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 107 章
壽康宮
趙月兒坐在床榻邊捧著湯藥侍奉太后, 她眸子通紅,攪動手中的調羹,始終沒敢喂到太后嘴里。
一旁站著的宮女急聲催促道:“趙姑娘再攪一會?兒, 這湯藥就該涼了, 怎能給太后娘娘吃冷掉的藥?”
趙月兒手腕一抖,她僵硬地垂下眸子, 遲遲沒有動作。
皇上離宮第二?日?,太后娘娘的身子忽然不大?爽利,太醫院宋太醫過來看過, 只道是著了風寒,開了藥方,吃過幾日?,太后身子不僅不見好,反而愈發?嚴重, 整日?昏昏沉沉, 以致現在起不得身子。皇后傳欽天監, 說是有災星克了太后鳳體,也不等太后清醒,抱養了大?皇子, 將張貴嬪送出宮為太后祈福。
太后昏迷不醒, 趙月兒情急之下要?再去太醫院請別的太醫診脈,卻被皇后的人軟禁在這壽康宮里。
直到現在,趙月兒再蠢笨,也猜測出了其中緣由。
這碗湯藥,根本不能喂給太后!
看著她的宮女見趙月兒仍不見動靜, 不耐煩地連聲催促,“趙姑娘這是做什么!太后娘娘病重, 趙姑娘合該伺候太后娘娘吃藥才是!”
趙月兒一抿唇,擱下手中的湯藥,忍不住淚流滿面,她撲通跪到地上,哀求那個宮女,“求這位姐姐引月兒去求見皇后娘娘,太后娘娘是皇后娘娘的嫡親姑母,皇后娘娘不能這么做,這碗湯藥不能給太后娘娘吃啊!”
她早該勸說太后回永州的,宮中是非之地,人心叵測,太后年歲大?了,何必要?管那些閑事,不該留下來。
那小宮女臉上有一抹慌亂,仍強撐著頤氣指使,“趙姑娘這是什么意思??皇后娘娘盡心服侍太后娘娘,全然是為太后娘娘身子著想!大?皇子無人撫養,皇后娘娘時刻離不得,分身乏術,哪得閑見趙姑娘。”
趙月兒見她態度堅決,面色蒼白,害怕皇后當真那么絕情,一不做二?不休。她跪到床榻旁,握住了太后日?漸枯槁的雙手,淚如泉水般涌出。
她不能讓太后出事,可皇上不在宮中,她該怎么辦。
在她無措之際,殿外忽然急步進來一個宮人,神色驚慌,她悄悄對看著的宮女說了兩?句話,趙月兒隱約聽到皇貴妃三?字,她呼吸驟緊,接著便聽那宮人提到皇后。
……
寶珠習了字,拿給母后去看,可母后抱著大?弟弟,皺眉把她趕了出去。她見過大?弟弟,不過這不是張貴嬪為父皇生的皇子嗎,怎么會?在母后身邊?寶珠不解,她沒敢再進殿惹母后心煩,失落地捧著自己寫的字,出殿時,沒留神撞到太醫院的太醫,她避開身子,回自己的寢殿。
宋太醫腳步匆匆,頭冒冷汗,“皇后娘娘,太后娘娘的身子不能拖下去了,須得即刻服用解藥!”
皇后不耐地壓了壓眉心,“張貴嬪出宮了么?”
這個時辰,當是才到左銀門。
文竹搖頭,“從宮里出去到佛心寺,還須三?個時辰。”
她覷著皇后娘娘的臉色,不禁捏了把汗,娘娘此舉,倘若不成,就再無回頭之路了。
她想求娘娘就此收手,都被娘娘呵斥回去。
皇后抿唇,攥著憑幾一角的指尖漸漸發?白,“再等等。”
她閉了閉眼,要?為侄女鋪路,姑母只能再撐一撐,多吃些苦了。
宋太醫是害怕再拖延下去,太后娘娘當真是要?折損鳳體,可他?一家老小都在皇后手里,他?額頭冷汗涔涔,最?終沒敢多言什么。
這時傳話的小太監急跑進來通稟,“皇后娘娘,皇貴妃帶著太醫院一眾太醫,已?趕到壽康宮,堅持要?為太后娘娘診脈!”
……
“請皇貴妃娘娘恕罪,太后娘娘鳳體欠佳,須得靜養,皇后娘娘有令,任何人不得進去打擾。”
守在壽康宮的宮女名喚冬時,是皇后提拔上來的大?宮女。冬時不卑不亢地弓著身子,攔住要?進去的皇貴妃,守在壽康宮的宮人換了一波,此時都是皇后宮里的親信。
明裳撫著肚子,睨著她瞇了瞇眼,“既然太后娘娘鳳體抱恙,本宮帶了太醫院當值太醫為太后娘娘看診,是理所應當,何來打擾之說?”
她臉色一厲,“還不給本宮讓開!”
冬時被她陡然發?作嚇得一抖,仍是沒敢違背皇后的意思?,只躬著身子道:“請皇貴妃娘娘恕罪。”
“你這宮女好大的膽子!”全福海候在明裳一側,“皇上出宮前責令皇貴妃娘娘與皇后娘娘,賢妃娘娘一同協理六宮,皇貴妃娘娘的話,你也敢不聽嗎!”
他?伸手點著冬時,“仔細你的腦袋!”
冬時硬著頭皮,面色煞白,仍沒敢輕易讓開,“請皇貴妃娘娘恕罪。”
明裳冷笑一聲,正要?讓人扣下這壽康宮看著的宮人,皇后在這時進了內殿,“皇貴妃好大?的陣仗!”
殿內候著的太醫院太醫們揣著明白裝糊涂,在后宮兩?位高位娘娘面前不敢吭上一聲。皇后娘娘是六宮之主,皇貴妃娘娘地位僅次于?皇后,又養育皇子,深受圣眷,顯然今日?的事不會?輕易揭過去。
皇后不動聲色地掃了眼明裳的小腹,“皇貴妃懷著皇嗣,不安生在永和宮修養,小心肚子里的皇嗣出了閃失。”
明裳柔柔一笑,福了身子,毫不在意皇后的譏諷之語,“臣妾得知太后娘娘鳳體有恙,傳了太醫院當值的太醫,過來為太后娘娘看診。不想這宮女口?口?聲聲倚仗皇后娘娘,不準臣妾帶太醫進去,實?在沒有規矩,皇后娘娘可是要?好生管束下面的宮人,免得沖撞了臣妾,臣妾再有閃失,也是皇后娘娘之過。”
這話一出,皇后的臉色更加難看,全福海覷了眼皇后娘娘,又覷了眼皇貴妃娘娘,默不作聲地垂下腦袋,他?一個奴才,現在還沒有他?說話的份。
皇后眸色稍冷,“皇貴妃可真是愈發?厲害了,不把本宮這個皇后放在眼里!”
“臣妾不敢。”明裳聲音淡淡,“臣妾身為皇上的妃嬪,皇上不在宮中,臣妾理應為太后侍疾,盡盡孝心。太后娘娘病重數日?至今未愈,臣妾傳太醫院太醫為太后娘娘看診,有何不妥?皇后娘娘再三?阻攔,又將太后娘娘近身的宮人趕去偏廂,軟禁太后娘娘于?此,可是有何不為人知的圖謀!”
“大?膽!”皇后氣得胸脯起伏,猛地揚手,全福海看準時機,閃身護皇貴妃在后面,賠笑道:“皇后娘娘恕罪,皇貴妃娘娘身懷皇嗣,皇上交代,不論皇貴妃娘娘犯下何等大?錯,都交由皇上回宮處置。”
皇后揚起的手落下到身側緊握成拳,眉梢凌厲,“欽天監言天有災星,妨礙太后娘娘鳳體,本宮已?送張貴嬪離宮,待張貴嬪到寺中潛心為太后娘娘祈福,太后娘娘自會?痊愈。”
殿外,傳進女子輕諷的笑語,“欽天監那些庸囊,皇后娘娘居然也信?”
賢妃入了殿,先與皇后和明裳福了身,抬眼時,兩?人四目相視,賢妃遞了一個心安的眼色,她對皇后輕笑,“皇后娘娘莫不是讓那欽天監使官欺了去。”
“臣妾剛收了家書,說是欽天監正使在花樓中吃酒,說什么星象如他?眼,他?只需動動嘴皮子,收收銀錢,便可在這宮里翻云弄雨。不巧這些胡言被大?理寺的人聽到,已?經將那正使羈押入獄了。”
“什么?”皇后面色大?變,將信將疑。
全福海也在納悶,那欽天監為官數年,能如此蠢笨?不過他?識趣地沒有開口?,眼下分明太后這樁事才最?為緊要?。
殿內氣氛僵持,賢妃面上沉著,看不出分毫破綻,但欽天監這事兒委實?是她編排出的。這么短的時間,她哪得空去查皇后與欽天監的勾當。她過來相助皇貴妃,全因皇上的態度,賢妃一向看得清形勢,這后宮皇后遲早要?坐不住這位子。
皇后本能分辨出賢妃話中真假,今日?她卻是心急了,便有些沉不住氣。手邊,文竹輕碰了下她的衣袖,示意,張貴嬪已?被送出了宮。
她斂眸,面容一如既往有皇后的雍容端莊,“皇貴妃一心為太后娘娘著想,本宮確也不好阻攔。”
皇后轉過身,那門卻是先一步從里打開,趙月兒扶著病容的太后,走出內殿。
皇后面色驚愕,“母后!”
太后氣息微弱,沒有看她,由趙月兒扶去上座,她疲憊地睜開眼,緩緩掃了瞬殿內站著的人,無聲嘆了口?氣,“皇貴妃帶著人回去吧,哀家身子無事。”
窄榻倚著的老嫗頭裹抹額,雙鬢夾有風霜銀絲,她說完就合上了眼。
明裳擰了擰眉,她站著沒動,卻也沒有堅持勸說。太后不喜她,又在這時現身,顯然是為保全皇后的體面。
有太后出面,大?皇子怕是難以回到鐘粹宮。
皇上不在,今日?的事終究是要?就此作罷。
明裳心下越來越沉,忽然雙目暈眩,一陣頭重腳輕,失了意識,耳邊忽然聽有人傳皇上駕到,她轉過身,身形不穩,要?栽落到地上,沒有預想中的疼痛,而是被一道大?力托入溫熱的懷里。
她蹙緊眉尖兒,掀開眸子,看清了面前的男人,“皇上?”
李懷修面有薄怒,沉著眉問?她身子哪里不適。
她搖了搖頭,回說頭暈。
李懷修一手托著明裳的腰,看也沒看呼啦啦跪了一地的人,親自扶她坐去交椅上,“坐下歇歇。”又招來一個太醫為她診脈,得知確實?無事,才放下心。
他?轉過身,只先掃了福身的皇后一眼,眼神冰冷,對皇后身后站著的太醫道:“去為太后診脈。”
宋太醫身子抖成篩糠,心有遲疑,觸到皇上駭人的臉色,嚇得登時軟了雙腿,兩?股戰戰,“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皇帝!”太后撫著胸口?,掙扎著坐起身,“哀家無事,皇帝讓他?們都下去吧!”
李懷修面無表情,平靜道:“朕回宮得知母后病重數日?,宋太醫又看不出母后的病癥,那欽天監糊涂的正使又是個蠢物,朕全是一片孝心,為母后鳳體著想。”
太后唇角微動,苦笑著,不得不就此退讓,“既是如此,皇帝留下宋太醫,讓他?再給哀家看看。”
聽過太后這句話,皇后腳步發?虛,險些跌坐在地,她知道,時至今日?,徹底是無力回天。
……
翌日?,皇后以私懷怨懟,權弄后宮之名被賜下廢后詔書,貶為庶人,擇日?賜酒自盡。
……
日?如流水,轉眼至皇貴妃臨盆。
二?月初,皇貴妃誕下一子。
七月,圣駕前去行宮避暑,李懷修途中小睡,于?夢中遇烏云蓋雪,一棹煙波里,稚子睡綠荷而來,驚醒后遂為幺子取小字荷兒。
荷兒年紀小,睜著烏溜溜的眼珠不會?說話,三?姐姐經常戳他?臉蛋,叫弟弟。荷兒不喜歡姐姐戳他?,他?埋到母妃懷里,喜歡香噴噴的母妃,呼呼地睡著也不愿從母妃懷里離開。
明裳卻發?現荷兒越長大?比安兒黏人更甚,剛生下的時候還好,現在是一刻離不開她,明裳哭笑不得。
夜里李懷修要?把兒子丟給乳母,不想剛把他?從他?母妃懷里抱住來,就哇哇大?哭,哪像他?生出來的兒子。
李懷修黑著臉,百思?不得其解,不得已?只能讓小兒子日?日?跟著在寢宮睡。
幾夜之后,李懷修愈發?不爽,看小兒子也越來越不順眼。
又一次趕不走兒子后,李懷修臉色鐵青地坐起身,一把撥開罩著的床幔,攏著衾衣,丟下一句,“朕出去看看折子。”
琉璃宮燈的燭火照著男人硬挺的眉峰鼻骨,御案上擺著送進行宮的奏折,李懷修翻出壓在折子下的一張花箋,他?凝神,壓了壓眉心,記起是去歲離宮時,在宮外夢醒后,隨手而書的一行字。
耳邊聽到熟悉的腳步聲,他?淡然地合了花箋,用折子壓到案下。
明裳走過來,放上一盞溫水,見男人疲憊,指腹輕緩地揉按李懷修的額角,軟聲而笑,“荷兒還不到一歲大?,皇上老大?不小了,還與自己的兒子置氣。”
李懷修擰眉嗤道:“朕小時候可不會?哭著喊著要?和母妃一起睡。”
頓了頓,他?伸臂將人攬到懷里,柔和的光暈覆過女子的面頰,肌膚如霜若雪,青絲散在肩頭,齊胸的飽滿呼之欲出平添幾分風韻。
被男人這樣?如狼地盯著,明裳粉著面,眼神躲閃,又被李懷修勾回來,含住了她的唇珠。
“荷兒還在睡著……”
明裳雖吩咐守夜的宮女看著,但她仍不放心。
李懷修吻過她的脖頸,單手卸下腰封,囫圇道:“朕快些。”
御案的折子亂糟糟掉到地上,明裳無意碰到下面的花箋,掩蓋的奏折移開,露出帝王龍飛鳳舞的兩?行私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