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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項小說網 > 都市小說 > 或許春天知道 > 【番外合集】
    第61章  番外一

    【01.斷片】

    宿醉像塊黑板擦, 在腦中草草擦出一片辨識不清的遺跡。

    林檎被叫醒的時候, 多少有點起床氣, 再一次怨恨這平安夜為什么不是在周末。

    因時不時有留宿需求,孟鏡年在這里備下了幾套換洗衣物,他是這樣一種人, 不管頭天晚上怎樣狼藉荒唐,次日一早一定把自己整理得干凈又清爽,像是清洗晾曬過后, 又細致熨燙過的白襯衫。

    她抱著被子,念叨著再睡五分鐘,孟鏡年笑著答應了。

    當她意識再度墜入將睡未睡的邊緣時, 聽見孟鏡年溫和的聲音說: “要請假嗎, —— ? ”

    林檎搖搖頭。她沒什么事業心,但基本的不要遲到早退還是能做到。因此心里默默三秒倒計時,便撐著手臂緩緩起身, 孟鏡年順勢遞來已經幫忙準備好的干凈衣服。

    等換好衣服走出臥室,發現餐桌上已有提前買好的早餐。

    她刷牙洗臉的時候, 孟鏡年就整理床鋪, 檢查門窗, 確保她一洗漱完, 就能馬上出發。

    “……床單換過了? ”林檎刷著牙,含混問道。

    “嗯。”

    林檎沉默數秒, 有些微的窘意。

    “我昨天晚上喝醉了, 有沒有說什么不該說的話?”

    “沒有。”孟鏡年瞥她一眼, “以前喝醉過嗎? ”

    “跟季文汐一起喝醉過。她說那次我非要拉著她跳進泳池里裸泳,后來她把我扔進浴缸里打發了……我這次沒有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頓了三秒, 孟鏡年說: “沒有。”

    林檎自然捕捉到了這微妙的停頓, “……我做什么了? ”

    孟鏡年仍是笑著說: “沒有。”

    不給她追問的機會, 孟鏡年點一點腕表, 催道: “快來不及了。”

    林檎在車里吃完早餐, 又補了一個二十分鐘的覺, 孟鏡年將她送到園區門口, 便回學校上班去了。

    下班回家時, 孟鏡年正在廚房里忙碌。

    林檎打開冰箱, 從冷凍室取出一支雪糕, 拆開包裝, 走到他身邊去。

    “餓了? ”

    “有一點, 中午沒胃口, 沒吃幾口。”

    孟鏡年切菜的動作加快, “有新鮮草莓, 你先洗了墊一墊肚子。”

    林檎“嗯”了一聲, “我吃這個就好。”

    在冬日溫暖的室內吃雪糕, 是一種安全的叛逆。

    林檎咬開巧克力的脆皮, 舌尖舔過其間香草的夾心, 而就在這時, 她捕捉到孟鏡年向她投來一眼。

    停留很短促的一瞬, 也說不上有什么意味。

    腦中那塊被擦除的記憶, 瞬間補齊了一角, 她耳根霎時一片通紅。

    她想起來自己昨天晚上做了什么了。

    雖然在孟鏡年的極力阻攔之下, 只算半遂。

    她隱約想起, 自己似乎還對其規格做出了由衷的點評, 直到孟鏡年聽不下去了, 非常強勢地把她摟起來抱在懷里。

    后面的記憶就完全無跡可尋了。

    孟鏡年又看來一眼, 目光些許疑惑: “……熱嗎? ”

    “……暖氣開太高了。”她平靜地這樣答了一句, 邁開腳步, 溜之大吉。

    /

    【02.溫泉】

    孟纓年消息發過來的時候,林檎正和孟鏡年靠在沙發上看電視。

    孟鏡年一只手拿著手機,一只手幫林檎拿著薯片袋子。

    林檎取一塊薯片,偏頭看去。

    孟纓年在群里問林檎,今年生日是否還跟往年一樣的安排。

    孟鏡年看向林檎,林檎說:“你回吧。”

    【mjn:一一跟我單獨跨年。】

    【孟纓年:嘖嘖。】

    【mjn:每年總是辛苦姐夫過意不去,31號我在菀柳居定了一個包廂。】

    【孟纓年:這還差不多。】

    【林正均:[大拇指][大拇指]】

    片刻,孟纓年單獨給孟鏡年發了消息。

    【孟纓年:那生日蛋糕我跟你姐夫定吧。】

    【mjn:好。】

    31號放假,林檎和孟鏡年一整日待在家里。

    休息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仿佛不過看了部電影,吃了一頓飯,睡了一個午覺,白天就這么過去了。

    到了傍晚,兩人收拾過后出門,開車去往菀柳居。

    門口劃出了一片停車位,供食客停車,他們運氣好,到達的時候恰有一輛車子開出來,讓出一個空位。

    停好車,林檎率先解開安全帶下車。

    她穿著一件白色的長款羽絨服,帶著淺色圍巾,圍巾稍往上拉,遮住半張臉,露出齊劉海下的一雙漂亮的眼睛。站在那里,像一支亭亭的白梅花,來往食客都會忍不住多看一眼。

    群里來了消息,孟纓年@了她和孟鏡年問什么時候到。

    她舉著手機正在打字,忽有什么遞到面前。

    她抬起目光。

    一大束的粉荔枝玫瑰花,被輕雪堆似的層疊的包裝紙簇擁,在蕭寒冬日里,格外的嬌柔美麗。

    林檎難免覺得驚喜異常。

    孟鏡年整日和她待在一起,是什么時候準備的花?想來只有下午他下樓了一趟,說是去倒垃圾。

    他這個人,不去做地下工作實在屈才。

    包廂里一家齊聚。

    林檎和孟鏡年進來的時候,孟纓年“哇”了一聲,笑說:“這么大一束花啊。”

    兩人是牽著手進來的,林檎被大家的目光注視得不大好意思,趕緊把孟鏡年的手掙開了。

    孟落笛挨著孟震卿,支著平板電腦,看一支觀云識天氣的科普片。

    孟鏡年一邊幫林檎拖出椅子,一邊笑說:“您要再培養一個氣象學家?”

    孟落笛說:“我不是要做氣象學家,我想要做天氣預報的播報員,就每回新聞聯播結束后的那個漂亮姐姐。”

    林正均:“印刷工人不做啦?”

    孟鏡年說:“你可以做天氣預報播報員的同時,找一個印刷廠的兼職。”

    孟落笛:“果然還是舅舅有辦法!”

    大家都被逗笑。

    自孟震卿不再在飯桌上考教事業之后,聚餐的話題便一下多了許多,律所的八卦,歷史學院的新聞,氣象學屆的丑聞等等。

    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又精彩紛呈。

    吃完蛋糕,孟鏡年和林檎便率先告辭了。

    上了車,直往東北方向的山里開去,燈火漸稀疏,在夜色里又開了半小時,窗外出現一條黑帶子似的河流。

    林檎把額頭靠上去,盯著看了一會兒,看見山坳里霧氣中模糊的燈火,意識到目的地到了。

    元旦節的溫泉山莊自是客滿,院里燒烤爐中蕩起白煙,摻雜濃烈的肉香氣。

    兩人駐足一瞬,繼續往前走,經過七拐八彎的走廊,到了客房區的最深處。

    孟鏡年停了下來,林檎借幽幽燈火看一看這房間位置:“……你去年住的就是這一間?”

    “嗯。”

    說話間孟鏡年已刷卡開門,插入房卡,一時燈火四明。

    孟鏡年把行李箱推進門,林檎走到窗邊,往外看去,鵝卵石的河灘上燒起了火堆,有一群人圍著火堆席地而坐。

    她單單看著那景象,便覺得心口也跟著溫暖起來。

    孟鏡年放倒了行李箱,問:“要去泡溫泉嗎?”

    “要!”

    林檎換好了泳衣,披上浴袍,跟在孟鏡年身后,穿過另一條曲折幽深的走廊,到了湯池區。

    她正要依照上回的記憶往前走去,手上施加的一個力道將她往旁邊輕拽了一下。

    往左走,才知道那邊還有一片區域,是供VIP使用的小湯池,不多,一共三個,需要提前預訂。

    推開一扇木門進去,先有一片淋浴區,另外一邊是掛浴袍的位置,靠窗位置做了抬高,三級臺階上去,便是半露天的湯池,正對著那條潺湲的河流。

    林檎脫下浴袍,簡單沖了一個淋浴,赤著腳往熱氣繚繞的湯池走去。

    溫水被劃開,再擁過來。

    她兩臂趴在湯池邊緣,往外看去,寒冷空氣在皮膚上制造了一層粟粒,池子里卻溫暖無比,兩廂對比格外愜意。

    這里十分幽靜,確實比下餃子的公眾湯池要好多了。

    身后傳來孟鏡年的聲音:“一一,你先泡,我去拿個東西。”

    “嗯。”

    約莫過了五分鐘,聽見門被打開,林檎回頭看了一眼,孟鏡年拿著兩瓶冰鎮的汽水走了進來。

    汽水放在了池邊,他去淋浴過后,也進了湯池。

    瓶蓋已經打開,插上了吸管,瓶口絲絲飄著冷氣,橘味汽水順著喉管往下,進入胃里,隨后制造了一個極為快樂的嗝。

    “去年我以為你會去泡溫泉,一直盯著湯池區的入口。”林檎說道。

    “去年我在這里。”孟鏡年笑說,“不大習慣和很多人一起泡。”

    “……你居然一個人獨享?為什么不叫我?”

    孟鏡年轉頭看她,“我叫了你敢來嗎?”

    “……敢啊。”林檎下意識地吞咽了一下。

    霧氣飄蕩,一瞬間這空間又幽靜了兩分。

    孟鏡年目光漸暗。

    水面蕩開漣漪,是林檎向著他靠近了兩分,長發往上攏成了丸子頭,但有幾縷成了漏網之魚,此刻正黏在她鎖骨處膩白的皮膚上。

    她仰面看著他,被寒風吹過的手指,輕輕地往他手臂上一搭,冷而潮濕的觸感。

    孟鏡年看著她,停了一瞬,稍一偏頭,臉上漸漸現出遲疑的神色。

    林檎抬眼,“怎么……”

    話沒說完,孟鏡年伸掌捂住她的嘴,輕聲說:“噓。”

    不必多安靜,隔壁的聲音已經輕易地傳了過來。

    林檎面紅耳赤。

    “好……豪放。”林檎假作尋常,“聲音蠻……好聽的。”

    孟鏡年似笑非笑。

    戰況似乎越發激烈,林檎尷尬地咬住了吸管。

    又過去五分鐘。

    林檎的汽水喝完了,吸管吸出一陣急促的空響,她看向孟鏡年,“……要不我們走吧。”

    “好。”

    從湯池出來的一瞬間,寒氣砭骨,凍得人直哆嗦。

    兩人很快地披好了浴袍,原路返回。

    到了暖和的房間里,孟鏡年催促林檎趕緊再去沖個熱水澡,以免感冒。

    林檎應了一聲,脫下浴袍扔在沙發上,走進浴室。

    泳衣又濕又冷地黏在皮膚上,她脫下以后,跨進淋浴間,又走了出來,把浴室門打開一條縫,腦袋探出去。

    “孟鏡年?”

    孟鏡年正站在書桌那兒,聞聲轉頭看過來。

    “可以把行李箱里的洗發水遞給我嗎?我用不慣酒店的。”

    他們共用一口箱子,洗漱用品統一地收在一個袋子里。

    孟鏡年把小瓶裝的洗發水拿出來,走到浴室門口,遞進去。

    微涼的手指捉住了他的手腕,像某種攀藤植物的觸感。

    幾乎沒有猶豫,孟鏡年打開浴室門,徑直走了進去。

    熱水淋下來,霧氣騰騰。

    林檎后背在瓷磚上輕磕了一下,稍有點痛,又很快被其他更強烈的觸感蓋過。

    她手掌按在孟鏡年的額頭上,低聲說:“我有個問題……”

    “嗯?”

    “剛剛在湯池,你聽見隔壁那個女孩子,有沒有……”

    “沒有。”孟鏡年于動作之間,分神回答她的問題,呼吸與聲音俱是沉沉,“聽你叫我才會……”

    孟鏡年把她抱高了一點,她不得不兩臂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免得自己掉下去。

    腳落不到地,太過沒有安全感,但她這個人,從來都喜歡在這種關鍵的時刻進行挑釁。

    如果不是受剛剛隔壁“教導”,有些粗鄙的句子她是一輩子也講不出來的,這時候卻故意玩火似的,輕聲復述。

    孟鏡年動作停了一瞬,側頭去看她,警告口吻:“你最好別說第二遍。”

    林檎笑著,濕發如海藻纏在他摟抱在她后背的手背上,像誘人沉入沼底的海妖。

    她聲音貼住了孟鏡年的耳朵,再次一字一句復述。

    第62章 番外二

    【03.假如】

    吹風機已經停止運作很久, 林檎腦袋仍然枕在孟鏡年的膝蓋上,懶洋洋地闔著眼睛。

    孟鏡年手臂伸遠,拔下吹風機,放到面前的茶幾上, 手指伸進發間, 輕梳她散發清香的蓬松長發。

    “等去了北城, 我就剪成短發。”林檎忽說。

    “就為了不吹頭發?”

    “對。”

    孟鏡年啞然失笑。

    林檎把手指舉起來, 就著燈光去看自己的指甲。周末新做的美甲, 薄柿色的貓眼石,非常漂亮,以至于她時不時地就要舉起手來欣賞一會兒。

    “我們在一起馬上就一年了誒。”林檎又說。

    “是。這一整年下來, 你覺得我有什么需要改進的嗎?”孟鏡年把她的手拿起來, 幾乎是自然而然地低頭拿嘴唇輕碰了一下她的指尖。

    輕微的癢,她沒收回手, 任由孟鏡年無意識地輕捏她的指腹。

    “沒有。你在我這里一直是完美的。”

    孟鏡年輕聲一笑:“允許你雞蛋里面挑骨頭。”

    “那既然你這么說的話, 也不是沒有。”

    “你說。”

    “……好像總是我主動的時候比較多, 你就不能主動一點嗎?”

    孟鏡年默了一瞬,“我想這件事應當尊重你的意愿。如果任由我隨心所欲的話……”

    林檎把眼睛睜開,盯住他:“會怎樣?”

    她目光里隱隱的興奮, 他怎會看不出來, 于是把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 把頭低下去, 輕聲說:“會隨時隨地都想要你。”

    垂眸時, 他清峻的眉眼匿于燈火暗處,落地燈在他身后,像一盞不落幕的夕陽,他的聲音輕而沉, 如同羽毛直接從她心口掃過。

    “……包括現在嗎?”她問。

    “包括現在。”

    “……那你在等什么?”

    房間里燈熄滅了,卻不是全然的漆黑,因為窗簾拉開,一鉤霜月散發朦朧的月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勾勒出兩道交頸的身影。

    玻璃像結冰的湖面,身前皮膚貼上去的一瞬,幾乎一個激靈,身后卻是滾燙,仿佛溫泉池里冷熱反差的極致放大。

    鵝卵石河灘上的火堆還亮著,圍坐說話的人都站了起來,醉醺醺地跳起了舞。

    林檎手掌撐在冰冷的玻璃上,呼吸和眼淚也在上面留下了一層白霧,聲音顫抖著說:“……會被看見。”

    “那就讓他們看。”

    她更加一陣顫栗。

    視野漸漸模糊,玻璃的冰面也似乎被她的體溫偎化了。

    不知過去多久,河灘上陡然傳來一陣高吼。

    聲音隔了一層傳過來,不那樣清楚,但依然可以辨別:

    十、九、八、七……

    是在跨年倒計時。

    三、二、一。

    一記極重的力道楔入。她本已處于隨時崩潰的邊緣,這一瞬幾乎將她貫穿,整個人狼狽地墜落,幾乎魂飛魄散。

    孟鏡年扳過她的腦袋,親吻她不住顫抖的嘴唇。

    “生日快樂,一一。”

    燈重新打開了。

    孟鏡年坐在沙發上,林檎伏在他肩頭,緩了很久,才似漸漸復蘇。

    “我剛剛都求你了,你還……”她啞聲控訴。

    “你看,我改進了,你又不滿意。”孟鏡年笑得兩分無辜。

    再清洗過后,清爽地躺在床上,林檎決定今天晚上都不要再招惹這個人了。

    孟鏡年把燈關上以后,掀開被子,在她身側躺了下來,她挨過去,輕易地在他懷抱里找到自己位置,舒服地閉上雙眼。

    “孟鏡年。”

    “嗯?”

    “一直有個想法。假如,是你先意識到喜歡我,你會采取行動嗎?”

    孟鏡年下巴抵在她的頭頂上,沒有立即回答,像在認真思考:

    一開始,他應該只是覺得不對勁,因為回神的時候,總會發現自己已經盯了她很長的時間。

    盯著她靸著拖鞋進廚房,拿一顆蘋果洗凈,坐到側面的沙發上,一口一口地咬出沙沙的聲響。

    盯著她開門進屋,把雨傘放進傘桶里,一邊笑著同他打招呼,一邊脫下身上的羽絨服,露出里面藍白配色的運動式校服。那校服沒有設計和版型可言,穿在她身上,卻是青春最漂亮的注腳。

    盯著她坐在餐桌對面寫物理試卷,思考的時候,把蓋著筆帽的筆尾,一下一下地杵在臉頰上,而后埋下頭去,專注地“沙沙沙”地書寫一陣,最后長舒一口氣,臉上浮現題目得解的滿足微笑。

    然后……他會在周三不到的時候,就開始盼望周末,周六一個上午心不在焉,終于熬到出門,到了姐姐家里,才知道她這周不放假。于是,他只好再次回到等待的隊列,直至下一個周六。

    終于見到她的那一瞬,才察覺自己缺氧了整整兩周。

    那些不明的焦灼、六神無主,開始有了具體的形狀。

    當他拿著手機一晚上,在對話框里刪刪改改,只為湊出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去學校把她接出來吃一頓飯時,他基本確信,自己的心事早就已經越過了那道禁忌的雷池。

    他會藏起可鄙的私欲,繼續扮演好長輩的角色,卻在相處中屢露馬腳。

    她仍舊坐在明亮的餐廳里寫作業,他忍不住走過去倒水,狀似無意地提醒,一一,眼睛離桌面太近了。

    仍舊會偶爾受委托,節假日前去接她放假,替她拎住沉甸甸的書包,在邁下路肩的時候,衣袖與衣袖輕輕擦過,比風吹過樹葉還要了無蹤跡。

    仍舊在她有需要的時候,第一時間趕到,收藏她月考考砸的眼淚,克制自己擁抱的沖動,而后帶她去看零點的電影點映,在黑暗里聽她被電影情節逗笑的清脆笑聲。

    去德國進修的事情確定了下來,對他而言大約是一種解脫。他一直這樣想,因此一面繼續煎熬,一面等待日歷翻到離國的那一天。

    那個暑假,她高考結束,去學駕照,他會將自己的車借給她練習,在地下車庫里,一遍一遍指揮她倒車入庫。

    天氣悶熱,車廂里開著冷氣,電臺在唱不知名的情歌,倒到不知道第幾圈的時候,他被毫無征兆的沖動驅使,突然喊她的名字:林檎。

    她一定會被這種直呼大名的鄭重嚇一跳,默默地踩下剎車,小心翼翼地拉起電子手剎,看向他,問,怎么了,小舅?

    小舅。

    這稱呼如當頭棒喝。他勉強地露出微笑,找了一個借口,說,你每次方向盤都回早了一點。

    而她會笑問,那干嘛突然叫我的名字,怪嚇人的。

    他笑說,這樣你比較能記住。

    果真,那個下午她練好了倒庫,多刁鉆的角度都能一把倒進去。

    她一定會請他吃晚飯,他把她送回家的時候,格外沉默。

    這沉默一直持續到了他出國的那一天。

    初到德國,他或許會覺得如釋重負,畢竟任何邁不過去的坎,距離和時間都是一劑萬能的良藥。

    但某一個晚上,他從研究所離開,騎車回公寓的路上,陡然被一種無法名狀的情緒擊中。

    他看著天上的月亮,想到了她月考考砸的那個晚上,那天沒有月亮,但有一盞一盞的路燈光投映在水洼里,像是孤獨的,人造的月亮。

    他意識到,距離和時間都治不好他,那種心情病入膏肓,無藥可醫。

    他會在那年圣誕回國,只為見她一面。

    之后,回到德國,繼續煎熬。

    再然后的某一天,他會在她的朋友圈里,刷到她和一群朋友聚會的合影,某個男生站在她身旁,微微朝她側身,突破了禮貌的社交距離,眼里都是勢在必得的野心。

    他關閉了那張照片,如常地學習、生活。

    這樣平靜地過了沒幾天,某個深夜他醒過來,長久地凝視天花板。

    而后拿過手機,買了最快一趟直飛南城的機票。

    出現在她宿舍樓下的時候,她一定驚訝極了,他不與她寒暄,只說,一一,陪我走一走。

    她不會拒絕,與他并肩,走過無數樹的陰影,最后他驟然地停了下來。

    他會抱著九死一生的心情開口,向她坦誠。

    逾距的喜歡,下等的欲念,還有綿長的想念。

    然后,他會屏住呼吸,等待她的宣判。

    “會。”孟鏡年說,“雖然可能要花去一些時間下定決心,但應當不會比你晚。”

    “……”林檎抬起頭,“……你說我晚?”

    黑夜里只聽見孟鏡年在笑。

    “……我要是那個時候就告訴你,你不會被嚇死嗎?”林檎不很服氣。

    “一開始肯定會。但你告訴我了,就不是你一個人的煩惱了。我會提前開始重新審視自己。”

    她承認確實是這樣。

    “人總是會囿于自己的角色身份……不過還好,我不算過分遲鈍,是不是?”他低下頭來,像在向她尋求一些認可。

    “勉強吧。”黑暗中她手指碰到了他身上T恤的領口,摩挲了一下,又往上觸到他的喉結,感受他說話時的上下滾動,“……其實做假設沒有什么意義,因為我對現在的每一天都很滿意。”

    孟鏡年抓住了她的手指,輕捏了一下,略有警告的意思。

    她笑了一下,收回手,手臂抱住他,“那么新一年請繼續多多指教?”

    “也請你多多指教。”

    第63章 番外三

    【04.出息】

    一轉眼又是一年除夕。

    年尾幾次聚會下來, 孟震卿對林檎和孟鏡年的相處總算已經見怪不怪。

    私底下也跟祝春寧說,仔細想想現在這樣也好,否則往后還要跟兩個陌生家庭打交道,以他現在的精力, 想想便累得慌。

    至于林檎本人, 原本就覺得她乖巧懂事, 這樣好的孩子, 真要嫁到別人家里去, 往后逢年過節都難得齊聚,也未免遺憾。

    除夕夜聚會結束,孟鏡年開車把父母送回家之后, 坐在副駕的林檎開始拆紅包。

    今年收到的數額, 都比去年多了一倍還不止,大約有給“兒媳”和“弟媳”見面禮的意思。

    林檎揚了揚孟鏡年給的那一封, 笑說:“小舅, 你打算發到我幾歲呀?”

    孟鏡年認真思考后, 回答:“一般慣例,是要發到結婚成家為止。”

    “那我得多耗你幾年,晚點結婚。”

    孟鏡年啞然失笑, “有點出息嗎, 林一一?”

    /

    【05.腐化】

    在公司的實習, 林檎只做到了年末, 開學之后, 便將全部精力投入畢業論文。

    他們學院更偏向畢業設計,要求學生獨立開發一個項目,并將項目的背景、目標、實現過程、測試結果和技術難點總結成論文。

    這天實驗室有事,孟鏡年在學校食堂吃過晚飯之后, 留下來加了一會兒班。

    到家時,林檎正在書房里寫論文。

    蹲坐在電腦椅上,無意識地左右轉動,一只手放在鍵盤之上,另一只托腮,分明是在發呆。

    孟鏡年走過去,手掌撐在桌沿上,略微俯身去看電腦屏幕上她的論文文檔,笑問:“今天進展怎么樣?”

    “一百個字吧。”

    “堅持三十天,你就有3000字了。”

    林檎往桌面上一趴,唉聲嘆氣:“不想寫了,一個字都不想動了。”

    孟鏡年握住鼠標,滑動到第一頁,去看她前面的研究背景。

    她的畢業設計是把大二那年參加機設大賽的那項目,自己完成的那部分單拎出來,做了一個算法模型,并在原本的基礎上做了一些優化。

    一魚兩吃,非常聰明的選題。

    孟鏡年迅速地瀏覽完了文獻綜述的內容,笑說:“其實寫得還不錯,就是條理稍微有點不清晰,相關的文獻引用量也不夠豐富——你是卡在哪個部分了?”

    “……沒有卡,就是不想寫。”林檎雙腳落地,轉動椅子,一把抱住孟鏡年的腰,仰頭看他,“孟老師,孟教授,你幫我寫吧。”

    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逗得孟鏡年忍俊不禁,“你這樣叫我,更不可能幫你寫了,這對其他同學不公平。”

    “那……小舅?”

    孟鏡年笑一笑,不為所動,仍舊滑動鼠標,繼續往后瀏覽。

    “……又不是無償幫忙,我會給你報答的呀。”

    搭在鼠標上的手,動作停了下來,他腦袋轉過來,視線垂落,與她相對。她眼里笑意狡黠,好像算準了他絕無可能完全無動于衷。

    “怎么報答?你先說說看。”孟鏡年似笑非笑地問。

    “我允許你……想怎么就怎樣。”林檎選擇了一個委婉的說法。

    “難道你平常不是這樣?”孟鏡年露出微笑。

    “……”確實。可惡,怪她平常耳根太軟,他哄一哄她就什么都答應了。

    孟鏡年伸手,往她腦袋上輕拍了一掌,“上回說你會學術腐敗,果然沒說錯。自己的工作自己做,不要再動歪腦筋,聽見沒有?”

    “你知不知道,你越這樣兩袖清風,我越想要腐化你。”

    “那我告訴你沒這么簡單。”

    “真的嗎?”林檎兩臂收緊,仰面直勾勾地盯住她,嘴唇一開一合,帶著微笑喊道,“……老公。”

    之后,林檎坐在桌沿上,兩臂攀著他的肩膀,嗅聞他身上薄毛衣的香氣,混雜淺淡汗水的氣息,在將墜未墜之時,把這個稱呼叫了許多次。

    ……最后,只換得孟鏡年答應幫她將摘要翻譯成英文。

    這事兒AI就能做,算來真是不劃算。

    為此她氣得兩天沒理他。

    兩天后的上午,她睡到自然醒,起床自己把冰箱里的三明治拿微波爐熱過之后,端著盤子和果汁杯去往書房。

    郵箱里多出來一封郵件。

    孟鏡年撰寫了一份詳細的文檔,里面針對她的論文框架做了全面的思路梳理,提供了改進的方向,研究背景需要補充的點也都列了出來。

    還有一個壓縮的附件,解壓后是個文件夾,放了將近三十篇能夠派上用場的,氣象學和人工智能數值模擬算法方面的相關文獻。

    是在規則和他道德準則之內,他所能為她做的極限了。

    林檎登上微信,給他發去消息:

    badapple:【勉強原諒你了。】

    消息秒回。

    mjn:【加油。寫完了請你吃好吃的。】

    /

    【06.瀆神】

    五月底,林檎完成了論文答辯,通過后修改。

    修改后的文檔,依照學院要求提交之后,這件折磨了她好幾個月的事情,總算告一段落。

    想到兩年后還要這么來上一回,便有輟學不念的沖動。

    之后,便是許許多多的聚餐。

    抽空,林檎回了宿舍一趟,把剩余不多的東西清理過后,全部都搬到了孟鏡年那兒去。

    她大四一整年,只在開學的前兩個月住過宿舍,之后只有極偶爾的情況,才會去宿舍睡一晚。

    整理出來的行李箱放在玄關處,暫且沒什么動力去整理,直到孟鏡年下班回來,吃過晚飯之后,拉著她一塊兒去收拾。

    很多枯燥的事,和他一起做,就好像沒那么無聊了。

    箱子里的衣服全部扔進洗衣機里,書本塞進書柜,剩余零零碎碎的物件,也在家中找到合適的位置歸置。

    最后剩下兩個文件袋。

    厚的那一個,裝著所有的重要文件,學生證、實習證明之類。

    薄的那一個,孟鏡年拿在手里晃了晃,“這里面是什么?”

    “照片。各種登記照,還有……”

    林檎話語一頓,想起什么,立馬伸手去搶。

    孟鏡年何其聰明,通過她的反應立馬知道了還有什么。他拿著文件袋徑直起身,在林檎撲過來時,換了只手,藏到身后去,垂眸笑問:“不能給我看?”

    “……你不是都看過了。”

    “我只看了三張。”

    “……我以為你看完了。”

    “真的只看了三張,我沒有騙你。”

    林檎松了手,往后退了一步,“好吧,你看,我……”

    孟鏡年卻伸手把她肩膀一攬,低聲笑說:“躲什么?”

    “……誰躲了。”

    孟鏡年在沙發上坐下,解開繞在開口處的系繩,把里面的照片倒出來。

    一只一只的小袋子,裝著不同規格的登記照,其中有一版還沒切開,似乎是用來申請簽證的,白色底,她望著鏡頭,沒有一點笑容,格外的生人勿近。

    未經美化的登記照,最能暴露五官缺點,而在她這里,幾乎不存在缺點一說,實在有一種未經雕琢的好看。

    最后,便是那只鼓鼓囊囊的信封。

    林檎盯著孟鏡年的手把信封打開,一疊照片就這樣到了他手里。

    她忍不住去觀察他的表情,沒看出來什么變化,又忍不住好奇問道:“……你看的是哪三張?”

    照片像撲克牌推似的,在孟鏡年手里挨張地洗過一遍,最后他揀出來三張,遞給她。

    林檎接過,低頭看去,臉部特寫和剝橘子的那兩張,尚且沒什么,刷牙的那張……

    她臉上不由的浮現出幾分不自在的神色。真是奇怪,他們明明已經那樣親近過,怎么還會覺得不好意思。

    “拍得很漂亮,一一。我知道你沒有在討好任何人。”孟鏡年轉頭看她,由衷地說道。

    頓了兩秒,她把眼睛抬起來,望著他。她這雙眼睛,直視人的時候,格外的攝人心魄。

    “……那你當時看硬了嗎?”她問。

    過于直接,叫孟鏡年愣了一下。

    片刻后,他說:“我當時和現在一樣。”

    林檎于是不再說話,就這樣望著他清幽的眼睛,稍稍朝他傾身。

    呼吸非常的輕,像清晨回蕩于湖面上的霧氣。

    林檎伸手,直接探過去。觸感叫她心驚了一下,一瞬便如熱炭燒手,下意識地便要將手收回。

    卻被孟鏡年一把握住了,緊緊攥在手中,目光垂斂,靜默地注視著她。

    她胸口被一種莫可名狀的情緒填滿,先一步受不了這樣的目光,于是倏然仰頭,碰上他的唇。

    停頓一瞬,目光再望住他。

    他毫不猶豫地伸手,手掌緊緊按住她的后頸,另只手扣住她的腰,把她按進懷中。舌尖探入,纏住她的,用力吮吻。

    照片散落。

    孟鏡年把她擺成照片里的樣子,以實際行動一張一張地頂禮臣服。

    “一一……”她在神思渙散時聽見他聲音沉啞地自我懺悔,“就是看到你照片的那天,我在浴室里……”

    他們之間,早有糾葛已深的情誼與靈犀,而那日的自瀆,徹底為這段情誼的質變簽字畫押。

    往后他們除了成為愛侶,就只有熟悉的陌生人這樣一條路可以走了。

    “……我以為你看了沒有什么反應。”

    “我也是正常人。只不過我比較善于偽裝——當然,這不是什么優點,是不是?”

    林檎開口只有斷續的氣聲。

    她只在聽孟鏡年自我告解的時候,有種墮落的自覺——看,是她害他成了這樣。

    她睜開眼,朝孟鏡年看去。

    以為他會看照片,沒想到他正看著她本人。

    深情而專注的目光,眸色如清潭一樣幽深,她懷著瀆神成功的快樂心情,仰面吻住他。

    第64章 番外四

    【07.斯萊特林加100分】

    六月中旬, 學院舉辦畢業典禮。

    典禮開始之前,林檎同幾位室友搶著晨光先行拍攝了一組寫真,攝影師是她合作過的,特意給了她們一個友情價。

    典禮時間定在九點半, 開始前十五分鐘, 林檎在學院門口, 與叔叔、嬸嬸和孟落笛匯合。

    受場地大小所限, 親屬觀禮需要提前申請, 且名額有限,幾個人商量了一番,最后還是決定讓林正均和孟鏡年一塊兒去觀禮。

    孟纓年把相機交到林正均手里, 一再叮囑:“一定要全程錄像啊。”

    “保證完成任務。”

    林檎領著叔叔, 先行進場入座,孟鏡年要開一個簡短的組會, 結束以后直接過來。

    典禮開始前五分鐘, 正側身與室友聊天的林檎, 肩膀被林正均輕拍了一下。

    林檎轉頭看去。

    視野里最先出現一束開得熱烈的紅玫瑰,這樣的顏色,卻反而襯得穿白色襯衫的人格外清絕。

    無論是人還是花, 都格外惹眼, 因此四鄰的人都把目光投了過來。

    原本給孟鏡年留的是最靠外的位置, 林正均笑著起身往外挪, 把臨著林檎的座位讓給了他。

    孟鏡年傾身, 將花束往她懷里一塞,笑說:“恭喜畢業。斯萊特林加100分。”

    林檎在學校里從來不是個高調的人,這會兒接了花,只差把臉埋進去, 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讓他趕緊坐下。

    室友夏新月掃了孟鏡年幾眼,忍不住湊過來,低聲問:“林檎,他是不是當時那個翻譯的老師?”

    “嗯。”

    “他……”

    這事兒三兩句也說不清,林檎想了想,只說:“他是我男朋友。”

    夏新月十分詫異,正要細問,這時候廣播里響起了音樂聲,林檎便說:“晚上聚餐的時候我再跟你們解釋吧。”

    片刻,典禮開始。

    林檎朝孟鏡年側過頭去,低聲說:“你就不能買別的花嗎?”

    “不喜歡啊?不喜歡那還給我,我重買。”孟鏡年笑著伸手。

    她一把抱緊,“這次就算了,下不為例知道嗎?”

    “好。”他微笑著懶洋洋地答道。

    典禮結束,林檎給嬸嬸發了消息。

    一家人在學院門口匯合,一同拍了一張照片。

    最后,孟鏡年委托林正均,幫他和林檎單獨拍一張照。

    孟鏡年摟著林檎的肩膀,林檎抱著玫瑰花。

    樹蔭生綠,夏風簌簌吹過。

    這一瞬,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兩年前的此時。

    她腦袋微微朝他偏轉的角度,他在樹影下停駐的身影,以及她飛奔而去,卻又在拐彎時陡然停步的轉身……

    身在那時的他們,只是不敢相信。

    那都是喜歡。

    /

    【08.黑貓】

    夏日的一個周末,孟鏡年陪同林檎去梧桐小區,整理她那滿屋子的裙子。

    她將要去北城,這么多衣服自然沒法帶去,一直掛在那里落灰也是浪費,不如把一些不再那么喜歡的款式轉賣出去。

    這自然是個大工程。

    先整體篩選一遍,挑出那些絕對不會再穿的;隨后再選出一批拿不準,需要再次上身試穿的。

    孟鏡年端著相機,在一旁給衣服拍照。裙子平鋪在白色絨毯上,正片、側面和細節各一張。

    林檎在穿衣鏡前換衣服,換好以后,征詢他的意見。基本采取一票否決制,他們兩人凡有一人覺得不好,衣服就不會留。

    試了七八套以后,林檎說:“我不問你了,問了也是白問,我穿什么你都說好看。”

    孟鏡年笑說:“因為我確實這樣覺得,我總不能違心說謊。”

    ……夸人也這么有路數,真有他的。

    之后,她果真不再問他的意見,但他還是會習慣性地抬眼去瞧一瞧,單純因為她穿什么都賞心悅目。

    林檎換上了一條裹胸式的黑色連身裙,這是當時拍“黑貓”主題時穿過的,裙身很短,覆蓋三層黑紗,形狀以雨傘為靈感,最里面的那一層,每一個尖角處都系了一顆小鈴鐺。

    與裙子搭配的還有choker、貓耳朵發箍和“貓尾”,她去飾品區把它們找了出來,一套配齊。

    在穿衣鏡前轉過身去,去瞧夾在裙身上的“貓尾”,隨著她的動作,鈴鐺晃起來,一陣叮叮當當。

    林檎在鏡子里捕捉到了孟鏡年的視線。

    目光落在她身上,比之前的任何一套停留的時間都要久。

    林檎刻意地又轉了一個圈,對鏡子里的目光對視:“……喜歡啊?”

    “……”

    她勾勾手指,“你過來。”

    孟鏡年猶豫一瞬,把相機放在梳妝臺上,隨即走到她旁邊去。

    一張靠背椅,搭滿了衣服,林檎把它們往地上一掃,踮腳,揪住孟鏡年的衣領,把他往后一推,他慣性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叮鈴鈴。

    膝蓋分開了他穿著深灰色西裝長褲的膝蓋,擠了進去。

    孟鏡年仰面看著她,神情顯得出奇的冷靜。

    而與此同時,他手掌扣住了她纖細的腰身,停頓一瞬,往下,按在“貓尾”的尾根處,低聲問:“發-情了?”

    衣冠楚楚的人,卻講出這樣的話。

    她俯身,把前身挨向他,摩擦著襯衫布料,窸窣聲響里,鈴鐺叮鈴作響,她歪了一下戴著貓耳發箍的腦袋,以極其無辜的表情說道:“要主人幫忙。”

    夏日午后,蔽窗的綠蔭阻擋了任何可能的窺視。

    層層黑紗堆在腿根,“貓尾”不住晃蕩,“叮鈴鈴”的聲響不絕于耳。

    整理衣物的工作被迫終止一小時。

    孟鏡年支付干洗費用,以及這套衣服的買斷費用若干。

    /

    【09.需要嗎】

    悠閑散漫的暑假,幾乎一眨眼就結束了。

    北上的日期定了下來,出發前一天,孟鏡年幫林檎收拾行李箱。

    他主張不必帶太多東西,秋冬季的厚衣服,可以等去了那邊,宿舍確定下來以后,他再給她快遞發過去。

    林檎也不喜歡帶超過一件的行李出門,最后一口大號行李箱收拾出來,拉上立起來拎在手里掂了掂,重量尚可接受。

    她在行李箱坐了下來,躬身兩手撐在身前,“明天你不要去送我,不然我可能會哭的。”

    孟鏡年笑說:“那更要去送了。”

    “……變態。”

    “真不需要嗎?”孟鏡年正色道,“我也可以把你送到學校。”

    “不要。”

    孟鏡年一向尊重她的意愿,她既然如此要求,他也就不勉強了。

    隔日清晨,林檎起床洗漱,把最后落下的東西放入行李箱,又檢查一遍錄取通知書、身份證等必要證件。

    她在忙這些的時候,孟鏡年給她準備好了早餐。

    吃早餐時,孟鏡年不免回到長輩的身份,叮囑了一些出門在外的安全事項。

    吃完早餐,林檎背上背包,推上行李箱,準備出發。

    “我幫你叫車……”

    “不用,我到門口去自己叫。”說話間,林檎已將大門打開,停頓一瞬,松了拉桿箱,往前邁了兩步,抱了孟鏡年一下,又飛快退遠,“我走了——你就站在這里,別跟過來。”

    孟鏡年笑得幾分溫柔幾分無奈,“那你注意安全……別哭啊。”

    “才不會。”

    說完,推住箱子,走出門,反手甩上大門。

    何其干脆利落。

    孟鏡年后退一步,背靠住玄關柜,輕嘆一口氣。

    他低著頭,沒有動,聽著門外腳步聲與行李箱轔轔的聲響漸遠,直至一片寂靜。

    片刻,孟鏡年驀地直起身,兩步走到門口,把門打開。

    林檎正站在電梯門口等電梯,聽見聲響,轉過頭來。

    孟鏡年毫不猶豫,直接穿著拖鞋邁出去,大步走過去。

    他腳步很快,攜了陣風似的,到了她跟前,徑直伸出手臂,一把將她抱進懷里。

    “一一。”孟鏡年低聲說。

    “嗯……”

    “我給你買機票的時候,也給自己買了一張。這兩天的假,我也提前請過了。如果你不需要,我就把機票退了,去上班……你需要嗎?”

    心臟一瞬間變得柔軟而潮濕,林檎悶聲說:“你送我。”

    “好。”

    第65章 番外五

    【10.渴】

    林檎是土生土長的南方人, 生活在北城自然沒有那樣舒適,但有季文汐這樣一個北城土著罩著她,倒也稱得上如魚得水。

    季文汐家離北城大學不算遠,林檎三五不時地去她那里借宿, 有空便出去掃街, 或者跟她圈子里的幾個朋友約飯。

    對于攝影師而言, 林檎這樣會講故事的面孔, 可遇不可求, 自從她去了北城,懶散許久的季文汐都變得高產起來,不時靈感迸發, 半夜冒出個點子, 第二天一早就拉著她開始準備拍攝服裝和道具,兩人的社交網絡, 以兩周一次的頻率活躍更新。

    有時候季文汐拍客片, 林檎也會去幫忙布置道具或打光, 時有客人見了她激動表白,說正是看了她拍的樣片,才決定約拍同一主題。

    學習生活都很充實, 而一旦閑下來, 就會忍不住想念孟鏡年。

    開學后不久, 南城大學大氣科學院首批南極考察學習的名單, 正式確定了下來, 孟鏡年毫無懸念地名列其中。

    江思道這人很務實,那時說要替院里儲備人才,自然不是隨口一說,遇上一塊好鋼, 會不遺余力將其錘煉成為利刃。

    考察時間為11月至次年2月,工作和生活范圍為中山站及其附近,12月初,中國修建于拉斯曼丘陵的第一個境外大氣本底站將要正式投入業務化運行,南城大學的三名研究人員,會與其他大學和國家氣象中心的專家,一同展開監測和研究工作。

    出發之前,所有準備工作都已辦妥,院里人性化地給了三天假,孟鏡年便趁此去了一趟北城。

    那三天,兩人除了吃飯,基本沒出過酒店房間門,從早廝混到晚。

    十一月初,孟鏡年隨隊出發去了南極。

    科考站依賴衛星通信來實現與外界的聯系,南極地區地理位置偏遠,衛星覆蓋范圍有限,網絡帶寬較小,信號常受天氣影響,并不怎么穩定,有限的網絡資源,通常都會優先分配給科研任務,因此雖然能上網,但體驗就談不上了,更不要提隨時隨地的視頻通話。

    孟鏡年他們隊對通信時間進行了統一分配,一般是晚上的8點到9點,科考站與北城有時差,是國內的11點到12點。

    宿舍通常會在十二點自主熄燈,這個時間倒還算合適。

    每天林檎都會在十一點之前把當天的事情全部做完,將熄燈前的這一個小時專門留給孟鏡年。

    起初兩到三周都還好,到了第二個月,對于視頻這件事,產生了一種極為矛盾的心理。可望不可即,遠比見不到更要煎熬。

    北城持續降溫,兩位室友都染上流感,林檎也未能幸免。

    視頻電話打來,她支起手機放在書桌上,往桌面上一趴,露出半張臉,盯著屏幕,整個人怏怏不樂,毫無精神。

    孟鏡年坐在宿舍的桌子那兒,撐著手臂,不說話地打量她,好一會兒才溫聲問道:“一一,你是不是生病了?”

    人在這種時候總容易眼窩變淺,她吸了吸鼻子,輕聲說:“我剛剛又看了一遍我的銀行卡余額……”

    “如果你真的想過來,我幫你聯系。”似乎不管她想做什么,孟鏡年的都會縱容,她自己也知道,去南極不比其他,她請不到那么長的假,真去了也進不了中山站。

    孟鏡年繼續說:“但也許你洗個熱水澡,再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就打消這個念頭了。”

    “……感冒了,不想去澡堂。”

    “你們宿舍幾點關門?”

    “十一點半。”

    孟鏡年目光移開了,似乎是打開了電腦,不知道在搗鼓什么,她聽見了敲擊鍵盤的聲響。

    片刻后,他說:“我幫你訂好了車,司機十一點半到離你宿舍最近的門。你現在換上衣服,慢慢走過去,時間應該剛好。”

    “……去哪里?”

    “在酒店給你定了一間房。你去泡個澡。”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猶豫,他說,“視頻我不掛,你把耳機戴上,有什么隨時和我說。”

    林檎這才站起身,慢慢吞吞取下羽絨服和圍巾,拔下充電器,找出身份證裝進包里,同室友打過招呼,離開了宿舍。

    車子的行程分享給了她,她走到校門口的時候,那車差不多也到了。

    耳機里,孟鏡年一直在說話,跟她同步過幾天坐科考船出海觀測的行程。

    “你那邊冷嗎?”林檎問。

    “習慣了還好。紫外線很強,我應該是曬黑了。”

    林檎這時候把手機從羽絨服口袋里掏出來看了一眼,“……視頻里看不出來。”

    他那邊是白色冷光,視頻里的樣子很好看,不知是誰網絡不好,畫面卡了一下,她趁此截了一張圖。

    深夜的校園,只有寥寥幾道人影。林檎不大喜歡北方的一點是,冬天樹葉都落光了,道旁一線都是光禿禿的,分外蕭索。

    她是心情很容易受環境影響的那種人,北方冬天出太陽她很喜歡,而一旦是這樣要雪不雪、寒風陣陣的陰天,整個人都會好似受潮了一樣提不起勁。

    孟鏡年的聲音直接傳入耳朵,這一瞬覺得他很近,一旦閉上眼睛,就好像他正在與她并肩同行。

    很快到了學校門口,路邊已經停了一輛車,打著雙閃燈,她確認過車牌號,拉開車門。

    是專車,干凈整潔無異味。她曾向他抱怨,打快車老是打到很臭的車,網上有個很形象的比喻,說冬天打到臭車,就好像一頭鉆進了男司機的被窩里。

    司機同她確認手機尾號,車子出發之后,她又點開分享的行程看了看,才知道目的地是附近最近的一家五星級酒店。

    開過去不遠,十來分鐘就到了,她辦了入住之后上樓,沒一會兒便有客房部的人過來敲門,給她送來了感冒藥。

    這時候,差不多也要到十二點,又說了幾句,掛斷了視頻電話。

    林檎挽起頭發,去浴室給浴缸放水。

    放在洗手臺上的手機屏幕亮起,是孟鏡年給她發了一條語音消息:“照顧好自己。乖。”

    林檎在浴缸里泡了一個熱水澡,換上軟綢的睡衣,服過感冒藥,在床上躺下。

    燈都關上了,一片闃靜里,還是想孟鏡年,但已經沒那么難受了。

    /

    一天一天熬著,很快寒假到來。

    孟鏡年要過了二月才會回來,春節要在科考站里過。

    少了一個人,好似比平日冷清了不止一點。

    除夕當天,孟鏡年打了一通視頻電話回來,大家挨個同他寒暄,孟落笛問題最多,問他有沒有看見企鵝,有沒有坐雪龍號極晝是怎樣的……

    最后是孟纓年把手機一把奪回來塞給林檎,笑說:“你哪里來的那么多屁話?讓你姐姐多說一會兒。”

    林檎被鬧得有點不好意思,以客廳里電視吵為由,起身去了自己房間。

    孟鏡年那邊,科考人員苦中作樂,正在一塊兒包餃子,他找了個理由,一個人偷偷溜了出來。他們有個活動室,里面支著乒乓球臺,他正一邊說話,一邊無意識把乒乓球砸上球臺,又接住。

    “確定再過三周就回來了么?”

    “嗯。”

    “寒假之前,我在圖書館碰見過一次裴煦陽,他說年后請我吃飯。”林檎說,“我再等你三周,要是你沒準時,我就準備出軌。”

    “沒見過出軌還會事先張揚的。”孟鏡年挑挑眉,“他怎么還沒畢業?”

    “他讀博了。”林檎笑,“還要在學校待好幾年呢。這下有危機感了?”

    “你或許不信。我一直都有。”

    “那你還不答應我在電話里……”

    “一一。”孟鏡年打斷她。

    林檎笑起來,“如果你住的是單人宿舍,你會答應嗎?”

    “……說不好。”

    “假正經。”

    三周后,孟鏡年結束考察,計劃回南城之后,立即去北城跟林檎見面。

    北城的天氣仍然沒有一絲轉暖的跡象。

    這天上午,林檎上完一節專業課,離開院樓,跟同門的同學去食堂吃飯。

    邁出院樓大門,拐到了建筑側方的林蔭道上,口袋里的手機突然振動起來。

    微信語音電話,孟鏡年打來的。

    她放緩腳步,接通,聽見那端傳來帶笑的聲音:“這么目不斜視嗎,一一?”

    林檎一怔,下意識往兩旁望去,與此同時,聽見身后一陣不急不緩的腳步聲,登時回頭。

    身影高瘦的男人,穿了件黑色的羽絨服,里面搭同色的圓領毛衣,皮膚曬黑了一些,也瘦了許多,多出兩分陌生感。

    她怔了一下,“孟……”

    按照原計劃,他后天才會過來。大約是改了行程,直接先飛北城。他有她的課表,也知道專業課她一般不會翹,所以才能這么精準無誤,毫無防備地給了她一個驚喜。

    同門的女生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啊,你男朋友從南極回來了?”

    她拍一拍她的肩膀,笑說:“那我自己去吃飯了。”

    林檎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同門離開了,她站在原地,電話還舉著。孟鏡年等了兩秒,把手機往外套口袋里一揣,大步走了過來。

    行人往來的步道上,他就這樣伸臂,徑直一把將她抱進懷里。

    “一一……”他低著頭,呼吸很深,像是在嗅聞她身上的氣息,“終于抱到你了。”

    在出租車上的時候,兩人就忍不住開始接吻,林檎知道,平常有第三人在場,擁抱就已是孟鏡年的極限了,現下真已有些不管不顧的意思。

    孟鏡年飛機早上落地,把行李送到附近酒店之后,才過來找的她。

    兩個人到了酒店,直接進電梯刷卡上樓,開門后,沒有一句廢話,孟鏡年按著她的肩膀,猛地把她往門廊的墻壁上一推,把出租車后座上那個飲鴆止渴的吻繼續下去。

    羽絨服外套從肩膀上滑落下去,他微涼的手緊跟著便去掀她毛衣的下擺探進去。

    她整個人都在顫栗,像缺水已久的人,好不容易嘗到了一口清水,毫不解渴,反而加倍地痛苦起來。

    孟鏡年大約也是同樣的心情,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幾步走到床邊,把她往床上一扔,俯身,動作幾分粗-暴地去解后背的搭扣,而她則去解他長褲的拉鏈。

    沒做多少準備,似乎也不大需要,漲潮的速度這樣快,接納他幾乎毫無難度。

    她毛衣沒脫,領口被拽到肩頭,皮膚感覺到空氣里些微的涼意,孟鏡年埋頭,輕微痛感催發了更深的愉悅。

    第一次來不及仔細品嘗,像餓久的人只顧率先填飽肚子。

    隨后,孟鏡年將林檎抱去浴室,進水閥門打開,她被他按在浴缸邊緣坐下,他單膝跪在缸底,把頭埋下去。

    之前接吻的時候就感覺到了,他可能入住酒店之后只來得及簡單洗了個澡,胡子沒刮,下巴上生了些短短的胡茬。

    軟刺一樣,細密地碾過去,叫她倒吸涼氣,腳趾忍不住在剛剛漫過缸底的溫水里緊緊蜷縮。

    好像根本沒過去多久,她整個人緊縮了一下,孟鏡年停住動作,抬眼看她,眼里有笑,“好沒出息。”

    中飯沒吃,根本不覺得餓,好像有比胃袋更加難以填滿的地方。

    一直到下午三點,兩人終于精疲力盡地暫時休戰。

    孟鏡年叫來兩份餐食,兩人囫圇地吃完。

    林檎去浴室刷牙的時候,孟鏡年也走過來。

    “……你是不是故意趁我下午沒課的時候過來?”林檎從鏡子里瞪他。

    “我再不來,你不就要出軌了?”孟鏡年笑著,拿上剃須刀,把刀頭裝上去。

    林檎看他,“……可以先不刮嗎?”

    孟鏡年動作一頓,笑意又深了兩分。

    今日有薄薄的太陽,天氣尚算晴朗。

    黃昏時分,林檎被孟鏡年抱在懷里,坐在沙發上看夕陽。

    那夕陽光也只是淺淺的一層,像把夏日那樣濃烈的余暉,浸入水中稀釋過后的樣子,有點濕濛濛的,也似乎沒有熱度。

    但也算漂亮,很適合這樣懶洋洋地曬著。

    “我們以后,都不要再分開這么長時間了好不好?”林檎突然輕聲說。

    “好。”

    第66章 番外六

    【11. 喜歡】

    晚飯兩人也沒出去吃, 就在酒店的餐廳里解決。

    吃過晚飯,兩人又去酒店的酒廊點了兩杯酒——是孟鏡年堅持的,倘若繼續待在房間里,根本沒法好好說話。

    三個月沒見, 可聊的實在太多, 從生活到學習。孟鏡年對她的每件事情都感興趣, 而無疑他是一個很好的聆聽者, 有時候只需一個點頭的動作, 她便知道他是認真在聽。

    一直聊到九點,兩人回到房間,原本打開了電視準備一同看一部電影, 結果不知不覺又開始接吻。這一回的孟鏡年極其溫柔細致, 在她身體里,動作也放得很慢, 手臂撐在她腦袋旁邊, 垂眸看著她, 時不時低頭去親她一下。

    有時候愛和喜歡是兩種不同狀態的情感,這種時候,她會覺得他很喜歡她, 是那種不著急占有, 卻又發自內心情不自禁想要親近的喜歡。

    林檎也享受這樣和風細雨的照拂, 酒廊里喝的低度酒, 似乎這時候才發揮作用, 制造一點輕微的眩暈感。

    “……你在南極的時候,會想這件事嗎?”他們過去三個多月通話,只有極偶爾的情況,會開玩笑似的提到這類事情。她住宿舍, 他那邊的環境也不大便利。

    孟鏡年一邊緩慢動作,一邊說:“坦白說,每次跟你打完視頻都想。”

    “那怎么辦?”

    “不怎么辦。一會兒就好了,再不然去外面吹吹冷風。”

    林檎笑起來,南極的冷風,恐怕是名副其實的冷,“不會自己解決嗎?”

    只開著閱讀燈,月光一樣的燈光,對話的聲音很輕,因為緊挨著,有種耳語的的親密。

    “一兩次吧。洗澡的時候順手。”

    “你真的曬黑了一點。”

    “嗯。”

    “不過身上還是很白……”頓一下,“那里也是。”

    “……”孟鏡年伸手輕掐一下她的腮,“你都在看些什么?”

    “看一下怎么了……”

    后半句話是被撞散的。

    這一次結束之后,兩人今天徹底偃旗息鼓。

    林檎在黑暗里抱著他,仍然有種不甚真實的恍惚感,有些困了,打著呵欠,忍不住問他:“你多留幾天好不好?”

    孟鏡年親她,“當然。”

    之后,孟鏡年又在北城待了四天,直到江思道催他回去干活,這才不得不回南城。

    /

    【12. 孟老師】

    從這一年九月起,孟鏡年以準聘副教授的身份,開始擔任《大氣動力學基礎》的授課任務。

    他此前的基金項目已經結項,這一年八月再次獲得更高一級基金項目的主持資格,待這個項目結束,匯總手頭所有科研成果,便有資格參與副高職稱的評選。

    這門課程原本授課老師的風格,往好聽了說,叫做“穩健”,實話說就是“無聊”。

    年輕的新老師,對學生而言,無疑是新鮮的刺激。

    孟鏡年上了幾次課,院里開教學會議,會議開始前,就有人就打趣道,他這門課的到課率,不說別的,女生至少是100%。

    “120%。”時不時委托孟鏡年干活的李老師笑說,“經常有地海學院(地理與海洋科學學院)的學生跑來蹭課。”

    院里大部分老師,都是看著孟鏡年從本科一路成長過來的,揶揄的話也沒什么惡意,便有一個老師開玩笑強調:“注意作風問題啊鏡年。”

    而在同學之間,孟老師堪稱作風嚴謹的典范,開課之初建了微信群,課程相關信息都發布在群里。

    添加他的私人微信,一般會通過驗證,但給他發去的消息,多半只會收到這樣的回復:

    【請把你的問題系統整理之后發送到我郵箱<a href="mailto:mengjingnian@ncu.edu.cn">mengjingnian@ncu.edu.cn</a>">mengjingnian@ncu.edu.cn">mengjingnian@ncu.edu.cn</a>】。

    非常冰冷,幾無例外,讓人看到以后只想回復“轉人工”。

    女生之間,津津樂道的是他手上的那枚銀戒,以及他長年不曾更換的朋友圈封面,兩只戴著同款戒指交握的手。

    而朋友圈頭像下方的簡介是:She said, life is like this fruit,wholesome, good and green at the root.(她說,生活就像這顆果實,健康、美好、根系繁綠。)

    有人拿去搜索,結果顯示這是一句歌詞,出自Billie Marten的《Bad Apple》。

    毫無疑問,孟副教授即便未婚,也顯然不是單身。

    《大氣動力學基礎》這門課程,安排在周五的第三和第四節,授課地點在逸夫樓C棟的203教室。

    上課前五分鐘,孟老師走進教室,往臺下一掃,便知今天女生的到課率,超過100%。

    第二排位置,坐著一位既不屬于大氣科學學院,也不屬于地球和海洋科學學院的女生。

    短款的白色鉤織外套,袖子到手肘處陡然呈喇叭花形狀地散開去,她托著腮,半個手掌籠在袖子里,表情有些百無聊賴。

    一頭羊毛卷長發發量驚人,蓬松劉海下,一雙很大的眼睛,不笑的時候,眼珠位置略往上靠,露出一線眼白,顯得有些兇。

    上午十點多日光明凈,皮膚在這樣的光線里,白皙得極有透明感。

    孟老師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超過五秒鐘,她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手掌輕拍了一下墊在肘下的筆記本和筆,表示自己已經做好了聽課的準備。

    大氣科學這個專業,傳統也是男多女少,這門是專業必修課,40多人上課,同學間抬頭不見低頭見,早就認了個熟臉。

    陡然出現了一個陌生女生,還長得這樣漂亮,自然引得坐在她前后左右的男生,不時打量。

    孟老師什么也沒說,抬腕看手表,在鈴聲敲完之后,平聲說:開始上課。

    有人天生具有人格魅力,站在那里,哪怕是在機械地念讀圓周率,也會引得人聽下去。

    孟老師就是這樣的人。

    何況他講課并不機械,相對而言比較枯燥的一門核心課程,也能通過生動示例,庖丁解牛,剖析得一清二楚。

    他不怎么提問,也不怎么在意底下的人有無認真聽講,只在講到核心知識點時,習慣性地抬眼掃視一圈,作為提示。

    PPT內容不多,只有幾個關鍵詞,他講課習慣用思維導圖的方式,從根系到枝干,所有內容便如樹狀一樣發散開去,而這種方式,無疑最適合一邊板書,一邊講演。

    孟老師字如其人,遒勁瀟灑,時有人拿出手機拍攝板書,蹭課的某羊毛卷女生也不例外。只是,她拍照的頻率似乎頻繁了些,且似乎并不是在拍攝照片,而是在拍孟老師本人。

    孟老師遞過一個略帶勸告意味的眼神,她露出微笑,置之不理。

    一堂課結束,課間休息,孟老師放下粉筆,輕輕拍一拍手指上沾上的粉筆灰,往外走去,目光輕掃過第二排的女生。

    他去一旁的洗手間洗了手,走出來,往走廊盡頭掃去,果不其然,女生正背靠窗戶而立。

    他走過去,隔著一個身位的距離,停住腳步,從口袋里掏出手機來。

    mjn:林同學,上課一直望著老師做什么?

    badapple:在想要怎么睡了老師。

    孟鏡年低著頭,在看見手機屏幕上這五個字跳出來的一瞬,聽見一旁傳來很輕的一聲笑。

    mjn:別搗亂。

    mjn:去辦公室等我。

    badapple:我沒鑰匙。

    孟鏡年收起手機,掏出鑰匙,往旁邊輕輕一丟。

    林檎張開手接住。

    他轉頭看了她一眼,她笑著,無聲地說:等你。

    兩人一前一后地回了教室,林檎拿上自己的包,趕在上課鈴打響之前離開了。

    孟鏡年在院樓的辦公室,同林正均那邊的格局是一樣的,兩位老師兩間辦公室相鄰,共用一間休息室。

    辦公室面積不大,但被孟鏡年收拾得很干凈,她在他的辦公桌前坐了下來,背靠著電腦椅轉了半圈,隨后起身,去參觀他的書架。在枯燥的專著之外,讓她找到了一本針對兒童的科普讀物,于是在靠窗的小沙發上坐下,翻閱起來。

    四十五分鐘的課程,幾乎一眨眼便結束了。

    她聽見外頭會客室的門輕輕被人旋開了,便將目光投向門口。

    辦公室的門是虛掩的,腳步聲走了過來,一瞬之后,門被推開了。

    課本、教案和筆記本電腦,被孟鏡年放在了辦公桌上,他看向她,“在看什么?”

    林檎站起身,走到他身旁去,闔上書頁,往桌上一放,他順著往封面上看了一眼。

    說的卻是和書無關的話:“怎么突然回來,也不說一聲?過來查崗?”

    林檎笑說:“對呀。看你有沒有跟漂亮女學生亂搞男女關系。”

    門沒關,因此他們說話的聲音都輕輕的。

    “那你說有嗎?”

    “目前看來你表現尚可。”

    孟鏡年輕笑。

    他忽然朝她身邊走了一步,手肘挨住了她的手肘,倏地低頭,在她唇上親了一下。

    林檎只來得及眨了一眼,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退開了。

    “現在有了。”他說。

    第67章 番外七

    【13.單獨授課 】

    林檎被這一下偷襲弄得心跳加速, 又有些意猶未盡。稍稍踮腳,正要再度主動湊近孟鏡年的時候,休息室外的走廊里,陡然響起一陣腳步聲。

    嚇得她立即退后了半步。

    隨即便聽見孟鏡年輕笑一聲, 仿佛在笑她, 也就這點出息。

    腳步聲沒有停留, 從門外經過了。

    林檎不大服氣, 低聲說:“我就不信你就真敢做什么。”

    她是了解孟鏡年這個人的, 他不大可能會在自己工作的地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孟鏡年看了她一眼,很平靜地走到門口,關上了辦公室的門。

    “咔噠”一聲, 上鎖。

    林檎怔了一下, 心跳又跟著不爭氣地亂了一拍。

    看見他隨即又朝窗邊走去,抓住拉繩, 把百葉簾放了下來。

    日光被遮蔽, 窄小的辦公室, 徹底變成了封閉的空間。

    林檎吞咽了一下,少有的緊張起來,看見孟鏡年朝她走過來, 下意識后退一步, 后背抵住桌沿。

    孟鏡年一句話也不說, 走到她跟前, 長腿擠入她的膝蓋之間, 低頭凝視她一瞬,抬手按住她的后頸,低下頭去。

    她心臟亂跳,攥緊了他襯衫的衣襟, 掌心里都是汗,他的站姿使他與她貼得很緊,她像被架起來了一樣,吻又密又急切,簡直難以招架。

    呼吸急促,卻還是記得克制自己,不要從喉腔里溢出聲響,叫人聽見。

    很快,孟鏡年把她抱了起來,讓她在桌沿上坐下,抬起頭,繼續吻她,手掌隔著外套,按在她后背上,有一些逡巡的動作,但僅此而已,并無進一步的行動了。

    片刻,他臉退開,把她抱在懷里,有些郁悶地說:“……你說得對。”

    他確實不敢在辦公室里,真的對她做什么。

    林檎笑起來,“……已經可以了。”

    足夠的驚心動魄。

    離開辦公室,孟鏡年帶她去教職工食堂吃午飯。

    他倆一個在南一個在北,家長那兒都過了明路,院長也都默許了,確實沒什么避諱的必要。

    結果很巧,在食堂里碰見了李老師。

    李老師不作聲色地將林檎打量了一番,隨后笑說:“帶學生過來吃飯啊,鏡年。”

    孟鏡年說:“正要跟你介紹,李老師。這是我女朋友。在北城讀書。”

    李老師愣了一下,“……哦,你好你好。”

    林檎微笑說:“你好。”

    李老師:“回來探親啊?”

    林檎被“探親”這個老派的說法逗笑,點了點頭說:“嗯。”

    李老師打完菜,指了指窗戶旁邊的一個座位,“我先過去,你們一會兒一起吃啊。”

    孟鏡年點頭說“好”。

    待人走后,林檎低聲說:“你沒帶過別的女學生來吃飯吧?”

    孟鏡年笑說:“那我真是嫌活得膩了。”

    林檎勾勾嘴角。

    片刻,兩人端上餐盤,去李老師那桌坐下。

    自然有一堆問題等著他們兩人。

    李老師說:“有人給鏡年介紹對象,鏡年對外都說有女朋友了,但這么久連個影子都沒見到,我還當他是隨口胡謅的呢。”

    孟鏡年:“下回再有同樣的事,李老師你可得替我作證。”

    李老師笑說:“那是肯定。”

    相對于做研究員那會兒要固定時間上下班,孟鏡年現在的工作安排要更靈活一些,很多行程提前幾天就訂好了,行程之外的時間,基本可以自由支配。

    他下午沒課,也沒什么會要開,只除了幾份郵件要回,于是,毫無猶豫地翹了班,帶林檎回公寓鬼混。

    林檎笑他,孟教授現在這個墮落的樣子,真是叫人不敢恭維。

    孟鏡年回敬,是嗎,我看你明明很喜歡。

    那幾封郵件比較緊急,到公寓以后,孟鏡年率先打開了電腦,正事得提前做了,不然一會都不見得還能記得起來。

    他在敲擊鍵盤的時候,林檎就坐在一旁的電腦椅上,左右轉動。她整個人坐得有點塌,懶懶散散的,幾圈過后,忍不住伸出手去,勾一勾孟鏡年的手腕,“孟教授,還要多久啊?”

    孟鏡年目光沒從電腦上移開,只是笑了一聲,仍以飛快的速度敲擊鍵盤,屏幕上浮現一行行的德文。

    這封回復完畢,他再點開另外一封。

    林檎手臂撐在桌面上,換成托腮的姿勢,“我等半個小時了,孟教授。”

    打字的動作停下,孟鏡年轉頭,看向她,“林同學如果真的這么著急,有個任務先交給你。”

    “什么?”

    孟鏡年朝她招了一下手。

    她腳踩在地板上,滑動椅子湊到他身旁去。

    孟鏡年抬手,把她的頭發撥開,嘴唇貼住她的耳朵,輕聲下達命令:你先把自己弄濕。

    林檎睜大了眼睛。

    她一直知道,因為她喜歡玩,所以孟鏡年會百般的配合,但叫她驚喜的是,他永遠忠實于他要扮演的那個角色,且總能精準無誤地擊中她的點。

    她咬了一下嘴唇,“我已經……”

    孟鏡年有點驚訝地看著她。

    “誰叫你講這樣的話……”

    “那也沒辦法,先等著吧,林同學。”孟鏡年低聲一笑,轉回目光,繼續專注于眼前的工作,停頓一瞬,補充,“……你的開題做得亂七八糟,一兩句也分析不清楚。”

    林檎眨眼,“那有插隊的辦法嗎,孟老師?”

    “沒有。”

    林檎看著他,思索一瞬,伸手,把溫熱的手掌放在他的膝蓋上,“……這樣也不可以嗎?”

    話音一落,她便起身,從兩張椅子之間的空隙里,精準無誤地擠到了他的跟前,隨即一矮身,匿入桌面之下。

    孟鏡年一驚,目光垂落,對上林檎仰視的目光。

    她的意圖直接地寫在眼睛里。

    “不行。”孟鏡年立即去捉她的手臂,要把她拽起來。

    她掙了一下,“我喜歡也不行嗎?”

    “不行。”孟鏡年多用了一點力道,她終究還是沒抵得過,被他拽著站起身,在他膝蓋上坐下。

    孟鏡年伸手輕碰她的臉,鄭重說道:“一一,沒有哪個男人值得你這樣做,包括我。”

    林檎一時沒有說話。男歡女愛這種事,只要是自己樂意,無所謂值與不值。

    但或許,正因為孟鏡年拒絕得如此認真,他才會是她喜歡的那個孟鏡年吧。

    孟鏡年把她的臉扳過來,觀察她的表情,大約是因為她不作聲,他怕他沒配合把這個游戲玩下去,她會不高興。

    “郵件剩得不多了,我來口述,你幫我打字,好不好?”他溫聲問。

    “只要是孟老師的要求,我一定百分百完成任務。”

    孟鏡年笑一聲,輕輕在她手背上打了一下,“還沒玩夠?”

    她兩手放在鍵盤上,轉頭看一眼,示意孟鏡年可以開始了。

    他說一句,她打一句,一封郵件很快寫完,她從頭開始替他檢查,而他則說:“當老師沒什么好的,每天看到那群小孩就煩。”

    林檎笑說:“我今天去上課,感覺他們都還挺乖的呀。”

    “現在的學生,和我們那時候不大一樣了。在他們眼里,老師是純服務型角色,最好像人工智能一樣,事無巨細,有求必應。他們不大有自己處理問題的意識,和宿舍的人吵架,都會找輔導員評理。”

    “我是那種,如無必要,絕對不找老師的人。”

    “所以老師會喜歡你這樣的學生。”

    “我不要老師喜歡,只要孟老師喜歡。”

    孟鏡年輕聲一笑。

    見她已將鼠標滑到了郵件的最底端,自己也抬眼,最后掃過一遍,確認無誤,點擊發送,闔上筆記本電腦,同時扳過她的腦袋,聲音低下去:“那孟老師給你單獨授課,好不好?”

    /

    【14.胎記】

    國慶假期,一大家子七口人,一同出門休假。

    孟震卿術后這兩年,一直遵照醫生吩咐定期復查,每回體檢結果都很不錯,除了輕微的高血壓,其他指標都在可控范圍內。

    但兩位老人畢竟經不起舟車勞頓,因此便只選了一處風景優美的小島,每日不是待在酒店里消磨辰光,便是在小島或者沙灘上散步。主打一個慢字。

    換做以前,孟震卿這個人,和“慢”字就不沾邊。如今卻適應得很,登島第二日,就換上了花襯衫和百慕大短褲,戴一頂短檐的遮陽草帽,與其他游客無甚差別。

    午后,幾人租了一條船出海去看夕陽。

    大家躺在寬敞的皮沙發上,懶洋洋地吹著海風。

    林檎起身去拿水,坐下時,看見孟落笛腳底上有顆痣。

    “Elaine。”林檎喊道。

    孟纓年把墨鏡摘下來,看向她。

    “笛笛腳上有顆痣,要不要帶醫生去看一下?我聽說有些痣反復摩擦容易發生病變,變成黑色素瘤。”

    一時間所有人都嚴肅起來,紛紛起身,將孟落笛圍攏,讓她把腳舉起來。

    一群人湊近看腳底板的場景,別提多滑稽。

    孟纓年最后和林正均達成共識:“回去就看看,反正也不費事,防范于未然嘛。”

    一時間,大家都開始細看自己身上有沒有什么可疑的痣,又發散到了有無胎記的話題。

    孟纓年有塊胎記在后頸上,除此之外,大家好像都沒有。

    這時,孟鏡年湊到林檎耳邊,以僅她一人能聽見的音量說道:“你有胎記。”

    林檎下意識:“哪里?”

    孟鏡年笑著,只是不說話。

    林檎看見這樣的表情,默契的沒再追問。

    直到這天結束,大家吃過晚飯,各自回到房間,林檎舊話重提。

    孟鏡年伸手,摟在她的腰上,手指往下,點住尾椎骨,再斜向下,行經四五厘米,停住。

    “這里。”

    林檎羞惱,“……你是不是看得太仔細了?!”

    第68章番外八

    15【房間】

    又到一年年末。

    念初二的孟落笛, 兩年時間飛速發育抽條,變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

    國際部與本部課程不相通,但好在校區在一起,每天中午, 葉嘉禮都會穿越大半個校園, 跟她一起吃學校餐廳。

    兩人的關系最終還是暴露于某次葉嘉禮送孟落笛回家。

    從前兩個小屁孩說是在“談戀愛”, 其實什么也不懂, 現在卻有點動真格的意思了。

    被叔叔撞到的時候, 兩個人的手是拉在一起的。

    孟落笛飛快地掙脫葉嘉禮的手,臉漲得通紅,葉嘉禮卻不卑不亢地打招呼。

    經歷過從車子前窗玻璃, 直接看見斜對面的車上, 自己的小舅子與自己的侄女接吻的沖擊,現在基本很少會有什么事情能夠使林正均感到震驚了。

    因此他在稍作驚訝之后, 就對葉嘉禮說, 上樓坐吧。

    孟纓年下班時間不固定, 相對較晚,一般都是先到家的林正均做飯,今天情況特殊, 自然不好放著小客人不管而自己一個人扎進廚房。林正均便給常去的那家食閣打去電話, 定了幾個菜。

    隨后切了一盤水果, 招待葉嘉禮。

    葉嘉禮這個人, 家長圈幾乎無人不曉, 他完全是照著大多數父母心目中的那種模范生的樣子長的,成績優異、特長點滿、溫和有禮,此外,還生了一張格外招人喜歡的臉蛋。

    對于這樣的小孩, 大人很難說得出什么苛責的話。

    林正均轉而把目光投向孟落笛。

    他的這獨生女,單論長相,肯定比不上林檎有優勢,她的優點是明朗大方,自信爆棚,幾乎可以和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成為朋友。

    至于成績……只能說,英語還不錯。

    他在心里感嘆,看不出來,她還挺有兩把刷子的。

    林正均是開明家長,十四歲的少男少女,正處于情竇初開的時期,他讀初中那會兒,不也是暗戀過彼時的學習委員?

    非要暴力干預,只會把人往往叛逆的方向上推,何況目前為止,葉嘉禮對孟落笛施加的影響都還非常正面,起碼……她現在英語學得是真的很不錯。

    她現在時不時地念叨要去美國念大學,想必,也和葉嘉禮有關。

    把該問的問題都問過以后,林正均就有點沉默了,他不擅長對外人挑刺,況且這個小孩是真的挑不出來什么。

    倒是孟落笛,還以為父親的沉默是不高興,還在那里賣力推銷,對葉嘉禮從小到大獲得的榮譽如數家珍。

    不久之后,食閣的外賣送到,孟纓年也到家了。

    林正均提前給孟纓年發過短信,因此她進門時也十分平靜,離開公司的時候還在園區門口的西點店買了一份甜點。

    吃飯的時候,孟纓年基本是把林正均已經問過的問題又問了一遍,最后自然也同林正均一樣,被這個孩子小小年紀就能表現出的氣度和情商折服。

    葉嘉禮家里三代經商,是南城有頭有臉的門楣。

    這天吃過飯,把小孩送走之后,夫妻兩人合計了一下,單論家庭,他們肯定是高攀了,也不知道以后會不會被刁難。

    但轉念又覺得好笑,考慮這個未免太早,小孩子哪有長性的,等兩人真能走到談婚論嫁那一步再說吧。

    現在的當務之急不是這個——夜里,孟纓年一個人進了孟落笛的房間,把三本性教育的讀本丟給她,說:“好好看,回頭做張卷子。”

    “……什么卷子?”

    “我出的卷子。”孟纓年正色道,“考不到90分以后兩人不許見面了。”

    孟落笛當即把讀本拿起來,挑燈夜讀。

    后來,孟纓年出的考卷,孟落笛考了滿分——是她升上小學二年級以后,孟纓年再也沒見過的一個分數。

    都不知該夸她有出息還是沒出息。

    于是,這一年年末紛至沓來的節日,兩個小朋友不必再如往常一樣遮遮掩掩,孟落笛大大方方地將人請到家里來過節。

    孟纓年能瞧出來,葉嘉禮對這熱鬧和諧的大家庭氣氛十分羨慕,是要到后來,她才知道,他父母雖然沒有離婚,但很早就已經是各過各的狀態,各自在外都有情人,只是沒挑明,也不往家里帶,往年的節日,他基本都是跟爺爺奶奶過的。

    這種孤苦伶仃的身世,幾乎直接戳中孟纓年的命門,林正均笑她,葉小朋友在你這里,怕不是已經是準女婿的地位了吧?

    林檎自然也樂得清閑,再也不必像往常一樣,絞盡腦汁地替兩個小孩打掩護。

    今年的元旦節下了雨,大家都沒什么出門的興致,孟纓年他們組了一桌麻將,林檎則和孟鏡年跟兩個小孩兒玩桌游。

    到了晚上十點多,葉家派了司機來接小孩,孟鏡年也便起身,打算將父母送回家里。

    林檎自然跟著站起身。

    孟纓年說:“一一你就在這休息吧,跑來跑去的不嫌麻煩?”

    林檎看向孟鏡年。

    孟纓年又對孟鏡年說:“你把人送到了就回來。”

    孟鏡年了然點頭:“你麻將還沒打過癮是吧?”

    林正均笑起來。

    孟纓年瞪他倆,兩人立即噤聲。

    半小時左右,孟鏡年回來了,林檎被拉上麻將桌,陪玩幾圈,直到十二點,孟纓年終于盡興。

    孟鏡年也就順勢住了下來。

    他在客衛洗臉的時候,正好孟纓年經過,他把人叫住,笑問:“姐,我睡哪個房間?客房?”

    孟纓年翻個白眼:“你少裝模作樣。”

    孟鏡年只是笑。

    主人房在另一側,林正均和孟纓年已經回房了,洗完澡的孟鏡年在去餐廳倒了杯水,關上公區的燈,去往林檎的房間,

    兩個女孩的臥室大小、朝向和裝修風格,幾乎是復制粘貼,相對于孟落笛自己把房間捯飭得花里胡哨,林檎這邊就整潔得多,衣柜里衣物不多,四季換洗的衣物各兩到三套。

    孟鏡年真是第一次進林檎在這個家里的房間,關上門的時候,無由的有些拘謹。

    轉頭一看,被子沒掀開,林檎正趴在那上面玩手機,帶絨的家居服,帶個帽子,堆在頸下,毛茸茸的。

    林檎提醒:“門反鎖。”

    孟鏡年有點遲疑。

    林檎轉頭往他那兒看去,笑了,“我睡覺習慣反鎖,你在想什么?”

    孟鏡年是不大信這個說辭的,她花樣可多了,防不勝防。

    門反鎖之后,他端著水杯到了床邊,掃了一眼靠窗的長條形書桌,盲盒擺件、臨時摘下的耳飾、耳機倉、筆記本電腦……此外就是書本。

    孟鏡年將水杯放在桌面上,在床沿上坐下。

    林檎在背單詞,這是她今年養成的習慣,堅持了三百多天了,每天睡前的必備功課,雷打不動——除了某些時候他把她折騰得忘了這件事。

    孟鏡年沒催促,起身從桌上隨意抽了一本書,將被子掀開一角,背靠床頭坐了下來。

    林檎一邊拼寫單詞,一邊說:“我在這個房間里住了蠻長時間的。”

    房子是孟落笛三歲那年買的,裝修、通風散味,搬進來的時候,林檎讀初二。

    孟鏡年不知道她提這件事有何用意,只看她一眼,點了點頭。

    林檎又說,“嬸嬸懷上笛笛的時候,祝老師不是不高興嗎,嫌叔叔沒本事,居然讓嬸嬸在出租屋里生孩子。那時候我跟叔叔嬸嬸說,其實可以搬到我爸媽留下的房子里去住。他們當然不答應,我之前覺得,他們是不是擔心別人說他們侵占孤女的家產,后來才想明白,他們是覺得那房子里有我跟我爸媽的記憶,最好還是原原本本的保留。”

    “你連鎖都不愿意換。”

    “……是的。但人遺忘事情是有順序的,除了記憶深刻的,都是從最舊到最新……其實,在那個房子里發生的事,很多我都已經開始忘記了。以前還會害怕,現在覺得這也沒什么,人的腦容量畢竟有限……”

    孟鏡年沒說話,伸手去輕拍了一下她的頭頂。

    “以后,當我們買了自己的房子,說不定這個房間里的事情,也會慢慢地淡忘了。”

    這句話說完,林檎的最后一個單詞復習完成了。

    手機鎖屏,她拿在手里,看向他,“所以,在淡忘之前,有些事我必須告訴你。”

    “你說。”

    “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我曾經想著你……”

    “嗯。”

    他們都自然而然地放低了聲音。

    “第一次,就是在這個房間。那天是笛笛生日,你打視頻電話過來,我說自己在做作業,躲在房間里不出去,不想跟你打招呼。”

    孟鏡年偏頭思索,“我好像有印象。”

    林檎點頭,“那天電話掛斷之前,我聽見嬸嬸提醒你,過幾天也是江澄的生日,你應該試著出去約她吃頓飯。你說‘知道’。”

    “……我不應該說‘再說吧’?”

    “你說的是‘知道’。”

    孟鏡年選擇相信她的記憶。

    “那天晚上,我又失眠了,偷偷去了趟超市,想買瓶酒喝,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怕給叔叔嬸嬸添麻煩。我到凌晨兩點都沒有睡意,搜索藥物和酒精之外,其他能夠快速讓人入睡的辦法,然后看到有人說,自-慰可以幫助分泌褪黑素,然后我就……”

    說到這里,林檎坐了起來,膝行到了他面前,掀開被子,跨騎到他腿上,“……你知道我是怎么做的嗎?”

    她聲音很輕,像輕緩的霧氣。

    按在書頁之間的手,被她抓住,他頓了一下,換只手闔上書本,往床頭柜上一放,又順手撳滅了頂燈的開關,僅剩臺燈。

    昏暗的燈光,催發了氣氛里最微妙的那一部分。

    手被她牽過去,她低下頭,把面頰貼上他的手掌,聲音更加輕得像是呢喃:“其實我都不大知道要怎么做,我摸自己的胸,沒有太大的感覺,然后,你的樣子突然跳到了我的腦海里,一切都開始變得不同了……”

    手掌被她拉住,貼上她的頸項,又纏-綿著滑向鎖骨。

    她開襟的家居服里,是一件白色棉質的睡裙,她抬眼看他,睫毛微顫,隔著睡裙,他的手掌籠住了一團微熱。

    “……我想象是你在這樣對我。”

    不是第一次聽她對他告白,“我愛你”,“好喜歡你”,“我不可能跟除了你之外的人度過余生”。

    而此時此刻,她的這樣一句,卻是這所有告白里,最青澀最忐忑的。

    好像是把當時那個惶惑、緊張又期待著越過界限的她自己,呈到他面前。

    他不知道,是應當繼續讓她展演,還是任由自己遵循本能地介入。

    兩者都具有同等魔力。

    《哈利·波特》是林檎最喜歡的兒童文學,那里面有個有趣的道具,叫做冥想盆,用魔杖抽取自己的一段記憶,投入盆中,人把臉埋進銀色的水中,就可以身臨其境地參與那段記憶。

    他覺得自己此刻就是在冥想盆里,觀看她的記憶。

    手指被微熱地絞住,像是翕張吹吐水泡的魚嘴。

    這個時候,林檎終于靠進他的懷里,聲音啞得聽不清楚:“小舅,你吻我……”

    他毫不猶豫地低下頭去,找到她微微顫抖的嘴唇。

    他協助她,把她的那段幻想,一一地變作了細節佐證的真實。

    林檎從高處跌落,伏在他的懷里,他低頭吻掉她眼角一點潮濕的淚意,低聲說:“我愛你。”

    頓了一下,又重復一遍。

    說給她聽,也說給那時的她聽。

    第69章 番外9

    林檎同孟鏡年領證, 是在她畢業回南城之后,次年春天,一個毫不特殊的日子。

    那時她已經入職了SE Medical人工智能部門的研發組,頂頭上司就是彼時實習時帶她的老師文滔, 大家都叫他大文。

    研二秋招, 她毫不猶豫地投了SE Medical, 第三面是大文面的她。

    將近兩年過去, 大文官升一級, 也算是個實權在握的中層領導了。他說,HR把簡歷發給他的時候,他很是高興, 原以為她說先去提升個學歷再回來繼續干活兒是句托詞, 沒想到她真的回來了。

    她說,我很守承諾的, 沒這個打算就不會講這種客套話。

    大文說, 那是, 你們現在年輕人壓根沒這么圓滑。

    林檎有一年的實習經歷,又有最高學府的研究生文憑,順順當當地就收到了offer。

    公司所有的研發部門, 不獨是人工智能這塊, 平均薪水都是最高的, 其次是銷售部門——銷售部看業績, 業績好的員工, 年薪其他所有部門難以望其項背。很公平,產品做出來,不賣出去也是白搭。

    SE Medical開給林檎的工資也很可觀,效益好年終獎也會水漲船高。

    她指著合同上的薪資待遇那一塊給孟鏡年看, 孟鏡年笑說:“不得了,過幾年我就能吃上我們一一的軟飯了。”

    原本孟鏡年已經準備買房了,林檎叫他等兩年,讓她也放一筆積蓄進去做首付,有點參與感。

    他們在錢這件事上沒有任何矛盾,因為孟鏡年的態度很明確,他掙的所有都是她的,只是她不大會管錢,怕自己沖動起來亂花,所以不要他的工資卡。

    不過,她覺得孟鏡年這人的消費觀念也很成問題,老是在她身上花一些不必要的冤枉錢。

    林檎在實習那會兒就很有名了,漂亮,疑似不好打交道,還是個“網紅”,說的就是她。

    正式入職以后,和其他部門打交道變多,更加名聲在外,有時候部門有一些露面的宣傳工作,都會把她推到臺面上去。

    工作的環境,相對象牙塔要混沌得多,只不過很多事情,林檎都會簡單化處理,工作凡事留痕,不和同事交朋友,私人生活方面,所有暗示明示一律當做聽不懂。

    他們是技術人員,大家對技術人員的情商,天然會多一些包容性,所以哪怕她表現得很不給面子,也沒人真的會找她麻煩,大文惜才,又有半師之誼,很多事兒都會罩著她。

    她認為自己絕對稱不上敬業,可能生性使然,對大部分的事情都做不到百分百投入,但負責是能做到的。

    在這個世界上,能做到負責就已經贏了90%的人。

    工作以后,林檎的一部分人格迅速成長起來,而最核心的那部分,最具童真和赤子之心的那部分,始終如一。

    她對自己的定位,依然是顆硌牙的蘋果。

    好蘋果。

    領證一事真是突發奇想。

    那天天氣不錯,林檎起個大早,因為時間比平時充裕,難得化了一個全妝,化完攬鏡自照,覺得自己今天的這個妝面真是完美得不得了,給同事看豈不浪費。

    于是,她走到廚房去,對正在煎培根的孟鏡年說:“我們去領證吧。”

    孟鏡年轉頭,目光停在她臉上,確認她不是開玩笑,把火關小了一點,說道:“吃完早餐就去。”

    然后,林檎在OA系統請了假,孟鏡年把一場面談推到了第二天,兩個人就去領證了。

    只要不湊網紅大店的熱鬧,這世界上多的是可以拍立等可取的登記照的地方,何況林檎最不缺的就是做攝影師的朋友。

    需求一發出去,群里至少五個人回復讓她去拍,她選了個最近的工作室,和孟鏡年開車過去,從拍攝到拿到紅底的登記照,一共只花了半小時。

    然后,兩人順便領了一位攝影師當跟拍,去了最近的民政局。

    這年頭沒什么人趕著蹚婚姻這趟渾水了,結婚登記處門可羅雀,辦-證的工作人員見有人登門,露出了一般窗口工作人員的臉上,很難看見的那種和煦的微笑。

    填表,制證。

    十五分鐘不到,兩人離開民政局,一人手持一本紅本的證書。

    照片發在朋友圈里,點贊留言的提示從早到晚不停。

    還在國外,延畢一年的遲懌,看到林檎的朋友圈,回了一個陰陽怪氣的微笑表情,說:不叫號,直接截排了是吧?

    裴煦陽回復:恭喜。永浴愛河。

    “永浴愛河”這四個字,都不知道他是從哪個故紙堆里翻出來的,像上個世紀的話。

    孟落笛回復:舅媽~~~

    而孟鏡年收獲了父母的一通電話訓導:領證這么重大的事情,好歹先跟家里打聲招呼吧!

    林檎在旁邊笑說:“他下次會注意的。”

    孟震卿驚訝極了:“還有下次?”

    ……她忘了,孟震卿這個人,不大懂得開玩笑。

    領證不領證的,兩個人的生活沒有任何變化,反正孟鏡年都不肯叫“老婆”,問他為什么,他說單純覺得這兩個字,從讀音到字形到詞義,都很土氣,不大能配的上她。情到濃時,他還是更喜歡叫她“寶貝”,有點迷離的聲線,像是一種自然而然的感嘆。

    一個周末,全家聚餐,三方會談的氣氛,有些鄭重,孟震卿為代表,對林檎說:“雖然正均沒提,但我們不能不重視,一一,我們為你準備了一筆彩禮……”

    林檎聽得愣了下:“我沒嫁妝……”

    林正均說:“我們替你準備了。”

    林檎更驚訝,又覺得受寵若驚:“我不能收,我……”

    祝春寧笑說:“要收的。這兩筆錢你拿在手里,留著往后應急用。這是你的終身大事,我們做長輩的,不能不替你主張。這也是鏡年的提議。”

    林檎轉頭看向孟鏡年,他微笑說:“就收著吧。”

    本地并沒有過分濃郁的彩禮嫁妝的風氣,通常都是湊個吉數,象征的意義大于其他,兩筆錢加起來數額不多,林檎于是不再推拒地收下了。她由來不大能拒絕長輩的好意。

    領證之后,婚禮一事也就提上日程。

    林檎去網上做了一點功課,被婚禮籌備那長長的事項勸退。

    于是,孟鏡年全盤接手了婚禮籌備一事,所有的聯絡工作他一應包辦,林檎只需要在周末的時候坐上他的車,去會見婚紗設計師、婚禮策劃師、宴會銷售經理……然后隨自己的喜好,做出選擇。

    問他,有沒有預算。他說理論上是上不封頂,但考慮到兩人不好辦完婚禮就開始喝西北風,所以他在約見這些人之前,就已經做了預算控制,既然讓她選,那么她現在做的每個選擇,都在可承受范圍內。

    林檎有時候想,如果不是夫妻,單純作為同事跟他共事,想必也是一件十分愉悅的事。辦事這么叫人省心,難怪江思道不撒手,往死里用他。

    一系列大大小小的事項全部敲定,最后還剩下一個月時間,留給兩人慢慢地派發請柬,打包喜糖,邀約伴娘與伴郎,以及準備賓客的伴手禮。

    林檎的伴娘是孟落笛和季文汐,孟鏡年請了謝衡和如今已經在美國定居的本科同學匡駿做伴郎,也即曾經打趣他,把侄女當女兒養的那位同學。

    請柬是凸版印刷的特種紙,封面做成了鏡框的形狀,纏繞蘋果花與蘋果,定制的火漆印章,酒紅色的蠟粒融化之后印上去,浮現花體的“L&M”。

    每一封請柬的名字都由孟鏡年手寫,他曾經說過,對她的事,多鄭重都不為過。

    林檎就坐在他身邊,看他拿之前送給她的那支古董羽毛筆,蘸上墨水,一一填上賓客的名字。

    伴手禮也是兩人一起挑的,蘋果香氣的香薰蠟燭、身體乳和香水,以及一面手持的小號古董鏡,一顆日劇《戀愛世紀》中的同款水晶蘋果。

    每天下班回家之后,兩人洗漱完畢,就開始做這些繁瑣的打包工作,但因為是兩個人一起,絲毫不覺得無聊,反而有種鄭重其事的儀式感。

    他們的玄關上多出了一塊小黑板,每日會拿無塵粉筆,更改上面的倒計時。

    于是,隨著十位上的6變成5,變成1,最后只剩下個位數,終于迎來了兩人結婚的日子。

    3月11日是他們的婚禮日。

    這是林檎大二那年,孟鏡年回國的日子,也因為包含“11”這個數字。

    庭院婚禮,地點在南城遠郊的山里,為了方便,一家人提前一天入住。

    所有準備工作都做完了,這最后一天,林檎還剩下一項任務,就是擬定明天的誓詞。

    這事兒婚禮策劃很早之前就交代了,林檎總覺得那時候寫,和婚禮前一天寫,心情不一樣,因此一直沒有動筆。

    這時候洗過澡,躺在房間的床上,點開手機備忘錄,明明有很多話要說,卻似乎無法整理成文字。

    她不希望太煽情,不然明天一定會哭。

    對著空白的備忘錄發了會兒呆,給孟鏡年發去微信消息。

    badapple:knock!

    mjn:請進?

    badapple:誓詞你寫好了嗎?

    mjn:早就寫好了。

    badapple:給我參考一下?

    mjn: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又不是檢討書。

    badapple:你寫是什么風格?

    mjn:不告訴你。

    badapple:你別煽情啊,我怕哭出來會很丑的。

    mjn:放心。

    mjn:你怎樣都好看。

    撬開孟鏡年的嘴的可能性不大,她只好另辟蹊徑,去翻高三那年,自己存在備忘錄里的,酸不拉幾的日記。

    看了兩行,牙齒發酸,緩了一下,才能繼續。

    原本不打算給孟鏡年看的,但好像再不給就沒什么更合適的契機了,于是把那些內容做了一些選擇編輯的工作,從頭梳理,匯總成文。

    時間已經不早了,她的“春游綜合征”又犯了,睡不著,只好去騷擾孟鏡年。

    她把電話打過去,還沒出聲,孟鏡年說:“是不是睡不著?”

    “謝衡和匡駿他們回自己房間了?”

    “嗯。”

    “我可以來找你嗎?”

    “你來找我的話,肯定會睡眠不足。”

    林檎笑:“這就是必須訂兩個房間的原因?”

    “對我是這樣。”

    “……可是我睡不著。”

    “給你講睡前故事?”

    “這招沒用了。”

    “那……”

    林檎說:“你猜我在做什么?”

    “……猜不到。”

    “你已經猜到了。”

    “……”

    林檎說:“我把手機開免提了,我現在……”

    “一一。”

    林檎根本不管他,兀自把手挨上自己鎖骨的皮膚,又蜿蜒著一路往下,同時出聲,向他細致描述,她的動作,她的狀態,她的心理……

    她聽見孟鏡年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三月的山里,若不開空調,空氣是微涼的,皮膚暴露其間,卻在一分一分的升溫。

    “孟鏡年……”林檎跪趴著,臉挨在枕頭上,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怎么辦……”怎么辦,到處都是水。

    沒有聽見孟鏡年出聲,她也不在意,單單他在聽著,就已經足夠了。

    而大約過了幾秒鐘,她聽見那端孟鏡年冷靜地出聲:是嗎?那我替你舔干凈,好不好?

    她確實不大有出息,這件事已經反復驗證過了,這回更是徹底,直接因為他的一句話而丟盔棄甲。

    她聽見孟鏡年在那邊低笑,有點沒好氣:“你老是這樣!”

    “我怎樣?難道不是你,用完就翻臉不認人。”

    “……我困了,拜拜!”

    “晚安,一一。明天見。”他語氣變得溫柔。

    “……明天見。”

    她飛快做了清理,躺下來,沉入睡眠之前,開始想象明日的場景:

    白色玫瑰布置的青綠庭院,雪白的紗幔纏繞著典禮的指示牌,花體的“LIN&MENG”的下方,是婚禮的主題:

    A Great Adventure

    /

    【17.誓詞】

    「周一。天氣晴。食堂飯菜比昨天難吃,指甲生了倒刺。沒什么特別的,除了想你。

    周三。教室里很悶,前后桌都吵得要命,剛剛考了物理,最后一道大題沒寫,思路一片空白。我想從教室逃出去,卻發現自己并不是想去任何地方,只是想見你。

    周五。今天是討厭你的一天,因為你笑得太好看了。

    周六。喜歡在雨天睡覺,起初不明原因,后來發現,是因為有一次在教室里睡午覺,在雨聲中夢到過你。

    ……

    我的備忘錄里,有49篇這樣的流水賬;

    我的手機里,有一個計時的APP,記錄著你去了德國多少天;

    我的相冊里,在我們在一起之前,關于你的照片,寥寥無幾,每一張我都要反復看上好多次。

    喜歡一個人,好像會心甘情愿地暴露自己的短板,我也是。

    所以,雖然會讓你得意,我也會心甘情愿告訴你,我喜歡你,遠比你以為的更要深。

    深到如果你想以此拿捏我,我必然一敗涂地。

    可是我知道你不會。

    你不會拿我的喜歡耀武揚威。

    不舍得我輸,更不舍得我難過。

    這樣一想,似乎你的喜歡,也并不比我的喜歡更淺,那么,我就勉為其難地允許你為我戴上戒指吧?」

    /

    「一一。

    我在備忘錄編輯這段話的時候,你正坐在飄窗上吹風,我每敲下一個字,就會忍不住看一看你。

    外面下過雨,樹開始發芽。我喜歡這個場景,因為足夠尋常。

    就像我們一起吃過的無數頓早餐,聊過的無數句廢話,以及說過的無數次晚安。

    你或許不知道,我從三周前,就在開始焦慮此刻。

    中文有兩千個常用字,而我卻找不出最精準的句子,來描述我落筆時的心情,因為有時候語言純屬多余,它在生活中,早就高度概括為了兩個字:一一。

    我喜怒哀樂的情緒、行動的軌跡、做事的邏輯……都在圍繞這兩個字進行。

    它是我進步的欲望,卻又能容得下我靜止不前的片刻消沉;

    它是我窮極一生才能書寫的未來,卻又貫穿了我有記憶以來的所有過去;

    它是愛情,卻又不只是愛情。

    一一,我不喜歡提到死亡,因為已經有太多的死亡,橫亙在我們的回憶里。

    可是,我實在想不出另外兩個字,來作為你名字的反義詞。

    我想說的話,有千千萬萬人曾經說過:

    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

    【18.后來】

    看故事,總喜歡追問后來。

    后來,孟鏡年在34歲評上副高職稱,成為名副其實的“孟副教授”。

    林檎成了一個小小組長,分管著三名員工,兩名實習生。

    他們搬了新家,林檎上百條的漂亮裙子,有了新的安身之所。

    孟鏡年開始帶研究生,一次師門開會的時候,林檎去給他送文件,大家起著哄叫她“師母”。

    謝衡和方佳檸結婚,孟鏡年去做伴郎,大家把謝衡灌醉,終于讓他倒出了自己追妻火葬場的來龍去脈。

    江澄還是一個人,只換男伴不談戀愛,熬過了三十五歲,家里終于徹底死了叫她相親結婚的心。她卻在三十八歲閃婚,對象是個小她十歲的德國人。

    孟震卿身體健康,五年過去,沒有復發。

    孟落笛和葉嘉禮仍然在一起,繼續書寫青梅竹馬的愛情童話。

    后來,林檎和孟鏡年決定要一個小孩,因為,她也想像所有人愛她一樣的,去愛一個新生命。

    他們仍然相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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