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推開紅袖廳大門,昏暗的包間里,程池一個人半癱在松軟的沙發(fā)上,桌上放著好幾瓶洋酒,通通開封了,桌上幾個酒杯,里面不同顏色的酒,深淺不一,都給她一個人干掉了。
許刃走過去,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她穿的是今天出門的那件水紅色毛衣配牛仔褲,她的打扮從來清爽,素顏朝天,不加修飾,不會像學(xué)校里其他混混女生,把自己的臉畫的跟鬼似的,好彰顯自己的與眾不同,程池從不那樣做,可能是因為,她懶。
許刃喜歡她的素顏,清爽,干凈,而且真實。
“走光了。”許刃說。
程池充耳不聞,一個勁拿眼睛瞪他,咬牙切齒的樣子像是要把他給吃了似的。
這么安靜,不像她。
許刃才反應(yīng)過來,她沒戴助聽器,被扔在操場的助聽器還在他的褲兜里揣著呢。
他踢了踢她的膝蓋,讓她把腿合上,程池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連忙換了個坐姿,雙腿交疊,支起了身子。
許刃突然覺得有趣,程池這么安靜的一面,倒是百年難得一遇。他索性拎了拎褲子,坐在了她的身邊,修長的指尖隨手圈來了兩個酒杯,將邊上的一瓶白蘭地倒進了杯子里,一杯自己喝,一杯遞給程池。
“一點都聽不到?”他問她。
程池的下唇都被咬得發(fā)白了,一把奪過了他手里的酒杯,像是賭氣似的,一口喝了大半。
無論是喝水,還是喝酒,她仰頭的瞬間,都會閉上眼睛,卷曲的睫毛會輕微地顫抖。
許刃看著她,又問:“聽不到,所以也不能說話?”
程池還是不言語,但許刃自顧自地,說得倒是很痛快。
“小千金,你知道自己現(xiàn)在像什么?”
他根本不在乎她能不能聽見。
“看過動物世界嗎?”他完全罔顧她的沉默,自言自語:“現(xiàn)在的你,就像…一頭發(fā)了情的母豹子。”
她不說話,他的話就格外地多了。
“我是被你盯上的麋鹿,當然…是公的,頭上有角那種。”他喝了一杯酒,眸子里氤氳了一層水色。
程池一言不發(fā),牢牢地盯著他。
“公麋鹿不會是母豹子的對手,一定會死,但它會為了求生而拼死一搏,這個時候,母豹子可能會被麋鹿的犄角所傷。”
“程池,我不想傷害你,如果可以,請不要干涉我的生活方式。”
“你打算怎么傷我?”她突然開口。
許刃猛然回頭,盯著她,目光有點詫異,
怎么又聽見了?
兩人,對視了半晌。
他突然低頭輕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是我犯傻了,一出生便不能聽見任何聲音的孩子,應(yīng)該是能讀懂唇語。”
“所以,打算怎么傷我呢?”她執(zhí)著這個問題,也注意到,許刃感覺頭疼的時候,會下意識地用手去揉眼角,比如現(xiàn)在…
“如果一開始就知道我能讀懂唇語,我猜你應(yīng)該會換一套說辭。”程池說。
許刃的淺笑深埋在觥籌交錯的光影中:“喝了酒的小千金,并不像平時那樣的…”
“蠢嗎?”程池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她喝醉的姿勢很優(yōu)雅,不魯莽,閉眼的瞬間,尤其…有味道。
她換了個調(diào)調(diào),竟像是撒嬌一般:“別拆穿嘛,繼續(xù)把我當成傻白甜小千金,于你于我,都好。”
許刃點頭:“好。”
隨即他又補充:“傻白,但不甜,有點兇。”
“母豹子和麋鹿的比喻,你只打算說給自己聽。”程池不理會他的插科打諢,緊扣主題:“這是你心底的聲音,不小心被我知道了,如果我現(xiàn)在重新給你機會,你再說一次,會怎么說?”
許刃抬頭,指著自己薄如刀鋒的唇,并未出聲,而是用唇形,告訴她:“我會對程池說,明天就辭職,你不喜歡,我便不來了。”
程池粲然一笑:“所以,面對兇惡的母豹子,麋鹿打算繳械投降,不反抗了?”
“明知道結(jié)局會是那樣,聰明的麋鹿,會讓自己少受苦,死得體面一點。”許刃從兜里摸出了白色的助聽器,輕輕扣在了程池的耳廓上,給她戴好之后,手指尖還有意無意地,捏了捏她的耳垂。
程池本來準備的一肚子邪火,就這樣被他四兩撥千斤給卸掉了,最后,臉上竟還泛起了紅暈,腦子開始發(fā)昏,看著面前的許刃,想親他一口。
她一定是喝太多了!
“走吧,回家了。”許刃拉了拉程池的手臂,小胳膊肘,還挺結(jié)實。
程池腦子暈,腳步還有些踉蹌,許刃索性直接背起了雙腿發(fā)軟的程池,迎著月光,朝著家的方向,一步一步,往前走。
她緊緊拽著他的衣襟,拽出了褶皺:“你還是沒有說,要怎么傷我?”她的眼眸里帶著不分明的醉意。
“你好重啊。”
“怎么傷我呢?”
他嘆了一聲,略帶著開玩笑的口吻:“生不如死,夠么?”
那天他好像是說了很多話,但是大部分程池都不記得了。
只有一句,生不如死,她記得…
皎潔的月光下,程池踢掉了腳上的白色板鞋。
她抬頭看著星星,好奇地問:“怎樣讓我生不如死呢?”
許刃彎腰,替她撿起了地上的白鞋,拿在手上,喃喃道:“很容易啊!”
“是嗎?”
“你已經(jīng)愛上我了。”
“別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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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之后是程正年出差的歸期,許刃去酒吧辭職,反正之前也沒有簽什么東西,想走人便可以隨時撂挑子,經(jīng)理給他結(jié)了錢,還頗有些不舍,誰讓許刃的業(yè)績這么好呢。
“想回來,隨時都可以。”經(jīng)理將錢折好放進了許刃的上衣口袋里。
應(yīng)該是不會回來了,許刃心想。
他答應(yīng)了她的。
許刃手揣在褲兜里,邁著懶散的步子,從幽暗的長廊走出去,不遠處的偏廳,一個滿臉淚痕的女人沖撞了出來,許刃敏捷地側(cè)身躲過,那女人步履踉蹌,跌跌撞撞往前跑,結(jié)果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
偏廳又沖出了幾個男人,上前抓起那個女人的手腕往包廂里拖。
女人哭喊,男人咒罵。
一場人間地獄。
“關(guān)我屁事。”許刃心想,重新邁腿朝前走,不快不慢,一如既往的懶散。
“各位大哥,行行好,我不做了!我真的不做了!”女人哀求聲不絕于耳。
“求求你們,我真的做不了,我有病!我會傳染給你們的!”
就在這時候,偏廳里又走出來一個男的,平頭,個子中等,西裝革履,他抓起女人的下顎,看了看,一把甩開,聲音很冷,拖著懶懶洋洋的調(diào)子:“有病還敢出來賣?”
“我…我只賣酒。”她哭得快要斷氣了一般:“我只賣酒,我需要錢…治病…”
許刃腳步一頓,他的心,仿佛被一雙無形的大掌緊緊掐住,他扯了扯衣領(lǐng),感覺呼吸有些困難。
這個女人,讓他想到了他的媽媽。
而這樣的場面,他又何曾少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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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錢,這就好辦了。”西裝男的調(diào)子依舊慵懶:“進來陪我們,玩好了,給你治病的錢。”
“可是我…我有病…”女人執(zhí)著地重復(fù),仿佛疾病就是她的護身符。
“有病…自然有病的玩法。”男人冷笑,吩咐邊上兩人:“把她弄進來。”
許刃閉上眼睛,告訴自己,這不關(guān)他的事。
這個世界,變態(tài)很多,可憐人更多。
他決定數(shù)到三,然后離開。
然而…
心里剛剛默數(shù)到一,他便已經(jīng)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朝著那個偏廳走過去,一把從那幾個男人的手里,將那個衣衫不整的女人拉扯過來,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不要為難她了。”他說。
慵懶的調(diào)子自許刃的身后響了起來:“喲,英雄救美。”
許刃回頭,才看清這個西裝男,眉宇之間似有熟悉之色,他個子不高,臉色有點蒼白,身形適中,長得…還挺不錯。
“先生,場子里玩,講的是你情我愿。”
“你的意思是,我在逼良為娼?”西裝男冷冷地瞅了身后女人一眼。
許刃抬眸,看向西裝男:“好像,的確如此。”
西裝男臉上冰凍的神色幾乎是一瞬間便消了下去,然后嘴角揚起了一抹笑意,讓人摸不著頭腦,他走過去,伸手撩了撩許刃胸前的牌子,笑說道:“這女人,倒是不如你有意思,你進屋陪我們玩一場,我放過她。”
許刃回頭看了那女人一眼,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全身抖得跟篩糠似的,已經(jīng)被嚇得面無人色。
“有錢么?”許刃問了一聲。
“當然,玩開心了,要多少都給你。”
許刃點點頭,隨西裝男進了房間。
他一個男的,怕個屁。
房間里燈光尤為昏暗,一進去,許刃的目光,便落到了桌上整整齊齊擺放的那一堆工具上面,有皮鞭,有手銬,還有電擊棍,甚至還有很多他都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東西。
每一樣,都讓人…毛骨悚然。
果然還是他天真了,城里人比他想象的…會玩。
難怪剛剛那個女人跟見了鬼似的,一個勁兒地往外逃,許刃后悔了。
“靠!程厲銘,你怎么弄了個男人回來!”包間里一個穿得花里胡哨的騷男問。
被叫做程厲銘的就是那個西裝男。
他往松軟的沙發(fā)上一坐,整個人都陷了進去,臉上勾起了笑,說:“男人比女人好玩,尤其是骨頭硬的男人,我想看他在我面前哭著鼻涕跪地求饒的模樣,別提多有趣了。”
“靠!變態(tài)!”騷男毫不客氣地說。
“半斤八兩吧!”程厲銘點了根煙,緩緩抽了起來。
許刃的目光最后落定在正前方的臺子上,那里掛著一根上吊用的麻繩,他真想轉(zhuǎn)身就跑。
奈何兩個男人堵在了門邊,看樣子是不會放他輕易離開。
程厲銘勾著細長的眉眼,玩味地看著許刃,竟還輕言細語地安撫道:“小弟弟,不要怕,玩玩嘛,鬧不出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