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又一個雨日，姜栗留在宿舍里寫稿。
耳機里播放著自然的白噪音，纖長的手指敲擊鍵盤，水杯里的水逐漸見底，上午很快過去。
趁著午飯時間，她給姜時玨打了個電話。
小女孩永遠那么有活力，一連串的姐姐喊的人心慌，興奮地說自己是怎么輕松搞定姜時璽的。
“哎呀搞定他最簡單了。他剛開始知道我把鞋賣了都氣瘋了，我就去找人打聽，知道他喜歡外校的一個女生。我找機會偷偷和那個女生玩了兩天，用剩下的1500給姜時璽買了一雙那個女生的同款鞋，和他說這是情侶款，多出來的錢還能請她出去玩，多么完美的安排！”
“就這樣，他被我輕輕松松地哄好咯~”
“……”
姜栗瞪圓眼睛，下意識摸摸自己的腦門，心想自己的腦瓜怎么沒有妹妹這么靈光。
姜時玨笑嘻嘻地問：“姐，你是不是快回來了？”
姜栗輕“嗯”了聲：“明天的飛機回洛京。”
“回洛京啊。”姜時玨的聲音低落下去，“我都好久沒見你了，下一次見面要寒假嗎？好久哦。”
姜栗垂下眼，指甲輕輕摳著桌面：“回南明不是很方便。”
姜時玨悶聲道：“討厭爸爸媽媽。”
通話結(jié)束，姜栗徹底松了口氣。明天“她”就能從北疆回來，不必再對姜時玨說謊了。
她本就不善于說謊，何況說謊的對象還是妹妹。
雨下了一天，姜栗也在宿舍里窩了一天。
天色暗淡下來，她寫完了初稿，關(guān)上文檔，疲憊地趴在桌上，雨天總讓人提不起勁。
寂靜之中，門口忽然發(fā)出窸窸窣窣的異響。
姜栗睜開眼，坐起身警惕地看向門口，這個時間點誰會來宿舍，不由握緊手機。
她尚未作出反應(yīng)，門打開了。
“惜儀姐，你怎么回來了？”
姜栗愣愣地看著門口濕漉漉的女生，她還拿著行李，一副風(fēng)塵仆仆剛從機場趕回來的模樣。
丁惜儀疲憊道：“我提前回來的，沒想到洛京下了那么大的雨。”
姜栗幫忙拿了干毛巾給丁惜儀，困惑道：“怎么來學(xué)校了？”
丁惜儀家就在洛京，按理說她應(yīng)該回家。
丁惜儀用毛巾擦干頭發(fā)，換了身干凈的衣服，小口小口喝著水，對她笑了一下：“想先回學(xué)校看看，過兩天就回家。”
丁惜儀：“我是不是曬黑了？”
她摸摸自己的臉。
姜栗這才仔細打量丁惜儀，她原本皮膚白皙，但夏天在北疆呆了一個月，這會兒直接黑了三個度。
她老實點頭：“嗯，是黑了。”
丁惜儀抱怨道：“那邊紫外線太強了，每天涂三次防曬都沒用，曬得臉都疼。楊星也黑了，我們都說面膜帶少了。”
丁惜儀匆匆趕回來，沒吃晚飯，這會兒點了個外賣。
等外賣的時間，她說了不少北疆的事，說到一半忽然想起來件事：“栗子，我給你帶了禮物。”
姜栗歉疚道：“我沒幫上忙。”
丁惜儀曾拜托她留意宋澹奚，但她出于私心，并未向她透露分毫有關(guān)宋澹奚的消息。
丁惜儀被她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逗笑，捏捏她的臉：“就算沒有這件事兒，我也會給你們帶禮物，喏，這是給知桐的。都是些零食和文創(chuàng)產(chǎn)品，不貴，但味道不錯，你不要有壓力。”
宿舍里的人都清楚姜栗的情況，平時會默契地減少她的負擔(dān)。
“對了，韓老師怎么樣了？”丁惜儀憂心地問，“我看群里的消息，她在醫(yī)院住了一個月，真的沒事嗎？”
姜栗：“嗯，她身體已經(jīng)恢復(fù)了。”
丁惜儀糾結(jié)半晌，試探道：“栗子，你能帶我去看望韓老師嗎？”
丁惜儀和姜栗的專業(yè)方向不同，雖然韓榧教授是她們的授課老師，但關(guān)系并不親近。
想去看望韓榧老師，找姜栗顯然最方便。
姜栗在此時竟有些慶幸韓老師拒絕所有訪客拜訪，她如實說：“我之后再去，護士和我說韓老師換病房了，因為探望的人太多。”
丁惜儀眸光暗淡：“你都見不到韓老師，那我們肯定見不到了。不給我昨天看到有人發(fā)他的照片了，情況比我想的好。”
丁惜儀見姜栗懵然的模樣，耳朵一燙，低聲解釋道：“我說的是宋澹奚，不是韓老師。”
姜栗微怔，反應(yīng)了兩秒才點點頭：“你們是一個高中的。”
丁惜儀剛想繼續(xù)往下說，電話響了。
“外賣到了。栗子，晚點再和你說。”
姜栗在宿舍住了一個月，習(xí)慣了一個人，今晚丁惜儀回來，她反而有點無所適從。
宿舍里開了冷氣，溫柔的男聲在吟唱。
不是她習(xí)慣的模樣。
熄燈了，她在昏暗中里聽見丁惜儀輕手輕腳地爬上床，有些年代的床發(fā)出“吱呀”輕響。
安靜片刻，丁惜儀悄聲問：“栗子，你睡了嗎？”
姜栗翻了個身，看見對床女性的纖細輪廓，小聲應(yīng)：“還沒，我沒睡那么早。”
“明天不用早起兼職嗎？”
“上午下雨，下午再去。”
“你工作的地方遠不遠？”
“不遠，就在青州濕地公園。”
“噢，那里。離洛京大學(xué)也很近。”
“嗯，夏天挺熱鬧的。”
兩人就最近的日子閑聊了一陣，丁惜儀支吾半晌，有些難為情地說：“栗子，我忽然來學(xué)校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
姜栗遲疑著，不知道宋澹奚的名字是不是應(yīng)該從她口中說出來。
她對丁惜儀提早回校的原因有過猜想，但遲遲不敢確定。因為此前她們從沒聽丁惜儀提起過宋澹奚。
這一切都很突然。
丁惜儀自顧自道：“其實他不認識我，但我記了他很多年。”
說起來實在是個老掉牙的故事。
無辜的女孩子被牽扯進了因籃球比賽而起的矛盾，外校的男生人高馬大，胳膊揮過來向她揮來的時候她嚇壞了，傻在原地，只來得及緊緊閉上眼睛。預(yù)想中的疼痛沒有到來。
一道身影攔在她身前。
陽光下，她看見他身上閃亮的光暈。
只是一瞬間，卻足夠成為她青春里最絢爛的回憶。
“當(dāng)時他高三，我高二。”她的聲音里藏著少女心事，“高三的教學(xué)樓是單獨一幢，我很少能遇見他。偶爾我會去籃球場碰運氣，十次有三次能看見他，偶爾他的眼神移過來，我能從里面看見陌生。”
“他不記得我。”
空調(diào)運轉(zhuǎn)發(fā)出噪音，丁惜儀低柔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
姜栗翻過身，灰白色的天花板在燈暗之后隱隱透著白色，她記得上面每一個斑駁的水痕。
她有些困惑于命運奇妙。
那一瞬間對宋澹奚來說微不足道，對丁惜儀來說卻彌足珍貴。
那只小熊，對于宋澹奚又有什么樣的意義。
冷氣吹在光裸的肌膚上激起一層疙瘩，姜栗拉高薄薄的被子包裹住自己。
丁惜儀小聲說：“我看到群里議論紛紛，有點兒著急，想著這兩天去他們學(xué)校看看。栗子，明晚你能陪我一起嗎？”
她不想。
這是姜栗的第一反應(yīng)。
“我兼職結(jié)束會比較晚。”姜栗此時還不明白這股陌生的讓她不舒服的情緒從何而來，“不確定來不來及。”
丁惜儀懇求道：“一定來得及，到時候我去接你，請你吃飯。”
姜栗張了張唇，堵在喉嚨里的話像同時把她的口鼻堵住，空調(diào)冷氣太足，她有點冷。
她心知丁惜儀一定會來，只好答應(yīng)：“不用來接我，我還要回宿舍洗澡，也不用請我吃飯。”
丁惜儀笑道：“那我請你喝奶茶，這次不要拒絕我了。”
姜栗小聲說了謝謝。
室內(nèi)漸漸安靜下來，旅途疲憊的丁惜儀很快睡著了，綿長的呼吸聲均勻起伏，空調(diào)運作的噪音更明顯了。
姜栗蜷縮起來，面對著墻壁。
該睡覺了，明天還有工作。
她告訴自己。
-
下午洛京放了晴，濕地公園的草坪和地面變得干燥。
小熊像被雨打蔫吧的小草，無精打采地走在路上，看到小朋友才重新振作起來，蹦蹦跳跳地和她們打招呼。
進入八月，洛京的氣溫未減，來濕地公園野營的人不多，但總有野營愛好者帶著家人或朋友過來。
在野營區(qū)域，小熊總能早早完成工作。
它完成工作后并不離開，會留下來撿垃圾，或者勸導(dǎo)一些企圖摘取花草樹木的成年人或者小朋友。
今天小熊運氣不好，遇到一個難纏的男人。
三十左右的男人發(fā)起脾氣和幼兒差不多，聽不進勸不動，不依不饒，非要折那一株竹子。
姜栗見他伸手去折，著急地上前阻攔，還沒碰到他，那男人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她力氣沒他大，又穿著玩偶服行動不便，躲閃不急，被推得向后倒去。
迎接她的不是摔在地上的慘狀，而是一片結(jié)實的胸膛。
來人穩(wěn)穩(wěn)接住了她。
“我拍照了。”男生寬大的胸膛從后圈住她，嗓音冷淡，“那邊牌子上寫了，隨意摘折花草罰款200。”
男人見到來人身形高大，漲紅了臉，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姜栗的心跳還沒平穩(wěn)，身體被包裹住的感覺讓她大腦停轉(zhuǎn)，一時間竟沒反應(yīng)過來。
宋澹奚見小熊站穩(wěn)，松開手走到它面前，微微傾身盯著它：“沒事吧？暈不暈？”
這樣一張臉近距離地看著你，沖擊極大。
濃眉鳳眼，凌厲又奪人心魄，睫毛還那么長。
姜栗剛平復(fù)下來，心跳又亂了節(jié)拍，分不清是高溫導(dǎo)致的耳熱還是生理反應(yīng)，她下意識別開了頭。
不能和他對視。
宋澹奚皺起眉：“不舒服？”
小熊連忙搖頭，指了指遠處人少的地方。
宋澹奚放慢腳步，和小熊一起慢吞吞地往青水湖邊走去，偶爾他會停下來撿起被風(fēng)出來的包裝袋或者亂丟的礦泉水瓶。
“這樣的事很多嗎？”他問。
小熊伸出兩只毛茸茸的爪子，比了個數(shù)字10，又收回去，只留下一根手指頭代表數(shù)字1。
十分之一的概率。
宋澹奚眉頭沒松：“下次別一個人過去，很危險。”
小熊摸摸腦袋，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他干脆伸手捏住它的耳朵搖晃兩下，提聲道：“聽見了嗎小熊小姐，要注意安全。”
小熊呆住了，停下腳步茫然地看著宋澹奚。
他叫她，小熊小姐。
這人怎么會知道她是女生……
宋澹奚已經(jīng)很善于從沒有表情的小熊臉上讀出藏在里面的女孩子的情緒，她根本不會掩飾。
他嘆氣，拍拍她的腦袋：“笨蛋熊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