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今天青州濕地公園在舉辦活動，姜栗起床吃完早飯便去了學校圖書館的自習室。

    她在給上周畫的鳥類圖鑒上色，順便整理寫稿方向。

    九點多姜時玨發(fā)信息說她回家了，要去和姜時璽再大吵一架。

    姜栗在自習室呆了一上午，直到肚子咕咕叫才發(fā)覺中午了，打了個哈欠，慢吞吞地收拾了水彩本，準備去吃午飯。

    暑假留校的人不多，一路上姜栗都沒怎么看見人。

    經(jīng)過辦公樓，她的腳步慢了下來。

    韓榧老師的辦公室在楨楠樓。

    這幢樓的風景在洛京都很出名。大片綠色的沿壁藤爬滿了整幢樓，藤蔓如瀑布垂落，漫天的綠色讓人墜入童話般的森林中。

    姜栗抬頭看向三樓左側的那間辦公室，那里窗戶緊閉。

    想起那些綠植，她不免有些憂心，韓榧老師尚未出院，應該沒有人照料它們。

    思及此，她轉(zhuǎn)身進了樓里，

    樓層靜悄悄的，姜栗一路小跑上了三樓，大部分辦公室的門都關著，樓道陰暗。

    慢慢地，她的腳步停下來。

    光從韓榧老師的辦公室透出來，那一塊地面明亮。

    辦公室門開著。

    她遲疑地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從門框邊探出頭。

    熟悉的身影。

    宋澹奚背對著她，剛打開窗戶，風帶著熱意灌進來。他傾身將這些綠植挪到陰涼處，隨后拿出手機，似乎是對照著手機上的備注澆水。

    才澆完一小半，他嘆了口氣。

    姜栗剛想躲開，被宋澹奚的余光抓了個正著。

    宋澹奚在門框邊看見小半張雪白的臉，女孩子慌亂地躲閃了一下，似乎覺得自己反應太大，很快又鎮(zhèn)定下來。

    “宋學長。”她小聲喊。

    宋澹奚嗓音溫和：“叫我名字就好，姜栗。”

    這樣的對話似乎出現(xiàn)過一次。

    姜栗抱著水彩本的手指微微收緊，盡量自然道：“宋澹奚。我來看看韓老師養(yǎng)的綠植。”

    宋澹奚卻是松了一口氣：“你來得正好。”

    他頭疼地看著腳邊熱熱鬧鬧的小家伙們，苦惱道：“來了兩次都沒能分清它們，和她在家里養(yǎng)的完全不一樣。”

    姜栗：“我來幫你。”

    韓榧將注意事項寫的很仔細，姜栗輕松地完成了韓老師的囑咐，還給一些長得過于旺盛的綠植修剪了枝丫。

    照料完“小森林”們，便只剩桌上的那盆白云高砂。

    比起醫(yī)院里那團小雪球，桌上這盆仙人掌球體積更大，大雪球邊上還有兩顆小雪球。

    她仔細梳理完小雪球的絨毛，將它放在窗臺邊。

    它好幾天沒曬太陽了。

    姜栗完全沉浸在這些瑣碎的工作中，期間宋澹奚安安靜靜的沒說話，她一時間竟忘了還有一個人。

    等她想起來，宋澹奚已經(jīng)拍完照交差了。

    “多虧了你。”宋澹奚如釋重負，朝她眨眨眼，“如果以后有我能幫上忙的，盡管喊我。”

    姜栗抿唇笑了一下，說不用謝。

    “韓老師還沒出院嗎？”

    宋澹奚：“她已經(jīng)康復了，過段時間就會出院。”

    韓榧這次住院是因為情緒激動而暈倒，她本人沒事，宋澹奚卻很重視，讓她做了全面的體檢。再加上韓榧最近深陷離婚風波，她近日謝絕了所有訪客探望，在醫(yī)院躲個清凈。

    姜栗放心道：“那就好。”

    辦公室安靜下來，她的注意力難免被宋澹奚吸引。

    她知道他很高。但此時同處于一個空間內(nèi)，近距離的沖擊下，她第一次這么直觀地感受到他優(yōu)越的身高。

    目測超過一米八五，快一米九。

    身高帶來的壓迫感無端讓寬敞的辦公室都變得狹窄起來。

    姜栗很少認識這樣高的男孩子，也并不擅長和這樣閃閃發(fā)光的人相處。

    “我先走了。”

    她指指門口，不等他回答，轉(zhuǎn)身就跑。

    姜栗一路小跑，轉(zhuǎn)過一個又一個樓梯。墻上的沿壁藤揮舞著巴掌似的葉片看著跑遠的女孩子。

    姜栗能感受到自己燒紅的耳朵，和因為奔跑過速的心跳。

    作為小熊她能平靜地面對宋澹奚，但面對面的相處……

    她太緊張了。

    他送的藥膏還躺在她包里。

    小熊是屬于她一個人的秘密。

    -

    之后一周，姜栗沒再見到宋澹奚。

    但作為小熊——

    小熊納悶地瞧著搶走氣球的宋澹奚，他最近天天下午都來，天天都搶它的工作。

    姜栗急得都想開口說話，她手肘的淤青早就散了。

    他對那天丟下她仍感到歉疚，道歉和買藥膏對他來說不夠，想做更多事來彌補她。

    與她不同，宋澹奚太擅長社交。

    他嘴里說出的都是大家愛聽的話，太知道自己的臉對普通人的殺傷力，揚眉、眨眼、輕笑信手拈來。

    這幾天來公園野餐的都是年輕漂亮的女孩子。

    五點半，宋澹奚發(fā)完所有宣傳冊，熱出了一身汗，白色的棉質(zhì)t恤半濕，不禁后悔沒穿吸汗的短袖。

    青州濕地公園里有自動販售機。

    一周下來，他對公園已經(jīng)很熟悉了，隔著玻璃打量著顏色各異的飲料，偏頭看身邊的小熊，“可以喝嗎？”

    小熊對他搖頭。

    宋澹奚遺憾地嘆氣，又問：“都發(fā)完了，你不能提前下班嗎？”

    小熊捏捏手指，又搖頭。

    “哐當”一聲，一瓶運動飲料掉下來。

    宋澹奚傾身拿起瓶身冰涼的飲料，表面淺淺的白霜觸到他的掌心，很快便融化在滾燙的溫度里。

    “可以休息嗎？”他輕喘著氣問。

    小熊看著他因汗涔涔變得更明亮的黑色眼睛，輕點點頭。

    找到一處罕有人至的陰涼地坐下，宋澹奚擰開瓶蓋，仰頭灌下大半瓶水，喉結劇烈地滾動著。

    他往后倒在椅背上，重重地舒了口氣。

    “打球都沒那么累。”宋澹奚嘆息道，“這個夏天的體驗很特別。你呢，整個夏天都待在這里？”

    他看向身邊的小熊。

    小熊糾結了一會兒，對他比了個數(shù)字“二”。

    宋澹奚明了，笑道：“我下個月也要在學校和醫(yī)院之間來回跑。我們應該能經(jīng)常見面。”

    小熊：“……”

    它不是很想和他見面。

    宋澹奚見小熊微微偏開頭，故作低落道：“成年人不能擁有他的小熊朋友嗎？你只屬于小朋友？”

    當然不是。

    小熊扭頭看他。

    男生眼梢掛著輕松的笑意，那張在人群中閃閃發(fā)光的臉蛋上哪有半分失落和難過。

    他故意的！

    小熊郁悶地別開臉。

    宋澹奚微微一笑，輕聲道：“這陣子我壓力很大。在你身邊我覺得很放松，像回到童年。”

    哪個小朋友在小時候不想要一個小熊玩偶呢。

    他也不例外。

    小熊失落地想，它沒有什么能給他了，甚至不能和他說話。完全是他一個人的自言自語。

    或許，他需要的就是沒有回應。

    小熊心軟軟地轉(zhuǎn)過頭來，歪頭比了個可愛的姿勢。

    宋澹奚也學它歪頭的模樣，小熊的黑色眼睛是塑料做的，沒有光彩，沒有情緒，臉上的表情也是固定的，一點憨厚的笑意。

    但它好可愛，玩偶里的人賦予了它獨特的生命力。

    “謝謝你，小熊。”

    -

    姜栗沒想過她會在群里得知韓榧老師住院的原因。那一天學校里的每個人、每個群都在討論這件事。

    韓榧老師的丈夫出軌，她氣到住院。

    聽說，她正在準備離婚事宜。

    這件事的影響力比姜栗想得更大，已經(jīng)波及到了宋澹奚。有人說他暑假沒回家，一直住在學校里，經(jīng)常有律師到學校里來找他。也有人看到他早晚進出醫(yī)院，神情冷漠。更有甚者，說他和父親爭奪家產(chǎn)鬧得十分難堪，他父親在外早有私生子。

    流言愈演愈烈，眾人眼中的天之驕子終于落下凡塵。

    她難以將傳言里憔悴、狼狽的宋澹奚和每天下午那個笑容明朗的男生對應起來。

    但傳言也有部分是真實的。

    宋澹奚每天從醫(yī)院出來經(jīng)過濕地公園，這是從醫(yī)院到洛京大學的必經(jīng)之路。他也說過自己往返于學校和醫(yī)院。

    她后知后覺，原來他不想回家。

    姜栗想起那天去拜訪韓榧老師，不禁有些后悔。

    她嘴太笨說不出好聽的話，連關心都寥寥，腦子里只有被老師突擊檢查作業(yè)的緊張感。

    她小聲嘆氣，真笨啊姜栗。

    這天下午，小熊上班格外積極，可可愛愛蹦蹦跳跳，又是轉(zhuǎn)圈又是跳舞，早早地發(fā)完宣傳手冊，在青水湖邊等宋澹奚。

    她等了很久，等到下班，太陽沉入地平線。

    久到章姨不放心出來找人，把她帶回管理處，從衣服里掏出一個濕淋淋、暈乎乎，差點兒熱中暑的女孩子。

    “今天怎么這么晚？我都等急了。”章姨嘀嘀咕咕地念叨，不放心又拿了一瓶解暑藥讓姜栗喝下去，“沒出事兒吧？”

    姜栗懵然搖頭，目光落在遠處的青水湖方向。

    這一天，宋澹奚沒有出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