的?眼,“所以?你只是覺得兩廂便宜,便湊合著過?,你也不是非他不可,是嗎?”

    那?雙清雋的?眸眼有著逼人的?亮度。

    夏芙隱隱約約察覺出他的?意思來,一時喉嚨泛啞,移開視線怔然望著窗外。

    回想那?首極盡婉轉的?西江月,那?日的?“我可以?”三?字,夏芙已明白程明昱的?心思了。

    他就是想與她破鏡重圓。

    她要與他說明白。

    “程明昱。”夏芙第一次直呼他名,平平靜靜望過?來,“我不會嫁人,我說過?,我不會回到程家,若你看著我與旁的?男人在一起心里過?不去,非要糾纏,那?我也告訴你,我與王爺只是掛名夫妻,替他擔個王妃的?頭銜,好幫他照料孩子罷了。”

    “你歇了那?個心思吧”后面一句話,她嗓音放地極輕,錯開他的?視線。

    他氣度威赫,又素來不茍言笑,夏芙不大敢正視他,最后這句已是耗盡她的?底氣。

    程明昱懂了,她沒有嫁給云南王,也不想嫁給他。

    他做夢都想將她的?名諱刻在族譜,將安安記在她明下,名正言順。

    他也想明媒正娶她。

    他是世家掌門人,凡事都講慣了章程,太過?離經叛道的?事,與他格格不入。

    程明昱胸口堵了一股氣,上不去,下不來。

    陷入靜默。

    他這邊氣勢一收,夏芙便自在多了。

    又將那?盞茶擱在掌心,慢騰騰啜了兩口,望了一眼窗外,斜陽已掛去樹梢后,再耽擱下去實在失禮,便打算起身,

    “時辰不早,

    我來了,也該去拜訪親家。”

    程明昱面無表情盯著她,接著問,

    “你與云南王的?掛名夫妻還要做多久?”

    夏芙只能重新坐下來,想了想答,“等孩子能獨當一面吧。”

    那?至少得十五歲往后,而現?在沐勛才七八歲里頭得耗七八年功夫,程明昱氣笑一聲。

    “若你不嫁人,你原打算做什么?”

    夏芙道,“開個藥鋪?離著安安近些?,便可。”

    她也不是全然沒想過?尋個人過?日子。

    不拘門第,沒有繁文縟節,沒有公婆約束,夫妻二人和和美美相?伴終老也很不錯。

    得看緣分。

    也得看那?個男人入不入眼。

    其實遇見?程明昱后,重新接納別的?男人,對夏芙而言是一個不小?的?挑戰。

    夏芙閉了閉眼。

    程明昱看著明明柔弱卻又無比堅韌的?夏芙,忽然有些?束手無策。

    名不名分的?先丟在一邊吧。

    程明昱溫聲道,

    “藥鋪的?事我來幫你。”

    夏芙一頓,防備地盯著他,“我們還是不要往來的?好,我畢竟擔著王妃的?名頭,得顧念王爺的?面子。”

    程明昱氣得肋骨疼,忽然起身朝她走來,冷白的?面孔如罩陰云。

    夏芙被?他逼得慢慢起身,拽著帕子本能往后退到墻根,“程明昱”

    他這樣子很嚇人。

    程明昱盯著她的?眼,咬著牙道,“你與他之間?算什么?因為你,他的?兒子在京城,安虞可得保障,無論是我,還是栩生?,都會幫著他照料沐勛。”

    “為了替你還他們的?恩情,我程家在朝廷補貼之余,額外出資用于云南境內水利橋梁架設,若這些?還不夠,將來我程明昱保他們云南王府一條命便是!”

    “你與他之間?無非是恩情牽扯,我跟你還有安安呢。”他往窗外的?女?兒一指,

    “我用在意他的?面子?”

    他明明該是更有利的?一方,如今卻因為那?個勞什子王妃的?頭銜,害他跟偷似的?,程明昱心里咽不下這口氣。

    夏芙被?他這番話說得面靨泛紅,面帶瞠色,“你給云南王府使銀子了?”

    那?絕對是一筆不菲的?開支。

    “你這是何苦”夏芙為難極了。

    她又沒銀子還他。

    程明昱見?她面露苦惱,氣順了那?么一些?,

    “云南王若真坦蕩,就該給你安個嬤嬤或姑姑的?名頭,他之所以?讓你做他的?王妃,無非是想近水樓臺先得月絆住你罷了。”

    夏芙解釋道,“這事是我事先首肯的?,我擔著王妃的?名,更有資格護得住沐勛,否則旁人欺負孩子,我沒有身份頂過?去。”

    “如今有我,這些?事便不用考慮,”程明昱試著與她商議,

    “芙兒,王府的?事我會替你料理,你愿意摘了云南王妃這個頭銜嗎?只是摘了頭銜而已,私下你依然可以?照看孩子,還能打理自己的?藥鋪,既沒有身份上的?限制,也便于你報恩,如何?”

    “我不!”夏芙斬釘截鐵拒絕。

    等她自由了,他好來糾纏是吧。

    夏芙知道面前這個男人,權大勢大,能耐還大,還有使不完的?銀子。

    她拿他一點法子都沒有。

    “我與王爺配合默契,他為人慷慨大度,我也信任他,他很快就回云南了,我一人帶著孩子豈不自在?且有這個身份,我也能替安安掙點臉面。”

    程明昱被?她氣得心口疼,捂著嘴側過?身又猛咳了幾嗓。

    那?一身白衫如雪,將他襯得更年輕了幾分,夏芙想起那?些?月二人做夫妻的?日子,他這個人極為講究,也很愛干凈,什么阿貓阿狗都是不沾的?。

    “對了,家主?,”夏芙忽然笑瞇瞇問,“家主?怕蛇吧?”

    程明昱面色一僵,他確實不喜歡那?些?滑不溜秋的?東西。

    眼風掃過?來看著她輕松的?神色,抿唇不語。

    夏芙滿臉遺憾道,“我養了一屋子蛇,家主?還是離我遠些?。”

    丟下這話,夏芙繞開他,從容出了廂房,打算去見?程亦安的?婆母王氏。

    第76章 第 76 章 偷家

    夏芙出東廂房便往程亦安這邊來, 到了女兒面前,收起那點連她自己也沒?察覺的俏色,自然而然露出溫柔,

    “安安。”

    程亦安見她神色輕松, 好?奇地往東廂房望了一眼, “娘, 您怎么逃脫爹爹追問的?”

    她光想一想,便猜到屋里該是何等尷尬。

    夏芙抿嘴低笑?, “拿蛇嚇唬你爹爹。”

    程亦安笑?容僵在臉上,看著娘親, 冷不丁往后退, 驚悚道, “娘,您戴蛇環來了?”

    夏芙連忙搖頭,“不曾, 我?明知你害怕,豈能捎來嚇唬你?”

    程亦安拍了拍胸口, “那就好?, 那就好?”

    娘親也壞!

    夏芙收起笑?容, “你回后院歇著,我?去見見你婆母。”

    程亦安有些?擔心?母親,“不要我?陪嗎?”

    夏芙嗔她, “你如今有了身子,當是歇著的時候,我?去去就來。”

    夏芙打聽過,這位王氏十?分不好?相?處,起先還?很不待見女兒, 夏芙自然要去會一會。

    程亦安見她堅持只得作罷,示意明嫂子跟去,娘親性?子軟和,她擔心?娘親吃虧,明嫂子很能干,有什么事也能在一旁看著些?。

    明嫂子便與王府的人一道簇擁夏芙往正廳去。

    等夏芙離開,那廂程明昱也出了門來,將視線從夏芙身后收回,來到女兒跟前溫聲問,“你娘給你那串珠子呢?”

    程亦安將珠子從左手腕退了下來,“在這呢。”

    程明昱伸出手,“給爹爹。”

    程亦安猶豫了一下,“爹爹,這是娘給我?留念用?的,您真的要拿回去?”

    “你先給爹爹。”這串珠子夏芙戴了十?七年,程明昱想還?給她。

    程亦安只能擱在他手心?。

    程明昱拿過珠子,囑咐程亦安好?好?養身子,便離開了。

    等他們離開,程亦安便回寧濟堂躺著。

    王氏這邊在正廳坐了好?一會兒,終于聽見外?頭傳來“云南王妃駕到”,立即起身相?迎,便瞧見一清雅脫俗的婦人從廊廡外?繞了進來。

    王氏看清那張臉,顯見地愣住了。

    這張臉與程亦安何其相?像。

    所以這位云南王妃該不會是程亦安的親生母親吧?

    回想那日程明祐的舉止,王氏覺得這個可能性?極大,見人已跨進門檻,王氏壓下滿腔的駭浪,與她屈膝,“見過王妃。”

    夏芙定定看了她一眼,稍稍欠身,“陸夫人好?。”

    隨后二人分主賓落座,夏芙在東席,王氏在西席。

    王氏身旁的王嬤嬤待要吩咐人上茶,那廂明嫂子先開了口,王嬤嬤看了一眼明嫂子就沒?吭聲。

    明嫂子如今管著陸家銀庫,是府上最?有權勢的管事嬤嬤。

    若在旁人家,王嬤嬤身為太太身旁的陪房,本該是府上最?體面的嬤嬤,偏生陸家是程亦安當家,二太太插不上手,王嬤嬤也跟著落了閑。

    這個空檔,王氏已將夏芙打量了一遭,王氏素來以才貌雙全?著稱,當年在青州也是名極一時,而這位云南王妃美貌更甚,更纖柔清麗一些?,這樣的女人向來最?招男人疼,王氏心?里對著夏芙便輕怠了幾分。

    “今日太后相?召,我?回來遲了一些?,驚動王妃,實在是慚愧。”

    夏芙溫柔回道,“一聽安安昏厥,我?這個做娘親的也是唬到了,便急忙趕來,方才顧著與太醫商議方子,倒是叫夫人久等。”

    王氏知道程明昱在里頭,若夏芙是程亦安生母,與程明昱那便是故人相?逢,難怪方才程家的人攔她,“王妃言重,敢問太醫可是確診了,我?們栩哥兒這是要當爹了?”

    方才書房出來人說,程亦安這是喜脈,王氏心?里自然高興,盼星星盼月亮終于盼到陸栩生有后。

    夏芙見她面帶喜色,幽幽笑?了笑?,婆婆就是婆婆,只顧想著兒子當爹,并不關心?兒媳安虞。

    “兩位太醫把脈,確認是喜脈,我?在這里恭喜夫人一聲,您要做祖母了,只是

    安安身子弱,還?得仔細養著。”

    王氏想來也很后怕,“媳婦兒年紀輕,身邊人也不大懂事,月事一遲,早該有數的,幸在上蒼保佑沒?有大礙,若是傷著了,可就后患無窮。”

    這是責備程亦安不穩重,懷了孩子心?里沒?數,以至昏厥。

    所謂后患無窮,也是擔心?程亦安落胎,妨礙她兒子子嗣。

    夏芙臉上的笑?容淡下來,“安安今年還?不滿十?八,年紀輕,沒?有經?驗一時不察也不意外?,且這幾日被南安郡王一攪,心?里七上八下顧不著也是有的,反到這個時候,該當婆婆的上心?提點兒媳,如果我?沒?記錯,夫人生過四?胎,經?驗那是足足的,若是夫人肯費心?教導,安安今日也不至于昏厥。”

    王氏笑容就勉強了。

    原來這位王妃看著柔善貌美,實則帶刺呢。

    “王妃責備的是,是我?疏忽了。”

    她先自責一句,轉背又道,“只是媳婦素來與我不大親近,我?便是有心?教導也是白搭。”

    暗指程亦安不孝敬婆母。

    夏芙笑?道,“人心?都是肉長的,婆婆若真心?拿媳婦當女兒疼,媳婦還?不親近婆母那就是傻子了。”

    王氏看出來,夏芙這是給女兒撐腰來了,再爭執下去兩廂臉上不好?看,讓兒子為難。

    更何況程亦安懷孕是喜事,她要大度。

    王氏失笑?道,“王妃說得有理,媳婦懷孕是大喜事,往后該我?這個做婆母的多照料她,對了,王妃初次登門,陸府款待不周,若是王妃不介,留下用?個晚膳如何?”

    夏芙將茶盞擱了下來,“我?自是要留下用?晚膳的,不僅如此,栩生不在,我?打算留下來陪著安安,照料她。”

    王氏一聽夏芙要留下來,神情僵了僵。

    險些?控制不住表情,

    “這樣嗎?”她僵硬地笑?起來,“可真是辛苦王妃了。”

    夏芙留下來,那便是留了一尊佛,不僅要款待,她這個做親家的怕還?得時不時點卯,天爺呀。

    王氏頭疼極了。

    她這個人素來憊懶,過去丈夫在世,她也不愿去婆母跟前聽差,陸昶總能縱著她護著她,陸昶死后,頂著寡婦的名頭就更不需要應酬了,現在親家要來府上住

    王氏按了按眉心?。

    夏芙看出她的不樂意,笑?了笑?。

    王氏不樂意關她什么事,她只管自己女兒開心?。

    “親家好?似不歡迎?”夏芙問她。

    “沒?有,沒?有,怎么會?”王氏笑?得比哭還?難看,“有您在,媳婦這邊我?就放心?了。”

    夏芙便吩咐身旁的嬤嬤,“遣人回王府,知會王爺一聲,并收拾一些?行裝過來。”

    “遵命。”老嬤嬤規規矩矩退下。

    王氏見狀立馬客氣問了明嫂子一句,“王妃的住處安排妥當了嗎?”

    明嫂子道,“回太太的話,二奶奶吩咐,將寧濟堂西面鄰水的抱廈收拾出來給王妃住,兩廂離得近,便于王妃往來。”

    王氏點了點頭。

    夏芙辭別王氏,由明嫂子領著往寧濟堂去,程亦安聽從太醫吩咐正在東次間的炕床上躺著,等著母親進來,迫不及待伸出手,“娘,我?婆母沒?說什么不中聽的話吧?”

    夏芙不會給女兒添堵,笑?道,“挺好?的。”

    程亦安看了一眼簾邊的明嫂子,明嫂子朝她點頭,程亦安便知母親沒?有吃虧。

    她往里讓了讓,夏芙坐上來,目光忽然落在她腕間,失聲道,“你的手串呢?”

    明明方才還?瞧見戴在手腕,轉眼怎么就不見了。

    程亦安看出母親很在意這串珠子,低聲道,“被爹爹要過去了。”

    夏芙心?忽的一刺,心?里沒?由來涌上一股痛楚。

    明明給女兒,她還?舍得,被程明昱要回去,她心?里就接受不了。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程亦安看出她對爹爹余情未了,使?了個眼色,將下人遣出去,輕輕抱著她問道,

    “您既然舍不得,為何要給我??”

    夏芙轉過眸看著女兒,眼眶微有些?泛紅,

    “安安,你知道,我?不可能回程家,也不想回去,所以我?與你爹爹不可能。”

    程亦安能夠理解,不是什么人配跟娘親那一百多條蛇過日子,也不是什么人有本事給爹爹做夫人。

    那可是程家族長夫人。光幾十?房族人就難以應付,更何況還?有外?頭人情世故。

    陸栩生說得對,程家確實不適合母親。

    不過話說回來,不回程家不意味著不能過日子,正這么想著,聽見母親道,

    “無妨,拿去就拿去吧,就當了斷。”

    程亦安卻不敢茍同,“我?猜爹爹要么是不高興您把珠子給我?,要么是想留下他自個兒做個念想。”

    “不說這些?了,娘給你列個膳譜吧。”

    夏芙在云南曾給一些?孕婦做過孕時食譜,能預防孕吐,減輕不適,效果極好?,她想給女兒試一試。

    申時三刻,程明昱這邊也回了程家。

    老太醫早先一步回來,已給老祖宗道喜,程亦喬姐妹均知程亦安懷了孕。

    一家人聚在老祖宗的明間,商量著要去探望程亦安。

    “先別急,她剛懷上,胎還?沒?坐穩,你們別去打攪她。”老祖宗道,

    程亦喬道,“那也不能一點表示都沒?有,要不,我?和長姐去一趟吧。”

    程亦歆也贊同,“多少得打點些?賀禮送去,我?畢竟生養過,能給妹妹一些?經?驗。”

    一直沒?說話的程明昱阻止道,

    “你們先別去,這幾日云南王妃在那邊照看。”

    提起云南王妃,程亦喬第一反應是那條蛇,她頓時打了個哆嗦,“那我?不去了。”

    程亦歆到底比程亦喬心?思細敏,直覺這個云南王妃很蹊蹺,安安與她明顯過于親昵,程亦歆當然也有些?猜測,只是不敢深想。

    老祖宗一聽夏芙去了陸府,眼珠子瞬間就睜圓了。

    二話不說將晚輩打發出去,忙拉住兒子問,

    “見到芙兒了?”

    程明昱悶聲點頭。

    老祖宗可激動壞了,“說上話沒?有?她對你”

    程明昱當然知道母親什么心?思,無奈截住她的話,

    “她不愿意回程家。”

    老祖宗心?思打住,眨了眨眼,“你把她跟云南王分開,她不就可以改嫁你了?”

    程明昱苦笑?道,“她并未嫁給云南王,不過是假夫妻,打著王妃的名頭幫他照看兒子,芙兒的意思是,這輩子不會再嫁人。”

    老祖宗何等人物,立即明白了這句話背后的緣故。

    夏芙性?子單純,讓她做程家宗婦那確實是為難了她,“其實她嫁過來,我?也沒?打算讓她當家,只想著讓她跟你做個伴,恩恩愛愛過日子。”

    “我?是盼著她來享福,想好?好?彌補她。”

    程明昱何嘗不是這么想,他不會讓夏芙承受任何流言蜚語,也不會讓她操勞家務,哪怕夏芙不愿在人前露面,他也認,只想有個正正經?經?的名分,踏實過日子,也是給安安一個家,彌補孩子這么多年沒?爹沒?娘的委屈。

    他多么盼著也能掀一掀她的紅蓋頭,彌補十?九年前未娶的遺憾,執子之手,與之偕老。

    “你跟她說明白沒??有咱們娘倆護著她,里里外?外?她就是最?尊貴的命婦,沒?哪個敢給她臉色瞧,族務不叫她操一點兒心?。”

    程明昱沉聲搖頭,“她不愿意。”

    老祖宗深吸一口氣,面露無奈。

    見程明昱一直沉默不語,問他,“那你這是打算放手?”

    “不可能。”程明昱垂眸撫了撫衣襟,語氣毫不猶豫,

    老祖宗還?是頭回見兒子如此直白地袒露心?聲,反而失笑?,

    “那就罷了,山不來就你,你去就山,你們年紀也不輕了,錯過這么多年本已是遺憾,再耽擱,一輩子就過去了,人生哪得圓滿,你不是還?擔著個克妻的名聲么,她不愿進程家的門,你就干脆陪著她在外?頭過日子,只要兩廂情愿,什么事都不算事。”

    *

    程亦安剛懷上孩子,還?有些?嗜睡,晚膳沒?多久便睡下了。

    睡前夏芙坐在她塌旁給她打扇,程亦安閉上眼唇角還

    ?掛著笑?,“娘,您去歇著吧,女兒又不是小孩子了,讓丫鬟們伺候便是。”

    夏芙舍不得離開她,“你就睡吧,你不知你睡相?多好?看,娘稀罕看呢。”

    依稀還?能從她的輪廓看到出生時的影子。

    程亦安彎了彎唇,便枕著她掌心?闔上眼。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有人拂過她發梢,那指腹好?似有些?粗糲,擱得她有些?發癢,程亦安下意識抬手去拂,撞到一只結實的胳膊,猛地睜開眼,就看到陸栩生躺在她身側,手里拿著一把蒲扇給她扇風。

    程亦安眨了眨眼,“栩生,你怎么回來了?”撐著床榻就要坐起。

    陸栩生見她動作幅度大,慌忙扶住她胳膊,

    “慢些?,你可是雙身子,不能大意。”

    陸栩生將她扶穩,方松開手,繼續給她幽風。

    他看著面前的妻子,十?八歲的姑娘,眼眸瑩亮,肌膚嫩得出水,還?跟早春的朝花一般嬌氣明艷,便懷上了他的孩子。

    前世程亦安懷孕是什么心?情已經?忘了,時隔兩世終于盼來了孩子,陸栩生這個鐵漢此刻也化成了繞指柔,連著跟她說話都不敢大聲,

    “我?收到飛鴿傳書,得知你昏厥,便立即往回趕。”

    程亦安眉間蹙起,“我?不是交待裘青,不讓告訴你嘛。”陸栩生剛走她這邊就出事,怕他在邊關不安心?。

    陸栩生道,“他可承擔不起不告訴我?的后果。”

    陸栩生回不回來是陸栩生的事,但不告訴他,便是裘青的過錯。

    程亦安其實是高興的,她扯著他袖口撒嬌,“我?得知喜訊后,第一個想告訴的人就是你。”

    “我?也覺著這么重要的時刻,我?該在你身邊。”所以他什么都丟下了,馬不停蹄回京。

    這一句話包含太多太多。

    兩廂都沉默下來。

    已過子時,夜里涼了,陸栩生將蒲扇丟去一旁,陪著程亦安靠在引枕。

    程亦安倚在他肩口,陸栩生將一塊薄褥搭在她小腹,抬手將她往懷里攏了攏,程亦安想離得他近一些?,又覺著這個姿勢擠到小腹,最?后干脆枕著他胸口平躺。

    “對了,你前世也沒?有孩子吧?”程亦安問他,

    “沒?有。”

    “我?也沒?有。”

    所以這是他們第一個孩子。

    程亦安盼著平平安安生下來。

    正因為太難得,太稀罕,兩下里呼吸都放得很輕,動作也小心?翼翼。

    兩個人同時望著前方的簾帳,有那么些?被餡餅砸中的懵然。

    “陸栩生你高興嗎?”

    “太高興了。”

    “沒?看出來,你臉上都沒?有笑?容呢。”

    程亦安開始挑剔上了。

    陸栩生失笑?,沉默一會兒道,“都高興地不大會說話了。”

    程亦安還?是頭一回見他手足無措,心?頭一樂,腦海不自禁開始憧憬孩子,

    “陸栩生,你想要兒子,還?是女兒?”

    這是每一對懷孕的夫妻都忍不住要暢想的事。

    陸栩生聞言卻嚴肅皺眉,

    “不要設想,也不要胡亂憧憬,生下來是什么就是什么,萬一咱們以為是兒子,實則懷了女兒,女兒豈不委屈?反之亦然。”

    程亦安聞言頓時慌了,連忙將腦海關于性?別的想象給剔除。

    “你說得對,我?在益州曾遇到一位商人婦,她前頭生了兩個兒子,到了第三胎盼女兒,結果孩子后來流了,生下來是個成形的男胎,孰知不是孩子委屈不愿來到人世之故?”

    隨后程亦安撫著小腹哄肚子里的娃兒,“娃兒,娃兒,無論你是男是女,你爹爹和娘親都愛極了你,你可要高高興興平平安安來到這個世上”

    陸栩生被她模樣逗笑?,目光也跟著落在那平坦的小腹,伸出手想撫一撫,又擔心?自己掌心?粗傷著孩兒,

    “真懷了嗎?”

    一點動靜都看不出來。

    回想起前世程亦安小腹隆起的畫面,陸栩生頓生愧疚,

    “安安,這輩子你什么都別想,只管安生養胎,府里頭的,外?頭的,你通通不管,萬事我?來處理,明白嗎?”

    程亦安貼著他下顎蹭了蹭,委屈道,“你這不是要離開嗎?”

    陸栩生輕輕撫著她面頰,將她往懷里摟緊了,嗓音發啞道,

    “你給我?幾日光景,我?很快就回來。”

    “邊關的事不管了?”

    “沒?有什么人和事能大過你和孩子。”

    這是駐在他心?里的念頭,說完,意識到自己是邊關主帥,不可能真的棄朝務不顧,又道,“車汗和北齊起了沖突,我?坐山觀虎斗便是,我?只需去一趟白銀山,再幫著假的南安郡王站穩腳跟就回來。”

    “正好?,你回來之前,我?娘親在陸府陪著我?。”

    陸栩生欣慰道,“方才我?回來時撞見了岳母,有岳母在,我?就放心?了。”

    “我?渴了。”

    “我?去給你斟水來。”

    “我?餓了。”

    “那我?讓人給你煮一碗燕窩粥。”

    程亦安靠著引枕,看著被支使?地團團轉的陸栩生直發笑?,

    “哎呀,孩兒孩兒,若不是沾了你的光,為娘有什么本事使?得動你爹爹?”

    陸栩生遞了茶水過來,不高興了,

    “過去我?照顧你還?不夠周到?”

    程亦安指尖繞著一撮發梢,慢悠悠說著,“你是下過廚做三角糕?還?是搜羅廚子給我?做不重樣的點心??還?是捏過肩捶過背啊?”

    瞧,岳丈和大舅子太好?,襯得他黯淡無光了。

    陸栩生揉了揉眉心?,認命道,

    “從今日起,本郡馬給郡主您端茶倒水,揉肩搓背,滿意了嗎?”

    “生完也這樣?”

    “七老八十?了還?這樣!”

    “誰知道七老八十?了,我?還?要不要你?”

    陸栩生:“”

    咬牙,來到她身后坐著,雙手搭在她雙肩,“給你捏捏?”

    程亦安舒舒服服靠在他懷里,“試試吧。”

    陸栩生從未做過這等伺候人的活計,手藝生疏得很,程亦安嫌棄道,

    “跟我?二哥哥學一學!”

    陸栩生發笑?,“是該向大舅子討教討教。”

    捏了一會兒,程亦安骨頭疼,

    “你是伺候我?呢,還?是跟我?有仇,快輕一些?吧,肩骨都要被你捏碎了。”

    陸栩生那么高大的身子,盤腿坐在她身側本已很不舒服,被她這么一嫌棄,一時手也不知往哪兒放,鬼使?神差想起過去“伺候”程亦安時的情景,他一手扶住她蝴蝶骨,一手捏著她后頸那塊頸椎,如此上下來回拿捏,

    “怎么樣?”

    “還?不錯。”

    夏日程亦安上身只罩了一件薄薄的寢衣,陸栩生指腹又滿是老繭,偶爾那指尖還?能觸到她耳珠,不一會,程亦安便覺得不大受用?,眼神綿綿無力望著他,

    “松手吧,我?消受不起。”

    陸栩生對上她水盈盈的眸子,頓時就明白了,俯首便是一片旖旎的春光,陸栩生移開視線,也跟著無力地嘆了嘆,

    “當爹,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程亦安氣得砸了他一拳,陸栩生手忙腳亂接住她的粉拳,急道,

    “祖宗,你要教訓我?,吩咐一聲就是,我?自個兒來,不勞駕你。”

    陸栩生陪著她睡了兩個時辰,又折往宣府。

    接下來兩日,程亦安開始犯吐,幸在夏芙在身側,時不時給她調整食譜,癥狀還?不算明顯,就是夜里睡得不大好?。

    不知怎么,她總能夢到前世的孩子,反復夜醒。

    夏芙見狀,擔心?道,“不若娘親替你走一趟香山寺,尋大師給你求一個平安符回來?”

    程亦安也是這樣想的,“那就拜托娘親了,只是香山寺會不會

    遠了些??”香山寺在城郊。

    夏芙回道,“香山寺的佛祖靈驗。”

    她從那么高的山崖摔下去,還?能活命,不是佛祖保佑又是什么。

    她去替外?孫求個平安符回來,想必孩子一定能平安出生。

    程亦安無話可說。

    看程亦安著急的樣子,怕是她不去,今夜就睡不好?,夏芙用?過早膳,便帶著人往香山寺進發。

    早起還?有朝陽,出城后太陽被一層青云遮掩,夏芙擔心?要變天,掀簾吩咐侍衛,

    “去王府遞個消息,讓王爺下了朝來香山寺接我?。”

    云南王好?不容易進一趟京,各部衙門均要跟他對接王府轄區的公務,譬如人口賦稅,譬如完善法度并審案流程等等,是以各部官員三天兩頭要尋他,云南王每日均要去官署區點卯。

    旁人家的侍衛難進官署區,但云南王府特殊,皇帝曉得云南王對京城不熟,人手有限,許多門路也不通,便給他行了方便,侍衛在正陽門遞了名帖,便進了官署區來,得知王爺在禮部,便往禮部衙門來。

    今日各部堂官與云南來的幾位官僚一道坐在禮部議事,都察院首座程明昱,禮部尚書孔云杰,戶部尚書鄭尚和,吏部尚書陳懷仁等人均在。云南王府也有吏房,禮房等諸多衙門,對應官署區的六部九卿,都察院執掌巡察審案,要核應云南法司判案章程及層級狀告流程之類,整頓過去轄區司法不公無法可依的亂象。戶部需要徹底摸清轄區人口田地并礦藏一類。

    戶部尚書鄭尚和與云南王商議,

    “云南多山,礦藏必定豐富,不如我?們從朝中調派些?人手去云南,幫著采礦開山。”

    云南王抬手拒絕,“我?們云南的百姓信奉山神,那里頭的山頭輕易動不得,至于人口,著實需要好?好?清查,本王這邊會配合。”

    其實哪兒能查,查到什么地步說到底還?是云南王說了算。

    鄭尚和算是鎩羽而歸。

    禮部尚書孔云杰接著上,“王爺,上回陛下問起世子婚事,十?分掛念,陛下已替世子擇了幾位宗親貴女,回頭畫像我?拿與王爺過目,皆是品貌俱佳的好?姑娘,王爺看過畫像,替世子擇一位佳人吧。”

    云南王聞言長嘆一聲,“孔尚書,本王也十?分愿意與朝廷聯姻,只是我?那先妻臨終有遺言,要將她內侄女許給世子,她去的早,又只此夙愿,我?豈能不應她?所以怕是要辜負朝廷這番美意了。”

    孔云杰頓時頭疼,“那就選兩人做側室,待將來世子承襲,立為側妃便是。”

    云南王苦笑?,“我?倒是想,怎料那兩個孩子青梅竹馬一道長大,感?情甚篤,容不下他人,且那姑娘性?子烈得很,不許我?兒子納妾。”

    說來說去,就是不想朝廷在云南王府安插人手。

    這時程明昱開口了,“既然世子婚事已定,那就定二少爺的婚事。”

    云南王聽到這里,深深看了一眼程明昱。

    程明昱這一招用?意極深。

    一旦讓二少爺娶了京城世家貴女,朝廷必定大力支持,甚至會幫著少子跟長子爭奪繼承權,屆時云南王府內部爭端四?起,朝廷便可穩坐釣魚臺,這一招可謂是既狠且準,此外?,一旦二少爺在京城有了靠山,那就費不著夏芙什么事了,只要夏芙愿意,程明昱隨時可以讓她脫離云南王府。

    這個老狐貍。

    云南王嚼出味來,眉頭皺死。

    程明昱料定云南王會拒絕世子的婚事,不好?再拒絕二少爺的婚事,所以私下與皇帝獻策,皇帝大贊妙計,當場寫下詔書,給二少爺賜婚,程明昱慢騰騰從袖下掏出詔書遞給云南王,

    “陛下替二少爺擇定陳侯府的小姐為妻,王爺該感?念陛下恩德才是。”

    陳侯便是吏部尚書陳懷仁,當今皇后的嫡親哥哥,皇帝為了籠絡云南王府,將陳侯府一位八歲的小小姐定給了二少爺沐勛。

    云南王真是氣笑?了,“程公好?算計。”

    程明昱笑?,將詔書交給他,“我?以為陛下給二少爺擇定岳家,王爺該為二少爺喜才是,父母之愛子,為之計深遠,有陳侯與王爺做親家,王爺還?愁什么呢。”

    云南王確實要為小兒子安危著想,兒子成了陳皇后的侄女婿,他可以放心?在云南睡大覺,即便明知朝廷用?意深遠,但這門婚事,他還?真沒?法推拒。

    于是他起身接過詔書,看向吏部尚書陳懷仁,陳懷仁也擱下茶盞與他對揖。

    “往后還?請陳侯多為照看小兒。”

    “也請王爺將來疼惜小女。”

    已近午時,外?頭來了一內侍說是云南王府侍衛有事稟報,云南王與眾人告罪大步邁出來,侍衛立在臺階下與他拱袖,

    “王爺,王妃今日往香山寺祈福去了,瞧著天色不大好?,說是若王爺得了閑,下午去接她。”

    云南王望了一眼漸沉的天,應了一聲好?。

    “你在城樓外?候著,等本王忙完便去接王妃。”

    云南王嗓音不低,殿內諸人都聽得明白,程明昱嫌殿內悶,跨出門來透氣。

    云南王發覺了他,邁步過去與他在廊角說話,

    “程明昱,好?手段,想逼著阿芙離開我?是嗎?”

    程明昱冷淡看著他,“假夫妻而已,談得上逼嗎?王爺別往自己臉上貼金!”

    云南王眸光暗閃,原來這廝已查出端倪,知道他與阿芙是假夫妻,難怪敢大喇喇地在殿中彈琴。

    “那又怎樣?她現在就是我?的王妃。”

    程明昱沒?好?氣道,“她不過是為了報老王妃的恩情,你若算個男人,就不要挾恩圖報,早日摘了她云南王妃的頭銜,還?她自由。”

    云南王怒目而睜,“什么挾恩圖報?我?是近水樓臺先得月,阿芙著實不想嫁予我?,可她并非不想跟我?過日子,她只是不想被婚書所束而已,只要我?愿意不計名分,她便肯跟我?搭伙終老。”

    愿意不計名分,便搭伙終老

    這幾個字眼不停在程明昱腦海盤桓,程明昱臉色一點點變青。

    云南王見他終于變色,心?里頭痛快了,哈哈一笑?,“程明昱,她做我?的王妃,自由自在,比做你們程家那勞什子宗婦舒坦多了,你以為彈個破琴就有用??嘿,本王呢,這就去飲個小酒,你們快些?將人員名單定下來,本王下午還?要去城外?接王妃呢。”

    程明昱看著遠去的云南王,臉上的情緒退得干凈,默了片刻,轉身進了議事廳,將鄭尚和叫至一旁,

    “云南王府的賦稅和人口名錄一直不清晰,各抽分局的記檔也不全?備,你可別聽他忽悠,陸栩生已在江南打了樣,朝廷清丈人口是勢在必行,他若搪塞,你便拿木料一事堵他的嘴。”

    云南最?大的賦稅來源在于木材,一旦朝廷這邊關了他的檔口,云南木材無處銷售,麾下百姓便是難以繼日。

    “我?要你今日之內將此事全?部捋清,戶部至少派遣五位官員隨軍餉去云南。”

    鄭尚和聞言頓時叫苦不迭,“今日便要捋清?你急什么,他這兩日還?走不了。”

    “早點捋清,早點把這瘟神送走不成嗎?”程明昱冷聲道,“你若做不到,明日一早我?參你懶怠政務。”

    程明昱等閑不參人,他一旦參人,那就是眾矢之的。

    鄭尚和聞言頓時氣得撩袍指他罵,“程明昱,你個混賬,我?是寧王妃之父,你參我?懶怠,我?女兒臉往哪兒擱!”

    刑部尚書巢恪見鄭尚和敢指著程明昱鼻子罵,慌忙將他扯一邊,

    “鄭大人,上一位指著程公鼻子罵的官員是什么下場,您忘了嗎?”

    鄭尚和不以為意,“怕什么,我?告訴你,長公主如今已經?不念著他了。”

    巢恪苦笑?,“即便長公主不念著,那您也不能得罪程公,我?聽說陛下有意解散八座,成立內閣,這內閣之首非程大人莫屬,您為了寧王,也不能得罪未來的首輔呀。”

    放眼整個朝廷,論名望,能耐,手段,眼界,有誰能出程明昱之右?

    這首輔一職,非程明昱不可。

    鄭尚和頓時啞了火,繃著一張老臉,朝眾人嚎啕一嗓子,

    “都別歇了,趕緊的,檔案都調出來,今日大家把云南王給留

    住,不把章程定明白,誰也別走!”

    程明昱見狀,輕輕彈了彈衣襟上的灰塵,負手往后方甬道去。

    鄭尚和發現立即叫住他,“喂,你去哪?”

    程明昱頭也不回扔下兩字,“有事。”

    第77章 第 77 章 不如,咱們就這么廝混過……

    午時不到, 夏芙趕到香山寺,天色已泛陰,白白的一層云籠罩在上空, 也不知會不會下雨。

    大雄寶殿坐落在半山腰, 從山門往上望去, 只覺層層疊疊的臺階鋪在前方, 讓人?望而生?畏,夏芙一身素裙來到山門下, 當年?她就是?從香山寺后山跳的崖,再度回?到這里, 恍若隔世。

    還是?那浩瀚的一百零八石階, 大雄寶殿也依然巍峨, 只是?經過歲月風霜的侵蝕,已布滿斑駁的苔痕。當然也有變化,譬如這兩側修了些避雨的長廊, 也添了不少綠植,修剪得?體, 看著?更精致, 對于夏芙這種故地?重逢的舊人?來說, 自然是?那些有歲月痕跡的老建筑更令她共鳴。

    死過一回?了,才?發覺這世間沒有什么事大過生?死。

    活著?比什么都重要。

    夏芙沿著?臺階往上爬,走了足足兩刻鐘方抵達大雄寶殿, 王府的侍衛和嬤嬤率先上前打點,有知客僧迎出來,給她安排了單獨的佛室,念著?她身份貴重,住持大師親自給她說經念佛, 幫著?她求了個平安符。

    夏芙也捐了些香油錢,忙完已是?午時末,嬤嬤給她準備了齋飯,用完膳食問她回?不回?城。

    夏芙忽然想起?那片山崖,動了念頭,

    “我想去后山瞧一瞧。”

    香山寺后山是?一片茂密的山林,出后門往東南面走,有一條長長的山脊,沿著?山脊往上攀延便到一處高坡,此地?離寺廟已有些距離,十七八年?沒來了,地?貌已大不相同。

    夏芙爬至山坡,驚奇地?發現原先枯草漫地?的坡上被人?圏起?,蓋了一座三層高的觀景樓,四周圍墻高筑,已瞧不見當年?的懸崖了,有一掃地?僧守在這里,見夏芙往山崖底下的方向張望,笑著?道,

    “夫人?若是?想瞧山底下的光景,上樓便是?。”

    夏芙朝他欠身,“敢問大師,這座觀景樓是?何時修的?”瞧著?像是?有些年?份了。

    掃地?僧望了一眼屋檐,那里年?久失修,有些紅漆快要剝落,“怕是?不少于十五年?了。”

    夏芙心念一動,“何人?所?修,您知道嗎?”

    掃地?僧如實道,“一位姓程的先生?。”

    那就是?程明昱。

    “許多年?前,聽聞這里有人?跳崖,好像是?這位程先生?的夫人?,他當年?冒雨搜山整整五月,搜亡妻不得?,便在此修樓憑吊。”

    搜山五月?

    安安不是?告訴她只是?尋了五日么?

    程明昱顯然沒跟女兒說實話。

    夏芙一怔。

    又在他說“夫人?”二字時,面色微微有些泛窘。

    那掃地?僧說到這里,忽然撐著?掃帚語露不屑,

    “不過貧僧看來,這位程先生?定是?做了虧心事,否則豈能逼著?妻子跳崖?人?死都死了,修一棟樓又能如何?無非是?安慰自己罷了,顯得?他深情,哼,這種負心漢貧僧見多了”

    夏芙見他誤會了程明昱頓時害臊來,“大師,凡事不可一概而論,也許這位程先生?與那跳崖的女子毫無關聯呢,他們也不一定就是?夫妻”夏芙尷尬地?解釋。

    掃地?僧不恁了,“不是?夫妻就更不對了,每年?三月初七,他均要來這坐上整整一夜,彈琴撫念,看樣子用情至深,若不是?夫妻,那就是?偷情?”

    夏芙見越描越黑,輕咳一聲,“大師私下說人?長短好像不大好吧。”

    掃地?僧聞言一愣,旋即失笑道,“也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我犯了錯,被住持發配此地?干活,這位程先生?每月還要給寺廟一份供奉,我們拿程家的銀子,著?實不好道人?家不是?。”

    說著?便慢悠悠將一地?枯葉掃去墻角。

    來都來了,看一眼吧。

    夏芙在樓下喝口茶歇了一會兒,望著?閣樓道,“你們留下,我獨自上去。”

    侍衛不放心,先上樓盤查一番,確認無人?,方請夏芙上樓。

    行至此處,夏芙莫名有些忐忑,沿著?樓梯,一步一步往上爬,山風浩渺,涼風無邊,天際的烏云好似要層層疊疊卷過來,來到第?二層,立在圍欄處,她能清晰看到當年?那片茫茫的深山野林,密密麻麻的樹枝鋪了一地?好若綠毯,那么高,那么遠,如今瞥一眼腿都在打軟,當年?又哪來那么大的勇氣跳下去。

    可見是?糊涂啊。

    話說回?來,若是?當年?沒跳崖,待程明祐回?京,她又當如何?

    屆時怕是一盆子狗血,滿屋子難堪,日子越發難熬。

    程明昱會把她和安安接回長房嗎?

    夏芙沒往下想。

    這種所?有指望均系在男人身上的感覺真?不好。

    如今雖是?吃了不少苦,至少涅槃重生?,獲得?自由?。

    繼續往上來到第三層。

    這里視野就更開闊了,不見圍欄,只有一臨空的閣樓,閣樓大約兩丈見方,當中擺放一座琴臺,一憑幾。

    琴臺上還擱著?一把琴夏芙是?識琴之人?,這把琴可了不得?,是?綠嵬。

    也是?一把極為有名的古琴,夏芙沒見過真?實的綠嵬,如果這棟樓是?程明昱所?建,那么這把古琴應當是?綠嵬真?品。

    難得?一見,夏芙想試一試手感。

    于是?繞至琴臺后方坐下,信手一撥,方覺這把琴比她那把仿琴,音質更加清越,清越又不失深沉,一入耳便叫人?著?迷,于是?夏芙繼續撫了一手,雙手如撥浪一般來回?撫動,琴音也如浪花般踏來,夏芙覺得?有趣極了。

    尋到手感后,夏芙開始彈奏她最愛的《西江月》,起?手過后抬眸一瞧,霍然瞧見當年?那片山崖,腦海里閃現一段渾渾噩噩又無比清晰的畫面。

    那高崖陡峭又巍峨,恍若一個巨大的深坑陷在腳下,底下層層綠浪匍匐,一眼望不到底,明明讓人?無比懼怕,又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仿若只要往下一躍,人?就要飄起?來,什么煩惱都沒了。

    夏芙的呼吸忽然急促起?來,心砰砰直跳,身上的雞皮疙瘩也起?了一身,指下的琴弦由?著?變快,快到她控制不住,就在這時,一只修長的手臂伸過來,覆住她開始顫抖的右手,接過她右手輕輕拂動琴弦,方才?急促的旋律立即變得?沉緩悠揚。

    夏芙亂撞的那顆心恍若被一陣涼風撫慰,那撮火慢慢歇下來,左手的節奏也被他帶緩,鬼使神差合上他的旋律。

    夏芙偏轉過眸,面前是?程明昱冷白的側臉,他骨相清俊,皮相貴氣,是?一張任何時候瞧見均會覺著?賞心悅目的面孔,當年?那些夜里,他便是?這般坐在她身側,教她撫琴。

    十九年?過去了,歲月褪去了他輪廓里那一層冷銳,給他添了幾分沉韻豁達的氣場。

    夏芙不可否認,看到他,依然怦然心動。

    “家主怎么來了?”

    “下雨了,我來接你。”

    與當年?的語氣如出一轍,稀松平常中有一種理所?當然的氣韻。

    夏芙并不喜歡他的理所?當然,“我已知會王爺,王爺會來接我。”

    “他來不了了。”

    應著?這句話,程明昱轉過眸,迎上她的視線。

    一如當初,溫柔不失掌控。

    明明他眼里沒有明顯的情緒,就是?這種專注讓人?覺著?好像他眼里只有她一人?。

    夏芙很氣自己,為什么這么多年?過去了,還是?吃他這一套。

    他一句“來不了”,毋庸置疑,定是?給云南王使了絆子。

    夏芙氣得?瞪著?他。

    程明昱看著?滿臉憤懣的夏芙,忽覺好笑,白皙修長的手指重重一撥,那根弦音好似就撥在夏芙心尖上,她身子也跟著?顫了下,不服氣,拂開他的手,自個兒雙手連彈。

    夏芙的旋律沒有程明昱那般沉韻豁達,更添了婉約輕快,又是?不同風格的西江月。

    “家主覺著?,我琴藝如何了?”

    程明昱如實道,“精進不少。”

    夏芙再次望向底下那片山崖,整個心里平靜了,也更坦然,笑著?道,

    “嗯,我也覺得?自己越彈越好,王爺就愛聽。”

    程明昱手腕從琴弦滑下,沉肅不語。

    夏芙見他不吭聲,心里舒坦了,琴也彈得?越加愉快。

    這時雨沫子飄下來,撲在她面頰,夏芙怕傷了琴弦,連忙抱著?琴起?身,退去內間。

    程明昱跟了進來。

    夏芙進屋掃了一眼,這間屋子并不大,一張簡樸的長塌,一桌一椅,再有一張長條幾,夏芙將綠嵬擱在長幾上,從袖下掏出雪帕,細心給琴弦擦拭雨珠。

    程明昱在一旁看著?,道,“喜歡這把琴嗎?喜歡贈給你。”

    夏芙頭也不抬拒絕,“我有一把仿琴,是?王爺幫我尋來的,我很喜歡,因為,”她抬起?眼,明澈又溫靜,“彈壞了也不心疼。”

    說完,她笑了笑,略有一點酒窩現出來,原來程亦安的小?酒窩就是?遺傳了母親。

    程明昱明白她的意思,跟著?云南王,她自在隨心。

    “你若不喜歡這把真?琴,我可以給你仿制一把琴,一比一復刻,我親手做,”說到這里,他語氣頓了下,著?重道,“壞了還給做。”

    夏芙臉一紅,輕咳一聲,背過身去,望向窗外,“咦,趁著?大雨還未落下,我先下山吧”

    言罷繞過他便要出門。

    程明昱抬手攔住她。

    夏芙看著?橫亙在面前的手臂,眼神脧向程明昱,語氣添了嚴肅,

    “家主,您這般糾纏到底是?何意?我已明確告訴您,我不會跟您回?程家。”

    程明昱眼風掃下來,

    “夏芙,你就沒想過給安安一個家?”

    夏芙心思一晃,她何嘗不想,可惜這段剪不斷理還亂的錯亂關系從一開始就飽受爭議,哪怕是?程明祐沒回?來,倚仗當年?的族譜,她也能帶著?安安名正言順回?到長房,偏生?程明祐回?來了,程家族人?的口水就能淹死她,即便程明昱有手段壓制住,背后依然有人?說閑話。

    她“死了”就不一樣,至少安安在旁人?眼里依舊是?可憐的孩子,因著?這份同情和程明昱老祖宗的維護,無人?會說她不是?。

    夏芙眼眶含淚,“我不想被人?說閑話,我也不想安安被人?說道。”

    程明昱何嘗沒料到這些,往前一步逼近她,“我給你安置一個新的身份,當年?見過你的族人?也不多,不過是?老一輩的族老,這些族老心疼咱們還來不及,又如何說閑話?芙兒,你信我,我一定做得?全備。”

    “我盼著?安安回?娘家,能看到她的爹爹和娘親在一處,等她生?了孩子,咱們一道含飴弄孫。”

    夏芙被他逼得?后退,身后就是?那張長塌了,她后腿被咯了下,險些沒站穩。

    程明昱扶了她一把,握住她纖細的手腕沒放。

    夏芙想起?程家那熙熙攘攘的族人?,便覺頭大,當年?她見識過一次程家亞歲宴的盛況,隔著?珠簾遠遠瞥過一眼程明昱,她當然沒看清他的人?,只看到他蔽膝垂在膝下,巍峨不可褻瀆,老祖宗被人?簇擁著?,游刃有余處理所?有煩難族務,還有那些人?情

    做他的妻子,便是?如山的責任。

    “安安現在很好,她說過,只要我們過得?好,她旁的均不在乎,更何況,她如今嫁人?了,她有自己的家了,程明昱,她已經過了需要我們的時候。”

    程明昱眼底扎了刺般疼,退讓道,“那你不在人?前露面,我只要一份婚書,將安安記在你名下。”

    夏芙哭道,“你此刻便可將她記在我名下,夏芙不是?死了嗎?你把我的牌位迎去程家宗祠。”

    她也退了一步。

    她好好地?活著?,他卻?給她供奉牌位,不是?咒她么?

    程明昱臉色變得?僵硬,眼眶深紅,看著?無懈可擊的夏芙,忽然冷聲道,

    “我明擺著?告訴你,云南王不日將離京,皇帝也給沐勛定了婚事,今日起?,他便是?陳皇后的侄女婿,往后他有枝可依,云南王府的事你無需再操心。 ”

    夏芙聽到沐勛被許給陳皇后娘家后,果然松了一口氣,這樣她身上的擔子輕了很多,沐勛也有了強大的靠山。

    “多謝你替他籌謀。”

    程明昱面無表情回?她,“夏芙,我做不到放手,也不可能放手。”

    夏芙喉嚨發堵,面前的男人?跟一堵密不透風的墻似的杵在她跟前,讓她束手無策。

    他又不肯放手,她又余情未了,一個念頭就這么在腦海里成了形。

    夏芙脫口而出,“不如咱們就這么廝混?”

    看到山崖那一瞬,她忽然想通了。

    好不容易活著?,往后每一日均要隨心所?欲。

    長夜漫漫,余生?幾十年?,與其是?別人?,還不如是?程明昱。

    只要他答應。

    程明昱看著?一臉豁然開朗的夏芙,黑著?臉道,

    “如若我不答應呢?”

    夏芙眨了眨眼,“我只能尋云南王了”

    話還未說全,那道修長的身影罩下來,一片溫軟覆上她紅唇,夏芙腦子里一懵,他的力道真?的一點都不溫柔,后腦勺被他握住,大掌覆上她腰身,她幾乎被他提起?貼近他胸膛,無力可借,下意識探出雙手往后去扶墻,可惜床榻太寬,她沒夠著?,身子反而往后仰去。

    他跟過來,身影交疊雙雙倒在床榻,在她快要落下時,他胳膊用力拖住她背身,將她牢牢接住,手肘好似磕在床榻,夏芙聽到他唇齒間溢出一絲呲。

    雙唇相貼,久違的觸感,兩個人?都狠狠一顫。

    蓄勢許久的暴雨落下來,這座閣樓好似狂風暴雨里的唯一一地?靜謐。

    黑暗籠罩。

    他們看不清彼此的臉,唯有交纏的呼吸鼓動心蕾。

    這么一個狹小?的空間像極了當年?程家堡那張床榻,熟悉的氣息,熟悉的懷抱,當年?他就這么拖著?她,給了她無數次痛快,身體的記憶率先突破理智覺醒,夏芙腰身毫無預料軟了下來。

    她軟得?不可思議,軟到像是?一片芳香的花蕊,讓人?克制不住想要探索沉溺。

    程明昱壓根就沒思索的空間,唇舌出于本能抵過去,撬開她齒關,濡濕的舌尖相撞的那一瞬,夾雜著?暌違已久的悸動,就像是?磁石一般,下意識相吸相系,相纏。

    這才?是?刻在他們骨子里的記憶,這才?是?他們矢志難忘的過往。

    他們對彼此身子的熟悉勝過那個人?。

    白皙纖細的手指覆上他脖頸交疊在他頸后。

    雙肩聳得?緊緊的,好似想貼他更近。

    他也輕車熟路抵開她膝蓋,一如當年?,尋到他們彼此熟知又舒適的姿勢。

    他們親吻過嗎,沒有,唯有的幾次也是?狂潮滅頂時下意識相撞相含,反應過后又尷尬訕訕克制地?分開。

    那是?無數次午夜醒來,夏芙最后悔的事,她困在那張曾經恩愛的床榻,輾轉難眠,明明這里已經收拾得?干干凈凈了,換了一套全新的枕褥,沒有他一絲痕跡,卻?處處有他的身影在晃,一睜開眼不是?他摟著?她做那種事,就是?他白凈的手指在撥動她的琴弦。

    被他碰過,親近過,清冽的滋味一直在唇邊纏繞,卻?又從未深深擁有過。

    倘若深吻過,也不至于這般遺憾吧。

    這種遺憾哪怕后來坐在輪椅刻意想要去淡忘那個人?時依舊揮之不去。

    如今人?在眼前,唇尖探進來,她不假思索地?纏上去。

    雨聲如琴音砸在程明昱耳簾,誰又知道每個寂靜的深夜在他琴房彈琴時,腦海會忍不住浮現她迷蒙濕潤的眼,綿軟滑膩的身,一遍一遍告訴自己,他是?君子,他是?程氏家族掌門人?,信譽是?立身之本,不該以私念為意,不該迷失在欲望的城樓,她是?堂弟之妻,他只不過是?給對方一個子嗣,他不該覬覦,哪怕只隔一堵墻,明知她撫著?隆起?的小?腹在對著?肚里他的孩兒說話,他也克制地?逼著?自己轉身。

    這是?一場由?他們自己制定規則的游戲,卻?在轉身時,靈魂雙雙失陷。

    十九年?了,命運的齒輪再次轉到這里。

    程明昱放縱自己頡取。

    突然一聲暴雷喝破長空。

    兩個人?均是?一愣,夏芙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時,她雙腿已纏上了他的腰身。

    夏芙尷尬極了,面頰紅地?滴血,

    “家家主,這里還在香山寺的地?界,我們這么做對佛祖不敬”

    程明昱其實也知道不妥,只是?她越拒絕他越不得?勁,放過她等著?她

    回?去跟云南王搭伙過日子?

    沒門。

    深眸翻涌著?暗濤,往前一抵,低聲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夏芙無比懊惱,只覺他銳利的目光能凌遲了她一般,她垂著?眼,無力道,

    “您忍了這么多年?,不至于忍不了這一次”

    程明昱給氣笑,

    “夏芙,你并不抵觸,既然你也在意我,何不遂了我?”

    夏芙絕望地?閉了閉眼,雙臂搭在他肩骨想要滑落又忍不住攀纏,她囁聲問,

    “那我方才?的提議,家主是?答應了?”

    程明昱薄唇緊抿,不說答應,也不說不答應,那是?他最后的選擇,在此之前能磨得?她應允那是?最好,廝混算什么?昨夜他與皇帝獻策后,皇帝已金口允諾他為首輔,堂堂首輔養個外室?

    他一舍不得?夏芙委屈,二也不能賭上程氏家族的名聲。

    溫水煮青蛙總能磨得?她答應。

    程明昱再次堵住了她的唇,時不時在門闕處摩挲。

    夏芙這么多年?沒有了,身子其實經不起?撩撥,直犯哆嗦,一面被他勾得?意亂情迷,一面理智如荷枝勉力支撐,側過臉,任由?他吻銜去頰邊,

    “既然今日談不妥,那不如改日吧,我給安安求了平安符,她還等著?要呢,孩子夜里睡不安穩,你當爹的難道不掛懷嗎?”

    程明昱扯開她一線紐襻,將她雙手摁在床榻不許她動彈,

    “我帶了嬤嬤過來,方才?那嬤嬤已領著?如蘭先回?陸府去了。”

    這個老謀深算的狐貍。

    夏芙咬著?牙無比沮喪,女人?家的到底面兒薄,又是?佛祖禁地?,總覺得?這般做對不住佛祖予她的照拂,“家主”混混沌沌想找借口阻住他,耳畔突然傳來他低沉的聲線,

    “換個稱呼!”

    夏芙其實就愛喚他家主,只是?他要換就換吧,這個時候,哄他一哄,沒準好說話,于是?改口道,

    “明昱”

    應著?這一聲“明昱”,夏芙只覺空蕩蕩的心間一瞬間被充滿,天地?忽然安靜了,她倒吸一口涼氣。

    不必再糾結,也不必再掙扎了

    第78章 第 78 章 阿芙,你不能厚此薄彼……

    夏芙捂住臉, 認了命。

    起先也艱澀難耐,動一下她便疼一下,分離這么多年?, 不是很能適應他, 他卻耐心撫慰, 好似是給夏芙時間, 也是給自己時間。

    他們一點點穿花拂柳般摸索。

    吻密密麻麻落下,雙臂穿過她腋下將她摟得更緊, 夏芙用力攀住他堅闊的背身,這樣的依偎在程家堡是沒有過的, 他們都很避嫌, 也很有分寸, 夏芙埋在他脖頸下想起那些苦澀的日子?,委屈地要命,

    “家主”她低低地嗚咽啜泣,

    軟綿的嗓音里帶著渴望。

    將當年?那份不曾也不敢說道的委屈宣泄出來。

    程明?昱心一橫,將她往懷里重重勒緊。

    樓外風雨大作, 天地被如注的暴雨連成一片, 顯得這三層的閣樓好似海面的一艘船舶, 那浪呀有足足三丈高,拍得船身水花四濺,搖蕩不堪, 好幾番這艘曼妙的船舶被巨浪掀翻,幸在這位掌舵者功法深厚,儼然一定海神針將風暴中船只又拉扯回來,時深時淺,時驟時密, 這艘船就這般在風浪中盤桓,經久不歇。

    一陣疾風過后,海潮吞天,海槽被填平,再度睜開眼,已是日升月落。

    夏日的午后天氣?多變,天說黑就黑,說亮就亮。

    暴雨停歇后,西邊天破開一圈藍,恍若一面巨大的寶石鏡嵌在天際,一線霞光從云層后射出,將那層薄薄的云渡上五顏六色的光彩,連著這棟觀景樓也被染了霞暉。

    夏芙鬢角濕透了,倚靠在床榻一角慢騰騰扣著紐襻,面頰的紅潮還未退,身子?骨更像被打散后匆匆忙忙拼接在一處,還未尋到知?覺,盤桓在骨髓里的酥勁時不時涌上來,胸口的呼吸還起伏不定,令她整個人?看起來還綿軟得很。

    程明?昱就坐在她身側不遠,腰封已經系好,茶白的舊袍最后一點褶皺也撫平,緩緩吸了一口氣?,平復身體里的熱浪,靜靜抬眼朝夏芙看來。

    畢竟不是青蔥年?少,還是在寺院這樣的禁地。

    兩個人?臉上都有些尷尬。

    夏芙懊惱自己方才?不該招惹他,程明?昱也意識到有些失控。

    只是這一場久旱逢甘霖的滋味實在太好,又難免讓人?回味無窮。

    “夏芙”程明?昱柔聲喚她。

    夏芙視線低垂落至裙擺處,慢慢去撫平被弄亂的衣角,沒有回他。

    她喉嚨又干又啞,說不出話來。

    余光注意到他雙手搭在膝蓋處,手指修長利落,不染塵埃,他總是這般,即便做著最親密的事,依然不墮那身高嶺之雪的風采。

    視線慢慢上移,對上他的眼,程明?昱正?盯著她瞧,那雙清雋的眸子?好似要直勾勾探入她眼底。

    想起方才?他也是這般懸在她身上凝望她,夏芙心頭一悸。

    程明?昱現在只有一個念頭,“夏芙,我?要娶你。”

    “也不用編造新?身份,你可還記得當年?答應兼祧后,族老們留下的文書?”

    那份兼祧的契書,上頭書著二人?名諱,所?有在場的族老署名,明?明?白白寫著四房二支由他兼祧,雖說二人?議定往后不再往來,可這層關系是名正?言順的,若非當初老祖宗考慮步步緊逼的長公?主,擔心長公?主對夏芙做出過激的舉動,當時便公?布出來的。

    可惜夏芙走得突然,又那么決絕,夏芙這廂尸身還未尋到,那頭程明?祐還活著的消息傳來,為?了不讓夏芙陷入風波中,所?有一切痕跡被磨平。

    族譜是改過來了,但那份文書他至今留著,還珍藏書房。

    “程明?祐已娶妻,你又活著回來了,你與他和?離文書聚在,我?曾兼祧你,又是安安之父,娶你也是順理成章,夏芙,我?要你堂堂正?正?站在人?前,做我?的妻,做安安的娘。”

    “我?們做夫妻,才?是給安安最大的名正?言順。”

    既然當年?兼祧是所?有族老認可,是受程家宗法保護,那么如今他娶夏芙便是理所?當然,順應人?倫綱常。

    “這是我?們給安安最大的擔當。”

    夏芙心生?那么一線的動搖。

    她問了問自己內心,即便一切名正?言順,她也不想回到程家,她喜歡現在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日子?。

    程明?昱的身份太貴重,他責任太大,做他的妻子?會?有很多顧慮。

    程明?昱的妻子?開藥鋪?

    程明?昱的妻子?養蛇?

    說來都會?被人?笑話吧。

    她不想連累程明昱名聲受損,也不想連累安安。

    現在這樣,最好。

    頂著云南王妃的頭銜,她想給誰臉色就給,就做什么均無顧忌,因為?云南王不在乎,待回頭沐勛再大些,無需她出面了,她便是一市井小民,出入隨意,自在由心。

    “程明?昱,我做不到。”

    他們都有自己的堅持。

    “我?還是那個意思,你把夏芙的牌位迎入宗祠,將安安記在我?名下,給安安的擔當有了,我?也不必受束縛。”

    “家主,”說到這里,夏芙站起身,撥了撥微亂的發梢,朝他溫靜一笑,

    “若家主答應,咱們就這么搭伙過日子?,若家主不肯”她遺憾地笑了笑,帶著幾分灑脫,

    “那么家主就當做方才?什么都沒發生?。”

    程明?昱霍然起身,被她氣?得俊臉青一陣紅一陣,一雙幽黯的眸子?牢牢盯著她,暗濤洶涌。

    他臉色太難看,夏芙不敢迎視,念著時辰不早,扔下那話便要下樓,程明?昱沉聲叫住她,

    “慢著。”

    夏芙聽得他語氣?里暗藏怒火,暗暗心驚了一把,家主積威多年?,夏芙心里其實是有些懼怕他的,只是她如今也懂得氣?勢不輸人?的道理,于是干脆地轉過身,

    “家主還有事?”

    程明?昱拿她一點法子?也沒有,卻也沒打算就此妥協,只將隨身攜來的那串珊瑚珠子?掏出來,遞給她,“戴上。”

    就這兩個字。

    這算

    什么?

    是答應后的信物?

    還是不答應后的買斷離手?

    夏芙摸不準他的心思,不管怎么說,方才?都那樣那樣了,這串珠子?她也拿的心安理得,于是夏芙折回來,順走他的珠子?,往手腕一套,便往樓梯間邁去。

    來到樓梯口,下過兩個臺階,腿間便酸脹得厲害,膝蓋也有些打軟,慢騰騰走了幾步,總算下到二樓,只覺余光閃過一絲衣角,忍不住抬眸,程明?昱立在樓間注視她,他今日穿著一身茶白的舊袍,山風將他衣角掀地獵獵作響,襯得他好似要羽化登仙而去。

    那張臉被霞光映染,真是雋秀地沒邊。

    誰能想到就是這么一個謫仙般的人?物,在那張簡樸的塌間要了她兩回呢。

    程明?昱的眼神幽黯,夾雜不滿。

    夏芙紅著臉錯開他的視線,一場酣暢淋漓的歡愉過后,她心情是不錯的,也算是得償所?愿了。

    來到樓下,兩位嬤嬤并幾名侍衛等急了,見她終于下來,均松了一口氣?。

    “王妃,如蘭姑娘已攜了平安符先回城了,咱們也走吧。”

    方才?暴雨傾盆,很好地將樓上響動給隔絕,為?免察覺,夏芙又刻意壓著嗓,甚至為?了抑制住往程明?昱手臂咬了兩口,嬤嬤們不曾聽到那些動靜,午后都有些困頓,靠著小椅打盹去了,侍衛又查過上方無人?,所?以不做二想。

    夏芙鎮定地頷首,“回到故地,耽擱了一些,叫你們好等。”

    夏芙跳崖的事,為?首的嬤嬤是知?曉的,換誰對著這么個地兒也心潮難平,又兼之后來聽到琴音,便以為?是夏芙撫琴療傷了。

    嬤嬤往停在廊廡下的小轎子?一指,

    “這是郡主差人?送來的轎子?,趕巧路上有些滑,您坐著轎子?便是穩穩當當了。”

    程明?昱方才?打著程亦安的旗號送來一頂軟轎,便是方便夏芙下山。

    夏芙心知?肚明?,與掃地僧告辭,便帶著人?離去。

    回到山下的馬車,迫不及待飲了一口茶潤了嗓,馬車一路顛簸,夏芙沉沉睡去,進了城被嬤嬤喚醒,問她今夜去何處安置,此時天色已暗,夏芙想了想,

    “回王府。”

    她與程明?昱已經這樣了,自當跟王爺說清楚,讓他心里有個數。

    好叫王爺徹底斷了娶她的心思。

    夜里戌時初刻方回到王府,夏芙先填了肚子?,消食片刻,便著人?備水沐浴,將所?有人?遣出去,她獨自一人?褪衫跨進浴桶,綿綿密密的溫水漫上來,夏芙深吸一口氣?。

    他那個人?就是有這樣一種魔力,明?明?結束了許久許久,還是叫人?食髓知?味。

    夏芙將身子?清洗干凈,又喚丫鬟進來伺候她凈發絞發,坐在暖風處吹干,垂眸撫著那串珊瑚珠失神,少頃聽到簾外有腳步聲,像是云南王的動靜,夏芙慢慢將秀發卷好用簪子?插好,將丫鬟使出去,雙手合在腹前坐在圈椅候著。

    不一會?,云南王果然大步踏入,繞過博古架瞧見夏芙坐在圈椅,等他進來起身與他施禮,

    “王爺。”

    “阿芙,快些坐下。”

    云南王在她對面圈椅坐定,自顧自倒了一杯茶,還沒來得及喝,便與夏芙抱怨道,

    “那個程明?昱,極其可恨,就因為?本王今日擠兌了他幾句,他便慫恿那些官員刁難本王,哼,本王能那么容易遂了他們的意?哦,對了,阿芙,程明?昱讓皇帝給勛兒定了一門親”

    “我?知?道。”夏芙鎮鎮靜靜望著他,坦然道,“程明?昱告訴了我?。”

    云南王一呆,瞬間反應過來,大叫不妙,拔身而起,怒道,

    “那個混賬,見你去了?”

    恰才?在官署區,他還疑惑程明?昱怎么不見人?影,那鄭尚書告訴他,程明?昱舊疾復發去太醫院看診去了,他只當自己氣?壞了程明?昱,后來大雨一起,他讓侍衛立即去香山寺接應王妃,方才?回府,侍衛在門口告訴他,他們在山下接到王妃,一路護送回府。

    怎料那個老狐貍竟然背著他,去見阿芙了?

    什么君子??

    簡直天下第一大偽君子?!

    云南王氣?得跳腳。

    夏芙倒是不慌不忙朝他招手,“王爺坐下說話。”

    云南王憤憤不堪落座。

    夏芙悄悄打量他神色,低聲笑道,

    “王爺不必掛懷,您常年?不在京城,我?也總得有個人?做靠,我?已決意,跟他搭伙過日子?,此事,王爺心中有數便可。”

    雖說程明?昱還沒答應她,但云南王這邊是必須說明?白的。

    云南王脧著她,眼底的不甘不滿憤怒比程明?昱更甚,

    “阿芙,你不要被他騙了,他就是頂著一張臉招搖撞騙,你在他手里栽過一次,還要栽第二次?”

    夏芙笑吟吟道,“就是因為?栽過一次了,所?以我?也沒答應嫁他,就是與他搭伙作伴罷了。”

    “往后我?要在京城常住,他又是安安父親,不是順理成章么?”

    云南王重重哼了一聲,起身繞來她身側,俯身道,

    “阿芙,他這個人?不可靠,一把年?紀還沾花惹草,今日那鄭尚書與我?說,前年?,有個十八歲的妙齡少女,早就定了個娃娃親,對方來催親,那少女竟說心中有人?不愿嫁未婚夫,待問她心里是何人?,人?家姑娘明?明?晃晃道出程明?昱三字,你看看,這像話嘛。”

    “他真是害人?不淺。”

    夏芙失笑道,“他招人?也不是一日兩日了,當年?我?還在程家時,便有隔房的嫂嫂想方設法偶遇他,仗著些許姿色想趁著他妻子?過世欲博上位呢。”

    “再說了,若哪日他另有新?歡,我?離了他便是,又不礙著什么。”

    云南王見夏芙一臉稀松平常,便覺一拳打在棉花上,無比沮喪,回到席位落座,云南王悶頭思量一陣,眼巴巴望著夏芙,

    “你既然不嫁他,只是與他搭伙,那你也干脆捎上我?吧?阿芙,我?念了你這些年?,對你如何,你心里是有數的,多一個不多,我?們倆護著你,不挺好?再說了,你身子?不好,唯有云南玉龍山的溫浴適合你,你往后沒準還要回云南住的呀,有我?鎮著,他也不敢欺負你。”

    云南王府下轄的一些深山里,有走婚的習俗,那里的健壯男人?大多出山當兵去了,女人?均留在家里生?兒育女,這里的孩子?都跟著母親,不論?婚嫁。

    云南王受此影響,便生?了個這個念頭。

    雖說夏芙這些年?在云南腹地待著,對這種情形也是耳濡目染,骨子?里卻還是中原人?的習性,不至于放開到這個地步,她瞠目結舌盯著云南王,

    “你簡直胡鬧!”

    氣?得一手按下指環,一條綠蛇從銀環里竄出來,朝云南王一口咬去。

    云南王打小與蛇群搏斗,應付起來倒也從容,見狀立即閃身避開,一人?一蛇很快在房間糾纏起來。

    云南王一面招呼小蛇,一面往夏芙大叫,

    “阿芙,你豈能厚此薄彼,我?與你相識多年?,知?根知?底,他算什么,不過是三個月的露水情分,你就偏著他?若是因為?安安,那安安也很喜歡我?這個繼父呀。”

    夏芙越聽越惱,下意識抓住茶盞要扔他,念著這般撒潑實在不是她的作風,又重新?擱下,定聲道,

    “你再胡攪蠻纏,我?此刻便離開王府,不替你照看沐勛了。”

    一句話讓云南王徹底老實。

    他捏住小蛇七寸,將之往窗外一扔,焉頭巴腦坐下來,“那你不會?立馬就離開王府吧?”

    只要夏芙還是云南王妃,他就有機會?。

    夏芙搖頭,“不會?,你這一去,兩三年?不回京,這段時日我?一定替你照看好勛兒。”

    等云南王下回進京,沐勛與陳家牽連更甚,就用不著她了,她便可全?身而退。

    云南王卻想著留她更久,他慢慢拾起茶盞飲了一口,沉吟道,

    “阿芙,請細想,只要我?在邊關一日,你在京城便可耀武揚威,安安那婆母厲害,你有云南王妃的身份便可將她摁得死死的,京城誰欺負了安安,你一聲令下,王府的侍衛便可涌上去打人?,陛下即便面上斥你幾句,私下絕不會?拿

    你如何,因為?云南王府不受朝中控制。”

    “阿芙,你就當咱們各取所?需吧,你踏踏實實待在王府,我?不干涉你跟他,就讓他做個安安分分的外室。”

    “你為?安安想一想,你嫁不嫁程明?昱,都不影響程家是安安的靠山,可只要你是云南王妃一日,那安安就多一份保障,有些事,云南王妃的身份比程家家主夫人?的身份更為?便利。”

    “總歸我?不在京城,又礙不著你們倆,你說是也不是?”

    程明?昱敢趁著他不在偷家,他就賴著夏芙。

    看氣?不死你?

    第79章 第 79 章 娘,這珠子您怎么又戴上……

    夏芙深深看著?他, 明明白白道,

    “我嫁不嫁誰與?王爺無關,我的事?王爺就別操心了, 總歸等您下次入京, 我便卸下這王妃的頭銜。”

    云南王見她面有惱色, 也不好多說, 悶悶應了一聲是。

    不多時,程亦安那頭遣人來問夏芙安, 擔心她被雨絆在?寺院,夏芙看了一眼云南王, 見他有些意興闌珊, 不好留下, 便嘆道,

    “我還是去陸府看望安安吧。”

    云南王知?道自己心思被夏芙看穿,十分懊惱, “阿芙,這么?晚了, 你還是留下來吧, 我不說了。”

    夏芙失笑, “無妨,我怕安安擔心,我還是去一趟吧, 這幾日你好好跟勛兒處一處,你這一走,他會記掛你。”

    云南王不再說什么?,親自送夏芙出門,那廂沐勛在?前院習箭, 聽聞夏芙這么?晚了還要出門,將箭矢一丟,撲到夏芙懷里,

    “娘,您去哪?”

    夏芙將孩子摟在?懷里,溫聲哄道,“好孩子,你安安姐姐有了身孕,娘要去照顧她,你爹爹馬上要走了,你好好陪陪他成嗎?等你爹爹走的那日,我再回來。”

    沐勛年紀還小,有些黏夏芙,“那我和爹爹能跟您去嗎?”

    夏芙彎下腰下來捏了捏他臉蛋,“傻孩子,那是娘親女?婿家里,你和爹爹去不方便的。”

    云南王擔心孩子纏著?夏芙,喝了一聲,“勛兒,今日箭練得如何,快讓爹爹瞧一瞧。”

    爹爹狠起?來是要打人的,沐勛有些懼怕,乖乖去了云南王身旁,夏芙又囑咐慣常伺候沐勛的嬤嬤幾句,便出門登車離開。

    趕到陸府已是亥時初,程亦安得報,吩咐李嬤嬤和明嫂子來迎,二?太太王氏聽說了,也立即穿戴整齊來正?廳迎候,

    夏芙看得出來王氏是從床榻間下來,歉意道,“這么?晚叨擾,望夫人莫怪。”

    王氏被她這么?一說,反而很不自在?,人家做外?祖母的冒雨前往寺廟請平安符,至晚方歸,她這個當祖母的若是連相迎都做不到,兒子回來沒法收場。

    連忙道,“王妃這么?說,倒是叫我羞愧,辛苦您大老遠去請平安符。”

    夏芙也累了,頷首致意便往寧濟堂去。

    程亦安親自等在?門口,遠遠地看著?母親被人攙著?繞進月洞門,神色累極。

    方才外?頭遞來消息,說是母親已回了云南王府。

    她以為母親不會再過來,為什么?過來呢,必定還是沒把王府當家,有諸多不便吧。

    想到母親顛沛流離一生,程亦安心痛如絞,眼淚都要蒸出來了。

    她現在?是母親唯一的指望了。

    遠遠瞧見夏芙面上掛笑,程亦安硬生生將眼淚吞回去,重?新換了一副笑容迎過去,

    “娘”

    程亦安將她摟住又迎入東次間,夏芙進來便聞到一股梨花香,

    “你今日舍得插香了?”

    程亦安掀開簾讓她進屋,“您走后,我便讓如蕙試著?熏了一節香,倒不覺得難受,就用著?了。”

    這是夏芙親自配的驅蚊香,極為清淡,不會令人反胃,如此丫鬟們不用疲于奔命驅蚊了。

    “那就好。”

    程亦安要攙她去炕床上坐著?,夏芙卻催她去歇著?,

    “時辰不早,你躺著?去吧,娘陪你坐一坐,便去西次間睡。”

    程亦安依言上了塌,她又讓開位置,讓母親躺上來陪她,

    “不用去西次間,您就陪著?我睡吧。”

    夏芙退去外?衫,倚在?一側陪她,梳妝臺上的燈盞還亮著?,夏芙十分疲倦,倚著?引枕闔上眼,程亦安下午睡了一個時辰還多,反而沒了睡意,曉得她怕涼,扯來被褥搭在?她胸口小腹,

    “娘”她輕輕喚了一聲。

    夏芙迷迷糊糊睜開眼,半撮青絲從程亦安耳后滑下,夏芙下意識替她去拂,手串從腕間滑出來,

    “娘!”程亦安目光被那串珊瑚珠吸引,十分意外?。

    夏芙視線隨著?她挪過去,瞬間鬧了個不自在?,難為情?道,

    “我今日在?香山寺見著?你爹爹了。”

    “原來如此。”程亦安猜到是這么?回事?,想要把這串珠子重?新戴在?娘親身上不容易,定是發生了她不知?道的事?,她牽著?娘親衣袖撒嬌,

    “那您和爹爹現在?是什么?打算?”

    夏芙溫柔地笑了笑,“我打算跟你爹爹搭伙過日子,老了做個伴。”

    程亦安神色一亮,“你們商量好了?決定了?”

    夏芙一怔,搖頭道,“沒呢,我是這個意思,你爹爹還沒答應我。”

    程亦安也不意外?,這確實?與?爹爹過去的為人處世相違背。

    “我爹爹是什么意思?”

    “他想娶我。”

    程亦安低低哦了一聲,這才像她爹爹的作風,“所以,您也沒答應?”

    夏芙沒有立即回她,而是望了望窗口的方向,回想這一生坎坎坷坷,臉色慢慢變得平穩深靜,“抱歉安安,我不會回程家,也不想再嫁人,若是你爹爹首肯,我們就相伴過日子,不然就算了。”

    她不會勉強程明昱,更不會勉強自己。

    爹爹娶娘親她高興,爹爹跟娘親搭伙過日子,她也高興,這兩個選擇對于程亦安來說都極好,只要他們過得順心自在?,作為女?兒,什么?都能接受。

    只是想到娘親為了她孤身一人回京,沒有一處正?兒八經的落腳地,程亦安心痛得不得了,

    “娘,我成婚后盤了一個別苑,就在?南城,院子僻靜,街坊均是附近的老百姓,極好相處,我把這個別苑轉到您的名下,往后那便是您的私宅,您要開藥鋪,就在?那附近開吧。”

    過去那個別苑用來安置牌位,如今牌位被處理,宅子給娘親住再合適不過。

    夏芙笑了笑,“轉到我名下作甚?回頭我想住,去住就是。”

    程亦安不答應,“娘,那是用您的嫁妝買的,本就是您的宅子,您雖無牽無掛,不把這些私產當回事?,可女?兒心里是希望有一處地兒屬于您,您可以踏實?落腳。”

    夏芙嗔她,“等娘百年,還不都是你的,何苦折騰一番。”

    見女?兒眉間蹙起?,她忙道,“成,回頭將我的私物搬去就是,離開王府后,我就住那,不過改契書就不必了。”

    她所謂私物,不過是老王妃留給她的幾冊醫書醫案,一些藥浴配方,并幾件家常衣衫,她身上沒有值錢的東西,唯一一件屬于她自己的首飾,也不過是這串珊瑚珠子。

    而現在?這串珠子嚴格來說也不完全屬于她,等哪日程明昱明確拒絕她,她還得還回去。

    程亦安又道,“娘您記得嗎,您當初的嫁妝里頭有個鋪子,被程明祐賭輸了,后來祖母抵了銀子給我,這些銀子還在?呢,就給您張羅鋪子用。”

    夏芙過去伴著?老王妃住,幫著?老王妃打打下手,吃穿用度均在?醫館,著?實?沒有任何私產

    “都聽你安排。”

    這一夜母女?倆相擁而睡。

    到了次日,程家還是來了人。

    程亦歆,程亦喬并程亦可一道來探望程亦安。

    夏芙就避開去抱廈,借口不適沒有見客。

    她知?道孩子們怕見她。

    她允諾給程明昱制作藥包,便坐下來給他寫方子,陸府也有小藥房,寫下方子,著?人去取藥材,拿回來她一樣?一樣?稱兩做成藥包。

    寧濟堂熱熱鬧鬧。

    程亦喬還沒嫁人,沒有經驗,懷孕的女?人在?她眼里就是稀奇寶貝,好似碰一下就要碎了了,她不敢靠近程亦安,挪著?錦杌坐得老遠,

    “我怕我毛手毛腳傷著?你。”

    程亦安哭笑不得。

    程亦歆坐在?程亦安身側,問起?她的飲食起?居,“你吐了嗎?”

    程亦安道,“吐了兩回,倒是吐不出什么?,干嘔的時候多。”

    程亦歆頷首,“頭三月比較難熬,我過去晨起?吐得厲害,至晚邊能好一些,好一些的時候你就多吃些。”

    程亦安自豪道,“我還好,王妃幫我配了些藥膳,我吃得心里頭舒坦,沒那么?難受。”

    “嘖嘖嘖,炫耀是嗎?”程亦喬嘖道,“趕明我也去認個義母來。”

    程亦歆看著?程亦安笑而不語。

    能搬來陸府親自照料,絕對不僅僅是義母那么?簡單。

    程亦歆懷疑云南王妃便是程亦安生母夏芙,畢竟最近爹爹的狀態也不大對。

    她沒有深問,“也別老躺著?,時不時要下來走一走。”

    “我知?道的,長?姐。”

    姐妹倆這一來,大包小包的補品如流水送入陸家,云南王妃在?府上,她們不好賴著?不走,坐了一個時辰便離開了,程亦可替程亦安送客,送完又折回來。

    程亦喬和程亦歆在?,她不敢說話,等她們走了,方恭賀程亦安,

    “安安,恭喜你,那日聽說你昏厥可嚇壞了我,我又不敢過來添亂,今日聽說喬姐姐要過來,便隨她們一道來。”

    程亦安拉著?她在?羅漢床上坐著?,“你那個鋪子開得怎么?樣??”

    提起?鋪子,程亦可面露窘色,搖頭道,“不大好,開了一陣,生意不好,可見不對路數。”

    程亦安想了想道,“我過去學了些制香露的方子,不若我給方子你,你學著?制,弄去店鋪賣。”

    她給長?公主那些方子都賣得極好,長?公主鋪子的管事?只消說是長?公主所用,幾乎被搶售一空,每隔三月長?公主府均有人給她送分紅銀子,她跟著?長?公主賺得盆滿體缽。

    程亦可不是很感興趣,頭疼道,“我不大會呀,況且哪怕是同樣?的方子,長?公主賣得出去,我不一定賣得出去。”

    大家伙沖得是長?公主的名氣。

    “言之有理。”

    事?實?上程亦可是想自己學點本事?,而不是撿安安現成的方子。

    程亦可過意不去。

    這個時候,程亦安腦海忽然閃現一個念頭。

    “對,可兒,云南王妃,你知?道吧。”

    “我知?道呀,是你義母。”

    “可不是,王妃她擅長?藥理,這段時日正?要開個鋪子,不如你幫她一道張羅吧。”

    亦可其實?是個極為能干的姑娘,細致冷靜,內斂有主意,而娘親呢,恰恰需要這么?一個人幫著?她打下手,倘若她們倆湊在?一處,娘親有人幫襯,亦可也有了施展才能的地兒,豈不兩全其美。

    程亦安只覺得這個主意妙極了,

    程亦可就缺個領路人,若是王妃肯教她,她也愿意學些藥理本事?,這一下心中的火苗似竄了起?來,

    “好啊好啊,安安,只要王妃不嫌棄我,我就跟定了她。”

    “走,我們去找我娘。”

    程亦安帶著?程亦可來到抱廈,見夏芙正?在?配藥方,兩個人在?門口張望。

    這里頭有許多活血的藥材,夏芙見程亦安來了,急忙讓如蘭攙她走,

    “快別過來,這些味你聞不得。”

    程亦安不敢大意,立即離了抱廈折回寧濟堂。

    “如蘭,你去瞧一瞧,幫我把小可引薦給娘。”

    “哎哎,奴婢這就去。”

    片刻,如蘭折回來告訴她,

    “您就放心吧,可兒姑娘可能干了,一進去就幫著?王妃干活,王妃教她稱秤,兩個人有說有笑好著?呢。”

    到了晚邊,不等程亦安問,那程亦可已經迫不及待要拜夏芙為師,當著?程亦安的面給夏芙磕了頭,夏芙認了她,“起?來吧,往后若無事?,你便來尋我。”

    半日功夫,給程明昱配了十包藥,夏芙讓程亦安著?人送過去。

    程亦安吩咐侍衛送去時,程明昱并不在?府上。

    這兩日朝中風云驟起?,并不太平。

    皇帝有意廢八議,設內閣,此事?在?朝野掀起?軒然大波。

    為何要廢八議,因為這里頭許多先帝舊臣,皇帝每每要議事?,均被太子黨阻攔。其二?,皇帝直面六部,每日折子堆積如山,他這個做皇帝的還沒底下做臣子的舒坦,日日忙得夠嗆,必得設個名正?言順的政事?衙門幫他處理朝務折子。

    其三,江南事?平,大晉境內欣欣向榮,陸栩生禍水東引,惹得北齊與?車汗國結了梁子,大晉作壁上觀,邊關也無戰事?,正?是朝內外?最安穩的時候,適宜變革。

    所以他決定趁此機會,廢除這一項朝議制度,成立內閣。

    內閣首輔已經定了是左都御史程明昱。

    從今往后,程明昱卸左都御史之職,總攬朝政,替皇帝批閱折子,批好的折子遞去司禮監披紅,如此皇帝將自己從繁重?的朝務中摘出來,能舒舒服服地穩坐釣魚臺。

    首輔之下,次輔定了孔云杰。

    雖說孔云杰是太子黨,可他更是當代衍圣公,在?朝野威望僅次于程明昱,又有太后等人力?薦,次輔這個頭銜不得不給孔云杰。

    接下來吏部尚書陳皇后之兄陳懷仁,戶部尚書寧王妃之父鄭尚和,毫不意外?入選。

    皇帝嫌八議人多,這內閣暫定五人。

    接下來這第五人就尤為關鍵。

    內閣里程明昱是純臣,陳懷仁和鄭尚和毫無疑問是帝黨。

    若是再來個帝黨,太子如何能忍?

    所以太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兵部尚書給弄致仕,力?舉右都督秦國公,決意讓他接任兵部尚書并入閣。

    這幾日兩黨為此事?鬧得勢同水火,秦國公在?軍中威望隆重?,且他為人持重?,一身正?義,坊間名聲極好,又是太子妃祖父,入閣的資格是夠的。

    但皇帝沒答應,遲遲按下不表。

    他心里有個更合適的人選。

    過去陸栩生是八議之一,重?大軍務均由他過目并領銜。

    廢了八議,也意味著?將陸栩生踢出朝務決策圈當中,皇帝深知?陸栩生的能耐,說白了只要有陸栩生在?,哪怕內閣其余人全是太子黨他都不怕,陸栩生有本事?扭轉乾坤。

    當年白銀山如此,今年平豪強也是如此。

    寧王適時在?朝上舉薦陸栩生,結果招來許多文?臣的反對。

    他們反對理由有二?。

    其一,陸栩生太年輕了,今年才二?十二?,讓一個年僅二?十二?歲的年輕男人入閣,不夠服眾。

    其二?,他們給了一個很強勁的理由,內閣首輔是程明昱,陸栩生身為女?婿豈能入閣?

    往后朝務是不是在?人家家門口由他們翁婿二?人定下便是了?

    比起?陸栩生,秦國公的呼聲顯然更高。

    皇帝也很強硬,他將此事?擱置,等陸栩生回京。

    第80章 第 80 章 哪個男人在女人懷孕時不……

    陸栩生?六日后從榆林趕回?京城。

    連夜去見了一趟皇帝, 皇帝說起內閣最后一個名額的?事,陸栩生?說交給他來辦。

    回?府時已是夜里亥時三刻,他進城門遞了消息回?府, 夏芙便避去了抱廈, 此刻床榻只有程亦安一人。

    水紅色的?中單裹著窈窕的?身段, 手托腮朝外側睡著, 巴掌大的?小臉白?皙瑩潤,比上回?見要好些了, 可見岳母把她養得很?好。

    陸栩生?沒有驚動她,悄悄吹燈上塌睡覺。

    程亦安懷孕后睡眠更淺了, 白?日大多時候歇著, 夜里反而睡不著, 床榻輕輕往下一陷,那重量與母親明顯不同,便猜到是陸栩生?回?來了。

    來不及睜開眼, 先抬手來抓他。

    陸栩生?把右手遞過去,讓她拽住兩根手指, 修長帶繭必定是他了。

    “吵醒你了?”

    “嗯, 陸栩生?, 我?要做閣老夫人。”程亦安開口就說。

    陸栩生?微微納罕,失笑?道,“怎么想著做閣老夫人了?咱年輕, 慢慢爬不行?”

    “我?就要。”

    陸栩生?轉為文臣有一個好處,文臣有調兵之?權節度之?權,卻無統兵之?權,也?就是說陸栩生?往后只用坐在帳中參軍務便可,不到迫不得已不用上陣殺敵, 甚至不用駐守邊關?,到底是她男人,程亦安舍不得他出生?入死,她不想做寡婦。

    陸栩生?輕輕蹭了蹭她指尖,柔聲道,“如君所愿。”

    程亦安立即睜開眼了,“你有法子啦?”

    “嗯,有法子了。”

    “什么法子?”

    “我?明日登門去秦國公府,說服秦老將軍放棄入閣。”

    程亦安白?了他一眼,“逗我?呢。”

    “沒逗你,我?就打算這么做。”

    程亦安不信,那太子黨能蠢到主動放棄?

    “你握住了秦國公的?把柄?”

    拒程亦安了解,這位秦國公忠君報國,是一位持重老帥,素來啃最難啃的?骨頭,也?不計較個人得失,是軍中有名的?老好人,品行曉瑜四海,不大可能被?陸栩生?握住了不得的?把柄。

    當然她也?不認為陸栩生?會通過這種手段入閣。

    “你等著看就成了。”

    翌日下朝,陸栩生?便大喇喇地進了秦國公府。

    老國公一向欽佩陸栩生?的?本事,還是很?客氣地將他迎入正廳,陸栩生?讓他揮退左右,老國公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他,接下來二人說的?話無人得知,總之?陸栩生?登門后,秦國公主動上表退出內閣爭奪,并舉薦陸栩生?為兵部尚書,理由是他只是一武將,不如陸栩生?進士出身,走文臣的?路子更加名正言順。

    有了秦國公主動請辭及主動引薦,陸栩生?入閣沒了異議。

    事情就這么定了,皇帝實在好奇,將陸栩生?喚去御書房,

    “你到底怎么說服秦國公的??”

    陸栩生?將自己這一趟去邊關?的?收獲,及下一步計劃告訴皇帝,

    “北齊已決定朝車汗進軍,南安郡王遣人知會臣,想試探大晉的?態度,臣面上回?他,我?朝正在進行政務變革,沒有出兵的?打算,南安郡王放心攻打車汗,目前,北齊壓了一支兵在邊界,防著我?大晉插手,其余大軍已打算躍天山進軍車汗境內,臣估算了下,行軍大致要兩個月。”

    接下來陸栩生?將自己準備吞并車汗的?計劃告訴皇帝,聽得皇帝熱血沸騰。

    “臣問?秦國公,這事他做得了嗎?若做得了,這個兵部尚書讓他來做,若不能,還請他放棄。”

    陸栩生?說到這里,笑?道,“老國公對臣比對他自己更有把握,為了江山社稷,為了將我?大晉水源拿回?來,他決定退出。”

    大晉境內幾條水源發源車汗,當年車汗就沖著這一處,逼得大晉開放鹽鐵生?絲給車汗,說白?了,只要車汗遏制住水源,便可挾制大晉,所以老國公深明大義?,為了子孫后代福祉,果斷將黨爭撇去一旁,如此高風亮節,世?所罕見。

    皇帝愛惜人才,對著秦國公素來是極其推崇的?,

    “當年太后摸準秦國公慷慨大義?,一招陽謀,硬生?生?將秦家拉上太子的?船,如今你用同一招說服秦國公放棄,也?不知太后和?太子曉得后作何感想?”

    太子聽聞秦國公主動放棄大發雷霆,當著太子妃的?面將書房內所有能砸的?器皿均砸了個干凈。

    “你可知,為了逼原兵部尚書致仕,孤賠進了多少?人情?如今呢,你祖父為了個人高風亮節,竟然將孤的?籌謀送做人情,便宜了那陸栩生?。”

    太子光想一想,頭皮都要炸了。

    這已經不是太子第一次朝太子妃發脾氣了,太子妃已習以為常,她一身月白?錦裙跪在地上,將那些碎片一一拾起,指腹被?劃出一道口子也?毫不在意,宮人瞧見欲來給她包扎,被?太子妃拒絕,三兩宮人將碎片麻溜收拾了退出書房。

    太子妃望著面前背過身去的丈夫,心若死灰,

    “若是殿下氣不過,干脆休了臣妾,臣妾往后常伴青燈,給殿下您祈福。”

    太子聞言氣得扭頭過來,牙呲目裂瞪著她,“你威脅孤是嗎?太子妃,孤與你青梅竹馬,自小的?情誼,你現在動不動就威脅孤?你以為孤離了你們秦家就不成了是嗎?”

    秦家手里握著三千營這支兵力,這一萬騎兵,是大晉最驍勇的?京營兵力,戰時可沖鋒陷陣,被?譽為猛虎,三千營駐守在城郊,威懾禁軍。

    這只兵力對于太子來說舉足輕重。

    太子暴跳如雷,恰恰說明他在意秦家。

    一提幼時情誼,太子妃眼眶的?淚終是簌簌難止,想當年夫妻二人多么琴瑟和?鳴,她十五歲嫁給太子,兩年后不曾懷孕,太后便逼得太子納妾,這些年東宮已有七八妾室,漸漸的?夫妻二人漸行漸遠,而太子妃與祖父性子一般無二,良善持重,一面看著太子和?太后的?行徑暗中焦急,一面又念著是自己夫君不得不幫扶,夾在當中好不為難,以至于這些年整日渾渾噩噩,瘦得不成樣子,就連夫妻行房也?成了例行公事。

    太子見太子妃哭成了淚人兒,終是心念一動,彎腰將她攙起,

    “太子妃,你祖父害孤害得好慘哪。”

    秦國公退出內閣爭奪,給了太子黨致命的?打擊,太后氣得吐血,饒是如此,老人家并不敢責備秦家,反而是宣秦國公夫人進宮,撫慰一番,秦家那只兵力對于太子來說太重要了,一是撫慰,二則提到太子妃,也?帶著些許挾持的?意味,利用太子妃來壓住秦家,不叫秦家生?出二心。

    秦國公夫人念著日漸消瘦的?孫女?,含辱給太后磕頭,

    “娘娘放心,秦家與太子殿下同生?共死。”

    太后放心讓她離開。

    內閣議定的?第二日,西南八百里加急的?文書抵達京城。

    原來西南有土司暴動,云南王需火速回?程。

    皇帝這邊催得焦急,云南王卻不慌不忙,看了一眼文臣之?首的?程明昱。

    土司暴動對于云南王來說是司空見慣,每回?他入京,那些不安分的?土司總要折騰一點事出來,今年也?不意外,所以入京前,他就有布置,但這一次軍報寫得格外嚴峻,好似他不回?去,那云南便要失守了。

    不是他小人之?心,云南王實在是擔心程明昱從中作梗。

    云南王猜得沒錯,程明昱自上回?遣人去寧州查夏芙始末,便暗中準備了一手,將軍情添油加醋,說得十萬火急,不把云南王弄回?西南,他難解心頭之?恨。

    他不喜歡云南王,云南王又何嘗喜歡他?

    散朝后,云南王拉著陸栩生?,下臺階往兵部衙門走去,

    “栩生?啊,你說這里頭會不會有你岳父做的?手腳?”

    陸栩生?干笑?,夾在親岳父與繼岳父當中,很?是為難,

    “想來不至于吧。”

    “看,你這話明顯很?沒底氣!”云南王喋喋不休埋怨。

    陸栩生?哭笑?不得,正色道,“不過王爺,不管軍情緊不緊急,據我?所知,世?子帶兵打仗經驗不足,無論如何,您得快些回?寧州才行。”

    這是云南王最擔心之?處。

    二人正說話,瞧見都察院一些臣子簇擁程明昱往文昭閣方?向去,云南王瞧見那一行走近,刻意拔高嗓音道,

    “栩生?,還是咱們翁婿脾性相?投,都是粗人,不像有些偽君子,暗地里使手段!”

    陸栩生?可不能跟著云南王沆瀣一氣氣岳丈,立即后撤一步,與云南王劃清界限,

    “王爺,陸某進士出身,可不是粗人!”

    云南王看他沒出息的?樣子哼哼兩聲,眼看程明昱及近,他扶著腰問?程明昱道,

    “程大人,本王即將遠行,可否請程大人送一程?”

    陸栩生?見狀立即開溜,“王爺慢走,陸某還要去一趟戶部。”

    朝程明昱的?方?向施了一禮,忙不迭離開了。

    程明昱這廂也?擺了擺手,示意都察院的?人退下,往前走了幾步來到云南王跟前,手中笏板一歪朝他欠身,“王爺何事?”

    云南王神情復雜看著他,嘆道,“我?這一離開,阿芙就拜托你照看了。”還很?語重心長的?樣子。

    二人初次見面,程明昱謝他救夏芙之?恩,今日云南王還給了程明昱。

    程明昱被?他給氣笑?了,這種話

    輪到他來交待?他以什么身份交待!

    程明昱沒有回?他,只是往正陽門方?向一指,

    “王爺好走不送。”

    夏芙聽聞云南王明日一早要離開,連夜回?到王府,幫著云南王打點土儀帶去給王府那些故人,父子倆左右抱著她胳膊哭了許久,夏芙見云南王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真切,頓時頭大,一把拍開云南王的?手,“王爺安生?去吧,家里還有側妃與世?子等著您呢。”

    云南王不裝了。

    “阿芙,時不時給我?寫信,有難處可一定要告訴我?。”

    夏芙馬馬虎虎應下了。

    翌日天蒙蒙亮,陸栩生?和?沐勛親自送云南王至郊外,云南王這回?將兒子領到陸栩生?跟前,正色道,

    “栩生?,幫我?管教管教勛兒,莫叫他在京城闖禍,功夫也?不要落下了。”

    陸栩生?朝他鄭重一揖,“王爺放心,陸某必保他安全無虞。”

    “至于功夫嘛,四川都督府的?少?爺是陸某連襟,改日我?領著二少?爺與他結交,讓他幫忙帶著二少?爺狩獵習武。”

    “老孟家的?兒子,本王心里有數,是個熱血少?年,勛兒跟著他不會學差,”云南王臨走時還不忘挑撥陸栩生?和?程明昱,

    “我?聽說你在程家不大受待見,栩生?啊,云南王府的?大門永遠為你而開,逢年過節你就來王府過,明白?嗎?”

    陸栩生?笑?著催他,“時辰不早了,您快些走吧。”

    云南王最后望了一眼遠處馬車里的?夏芙,含笑?揮了揮手,帶著親衛往西南方?向疾馳而去。

    陸栩生?這廂送走云南王,又將岳母和?沐勛送回?王府,方?回?陸家。

    掀簾進寧濟堂便看到程亦安趴在羅漢床邊上吐,那張俏臉白?的?可怖,額尖也?疼得直打顫,好似要將心肝肺吐出來,陸栩生?見狀頓時大急,立即上前去撫她的?背心,

    “怎么吐成這樣?”

    程亦安吸了一口氣,拿著帕子擦了擦嘴角,有氣無力仰躺在引枕,

    “可能是想我?娘了。”

    陸栩生?道,“那我?這就去把岳母接來?”

    程亦安搖搖頭,她娘住在陸府這段時日,爹爹那邊遣人問?過幾次,雖說都是打著見她的?名義?,可事實是爹爹想見的?人是娘,程亦安不想壞爹娘的?好事。

    “我?娘最近忙著開藥鋪的?事,我?就不打攪她了。”

    陸栩生?扶著她喝了一盞水,又讓她躺下,這時外頭廊廡角傳來一些說話聲,程亦安聽見了,問?如蘭道,

    “去看看怎么回?事?”

    如蘭出去了,不一會進來道,

    “大太太那邊的?表姑娘來了,太太想給她安排個單獨的?院子住著,大少?奶奶念著您這邊身子不舒服,不想拿這事來叨擾您,意思是左右大老爺又不在正院住著,索性讓表姑娘住在大太太廂房,大太太不肯,遣了身邊的?嬤嬤來尋您,想讓您幫忙安排。”

    陸栩生?聽著臉色沉下來,“一點小事也?要來稟夫人,成何體統!”

    如蘭不敢吱聲。

    陸栩生?回?眸看著程亦安道,“你歇著,這事我?去料理。”

    程亦安失笑?,“你堂堂兵部尚書,運籌帷幄的?人物,要幫我?處理內宅庶務?”

    陸栩生?現在很?有自覺,“這叫上得了戰場,下得了廳堂。”

    程亦安被?他逗笑?,方?才那點子不適也?煙消云散。

    陸栩生?出了東次間,來到寧濟堂月洞門口。

    在戰場上生?殺予奪的?男人處理內宅庶務也?是極其果決利落,他就交待李嬤嬤一句話,

    “你去告訴大太太,就說我?說的?,若是太太嫌陸府宅子小,讓她一家子回?老家住,那里山清水秀,方?圓百里見不著人,隨她折騰。”

    程亦安畢竟是媳婦,不好頂撞長輩,就該他來做個惡人。

    李嬤嬤忍住笑?,帶著人來到大太太的?院子外,立在穿堂外,將陸栩生?的?話一字不差轉達,那廂大太太被?下了臉面,頓時面紅耳赤。

    等著李嬤嬤離開了,大太太看著對面坐著的?盈盈少?女?,苦口婆心道,

    “你也?瞧見了,栩哥兒如今實在能干,年紀輕輕做了閣老,你若是能入他的?眼,我?們唐家都跟著長臉了,他媳婦如今懷著孕,哪個男人在女?人懷孕時不偷個腥,這是你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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