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湙沒有立刻給武景同回信,他讓蛇爺給那名親衛安排個住處,有些不通的點他要想兩天,當然,并州是不得不去了。
去,就得準備禮物,且武景同要進京,說好了是陪王伴駕,說難聽了就是人質,武景同那腦子北境混混還行,去了京畿,一個行差踏錯就得被人拐進坑里去,他怕他有去無回。
武大帥應該會給他準備一兩個幕僚,而他得另想個辦法保武景同在京畿受人忌憚。
無忌憚不足慮,既然怎么都無法讓人放棄戒備,不如就讓人對他起畏忌,若他再懂些狐假虎威,當能在京畿平安無虞。
紀立春從凌湙這里得了安心丸,又知他要去并州,一時便也賴在了邊城,他想趁機隨在凌湙身后去并州拜見武大帥。
涼州軍因韓家的事,被清了一波調了一波,紀立春原以為會很快接手兩翼大軍,結果,眼看來了近一個月,他連軍務都沒理清,各府駐軍千戶所報上來的人頭數,與他實際了解的不一樣不說,眼看六月將至,而餉銀遲遲無蹤,各所兵將意見滔天,懶怠操訓者比比皆是,他無力的發現,除了自己帶來的一千親衛,滿涼州內外無有聽他命令者。
他是真的遭不住了,第一季的軍餉連著年奉,直拖到了四月中,且只發了一半,韓泰勇出事,抄出的銀子本可充做軍餉補個虧空,然而錢箱一封,被一旨送進了戶部,聽說連武大帥都沒能染指到這筆錢,整個涼州倉在他到任時,居然是空的,空的。
這就不能怪他眼讒凌湙油坊的分成了,他實在太需要錢了。
自古打戰打的都是錢,為兵者并非都有遠大理想,軍餉才是整個軍隊的驅動力,一萬個人里才能起來一個將軍,那其他人靠什么支撐?忠君愛國?快別扯了,左不過都是為了一口吃的,要是家有恒產,你看每年的征兵季有沒有人主動報?大家都是茍活著一口氣罷了。
涼州倉內空空,讓他連收買人心都做不到,新官上任的三把火,兜頭就給他澆滅了,來前他還抓了幾個偷賣盔甲的,一頓板子打下去,他火還沒消,那幾個兵的領頭,就帶著旗下所有兵來負荊請罪,然后逼問他軍餉何時發。
紀立春這才領略到了一州大將的難為,他沒有深厚的家底支撐,無法在朝庭的軍餉下來前,給所轄兵將賞點小恩小惠,更沒有多余的錢財為將士加餐沽酒,光靠著皇帝封給他的大將名頭,他統御不了涼州兩萬多的軍將,這還不提其中招募的雇傭軍、城防軍,拉拉雜雜統計將近四萬,他沒錢養活這些人。
隨州的周延朝聽說手下有兩個大商隊,一個走皮貨一個走茶餅,每年秋冬他手里的商隊就往涼羌部走,以低價收來成堆的皮毛,再運往江州販賣,然后換了江州那邊低劣的茶餅,轉運至涼羌賺出高額的差價,因為不涉及軍備,并州那邊倒也睜一眼閉一眼的隨他經營。
韓泰勇不經營,手下的兵差是三州待遇最差的,到他出事時大家才知道,哦,原來他不是不經營,而是經營的生意不能見光,人家也不是沒錢,而是錢不發給你花,人家連枕邊人,連親兒子都防,哪會大張旗鼓的給,所轄兵將發補貼發除了軍餉以外的福利?藏還嫌不夠呢!
也正因為此,本該對韓崝奚落憤怒的一群人,反而轉回頭同情起了他,再想起他時常提及家中夫人拿嫁妝貼補他的話,以前只當他開玩笑為了駁大家好感,現在才發現,尼瑪原來竟是真的,是以,高門深院也有高門深院的困苦。
紀立春也想有樣學樣的搞點創收,然而扒著手指頭算了一圈,他悲傷的發現,自己竟沒有能擅長的,做生意等盈利,遠水救不了近火,且北境這地方,獲利最大的兩門營生,幾乎被隨州壟斷,他一新來的要與人虎口奪食,本來大帥就不待見他,再要與同僚起齟齬,想想就知道自己將怎樣的寸步難行,他是大老粗,可為官之道的淺顯道理還是懂的,沒有哪個上司喜歡食槽里的新來者吃相難看,不懂規矩瞎伸手,如此一來二去,眼看到了五月底,他還在為兵將軍餉犯愁。
恍然間他似乎明白了,韓泰勇允許秦壽販賣走私武械的原因,太來錢了,一本萬利的誘惑下,哪怕知道要承擔風險,可僥幸沒被發現呢?僥幸的僥幸下總有人挺而走險。
凌湙不意外他眼讒營生,從油坊開張以來,每日的交易量,除去零散的小筆生意,大頭全在馬隊往別處走商的利潤上,隴西府的婁家糧油鋪,和從邊城遷去登城的富戶們合開的鋪子里都按原價供應外,賣到其他地方的油價都上漲了三分之一,更遠處的隨州更漲了一倍。
離邊城越遠,控價越難,為此還衍生出了一種令凌湙意外非常的買賣人,賣油郎。
總有不在府城居住的百姓,總有吃不起漲了價的油,那有生意頭腦的貨郎就改了賣買方向,從邊城進油,再自己挑去偏遠處兜售,人雖吃了辛苦,卻是真能掙到錢的,對于這種小買賣人,凌湙吩咐了殷先生,專門給這部分小貨郎定了最實惠價,十八文一斤,五十斤一甕,買超了這個數,就搭送油豆餅十斤,這樣一合計,他們的進油價不會超過十五文,偏遠地方的百姓再舍不得吃油,面對這種送上門來的,比松油還便宜的豆油,也是會打上一兩斤的,如此,大家日子都能興火,且過的有盼頭。
殷先生已經習慣了凌湙對貧苦人的扶助,聞此提議也沒異議,就如凌湙說的那樣,油的大頭不在這些零散生意,自邊城運油馬隊走過一趟并州和隨州后,那邊就建立了幾處銷售點,他們這邊出馬車送過去,就要二十五文一斤,若一斤,且為了防止他們中間弄鬼,把自己弄成中間商賺邊城差價,每個府里只設一個供應點,油量限量供應。
凌湙也想將其余兩州的油價打下來,然而油坊就這么點人,新茬菽豆還未上,他都不敢提議三班倒,目前只分了上午班和下午班,出的油堪堪夠分,也就開張大半個月而已,除去人工工資和本金,殷子霽報來的賬目已接近五千兩,整月算下來接近萬兩盈余,且這還是剛開始。
邊城開始對外招工,沒辦法,人不夠用,城樓要重新加固,墻體全換成青磚,城內要給百姓蓋房子、鋪地,為免積水積污濁,凌湙甚至親自畫了公廁圖,每街每巷都設一處公廁,排了下水道和污水道,然后在城北城西各砌了兩座大澡堂子,分開男女浴室,全天開放,一次包洗干凈清爽只需八文錢。
有青磚砌什么都方便,大澡堂子砌好的那天,幺雞領著刀營百多人,分兩批進去清洗,一頓搓下來各人弄的白里透紅,讓本來還在好奇觀望的百姓直呼驚奇,之后就有人試探性的進去洗了一次,出來后逢人便夸,回了家拖家帶口一起全往澡堂子里鉆。
女浴室這邊做了隔斷,當然也有浴池,由王聽瀾帶人進去打了個樣,這才讓羞澀臉薄的女子邁了步,凌湙沒有宣傳女人能頂半邊天的話,只用實際好處,或些方便設施,激勵的讓那些女人自己從家門里邁出,丟開古舊的教化思想只是時日問題,就如敢往女浴室里去的女子一樣,多去幾次,心上的束縛自然就棄了,從埋頭紅著臉躲躲藏藏,到洗完了后三五成群聚去一旁的茶樓喝茶吃點心,也就半個月不到的功夫,都人人習以為常。
而油坊和磚窯坊這邊,浴室作為勞工福利,在就近處砌了不太大的小浴室,專供里面的工人清洗,且不收錢,家屬亦可享此福利,包括后面將要修城樓的工程,福利都與之等同,并且年節發油和油豆餅當獎勵。
只要在邊城作坊里替凌湙打工的,食堂、浴室、身上的工作服和鞋全都免費供應,月底的工錢照時辰結算,于是招工布告一貼上城中心鐘樓處后,就有隴西府四周的百姓開始往邊城趕,每日城門邊上進出城都能排成長龍,踴躍者巨多。
殷子霽擔心有人偷師油坊榨油技術,曾問過凌湙要不要將進入油坊的勞工全簽了賣身契,凌湙搖頭沒讓,他把所有工序全部分開使人做,比如負責炒豆的,與負責裝豆餅的分開,麻袋裹了炒制好的碎豆子,再裝入鐵餅內等榨,這中間過手的時候使人傳些意味不明的眼神出去,叫人以為裝入麻袋里的豆子里面加了什么東西,才能讓出油率增加那么多,只要保證一人不同時做出兩種工序,就能最大限制的控制技術泄漏,至于有聰明人能看穿其中機密,那也有另一個條件牽制他,就是鐵,一個榨油機至少需要十斤鐵做鐵餅,普通人家沒有這樣的便利,而如果他想倒賣技術,凌湙或不能阻止,但他能保證,別人家的油不會敢比他賣的還便宜,價格戰從一開始就讓他站在了勝利方。
天下百姓那么多,市場盤子那么大,錢是永遠掙不完的,他不是要做壟斷,只初期階段,他需要靠獨家經營撐起整個邊城的人口消耗,等后面生意大到他吃不下,自然會尋找合作者,且他都把油賣到隨州并州了,就不信周延朝和武大帥不知道,求人合作不如被人求,出技術拿干股也是一條生財之道,所以說,摟錢的地方多了,真沒必要對治下百姓太苛刻,技術你能偷,人心你能偷么?不怕被萬夫所指,你就干,我保你落葉無根。
一番話說的殷子霽又瞪眼又搖頭,嘆著氣的朝凌湙拱了個手,再沒提讓入坊工作的人簽賣身契的話。
邊城招工,住宿便又成了問題,于是那些被招進邊城的勞工,入城第一件事就是給自己蓋宿舍,起初還沒人相信,說新蓋的房子不可能白讓他們住,肯定多少得收點租錢,且也不知要蓋個什么窩棚出來。
他們都是周遭的農戶,家中佃的地里出息養不活一家子,于是壯勞力就出外打些零工貼補家用,聽說邊城待遇好,便冒著風險來試一試,都打算好了,白天上工,晚上隨便窩哪個角落睡幾日,干個十天半個月回一趟家,且入了五月天已經不冷了,屋檐角下,巨石背風處,睡哪不是睡呢!
窮人,沒那么多講究,能掙著錢回家比什么都強。
然而,等老熟手領著他們一日千里的,將兩層青磚宿舍樓砌起來后,還是有人繃不住了,呆愣愣的望著嶄新的房子,木然的問著身邊人,“這真是蓋給咱們住的?”
等伐了木材開始打床鋪桌凳等家具時,他們才真的相信,這些新蓋的房子,新打的家具物什,都是為他們準備的。
凌湙畫的宿舍樓,就是他曾住過的那種老式樓房,上下兩層,樓梯在外面,屋內對開著能擺四張床,他沒畫上下鋪,邊城又不缺地,大不了多蓋幾排房子,一屋住四個老爺們,邋遢也邋遢不到哪去,就是起矛盾也打不出事,故此,他是一氣砌了前后十排。
房子蓋好,家具安置,選了吉日開始分屋,關系好的住一起,落單的拼一屋,那些本來都做好吃苦準備的勞工,懵逼的走進自己親手蓋的屋內,等回過神來,呼啦圍上了負責安排他們入住的小負責人,眼巴巴的指著磚窯坊和城里各處忙碌的地方,問了心中最關心的問題,“婦人要么?不要全工資,給一半就行。”
管吃管住聽說還有啥福利,那家里的媳婦不也能來領一份工錢?且聽講城里那邊的澡堂子還收漿洗衣服的大姑娘小媳婦,也一樣有吃管住,這好事怎么能落下?必須問清楚,問清楚了好回去叫人。
等得到確定消息后,一個個告了假趕回家叫人,這樣一戶人帶來了一個村,瞬間就將邊城缺乏勞動力的事情解決了。
但同時,又產生了另一個問題,就是治安,人多了矛盾就多了,總有口角發生,凌湙安排了巡邏隊,兩班倒的維持著城內治安,也不講什么道理,也沒那個外國時間跟他們掰扯道理,只要生矛盾起了推搡扭打的動作,一律拖到刑所門口打一頓,嚴重的攆出邊城。
然后趕巧碰到紀立春來訴苦養兵不易,凌湙是非常不客氣的管他要了五百人,理由也很充分,油坊的分成不能白拿,他這里實在調不出多余的兵力維護治安,城門口的城內各街巷的,還有城東城南兩處待開發忙的熱火朝天的地方,都需要兵力布控,萬一鉆進個偷師的奸細,那他們損失可大了。
如此,紀立春一合計,千把人口撂在涼州府里確實損耗不起,軍務到不了自己手里,人也撒不出去,干脆先租給凌湙干活,還能省了他這邊的嚼用,簡直一舉兩得,哎喲,這小五爺怎么這樣貼心呢!一而再再而三的幫助他。
五百夠不夠?我留三百守著涼州府衙就行,七百你全拿去用。
只有殷子霽收到兵員名錄,來跟凌湙商議事情的時候,一臉莫測的笑問,“主子這計使的好,不動聲色的就將他的兵拿了,等養熟了,他們自會知道跟著誰有肉吃!”
凌湙翻著他遞來的報表,耳朵動了動,一臉正色道,“先生這話說的,把我想太卑鄙了,我這是真缺人,且看他天天喊窮,出于道義和朋友之義,我是真誠想幫人的。”
殷子霽就呵呵笑,回頭夜里跟齊葙咬耳朵,說這小主公一天不動動他那八百個心眼子,怕生銹了似的,那叫一個鬼主意多,好在他還知道不往自己人身上動,否則誰都得賣了自身再替他數錢,叫齊葙喝斥的扭了把腰身,轉頭跟沒事人一樣,接手了這白來的七百兵。
齊葙的腿被左姬燐重斷重續過了,如今正在養骨頭,夾了板子天天躺床上,因為殷子霽照顧的好,又去了心頭煩悶,面色養的紅潤且精神頭十足,已經看不出斷骨那日的虛弱,殷子霽盡量也不往之前的事上想,一想那心上的疼痛就刀割似的,好在這一切痛苦是值得的,養了二十來天,已經能察覺到小腿上的知覺了,左姬燐看了也點頭,說等骨頭長好后,大概率是能站起來的。
這期間韓崝的傷也養好了,按照約定他該往戰奴營那邊去,后因齊葙的腿耽擱了兩日,等他收拾好東西準備走時,被他和離回家的妻子卻帶著兒女找了過來,兩方見面自是眼淚汪汪,一問之下才知道,是妻子不愿遵從父母之意改嫁,且也舍不下一雙兒女,知道齊表哥在邊城,便想來投奔,也好就近照料他,如此,韓崝的妻兒便住進了垂拱堂西北角的小院落,正好同王聽瀾做了鄰居。
兩人一見面,那叫一頓尷尬,韓崝妻子姓孫,在韓府時與公公的姨娘們并不相交,即使見面也只是點個頭的事,如今匯聚在邊城,一時竟不知如何稱呼,嘴唇動了好幾遍,最后還是身邊的孩子打破了寂靜,一聲“姨奶奶”叫兩邊樂出了聲。
王聽瀾大方的上前見禮,摸了把韓令蓉和韓元愷,道,“叫姨就行了,叫奶奶顯得我很老似的。”笑容里一派爽朗。
孫氏漲紅著臉輕聲道,“對不住,王姑娘。”
王聽瀾搖頭,眉眼里已不見當年在韓府時的陰霾,聲音清澈,“你們當小輩的,有什么對不住我的?便是韓崝也只是冷臉相對,卻未有欺辱之舉……齊夫人,還好吧?”
孫氏垂頭細細作答,“婆婆病了一場,身體弱了很多,不然這次該與我一道來看望夫君的,她如今住在城郊的陪嫁莊子上,帶著幼弟生活,還……可以吧!”
當然是不能跟從前比的,一門宗婦落到出族和離的地步,沒有想不開上吊就不錯了,只能說勉強撐著,閉門度日而已。
之后孫氏便常常看見,王聽瀾帶著一隊女兵出入城內各處,婦女口舌之爭,婆媳打鬧矛盾,甚至夫妻打仗,妻子來舉告求公道,都有她從中調和處理,然后便知道了,她在城主處還有一個正經職稱,叫婦聯主事。
再之后,她又遇見了管理大廚房和倉庫的凌家母女,以及吃胖了一圈的華吉玨。
華吉玨沒料能在這里遇見孫氏,瞪著兩個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圈,然后就看到了她的小玩伴韓令蓉,兩個小姑娘高興的抱在一起,此后有好吃的好喝的,她都會去找韓令蓉,連帶著凌馥也跟孫氏混的熟悉了起來。
石晃知道韓崝來了后,便三天兩頭去看他,得知他要往戰役營里去,便主動承諾了照看他妻兒的事,但其實在邊城,還比在涼州更自由些,至少他看華吉玨就越來越適應邊城的生活,再也沒像初來時的那樣嫌棄邊城荒涼簡陋了。
邊城的夜市開了,自從凌湙搗鼓出了萬能調味料和豆制品的多樣吃法,白天的小攤販已經載不動超量的顧客,為滿足白天工作無法上街消閑的百姓,凌湙果斷開了夜市,在東西街巷之間開辟了一個跳瘙市場,讓百姓有一個交易手工制品,和自制美食的地方。
就這么的,事情一件趕著一件的來,凌湙整天忙啊忙的沒個歇的時候,一天騎著閃獅從東到西再往北的跑,且開夜市的消息傳到隴西后,那邊也有小攤販推車過來做生意,這就又產生了入城稅。
入城稅這個東西哪個城都有,進來出去的百姓按著所擔東西的多少,交一文到十文錢不等,商賈稅收除外,那是另外的統計方式,殷子霽原也想按隴西府城門衛的方式收,但想到凌湙一慣的做事方式,便自己重新立了個規定,普通牛馬入城多少錢,腳夫擔擔子收多少,都細細定了數目,然后拿去給凌湙過目。
原先邊城幾無外人來,入城稅這東西形同虛設,現在有人來了,收是不收就成了問題,凌湙也沒關注過城市規劃,他只知道一個城到一個城之間有收費站,可這里卻是沒法設那東西的,那普通小買賣人掙的三瓜兩棗,他收著就總覺得似周扒皮,殷子霽遞來的收費標準,他看了看,還是將入城稅這項給劃掉了。
不收入城稅,只收攤位費和垃圾管理費,并且想入城擺攤,得去辦個經營證,押個一吊錢的押金,半年一審核,可隨時注銷,注銷后押金退回,如轉讓經營證未經堂內窗口重簽,則收回經營證,連同押金一并扣除。
凌湙怕殷子霽心生芥蒂,每次關于城內經營發展上的規劃,自己好像都會駁一駁他,雖他未提一語不滿,但時間長了怕是會令他失去作主的判斷力,因此,在劃了入城稅這項后,肯定了他對城內商鋪的管理意見,并且解釋了自己劃掉入城脫的原因,“邊城本就是個名聲不好的偏僻處,能來或敢來的都是抱著利益二字,且如今咱們急需引人來住,那些腳夫人力本來就掙的不多,收他們那點錢于咱們來講如水滴入河,我想過了,城門處只設崗哨維持治安,收稅的事交由垂拱堂派專人專辦,不與城門衛分兩處財務,以后城內所有稅收,只由垂拱堂統理,一個財政統管,也方便查賬,更不會出現互相推諉之事,殷先生啊,財政事務尤其重要,我將邊城錢袋子全部交到您手上,還希望您能替我把好關,那些馕蟲望忘多關注,一經發現立即打掉,嚴令在賬面上動手腳。”
殷子霽失笑,覷眼盯了凌湙一眼,搖頭道,“主子倒也不用寬慰我,是我想的不夠深切,邊城確如主子說的,名聲不好又少有人來,若按慣例加了入城稅,確實會擋掉不少欲往此處來的小買賣人,我是循著舊例列的表,倒是忽略了邊城這處特別的地勢,和現今特殊的情況。”
凌湙見他如此心胸,一時快意的拍了拍他,昂揚著腦袋得意道,“殷先生,不管你信不信,我保證,入城稅這塊的收入會從別的地方補回來,咱們只賺不會賠。”
邊城免收入城稅的消息一經傳出,往此處趕的人更加多,殷子霽一段時間后發現,凌湙說的是對的,入城稅沒了,進了城的百姓就會不自覺的將那部分的錢當意外所得,花的時候竟比往常大方,就總會類比著白撿了錢的心態,若遇陰雨天氣無法回程,那城里的客棧也有人舍得住了,單間住不起,大通鋪幾文一晚非常暢銷,而人一旦住了下來,那吃的用的就又是一筆花費,于是,良性循環下,城內商鋪的生意開始變得紅火起來。
城北富戶遷離之后,城西原住民也有幾戶跟著走的,但大部分都留了下來,守著日益興盛起來的邊城,慶幸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雖然商鋪從一個東家換成了另一個東家,可待遇卻是比從前更好了,不會再有人對他們頤指氣使,也不會有一個季度辛苦賺來的錢,最后卻一文錢都落不到袋里的煩惱。
鋪面收歸垂拱堂,他們只需要交納足夠的租金,就能繼續經營,并且按季繳稅,余下的所有收入都歸他們自己所有,這一規定更讓他們死心踏地的留在邊城,盡心盡力的經營店鋪。
其中屬鐵匠鋪生意最好,訂單都排到了年底,尤其鐵鍋、刀斧等物,只要進了邊城的,走時沒有不帶一兩件東西的,剪刀針黹等物最暢銷,買不到大件的,這些小零頭卻是好做,幾乎來一個買一把,再后來就會帶著家中的媳婦來挑,畢竟鍋頭灶案的女人最懂,她們挑她們用,才能趁手習慣。
為防止有人倒賣出涼州,凌湙依然限制了每戶的購買量,且必須憑戶籍來買,買過的人在戶籍上勾一筆類別,為此特意跟婁盱定了戶籍增備欄,為免百姓因為戶籍涂損而受懲罰,紀立春對這事當然不會阻攔,以大將名義在鐘樓布告欄上蓋了章確認此事真假,百姓們這才放心大膽的拿出戶籍,讓人在上面勾畫。
如此,邊城有鐵匠鋪的事風一樣傳遍了涼州,通往邊城的各官道上,開始涌現了牛馬騾車,皆是帶著戶籍來買鐵器的,婁盱欲言又止想要提醒凌湙樹大招風,然而紀立春這個涼州實權管理者都沒說什么,他便閉了嘴再未提起,然后突然記起隴西府庫內收著的破損兵甲和刀械,且不止隴西府庫有殘損的刀兵械,其他幾府都有。
但有不等于就能開鐵爐鍛造,一個是沒有技術,一個是懶得費事,朝庭給的那點軍餉都發不起兵將,他們各府用壞的刀兵甲胄若要回爐,造出來的東西不給變現不說,還有往頭上栽個私鑄兵械的名頭,這費力不討好的事情誰愛干誰干,反正各地千戶將領沒人干,收在庫里,每年統一拉到并州武械庫換新的,至于大帥如何處理,就不是他們能干預的了。
婁盱將庫里有破爛武械的事跟凌湙提了提,本來沒打算能談成,凌湙卻來了興致,問了他大致數目,婁盱以他自己一府的例算了一下,告訴凌湙,那些破鐵合起來千斤是有的。
紀立春一聽爛鐵能換錢,立時找到了凌湙,撓著腦袋告訴凌湙,涼州府庫里全是各衛所上交來的破損兵械,裝了他幾個倉庫,然后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問凌湙收不收。
收,怎么不收,這部分爛鐵雖然無法再煉制兵器,可打造民用工具是夠夠的,就是凌湙想要弄的熱水管道,也有了額外的鐵來造。
趁著全城改建的功夫,凌湙直接將熱水鍋爐給弄了出來,有鐵有煤礦,立式燃煤鍋爐的基本要素就齊了,爐膛里的水冷彎管,爐膽以及橢圓型封頭和爐排,有鐵都能造,且結構簡單,地址就選建在城北那處水壩周圍,管道順著新建的成排房屋,一間間通下去,等到冬季嚴寒之時,全城百姓將再不受冷氣浸擾。
當然,凌湙此時說了他們也不理解,只服從命令慣了,叫怎么做就怎么做,如此,為了這個腦袋一拍的鍋爐子,凌湙愣是盯了好幾個日夜,期間還因為內里試壓出了問題炸過一回,但好在解決了爐膽均勻受熱問題后,這方面技術也順利攻克,城北鍋爐坊也在加緊時間搭建。
然滿城對現今百姓而言的新鮮事物,卻一樣也不好拿出去送人,凌湙騎著閃獅在城內兜了一圈,最后兜到了磚窯坊,望著撲撲冒火的窯口,思索著還能變點什么花樣來。
秋老遠遠的就見他過來了,卻見人坐馬上一動不動,上前等了兩息,也不見凌湙說話,不由問道,“五爺在想什么?”
凌湙望著他喃喃道,“在想送給武大帥的禮物,我過幾天要去一趟并州,總不能空手去啊!”
秋老也默了,他望望身后的青磚,嘆道,“咱也不會燒瓷器啊!聽說江州那邊瓷器聞名,當今也甚喜愛,可惜……”沒人會燒。
凌湙定定的望著他,默念,“瓷器?確實,我也不會,且幾天內也定然燒不出來,我等不了那么長時間,那什么容易燒呢?”
哪個貼子里曾提到過的,說穿越古代發財生意首選——燒玻璃???
凌湙皺眉跳下馬來,圍著磚窯轉圈,憑記憶檢索土法燒玻璃的材料,嘴里默念,“硝石我有,石灰石也有,沙子拌植物灰?還有啥來的?哦,純堿,這個劉氏有……”
他一路念一路走至一座剛出了磚的空窯旁,正有勞工準備再往里填磚坯,卻叫他喊住了,然后他轉了頭對秋老道,“秋老,我燒個東西,您把我剛念到的東西準備一些出來,我試燒一次看看。”
青磚和玻璃的差距就是熔點上,前者溫度控制在一千度左右,而玻璃則要高一些,要到一千二百度,兩者時間倒都差不多,都在八小時左右,即使一窯不成功,他還能再試幾窯,反正最遲三天后他就得出發,實在不行,就干脆從庫里扒拉點珠寶好了。
秋老不知他要弄什么,但對他要的材料倒是不打折扣的都找了來,凌湙也不解釋,讓人在窯內挖個坑洞,將材料按比例混合和在一起,投入坑洞內,關了窯門就讓人開燒。
這期間他回了一趟府,找到蛇爺后直接問他,“并州那邊的丐團能聯系上么?”
蛇爺點頭,“能,三州丐團的頭頭我都派了人去探過,有額外的銀子賺,他們不嫌多。”
于是凌湙就低聲吩咐道,“那讓并州那邊的丐頭往外給我擴個消息。”
蛇爺點頭,側耳細聽,就聽凌湙攏了手低聲道,“讓他們將當今膝下無待嫁公主的事傳出去,務必傳的滿街巷都知。”
凌湙逛了一圈城,也不單只是為了想禮物,當然也在想破壞和親的方法,突震是他殺的,若最后要用一個女子去平息涼王之怒,哪怕出這個主意的人爛掉渣,也逃不過他也有幫兇之嫌,他不愿讓一無辜女子承受這樣的災難,于是,能想到的最直接的辦法就是信息戰。
他要讓涼王知道,大徵皇帝從來沒有誠意與他邦交,連個女兒都要找人冒充,記名公主也是公主這話也就騙騙外人,真要接受了這樣的和親人選,整個涼羌族都得被人當笑料看。
那老涼王要是懂事,就該往實惠上要,那訛了的刀械和馬匹,再雙倍或翻幾倍的要回來不香么?娶個不知道哪里的沒落勛貴人家的姑娘,別說利,連名都沒掙著,盡叫人當猴耍了。
范林譯就在并州,老涼王只要抓住他逼問一番,就什么情況都知道了。
凌湙抄著手從府內走出,望著漸漸黑沉下來的天色,東西夜市上的燈籠一一亮了起來,下了工的家長領了孩子正往那邊去覓食,如今邊城百姓手上都不缺錢,不是大富,但基本衣食都有保障,買個炸果子吃碗餛飩面的也都不心疼了,既哄孩子開心,又滿足了自己的口腹之欲,一家子都高興。
而京畿里的寧振鴻,正想方設法的去找他前世的大姐夫,一個不入流的城門九品執戟長。
可他忘了一件事,他大姐今生還沒有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推入這個執戟長的懷里,所以,堂堂一個侯府世子嫡長女,又怎么可能會下嫁給一個不入流的城門小兵?
哪怕他知道這是個有擔當的好男人,那又有什么用?
別人只會以為他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