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 第二百一十一章 你完了,我要你死!……
塬日鉉只是個小人物, 并引不起上位者的奪寶欲,呼尹也好,槐圭也罷, 都做的不過是個招賢納才之舉,好叫依附的小部族,以及中底層的小兵將們, 有一個前景可盼的幻想, 更賣命的為部族奉獻。
這都屬于上位者們,籠絡(luò)人的必修課,御下用人的手段,除非真遇上個百年不遇的天才,否則就凌湙角力臺上表現(xiàn)出的戰(zhàn)力,優(yōu)于普通兵,卻未見得強成頂尖那波人的實力,并不配得到他們愛才若渴的爭取,連招賢都顯出一股施恩般的高姿態(tài)。
有貴女看中來討, 便也能當做順水人情般,讓了出去。
與物件,并無二樣。
凌湙便也順從調(diào)派的,去到了郡主蕭嬋身邊,成了她的貼身護衛(wèi)。
此時他才知道, 這蕭郡主可以用他上輩子的一個流行詞來形容,顏狗。
她的帳前帳內(nèi),護擁于左右的親衛(wèi)扈從, 全都長得健朗英俊,與多數(shù)虎背熊腰一掛的男人,更顯勁瘦挺拔, 氣宇身姿如松似槍,舉目望去,端為賞心悅目。
凌湙甚至在這些人眼里,看見了果然如此的意思,見怪不怪般的被領(lǐng)到了宿帳內(nèi)。
“我叫木序,是郡主親衛(wèi)隊隊長,你剛來,那近一個月的貼身伺候就全排你了,等郡主的新鮮勁過了,再按正常輪值班來排。”
一身新衣,已然梳洗干凈,沉默扶刀而立的少年,有著不屬于這個年紀的穩(wěn)重,寡言的舉止又添了些許憂郁氣,獸骨抹額被一條天河玉翠色額飾取代,連腦后的小辮都纏了粒粒殷紅瑪瑙玉,皮裘箭袍,鹿皮長靴,腰系皮封的排扣都貼了燦藍的天河石。
貴氣絲毫不輸那些生而高貴的王將子嗣。
可木序眼神都不帶瞟的,淡淡告之,“也就這一個月的新鮮期,容你這般著裝,等郡主不用你近前服侍了,就換回跟我們一樣的統(tǒng)一軍制服裳,小子,好好討郡主高興,說不定等出了這個帳子,就有能力撐起屬于自己的氈包了。”
就跟成家要買房一樣,年輕的小子想要獨立,便先得有能力撐個屬于自己的氈包,不然就得住大帳。
涼羌部族的男人,全民皆兵,到了年紀就要離家入伍,家里的氈包,是不養(yǎng)成年狼崽的。
凌湙嘴唇動了動,依舊啞著嗓子問,“怎么……伺候?”
木序那一直淡然的眼神,悠爾閃過一絲玩味,“隨郡主高興,讓干什么干什么,不配合即死。”
凌湙皺眉,額間筋脈跳動,“具體點。”
木序呵了一聲,眉眼透著惡劣,斜凝著他道,“各人境況不同,我無法預(yù)測你入帳后的事情,總之,順從就好,又或許,憑你這副模樣,能得到與旁人不同的好處,也說不定?呵呵,誰知道呢!”
說完便扭頭往帳外走,邊走邊道,“跟我來,郡主應(yīng)當已經(jīng)在帳內(nèi)等著你了。”
凌湙卻抬腳拐了個彎,到了靠里的兩張床邊,上面各趴躺著一人,露出的皮膚上,有刀割藤條之傷,雖上了藥,也擋不住血滲的患處,往外溢的邊緣傷患處上,一股松油焦臭味。
兩人壓抑著呻吟,臉頰通紅,嘴唇慘白,手腕腳踝處甚有明顯的勒傷痕跡,痛苦的樣子連有人靠近都不曾察覺,額抵著床榻忍的艱難。
木序站在帳簾旁,不太在意道,“犯了錯受點罰正常,人沒死就總有好的時候,行了,叫郡主等太久會生氣的。”
凌湙細細注視了一會兒,這才抬腳跟上木序的腳步,直走了兩刻鐘,才進到郡主帳范圍。
生于草木原野中的民族,剛進到西炎城時,并住不慣磚木結(jié)構(gòu)的房子,等過些日子適應(yīng)后,才會搬入城主府,且在鄂魯還未帶人撤出城時,就城主府的居住權(quán),仍不可能完全交到?jīng)鐾鯇O手中,客院之類的偏宅,貴人們自然是不可能屈尊前去的,如此,建王帳便也顯得合理了些。
郡主帳與涼王孫帳相隔數(shù)丈,周圍全是親衛(wèi)扈從們的宿帳,來回巡邏的兵丁頗為密集,是走兩步就要被人查問的那種嚴謹,由此可見,即便是進了城,這如臨大敵的樣子,也不像是結(jié)盟了許多年的知交,雙方都彼此防備著。
凌湙很快被木序帶著進了郡主帳,是個非常寬闊豪奢的大帳,地上全皮毛鋪墊,周圍有涼羌裝飾的特色,亦有關(guān)內(nèi)精致的屏風(fēng)擺件,半邊為宴賓之地,半邊為安寢場所。
蕭嬋蹲在一張桌前,背對著帳簾處,木序給她行禮,后才道,“郡主,人帶過來了。”
凌湙隨木序的樣子,也低頭給她行禮,卻見人自顧自的,頭也未回的,仍在研究手里的東西,只嘴上輕聲道,“你出去吧!守好門。”
木序點頭應(yīng)是,又用眼神示意凌湙,那是讓他好好伺候的意思。
凌湙未動,等木序離開后,只見蕭嬋緩緩站了起來,轉(zhuǎn)身時,凌湙注意到她手里拿的東西,那是一根非常細的金屬鏈子,一個大圓,兩個小圓,中間以鎖鏈相連。
咔噠一聲,中間的大圓被打開,蕭嬋墊著沒著鞋襪的腳,輕輕走到凌湙身前,左右歪頭細看,半晌咯咯的笑了起來,舉著手里的東西,輕聲道,“自己套上。”
凌湙擰眉不動,望著遞到眼前的東西,再通過她的頭頂,望向她之前擺弄的桌上,恍然間明白了之前在那兩人身上的傷處,是怎么來的了。
蕭嬋見凌湙站著不動,又催促了一遍,“套上。”
凌湙低頭,望著眼前的女子,年紀應(yīng)當在雙十左右,身高只到他胸口,長發(fā)披散未戴任何額飾,身上的寬衣能隱約瞧見曼妙的身形,只眼神看起來非常邪,有種裝出來的嬌俏樣,拿捏著腔調(diào),顯得不倫不類。
“怎么套?郡主不如示范一下?”
蕭嬋訝然瞪大眼睛,像發(fā)現(xiàn)什么新鮮事般,捂著嘴歡笑出聲,“你很有意思,我果然沒有看錯,角力臺上染血的模樣特別招人,那時我就想,若你能在我手上,我定要用比那更多的鮮血,把你涂抹成最慘烈悲壯的勇士模樣,成為替我兄長獻祭狼神的人畜,塬日鉉,你該感到榮幸,畢竟以你的出生,一輩子可能都沒有當勇士的機會,呵呵,你該感謝自己長了副英俊的臉,和挺拔的身板。”
兩族交接西炎城那日的最后一場角力,也有選獻祭狼神貢品的意思,屆時,輸?shù)囊环阶鳛橹骷溃碛衅呷艘孕嵌贩绞脚慵溃拫冗@意思,就是在替交換防那日,擇選陪祭人。
最有誠意的主祭,自然就是對手方的角力勇士,陪祭人則由己方出,七比一,亦有壓制之意。
凌湙垂眼看向女人手中的東西,輕聲詢問,“郡主倒是很自信,那日的角力臺,你方會勝出?”
蕭嬋頓了一下,歪頭道,“那當然,我族王孫親自出馬,戰(zhàn)無不勝,鄂魯?shù)灿悬c眼色,都不會派個比我哥更強的人上場,除非他想挑起兩族戰(zhàn)事。”
凌湙點頭,“郡主說的是,涼王孫上場,鄂魯只能捏著鼻子認裁,不會派比他強的角力士上臺,涼王孫這個威武樣,是耍定了。”
蕭嬋哈哈大笑,頻頻點頭,“我借他個膽子,他也不敢對我哥怎樣,所以……”
“所以,你們是連陪祭的人都不肯出,要挑了我羌部的兵,下我羌部全族的臉,郡主,做人還是留一線的好。”
蕭嬋搖頭,“不用留,很快,他們就不配與我大涼王族平起平坐了,哼,區(qū)區(qū)一個羌族小部,有何臉面竟敢上我爺爺面前求娶我,他也配?”
凌湙眼眉一動,伸手接過蕭嬋手里的東西,邊擺弄邊道,“突峪要娶你?這倒是個上佳的婚事,郡主該高興才是。”
蕭嬋瞪眼,抬頭噴道,“高興個屁,本郡主豈是他突峪能覬覦的?跟他哥突震一樣,簡直是癡心妄想。”
說完便不耐煩道,“快自己戴上,讓我先試試效果。”
凌湙先套了兩只手上去,寬松的能夠自由出入,顯然那掌握松緊的機擴,就在套于脖頸的那個圓上,一旦束上,人便失去了行動力。
“那郡主是有意中人了?我族王子挺不錯的,人長的應(yīng)當附和你的眼光,而且他此次也來了西炎城,郡主就沒看過他?”
蕭嬋緊緊盯著最大的那個圓,見凌湙始終擺弄的不往頭上套,便急的上前幫忙,嘴里卻有意無意道,“意中人算什么東西?本郡主是要嫁去江州當皇后的,等五皇子過了江州,那邊就會扶他登位,江州富碩,有享用不完的綢緞金銀,一個小小的羌部王子,有什么資格敢來求我?哼,不自量力。”
凌湙眼神攸爾凌厲,望向蕭嬋,“郡主這話怎么敢與我說?就不怕?”
蕭嬋挑眉,手指劃了一下氈帳,“怕什么,你能逃出我這里么?呵,你逃不出,便是我今晚玩死你,你看有人來替你討公道么?一個孤癖子,誰理你。”
凌湙點頭,肯定了她的說法,“你說的對,沒有人能夠從你手中救我出去,我似乎只能聽你擺布?”
蕭嬋還沒意識到凌湙的稱呼,已經(jīng)從郡主變?yōu)榱四悖恍南雽в袡C擴的圈往凌湙頭上套,甚至上前親自動手,欲壓著凌湙的頭往里鉆。
只她的手還沒碰到凌湙的腦袋,就眼前一花,天旋地轉(zhuǎn)間耳邊聽見一道機擴聲響,再反應(yīng)過來,卻是自己的雙手和脖頸,被三個圈給套上了。
細細的金屬鏈瞬間收緊入肉,疼的她眼淚驟然噴涌,嘴巴一張就要慘嚎出聲,卻突然那聲音被堵回了喉嚨,卻是張大的嘴里被一塊布巾塞了個嚴實,正是之前她用來擦刑具的東西。
蕭嬋整個人跟雷劈了似的,定住不動的望著凌湙,卻見這親自被她挑來的人,一改之前的謹慎,挺直了腰板立定在她面前,眼顯兇狠凌厲,像夜色里逐食的狼般,嗜血氣撲面而來。
凌湙踱步在桌前觀望,拎起一根滿是尖刺的藤鞭,上面血跡尚未清理干凈,腥臭味甚濃,之后又拿起一盞油臺,看了半晌點頭,“郡主這折磨人的法子,是真多,之前我在宿帳里見過的那兩人,想必就是郡主的杰作了,先用藤鞭抽,再滴入滾燙的松油,那傷口因為油性附著,什么藥也凝固不了血跡,如我沒猜錯,郡主故意留著那兩人性命,倒不是突然心慈手軟了,而是想讓他們自己親身體驗一把,生命逐漸流失的感受,蕭郡主,我說的可對?”
蕭嬋嗚嗚跺腳,轉(zhuǎn)身欲往帳簾處跑,卻叫凌湙甩出的油盞,給砸的滾到了地毯上,諾大的帳內(nèi),聲音都傳不出帳外,凌湙點頭,一步步走至匍匐著欲遠離他的女孩面前,“你這里的毛毯要比那邊的宴賓處厚一些,想來是為了不讓外面人聽見這里的響動,蕭郡主,你想的非常周到,真是太方便我動手了。”
凌湙是少有對女人生出厭惡排斥感的,一般而言,再蠻橫不講理的女人,都有一個可化解戾氣的機會,多數(shù)也只是一時的任性,遇到明事理的長輩引導(dǎo),很快便會長成個嬌俏可愛的樣子,真惡毒拿人當玩意的,蕭嬋是他僅見的一個。
骨子里都透著惡性。
“這藤鞭你自己嘗過味道么?蕭郡主,如我沒理解錯您的意思,等我手頸被束住后,這鞭子是該往我身上抽的吧?因為只有那樣,你才能看到血葫蘆似的慘烈狀,是不是?”
蕭嬋瞪眼,憤怒的樣子像是在說,“你完了,我要你死。”
凌湙點頭,拖著鞭子走至蕭嬋身前,“我死不死的,你不定能看到,但你什么時候死,卻能預(yù)定,你猜,我會不會讓你活到去見涼王孫的時候?”
說著便舉起了鞭子,在蕭嬋驚恐震動的眼神中甩了下去。
帳內(nèi)鞭影翻飛,桌幾碎裂落地,帳里物件一樣樣掉落,爾后眨眼便成了殘渣,蕭嬋駭?shù)纳眢w顫抖,倒退著,用腳蹬著往后爬,卻仍逃不出凌湙的緊迫逼近,一瞬間,她便紅了眼,唔唔著又是搖頭又是點頭,顯一副屈服的樣子。
凌湙頓住了腳,蹲下看著她的眼睛,抵著她的耳朵道,“你若愿意配合我,我便助你嫁予五皇子,蕭郡主,想和江州聯(lián)姻的,不止有你哥烏崈圖霆,突峪也想,你們部族的男子又不會只有一個王紀,他同時娶兩個亦可。”
蕭嬋頓住,歪頭重新開始打量凌湙,只見凌湙撫額嘆息,“六王子安排我接近王孫,卻沒料落你手里,若無事便罷了,依然可以按計劃行事,可偏偏你要拿我獻祭,蕭郡主,不如咱們合作?我不想死,誠如你說的那樣,我一個孤癖子,為誰做事不是做呢?我能成為六王突峪的細作,也能成為你們的細作,我只有一個要求,等你與大徵的五皇子成親時,將我?guī)ソ荩也辉噶粼跊銮迹^刀頭舔血的日子,蕭郡主,不知可不可以?”
凌湙的表情說不出的苦惱與誠懇,甩動著藤鞭透著滿身無奈,望著蕭嬋一副被逼到前后無路的愁悶,卻又透出亡命徒的囂張。
蕭嬋張了張嘴,凌湙見狀,便替她扯了布巾,“五皇子的正妃不久于人世,側(cè)妃是江州豪族的庶小姐,論身份自然是不及郡主的,只是若郡主慢了一步,這正妃位怕是得不到了,郡主,我幼時便潛于京畿,成年后因為面貌問題怕泄露,這才回了西炎城,江州那邊非常重視嫡庶,郡主若有意入主江州,還當動作快些才好,免得讓那側(cè)妃捷足先登。”
接著與她席地而坐,擺出促膝長談樣,“江州把與涼王孫聯(lián)姻之事,告知了在京的五皇子,這才叫我探知后,又轉(zhuǎn)告給了鄂魯將軍,不然你當六王突峪怎會也到了西炎城?郡主,你們在尋求江州的支持,羌主他們也一樣,江州想用你們的兵力,替五皇子撐出個小朝廷,無論是你們大涼族,還是羌族部,只要能給予兵力上的支持,他們不介意和誰聯(lián)姻的,而且啊……”
蕭嬋聽的陷了進去,瞪著兩只圓溜溜的眼睛望向凌湙,從來沒有人給她說過這些事,也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聯(lián)姻背后的隱秘。
凌湙將鞭子悠閑的甩來甩去,散漫不羈道,“江州是不會出嫡女來聯(lián)姻的,他們的嫡女珍貴,往外打發(fā)的,基本都是庶出女,就像一個棋子,隨時可以拋棄,所以,蕭郡主,你們不可能光靠聯(lián)姻,就能捏住對方,他們可狡猾了!”
蕭嬋埋頭沉思,終于開了口,“你敢跟我與見我哥哥么?”
敢啊!
搞這么一出,不就是為了見他么?
“請郡主引見!”
呵!
212. 第二百一十二章 皇帝卑微的像條狗~……
烏崈圖霆的帳子鶯歌燕舞, 內(nèi)里的酒肉香與酥入骨的吟哦,隔著三丈遠都能嗅的人腦袋發(fā)暈,所過巡邏處的崗哨,個個面帶嘻笑向往, 肩抵著肩的往帳子方向望, 互相擠眉弄眼的發(fā)出期盼,“不知道今夜能剩幾個給我們, 但愿不要太廢了, 好歹撐到爺們胯下爽一爽, 每次輪值的都倒霉, 那些大徵女真是太脆弱了,到底沒有我族的女人好折騰。”
就立刻有人接口,“那你別上了,留給兄弟們爽爽, 回頭你去找本族的姑娘耍,隨你怎么折騰都壞不了, 哈哈哈!”
“那不行,大徵女雖然是不中用了些, 可那身皮肉我還是稀罕的,至少是要比族里的姑娘細嫩,就是玩半途死了, 那肉也是香的。”說完舔了唇周一圈, 露出個回味悠長的樣來。
蕭嬋領(lǐng)著凌湙靠近, 腳步停都未停, 充耳不聞般的從中走過,顯然已經(jīng)見怪不怪,聽習(xí)慣, 或者也見習(xí)慣了。
凌湙卻擰了眉,往閑聊中的幾人望去,看出那身甲胄應(yīng)當都是伍什長一類的小頭領(lǐng),聚在一起正暢想的眼冒狼光,見蕭嬋路過,也不見驚慌,只收了話聲垂手見禮后,又自顧展開新一輪臆測。
篝火噼里啪啦的燒著,卻燒不盡帳內(nèi)外充盈的惡意。
直到帳簾掀起,凌湙方確定了那股熟悉的味道,竟是江州奢二代們中間最流行的助興香膏,阿芙云片。
效用比五石散更具有上癮性,制成薄薄一片,可置于香爐香盞中焚之,在密閉的空間里,騰起的云霧猶如上仙境,叫人飄飄然的忘卻俗世煩惱。
凌湙站在帳簾處不動,蕭嬋卻仰脖深吸一口,表情陶醉,眼角余光瞥見凌湙神色,嫣然一笑,“這是江州的仙葩膏,一盒千金,似你這等微末小兵,怕是根本沒見過這樣的好東西吧?呵,快感謝本郡主吧!帶你見識什么叫仙云宴。”
滿帳喧囂,撲面而來,醉倒側(cè)臥者陶醉哼唧,稍有幾分清醒的,則擁著懷里的女子當場行樂,一地衣裳掛飾,舉目衣不蔽體,而主座上的涼王孫,一人御三女,忙的不可開交,凌湙突然就幻視了,狗界泰日天,辣的眼睛立即移開,慢一刻都怕長針眼的那種惡心。
宴中女子嘻笑,玉臂輕抬揮舞,表情瘋魔,眼角卻有淚滴,整一副行為不受控的絕望,那是吸食過多仙葩膏后的迷幻反應(yīng),生死都已不在自己的掌握當中。
眼神里的求死意味,比迷離的表情,更叫人嗟嘆。
蕭嬋視若無睹的走至中央大座前,一腳一個將地上的女子踢開,對著怔愣抬頭,剛想發(fā)怒的涼王孫道,“把衣裳穿好,有事要說。”
爾后似忍了又忍,實在忍不住道,“有勁多往亥琳身上使,到現(xiàn)在也沒個子嗣,你知不知道爺爺那邊壓力很大?四王叔五王叔家里的孫兒都能騎馬了,你卻連個……”
“放肆,蕭嬋,你當自己是誰?有資格這樣與本王說話?”
凌湙挑眉,意外而迅速的抬眼瞟了二人一下,捻著手指摩搓。
蕭嬋臉色難看,緊了手中的鑲金嵌玉彎刀,音冷色厲,“你若不能助我去江州,那我蕭氏全族也沒必要助你,嫁給突峪,本郡主一樣可以保我母族安愈,烏崈圖霆,你最好搞清楚,我與你合作,皆是因為無父可依,但凡父王不去的那樣早,也輪不到你在這耀武揚威。”
烏崈圖霆臉色難看,而帳中行樂的聲音漸止,各人擁著一至兩名女子,見眼色的撤離了帳子,那默契退走的熟練度,顯然這兄妹二人發(fā)生齟齬乃尋常,已經(jīng)都學(xué)會了規(guī)避。
凌湙站簾外,直等到里面的味不那樣沖后,才邁步走進,烏崈圖霆則借著冷水醒了神,望著凌湙上下打量,爾后哼笑道,“這就是你今天點的貼身親衛(wèi)?”
“貼身”二字咬的極重,透著滿滿的嘲諷,顯然,他對蕭嬋的行為習(xí)慣非常了解。
這兄妹二人的相處模式,倒完全出乎了凌湙的意料,他靜靜觀察著二人,隱約有個模糊的猜測在成型,尤其看蕭嬋的態(tài)度,這姑娘的主見顯然要比烏崈圖霆大。
雖然見識淺薄,可擋不住這姑娘敢想,結(jié)合她剛剛的話語,這異母兄妹顯然是有私下協(xié)議在的。
也是,一個肚皮生的,都不見得能同心,何況是隔著肚皮的兩兄妹,相親相愛約莫都是做給外人看的。
蕭嬋仰頭,指著凌湙道,“鄂魯?shù)募氉鳎形医o識了出來,有些事情,我想你應(yīng)當有所防備。”
說完便傲然睥睨的等著烏崈發(fā)聲,一副本郡主很可以、很有用,就是比你強的驕傲模樣。
凌湙低頭勾了勾嘴角,在蕭嬋眼帶威脅的注視里,欠了身對上座的涼王孫行禮,“郡主慧眼,竟讓屬下矯飾不能,無奈只好真誠投效,盼以微薄之利,贖一個建功立業(yè)之機,王孫大人,屬下愿以所知機密,助二位達成所愿。”
烏崈皺眉,來回上下的打量凌湙,又望向蕭嬋,“你確定他是鄂魯?shù)募氉鳎勘就踉趺辞浦@言行與大徵人無異?”
說話文縐縐的叫人厭煩。
沒等凌湙開口,蕭嬋卻主動解釋起來,“他自小在京畿潛伏,學(xué)的一身大徵人的臭毛病,也屬正常,咱們族有些長年在關(guān)內(nèi)走驃的,不也一副大徵商人的言行么?這個不重要,等他回族內(nèi)生活日久,習(xí)慣自然就會改過來了,無防。”
烏崈圖霆倚著寬大的靠背,光著膀子劈手端過一盞酒來飲用,喉嚨就跟連著胃似的,直接便倒了進去,咽都不帶咽的,等抹了嘴邊酒漬后,才用眼角夾著凌湙冷哼,“把你知道的說出來,在這之前,你可沒資格與本王談條件。”
凌湙卻并沒有顯得很卑怯,眼神平和的與烏崈對視,聲音有些淡淡,“王孫最好先明白一件事,我并非你的屬下,若非我這模樣瞞不住人,現(xiàn)在我還在京里當公子,鄂魯將軍答應(yīng)給我的賞賜一直不兌現(xiàn),這才有了旁人欺□□沒我的機會,否則也根本輪不到讓蕭郡主撿了漏,我的價值……不是鄂魯那個莽夫想的那樣廉價。”
蕭嬋被凌湙反制時,就覺得這人長得不似面相般沉默無害,若非他實實在在長了副涼羌人的面孔,擱他那番做為,怕在被他松綁的那一刻,就要喊了人來拿下他,現(xiàn)在見他懟烏崈也毫不輸氣勢,瞬時感覺心中舒爽不已,深覺自己慧眼識珠。
烏崈圖霆被蕭嬋懟也就罷了,被個無名小卒這樣懟,頓時大怒掀桌,搖晃著要起身,卻叫凌湙幾步上前,一個膝肘就給壓回了地,臉磕在毛氈上,擠的眉眼唇成了一坨。
凌湙面顯狠戾,壓低的聲音又透著無限憤恨委屈,“我本來在京畿一富戶人家好好的當少爺公子,是你們的人找到我,說我是涼羌人,威脅我不給你們當細作,就去官衙舉報我,我努力用各種方法掩蓋屬于涼羌族人的特征,可隨著年齡增長,越來越與周圍人有異,最終因為害怕被發(fā)現(xiàn),我回了這個西炎城……”
烏崈圖霆的頭被按著,側(cè)著臉瞪向凌湙,可隨著凌湙的話音,卻漸漸安靜了下來,顯然是聽住了。
凌湙繼續(xù),“鄂魯將軍連面都不與我見,說為了保護我的身份,最好去當個不惹人眼的牧畜兵,等換防回族地后,他再領(lǐng)我去羌主面前請功,呵,可你知道么?他根本沒打算把我這些年的功還我,一年年把我冒死從京畿里傳出來的消息,轉(zhuǎn)按在了他兒子頭上,他兒子靠著搶我的功勞,已經(jīng)升任了千戶,卻還要在我面前做出一副替我著想的樣來,呸,他演的不惡心,我聽的都反胃了,王孫大人,我可是受正統(tǒng)的大徵士子教育出來的人,若非這副相貌拖累,我早便有資格位列朝班,科舉入仕了,是你們……是你們害的我一無所有,然后還要以族人的身份向我施恩,我該感激你們么?啊?我該感激你們,把我從孤兒帳里偷送到京畿,與人家的孩子調(diào)換,過了十幾年富足生活?……你們,是你們打破了我所有的認知,顛覆了我安寧的日子,讓我不得不在兩位上了年紀的養(yǎng)父母眼前,演一出被匪徒砍殺的血腥場面,我雖不是他們的親生子,可養(yǎng)恩不該當仇報,鄂魯不經(jīng)我同意,在我走之后,便一把火燒了他們,一宅子人,沒有一個逃出來……王孫大人,你們貴人,都是這么不把我們低下人當人的么?啊?你說話啊?你給我說說,說……!”
這一刻,陰郁冷漠的少年,忽然血肉豐滿,按著烏崈的手臂,隨著話音逐漸顫抖,神情亦逐漸失控,卻生生遏制了兩分沖動,似只求一個答案,指望著在場的兩個王族貴人,給他的不受控人生一個說法。
蕭嬋張著嘴,愣愣的盯著凌湙,都忘了上前解救王兄。
烏崈圖霆則在努力撐起身失敗后,拍著氈毯喘氣,“說……說屁,又不是老子害的你,要算帳要說法,也該去找鄂魯,你拿我撒什么瘋?放手,本王可以因為你的過往繞你一命,若不然,鄂魯也好,本王也罷,沒有可容你的地方,放開本王。”
凌湙沒動,蕭嬋卻輕腳上前,一點點掰開按在烏崈圖霆腦袋上的手,小聲道,“塬日鉉,你若真心襄助,我與王兄必為你討還一個公道,等回了沂陽山,我便讓爺爺下令向羌主要人,親自將鄂魯送到你手上。”
烏崈圖霆從凌湙掌下逃脫,翻了一圈坐起,揉著腦袋冷哼,“也不一定非要等回沂陽山,本王早便看鄂魯不順眼了,待換防期結(jié)束那日,角力臺上,就可以激他上場,本王……可以親自替你摘了他的人頭。”
凌湙努力平復(fù)起伏的心緒,在二人的盯視下,又恢復(fù)成了那個冷漠的樣子,眉眼不動道,“你摘不到他的頭,據(jù)我所知,他也給你準備了一個禮物,就等著你上角力臺時送你呢!王孫大人,你當知道,除了涼王帳下的十幾位王爺,羌主帳下也有好多人,想拿你人頭邀功換好處呢!嗤,偏你還覺得自己地位安愈,整日享樂,睜開你的眼睛看看吧!你的周圍滿是敵人,還遠不到你日日沉溺在榮華富貴里,蠢貨!”
烏崈圖霆叫凌湙罵的從地上跳起,長臂指著凌湙的鼻子,大吼怒瞪,“你放肆,敢這樣跟本王說話?”
凌湙啪的打掉了他的手,不屑的欲往帳外走,“郡主,我看你還是另擇合作伙伴吧!他不行,涼王身體如若撐不過這個冬季,那這個西炎城便是他的墳冢,你跟著他,怕是再也回不了沂陽山,郡主,王帳之下手握兵權(quán)的大將軍亦有多位,下嫁雖有失身份,卻不一定得不到你想要的,你若愿意,我可幫你籌謀,保你得嘗所愿。”
蕭嬋頓住,斜睨著凌湙試探道,“你知道本郡主想要什么?”
凌湙呵一聲挑眉,眼光劃過聽呆住的烏崈圖霆,抬手掩唇輕聲附在其耳邊道,“郡主不是想要效仿前涼王太后,入主涼王帳掌生殺予奪之權(quán)?呵呵,所以我說郡主是個敢想之人,前涼王太后、大徵寧太后,都是英武德備的蓋世巾幗,郡主這想望,非常好。”
蕭嬋震驚,眼神迅速往烏崈臉上看,待確定他臉上的霧水不似作假,顯然是沒聽見她二人的話語樣,這才壓低聲音輕斥,“胡說,本郡主可沒這么敢想。”
凌湙哦了一聲,淡淡道,“那郡主為何要關(guān)心王孫的女人,生不生出孩子的事?那個亥琳,應(yīng)當是你母族的姐妹吧?她若替王孫生出長子,你母族包括你,便再也不用擔心,會被烏崈過河拆橋,棄如敝屣的一日……烏崈靠不住,枕邊人殺之防不勝防,屆時,長子繼位,涼王帳便會直接落入你蕭氏一族手中,郡主,我說的可對?”
對不對的,從話落入蕭嬋耳中時,便都對了。
蕭嬋直接呆愣住了,眼神緊緊的盯著凌湙,一瞬間如醍醐灌頂,許多以前還朦朧的想法,此刻都清晰了起來。
是的,她明明可以靠自己,只要計劃得當,沒有男人,她也能得到權(quán)勢,將母族帶出窘境。
她的身上,也流著涼王的血,憑什么不能與狗熊一樣的男人,爭高下?前涼太后能掌王帳幾十年,她也能。
凌湙搓著腰間配飾,安靜等待著蕭嬋的野心,在這一刻瘋狂生長。
每個人都有野心,只不過不催不長,但有風(fēng)吹露淋,便誰也遏制不了了。
烏崈圖霆插著腰來回走,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完全陷進了凌湙的話里,嘴里不停念叨,“誰敢殺我?我看誰敢殺我?本王……本王貴為王孫,天生狼神擇定之主,帳前受過狼神點誥的,沒有人……沒有人敢違背天意,沒有人……”
一個好的細作,在潛入敵方陣營時,不要老想著攪亂對方日常,小禍小秧的讓人不安寧,想要長久發(fā)展,一舉端窩,入心的交流才是正當。
凌湙的可怕之處在于,他所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烏崈圖霆的處境,只要稍微對涼羌局勢有研究的,就能從中窺探出他的危機。
大徵國君、北境武帥府,從沒有往外擴張的想法,他們守著邊防城墻,抵御著涼羌兵馬,覺得其內(nèi)部的局勢,并影響不到大徵邊境的管理,無論誰入主涼王帳,總會有新的一批涼羌兵來犯,故此,無所謂了解他們,深研他們。
凌湙逮了不下千的涼羌伍什長,殺了小十年的涼羌鐵騎,不可能不生深究之心,哪怕只是為了總結(jié)作戰(zhàn)經(jīng)驗,他也讓齊葙另建了一冊涼羌知諫薄,專門記載有關(guān)涼羌部的所有事。
蕭嬋的出現(xiàn)算是意外,不過這樣一個目標清晰,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女子,其內(nèi)心的需求很好猜,從她說要嫁予五皇子,去江州當皇后起,凌湙就能隱約猜出她想干什么了。
兩人現(xiàn)在遠離主座,貼著帳壁一處犄角地說話,蕭嬋終于也不再遮掩對烏崈圖霆的嫌棄,望著凌湙道,“你愿意幫我?為什么?”
凌湙捏著手指,淡笑,“蕭郡主,我在大徵生活久了,已經(jīng)不習(xí)慣流動的遷徙生活,我想回到大徵,擁有屬于我自己的地盤,而你,剛好有往江州攏財?shù)囊馑迹蚁耄覀兛梢院献鳎俊?br />
蕭嬋心中震驚,這是她從未與人說過的隱秘,連烏崈圖霆都只以為是,她貪圖江州豪碩,想嫁去享榮華富貴的。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凌湙呵一聲笑道,“這個時候了,蕭郡主就別否認了,不然前頭那模樣,會顯得你很虛偽,也會讓我覺得是看錯了人。”
蕭嬋不吱聲,只低頭沉默的等著后話。
凌湙在原地左右移動了兩下,確定隔帳無耳后,方道,“蕭郡主是自由翱翔的凰,而江州女子從生到死,都囚于籠,她們沒有自由,沒有獨立權(quán)柄,她們的一切都依附于男人的寵愛和憐憫,生死不在她們自己掌握,嫁人猶如二次投胎,沒有毀婚和離的選擇,身份再高貴,只要遇不到良人,也一樣要受千般磋磨,萬般委屈,蕭郡主,這樣的日子,你能過么?你能在丈夫坐擁三妻四妾之后,還能掃榻笑臉相迎,并與那些分寵的女人,稱姐道妹?你能么?”
蕭嬋聽的變了臉色,手指緊緊捏緊,凌湙卻不等她開口,又繼續(xù)道,“縱然你能暗地里弄死那些女人,可你別忘了,江州不是涼羌部,寵妾滅妻一詞不算空穴來風(fēng),你當心自己會折進去,一輩子出不了江州。”
凌湙嘆息,故作愁腸,“當今有一姑姑,先帝封為淑安,嫁予江州姜氏……”
見蕭嬋望來,凌湙笑了一下,那眼神帶著譏誚與涼薄,叫人看的心里發(fā)涼,爾后,便果然聽到了令人悚然的后話,“淑安公主半生無所出,至年老時,才知自己在新婚夜里的那一杯合巹酒,有她駙馬親手下的絕嗣丸,而正因為她無所出,才允了丈夫納妾生子,等到那個妾生子也到了娶妻的年紀,隱忍了半輩子的小妾,終于忍不住囂張的到了她面前,戳破了駙馬待她相敬如賓的真相,淑安公主如何忍耐?當場就令人將那小妾打去了半條命,后爾駙馬趕來,救出小妾,卻以宗法將公主送至廟庵內(nèi),半年,淑安公主就被那小妾命人磋磨死,消息傳到皇城,你猜大徵的皇帝是怎么處理此事的?”
蕭嬋不說話,緊攥著拳頭,隱隱有種不好的感覺,便聽凌湙緩緩張口,輕聲道,“當今陛下以淑安公主無所出,愧對姜氏宗族為由,另擇了一王族貴女嫁過去,哦,論身份,也是個堂堂的郡主啊!”
討公道?怎么可能,當今根本不會為個沒交情的姑姑,與江州交惡,一個宗族貴女,直接讓她配了個快入土的老頭子,根本不會維護什么皇族的臉面。
在江州豪族面前,皇帝卑微的像條狗。
蕭嬋整整沉默的半柱香,許久才吐出了胸口中的郁氣,對著凌湙拜了一禮,“請您幫我!……我必須嫁去江州,這樣,我才有足夠多的財富,去支持母族在王帳中的地位。”
凌湙托其手臂叫起,神色凜然,“江州積累了近三百年的財富,無論朝局如何動蕩,他們偏安一隅,守著金山銀山,迄今為止尚無人撬動一角,蕭郡主若要達先人志,我必傾力相幫。”
二人相視而笑,烏崈圖霆也從暴怒中醒神,望著僻靜角落里說話的兩人,臉色發(fā)青,聲如洪鐘,“過來,你,就是你,本王令你隨侍左右,助本王成功換防西炎城,若你做的好,等回沂陽山時,我便帶你入涼王帳請功。”
蕭嬋擋在凌湙身前,警惕道,“他是我的人,王兄還是莫要覬覦的好。”
烏崈圖霆瞪眼,肥碩的身體顫動,指著蕭嬋,“你要與我反目?你的就是我的,我想拿來用,你竟然敢拒絕?”
凌湙輕拉了一下蕭嬋的袖子,側(cè)步而出,對著烏崈圖霆拱手,“王孫大人,我可以助你在西炎城站穩(wěn),但我不會隨侍你左右,鄂魯將軍認得我,未免他起疑心,我是不大方便出現(xiàn)在他眼前的,您若同意,咱們就暗地里來往?”
烏崈圖霆皺眉,望著凌湙質(zhì)疑,“你莫不是誆我?怕鄂魯拆穿你?或者,你根本說的全是假話。”
凌湙攤手,一副不怕事的模樣,“王孫大人可以派人去查,也可以將我交還給鄂魯將軍,我無所謂,給誰做事不是做?都為了能升官發(fā)財而已,大不了我多走些彎路,總有能從鄂魯手里將我要走的人,不羈你或郡主,也無所謂突峪,羌主也好,涼王也罷,他們兒孫眾多,總會有膽大包天想妄想王帳的,只要讓我抓住機會,我定將輔佐一人登頂王權(quán),哼,除非你現(xiàn)在就殺了我。”
儼然一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狠勁,昂著頭不懼危色的與上座的烏崈對視,腰板挺直,臉顯傲然。
烏崈圖挺手指點著他,腦袋不停的上下晃動,顯然是氣的不輕,咬牙道,“你等著,我定會派人去查你,掘地三尺我也要挖出你的底細,但凡叫我查出你有半點隱瞞,我定剮了你下油鍋。”
凌湙呵一聲冷嗤出口,擺出一副隨便的模樣,“隨王孫大人高興,那么我就先走了?”
說完頭也不回的出了帳,半點沒再怕的。
蕭嬋頓了頓,她其實也想派人去查一查凌湙,可當著他面,又不好露出這種懷疑的心思,怕好不容易撞見的有才之士,會因了她的心態(tài)而心涼。
這樣一個從小長在大徵,學(xué)了大徵文士滿腹心計的本族謀士,其本身的價值,已遠超其墊底的出身,是個遇良主就能飛沖天的俊才,她舍不得這樣送到眼前的人才。
而凌湙,則獨自回了自己的宿帳,并未露出分毫擔憂。
帳內(nèi)有不當值的兵丁,見他回帳,紛紛露出驚異之色,上下左右望著他,皆驚訝的瞪直了眼,呼出口,“你……你竟沒事?郡主沒把你……把你怎樣?”
凌湙閉眼和衣躺倒在自己的床位上,聲音輕淺,“沒有,我要休息了。”
……
血色的殘陽下,少年的胸口被洞穿,眼神直直的望著蹲在身邊的凌湙,笑的一臉安詳,“我知道你,你在我周圍觀察了我好些天,從舉止到習(xí)慣,你在模仿我,咳咳,你在為進城做準備。”
凌湙意外的望著這名羌族少年,一時蹲著沒動。
少年眼神柔和,定定的望著他,“我叫塬日鉉,想必你已經(jīng)探得了,只是,有些事我得叫你清楚,免得入了城后,叫人戳穿,這位……”
凌湙握著他伸來的手,半晌方道,“凌湙,我叫凌湙。”
塬日鉉眼睛陡然大亮,望著凌湙笑道,“原來是你,你就是凌城主啊?真幸運,沒料我竟能在這遇見你,真好!”
爾后,他急促喘了兩口氣道,“我本是個孤兒,出生起就失了雙親,后爾被我族的商隊偷送進了大徵,輾轉(zhuǎn)到了京畿,與我的養(yǎng)父母的親生孩兒掉了包,咳,我一直無知無覺的生活在京畿城南,養(yǎng)父母不知他們的孩子從過穩(wěn)婆手時就沒了,將我當作親生愛護教養(yǎng),直到我十歲那年,一個羌族商人找到了我……”
少年眼角含淚,望著殘陽金線,“我為了不讓養(yǎng)父母遭毒手,只能聽從那個商人的命令,替他傳遞各種消息,他答應(yīng)我,等任務(wù)結(jié)束后,就放我自由,可我的模樣一日日在變,終于瞞不了養(yǎng)父母的,將實情告訴了他們,他們不但沒有嫌棄我,還努力找各種可以掩人面目的東西,意圖幫我瞞過左鄰右里……”
少年說到這里便哭了起來,使得胸口的血更加流動的快速,凌湙立即給他撒了點藥,可是創(chuàng)口太大,并起不了什么作用,少年也似沒了活下去的意志,搖著頭不讓凌湙繼續(xù)浪費藥材。
“那商人怕我暴露,騙我說要送我回本族,養(yǎng)父母盡管舍不得,仍是放了我離開,可是我萬萬沒料到,那商人為了將我這條線斬除,在我離開的當晚,就將我養(yǎng)父母的宅子給點了,門上鐵鏈鎖緊,整個宅子連同伺候的下人,三十六口人,一個也沒活著從里面出來。”
少年張著嘴嚎啕大哭,嘴邊開始有血滲出,望著凌湙道,“他騙我說回了本族,就有功可領(lǐng),然后,我可以用功績換養(yǎng)父母到身邊養(yǎng)老,凌城主,我養(yǎng)父母并不憎惡我,他們愿意跟著我,背井離鄉(xiāng)來羌族生活,哪怕會變成下等奴仆,他們?yōu)榱宋遥苍敢獾摹!?br />
說著呵呵笑了起來,“他們偷換孩子時,并沒打聽那家人的具體情況,我養(yǎng)母懷孕到后期,大夫就診斷了胎心不齊,說生出來大概率會是個死胎,我養(yǎng)父母不信,各種珍貴藥物保胎,等我到了他們手里,便一直如珠如寶的養(yǎng)著,后來知道了我是假的,才恍然原來這十幾年的天倫之樂,竟是老天爺賞的,他們真的一點都不怨怪我,反還安慰我,說正因為有我,才讓他們不至于早早體驗到喪子之痛,凌城主,我雖生無父母,老天爺卻給了我一對最好的養(yǎng)父母,咳咳咳……”
少年眼神越來越呆直,望著天際,“我回了西炎城,通過多方打探,才知道我這些年的功績,早叫人冒領(lǐng)了,我根本接不了爹娘來這里生活,他們將我流送到牧畜營,給了我一支牲畜,說那就是我以后的生活,呵,我雖未榮華富貴過,卻也衣食無憂的過了十幾年少爺日子,他們害的我失去了爹娘,和安逸富足的生活,讓我像條狗一樣的被人欺凌、羞辱,明明我也長著一副羌族面孔,他們卻因為我從小生活在大徵,而防備我,瞧不起我,動不動還鞭打我,他們,毀了我的人生,我為什么要替他們警戒?”
凌湙望著少年的臉,“所以,你一早就發(fā)現(xiàn)了我們?是故意漏的空子叫我們鉆的?”
少年塬日鉉露出染血的牙齒,笑的一臉暢快,點頭道,“是,我從小受探馬暗哨訓(xùn)練,耳力比旁人更好,從我手下的牧畜奴出現(xiàn)串聯(lián)時,我就知道你們的活動軌跡了,凌城主,我是故意讓你們找我做突破口的,也是故意往刀口上撞的,我太累了,早不想活了,我想爹娘,我想去他們的膝下承歡,我想回京畿與他們埋在一起。”
凌湙望著聲息漸無的少年,握著他的手承諾,“我答應(yīng)你,會將你與你的爹娘葬在一起。”
少年塬日鉉眼角含淚,輕輕點了頭,“謝謝,我在西炎城并無親近之人,周遭亦無交好之輩,一向獨來獨往,少有言語,凌城主放心,不會有人知道我太多底細的,我期望您能替我和我的養(yǎng)父母報仇,殺了他們……同族?呵,我的這身骨血叫我恥于茍活人世,如有來生,我希望……能成為爹……娘真正的孩兒……不為這身骨血受制、受脅迫……免于連累爹娘全府上下……葬身火海……”
……
翌日,凌湙穿戴整齊,邁著毫不局促遲疑的腳步,到了南城門下。
這里有他近些日子交到的“兄弟”,凌湙一臉榮光,精神也亮堂不少的對著城下的幾名守衛(wèi)招手,“我請你們喝酒。”
一幫人調(diào)侃的上前,左右拍著他的肩膀,擠眉弄眼,“郡主待你如何?聽說竟讓你毫發(fā)無傷的出了帳子,小子,可以啊!你要發(fā)達了可別忘了兄弟們!”
凌湙靦腆的笑了一聲,擺手道,“哥哥們快別笑我,今天酒管夠。”
就有一小將領(lǐng)模樣的人上前,與凌湙把臂玩笑,“上城樓,咱們這里的規(guī)矩,城樓擊鼓飲宴,縱賞大徵山河,哈哈哈!”
城南墻頭,瞭望整個荊北東南地,凌湙在那些人酒醉間隙,獨自站在城頭上,望著赤地寸草不生的狀態(tài),沉沉凝視,按進程,江州此次領(lǐng)兵的將領(lǐng),應(yīng)當已經(jīng)死在了武景同和酉二的刀下,并且這口鍋會一舉蓋在那三支民義軍頭上。
“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單中堅強,每一次,就算很受傷也不閃淚光……帶我飛,飛過絕望……不去想她們擁有美麗的翅膀……”
凌湙扭頭,望向育奴帳處,那聲音最清亮的一條,是屬于凌嫚的。
有醉醺醺的兵丁上前,攬著凌湙的肩膀吐出一口酒氣,“又唱上了,也不知道唱的什么,不過還怪好聽的,比哭好聽,嘿嘿嘿!”
說著打了個酒嗝,招著另外一人又去了桌前。
凌湙直站到歌聲漸息,等那一帳的孩童聲音漸止后,才沉嘆一口氣。
能叫一向聲息全無的凌嫚,發(fā)出歌聲撫慰的信號,可見帳內(nèi)的情況已經(jīng)相當不好了,他要加緊了。
213. 第二百一十三章 江州兵敗……江使死亡……
烏崈圖霆果然派了人, 去到牧畜營調(diào)查塬日鉉的底細,蕭嬋未表態(tài),顯然也是同意他的做法的, 只在凌湙面前, 還要表現(xiàn)出氣憤模樣, 讓凌湙對烏崈的行為,不要生氣在意。
這點子籠絡(luò)人心的小伎倆, 凌湙怎又看不出?
況這摸排的局面走勢,本就是他有意引導(dǎo), 為的就是讓這兄妹兩人徹底放心,不止為了打消他身份疑慮, 更為了能進一步接近二人, 成為兩人的親信。
所以, 面對蕭嬋打著愧疚名義, 行離間烏崈反拉攏他的行為, 凌湙更顯得通透豁達,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坦蕩樣子, 話亦說的足夠漂亮。
凌湙,“郡主待我自是誠意滿滿, 大徵文士有一句箴言束己, 叫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我自問無有虧欠和隱秘,王孫不放心要查,于我而言其實是件好事,那表明他愿意用我,只有不重視, 才會有忽視,我若想要在您二位帳下效力,自是期望著您二位能對我有更深的了解,如此,才能讓我們彼此信任,放開糾結(jié)疑慮,共同為我們的前景努力,郡主,江州景觀瑰麗,您向往,我亦然,所以,我們的目標是一樣的。”
在用人不疑上,凌湙的高度,是烏崈和蕭嬋所不能達的,反套路引導(dǎo),比左遮右掩來的更讓人放心。
人總是更愿意相信自己查到的“真相”,單憑一張嘴表赤膽忠心,凌湙還沒那么天真。
蕭嬋沒料凌湙如此開誠布公,一番話讓她心潮澎湃,竟是真心生了愧疚,認為自己或許真是小人之心,妄測了凌湙的真心,當即感動的眼圈泛紅,似含著無限柔情般脈脈的凝視著凌湙,俏目生輝,“想不到你竟如此光明磊落,倒顯得我兄妹二人心胸狹隘了。”
凌湙微笑,身姿筆挺的立在帳內(nèi),心道:也不會有時間讓你們細細摸排了。
果然,不出兩日,凌湙等到了荊北南線的武家軍,與盤踞東線的那三支民義軍開戰(zhàn)的消息,而此戰(zhàn)當中最出人意料的結(jié)果,便是據(jù)守南川府的江州軍,不知何因竟冒然出兵,爾后落入叛民陷阱,整支軍除了留守南川府里的萬余兵,其余數(shù)萬連同此次出征的將領(lǐng)一起,俱傾覆于此戰(zhàn)。
消息傳至京畿與江州,滿天下嘩然。
鄂魯緊急令人叫了烏崈王孫,蕭嬋在自己的帳內(nèi)得到消息,也立刻帶人趕了過去,凌湙當時正在南城墻頭上與人飲酒,被她派來的木序叫下城頭,一臉復(fù)雜的傳達了王孫與蕭郡主的命令。
要凌湙立即往烏崈王孫帳中等候。
至此,凌湙便知,烏崈的調(diào)查到此為止了。
能在這個時候,還記得他說過的,不宜在鄂魯面前露面的話,就表明著此兄妹二人,信了他的身世來歷,不再對他設(shè)防。
木序領(lǐng)他進了帳子,并未留下守著,而是退到了帳簾處,更證實了凌湙的推測。
烏崈允了他獨留帳內(nèi),不擔心案幾上的書冊信件,有最后一重考驗,亦有一點防備的信任。
凌湙獨在帳內(nèi)等了半天,期間木序有為他送過膳食,爾后他又向木序要了茶水,問了王孫帳前為何留他,而非王孫麾下親衛(wèi)。
那木序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嗡聲嗡氣,“我本就是王孫帳前親衛(wèi),后得郡主看重,這才到了她帳下。”
哦,凌湙懂了,意味深長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這是烏崈明目張膽放在蕭嬋身邊的眼線,她敢收敢用,還把自己麾下的親衛(wèi)隊交由他管理,心計可謂明朗。
就不知,現(xiàn)在的木序,還有幾分真心對著舊主烏崈了。
凌湙那眼神穿透力實在強,木序只一瞬便感覺自己無所遁形,在送了兩輪茶水后,便指了另一人上前伺候,謂之理由為,換崗時間已到。
至天將黑,各處篝火點燃,帳外才傳來重重腳步踢踏聲,隨后,帳簾被人從外掀起,一股冷風(fēng)穿過,烏崈圖霆和蕭嬋裹著一身寒霜入了帳。
二人臉色俱都難看的很,一前一后走到帳中心案幾處,等成排伺候的侍女將盛滿酒肉的桌子抬上來,默默吃了半飽后,才擦了嘴說話。
期間凌湙未發(fā)一聲,只安靜的等著二人結(jié)束,銅甕中熬的奶白的羊湯,散發(fā)出誘人的香味,他亦跟著喝了兩碗,裹了個內(nèi)外皆熱。
“江州來使死了,連同他帶來的貨物,全都被大徵叛民搶劫一空……”
烏崈圖霆用力一拍桌面,怒聲大吼,“那里面還有本王的仙葩膏,是本王花了萬金托人特意帶過來的……大徵叛民,一群烏合之眾,可惡的是竟然這群賤民,江州兵也打不過,兩萬人,說是入江成龍的兩萬人,結(jié)果上了岸全成了蟲,廢物、廢物,大徵軍如果全是這種廢物,我們還聯(lián)什么姻?直接帶兵打過去就好了,根本不是對手。”
蕭嬋沒有像烏崈那樣發(fā)火,而是對著凌湙道,“聽說武大帥帶的全是老弱殘軍,可那群殺了江州兵的叛民,正是被他的兵打縮回東線的,塬日鉉,你說,會不會是武大帥故意散布的消息,實際上,他帶出來的就是精兵強將?”
凌湙故作思考,后沉沉點頭,“郡主聰慧,就我之前在京中的聽聞,武大帥與大徵皇帝關(guān)系非常惡劣,已經(jīng)處于撕破臉的狀態(tài),大徵皇帝明知他惡疾纏身,命不久矣,卻還強令他出征,全不顧多年的君臣情義,所以我猜想,那老弱殘兵之說,定是武大帥故意放出來叫天下人看的,目地,自然是要激大徵皇帝補錢補糧再補兵。”
烏崈圖霆聽的頭大,拍著案幾狂怒,“那也不能說明他厲害,只能說吃了江州軍的叛民本身,并沒有什么作戰(zhàn)實力,不過靠著人多熬死了江州軍,廢物,根本就是一群在富裕之地,養(yǎng)軟了骨頭的廢物。”
凌湙沒接口,蕭嬋倒是忍不住打斷他道,“行了,再發(fā)火有什么用?好在我們只是損失了一批仙葩膏,鄂魯那邊卻是等不及與江州使見面了,你沒看突峪當時的臉色,他到此為了什么咱們心知肚明,王兄,現(xiàn)在正是時候,你快點催部下往角力臺上發(fā)力,只要殺了他們上去挑戰(zhàn)的勇士,穩(wěn)住十次連勝,我們就有理由逼他們撤離城主府,交出西炎城防,不讓他們再有接觸江州使的機會。”
烏崈圖霆點頭,終于克制住了脾氣,按耐住聲音道,“王妹說的很對,明日,我就讓也炎安排人上角力臺,爭取用十連勝逼他們交出城防管控權(quán)。”
凌湙點著面前的桌幾,淡淡開口,“這只是你們內(nèi)部的安排,王孫、郡主,你們可有想過,那三支大徵叛民,是怎么得到江州使要來西炎城的消息和路線的呢?還有,據(jù)我所知,東線御馬場被奪,有鄂魯將軍襄助之恩,照理來講,那群叛民應(yīng)當是感恩鄂魯,與其有隱秘交情才對,萬不可能做出形同背叛之舉,你們可有想過原由?”
二人被凌湙的話引的陷入沉思,一時竟無頭緒,互相望著對方搖頭,“為何?”
對啊!
按理,那群叛民應(yīng)當是與鄂魯一條心才對,那御馬場都是里通外賊的互幫著奪走的,東線與西炎城又接壤最多,南城門前二十里處,那一片空白地,別人不敢靠近,可東線叛民卻是被允許,可以縱馬橫走的。
沒理由會出現(xiàn),他們襲擊來往西炎城的江州軍。
凌湙見二人齊齊望來,抬眼掃了一下帳周,后道,“王孫現(xiàn)在要做的,是派人攔截鄂魯將軍派出去找叛民頭領(lǐng)的探馬,切斷他們接觸的機會,若我所料沒錯,那群叛民大概率是受了武大帥的誆騙,打錯了人……”
二人一驚,抬眼望向凌湙,卻見他淡然一笑,挑眉,“這雖然對鄂魯將軍是個壞消息,但對我們而言,是個好消息啊!”
二人不解,繼續(xù)等待凌湙分析,凌湙點著桌幾輕聲道,“東線叛民畫地為牢,明顯的沒有壯大趨勢,我若是鄂魯,在搶了大徵皇帝的御馬場時,就會將整個東線納入西炎城版圖,偏他以為放著那群烏合之眾,能給大徵內(nèi)部攪生戰(zhàn)禍,殊不知,憑武大帥的統(tǒng)兵才能,拿著那群叛民才更好作文章,你們看,這不就是借著叛民之手,一滅江州軍,二提軍中勢,三升北境威,他本就英武蓋世,有戰(zhàn)神之名,這下子,誰還敢往他頭上潑臟蓋污?那前陣子對他不好的流言,現(xiàn)在怕是被一片贊譽覆蓋了,鄂魯將軍真是……蠢吶!”
烏崈圖霆啪的將身前的案幾推翻,臉色陰沉,“我定要將此蠻夫行徑,報予爺爺知道,哼,這西炎城,以后就無需羌部接管了,什么半年一輪換,早該廢了這規(guī)矩。”
凌湙低頭舀了一碗熱奶茶,味道自然不可能與他前世喝的比,奈何這里沒得選,偶爾喝喝還別有風(fēng)味,比單純的粗茶要好下口些。
堂堂王孫帳內(nèi),連口好茶都沒有,全是江州那邊粗黑的茶末,以次充好傾銷過來的。
奸商無疑了。
蕭嬋皺眉,“那我們攔他的探馬作何?便是打錯了人,也是該死的罪過,讓他們狗咬狗不是更好?”
凌湙笑了一聲,望著蕭嬋,“那三支叛民號稱十萬眾,連武大帥都不敢正面開戰(zhàn),反而要用計分而劃之,那如果他們在投降與投江之間,選擇了投城,你們當如何?有沒有想過,鄂魯會為了江州的支持,引那群叛民入西炎城,一舉絞了你們兄妹二人?然后將你們的死亡,偽裝成意外,蕭郡主,您二位來此的目地,涼王應(yīng)當非常清楚,那如果……只是如果,鄂魯在你們死后,編造你們心急與江州建立聯(lián)系,私出西炎城與之相會,爾后慘遭大徵叛民殺害,嗯,讓我想想,依涼王的身體狀況,他能受得了你們二人身死的噩耗么?會不會……嗯,就……”兩手一攤,做了個歸天的表情。
烏崈圖霆瞪著眼睛一瞬間乍起跳腳,“他敢!”
蕭嬋則倒吸一口氣,驚道,“他……敢么?”
凌湙咧嘴齜牙,“就說你們帶了多少人來吧?有沒有可能在他與那沒有十萬,也有六七萬的叛民手中逃脫的可能?有沒有?”
蕭嬋低頭默了默,半晌搖頭,“如果單是鄂魯手上的兵,我們當然不懼,可若加上那六七萬叛民,耗也要耗死我們了。”
凌湙再接再厲,“突峪正是因為得知王孫來此的目地,他才匆忙趕來的,江州與涼羌聯(lián)姻,并未指一定跟誰,當二選一,變成了唯一,得到江州財力支持的他們,還會與你們分治西炎城么?便是沂陽山草場,他們也有能力爭一爭區(qū)域豐茂劃分權(quán)了吧?蕭郡主,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吶!”
這個事實即便凌湙不說,他們心里也清楚,不過都作著表面功夫,還沒到正式攤牌的時候,可一旦局勢真如凌湙判斷的成了真,后果不是他們能夠承擔的。
烏崈圖霆立刻伸著脖子向帳外叫人,“也炎,進來。”
帳簾一動,也炎立刻扶刀大步邁入,低頭行禮,“王孫,屬下在。”
烏崈圖霆沉聲發(fā)令,“立刻帶人守著南城門,但有發(fā)現(xiàn)鄂魯?shù)娜顺龀牵纯谈稀瓬缈凇!?br />
凌湙瞇眼,東線那波叛民,定然在急惶惶等鄂魯?shù)娜饲叭栐桑糇笥业炔坏剑麄兌ㄈ粫扇藖硖剑灰斜拷餮壮牵湍茏鴮嵙怂麄兣c鄂魯聯(lián)合謀這兄妹二人命的計策。
屆時,武景同就能帶人來撿漏了。
情勢越緊,這兄妹二人越會緊緊依靠他出謀劃策,興許也能解了幺雞那邊的危機,免他于車輪戰(zhàn)中爭奪生機。
鄂魯、突峪,你們可莫要讓本城主失望才好!
城主府中央大廳,赫然站著的是前不久,才與凌湙把杯換盞的城南守將,正一臉謀略的將想法倒出,全沒意料到,出自他口中的大概語意,都來自塬日鉉酒后推杯換盞時的妄言。
凌湙用潛移默化的方式,將自己的想法通過哥倆好的交情,灌輸進了幾個能與鄂魯和突峪接觸的將領(lǐng)耳中,但有事發(fā),會讓他們第一時間從中提取到有用信息。
所以,這城南墻頭上的酒,三五不時的飲宴,哪有那么好喝的?
草蛇灰線,從來不是單埋一條線。
鄂魯心煩氣燥,被這突變打的措手不及,顯然也意識到了時間方面的短板,在努力想辦法拖延交接城防的時間。
而突峪臉色極為難看,望著鄂魯,“舅舅,派人去問問,另外,安排人準備上角力臺,城防我們不能輕易交出去。”
214.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三方混戰(zhàn),二臉懵逼………
城中心角力臺上, 驟然膠著的戰(zhàn)斗,印證了凌湙的分析和推測。
這一天的比斗,雙方竟然打成了平手, 沒有之前幾日你來我往的試探,從鼓聲敲響時起, 兩邊出戰(zhàn)的勇士,就拼了全力博斗, 并且招招致命。
到鼓歇休斗時, 兩邊已各死傷八人,最后一對角斗手,為了能為己方博得勝點,雙雙力歇至聲息全無。
血浸角斗臺, 觀者無援聲, 紛紛被這番慘烈的生死斗, 給震的瞪眼失聲。
自西炎城建立,角力臺搭成起,十來年沒有出現(xiàn)過, 這樣早的生死斗, 除開個人恩怨,像卸任者與接任者之間的博弈,總會有那么幾日的情面往來,畢竟還要在城內(nèi)低頭抬頭的見些時日,狠辣手的都會留在交割完畢之時,于是,派出戰(zhàn)的將兵們,就不會有什長以上的軍銜,可這一日的死傷銜級, 卻出現(xiàn)了百夫長和千夫長。
嗅覺敏銳的,已經(jīng)意識到了城內(nèi)的腥風(fēng)血雨。
“啪!”
烏崈圖霆的帳內(nèi),杯盤盞碟摔了一地,熊一樣的男人插著腰來回急走,喘息如牛,氣的頭發(fā)豎起,吼聲甚有沖出帳外之勢,“狗膽,好狗膽……”
蕭嬋亦冷著臉坐一旁,俏面含霜,“若非塬日鉉提醒,我們今天非要吃個大虧,屆時不止我涼王帳要遭人恥笑,還要賠上我數(shù)十勇士的命,突峪、鄂魯,果然歹心昭著,暗藏禍心。”
凌湙摸著桌前的蜜瓜解膩,烤羊肉在這王孫的帳內(nèi)屬日常供應(yīng),每頓不落,凌湙跟著吃了幾頓,又膩又上火,烏崈圖霆愛喝馬奶酒解膩,蕭嬋卻愛瓜果鮮蔬,于是連帶著他也能享受王公待遇,瓜果不限供。
兩人四只眼隨話語盯來,凌湙捏著瓜吃的不緊不慢,爾后又在旁邊奴仆的伺候下洗了手,一副沒什么意外的樣子,淡淡抬眸,“各為其主,倒也算不得歹心,王孫大人,現(xiàn)在你可信了我的推測?還堅持突峪與鄂魯,會因為你的身份而有所顧忌?呵,這一點,王孫大人倒是不如蕭郡主清醒,起碼她知道自己的屁股是坐哪條凳的。”
蕭嬋眼泛亮光,一副被高人肯定的榮耀,烏崈卻黑了臉,更加生氣了。
人心偏左,兩邊都想出奇制勝,便誰也說不上歹和惡,只不過是在為自己沒能占先,生怒發(fā)怨而已,真若讓他算計得逞,現(xiàn)在就該是另一番模樣了。
也炎便在此時于帳外求見,木序緊隨其后,手中提著一名灰衣黑衫的探子,已被打的頭破血流,半死不活。
烏崈圖霆霍然緊走兩步,一掌拎了人提至眼前,抖小雞崽子似的晃了兩下,“死了?”
也炎拱手搖頭,“稟王孫,沒打死,按您的意思留了活口。”
蕭嬋也起身到了近前,湊上前細看,皺眉疑惑,“這是鄂魯?shù)奶阶樱吭趺辞浦袷谴筢缳v奴?”
木序接口,“郡主,是厭奴。”
也炎跟著解釋,“這是育奴帳里活下來的厭奴,鄂魯挑了資質(zhì)不錯的培養(yǎng),因著外貌與大徵人相差無幾,似這般的便會放進大徵內(nèi)部當細作,行走做事的,都要比我們本族的探子方便。”
烏崈懶得聽二人說話,轉(zhuǎn)了頭望向凌湙,一張臉雖有不耐煩,但想到角斗臺上猜測不差二致的結(jié)果,便生生忍了脾氣,控制著聲調(diào)溫聲問人,“塬日鉉,人按照要求留下來了,你有什么計劃可以說了吧?”
這是凌湙繼形勢分析后,回宿帳不久,讓木序找了蕭嬋向烏崈傳的話。
說他要截留鄂魯探馬的命,讓烏崈的人小心別把人弄死了。
幾雙眼睛同時朝他望來,凌湙這才推開食案站起身,卻并不去看烏崈手上的探子,而是朝也炎伸手,“信!”
也炎愣了一下,見烏崈望來并未發(fā)聲,便從懷里抽了信遞給凌湙。
凌湙撕開封泥,將信抖出展開,當著烏崈和蕭嬋的面一目十行,很快便將信遞回給了兩人。
信是用的大徵文字,只言片語泄漏了鄂魯?shù)男木w,那是相當?shù)膽嵟窔鈩C然的點了三個人名,后綴皆用“速滾來見我”結(jié)尾。
可見發(fā)信之人的怒氣值,印在力透紙背上的殺氣。
烏崈圖霆對大徵人一向蔑視,自然是不屑認大徵文書的,蕭嬋因為想要嫁往江州,一直有下功夫讀書,寥寥幾字倒認的全,塬日鉉就更沒問題了,有大徵數(shù)年細作之旅背書,他便是認不全本族文字,也無人會懷疑追究。
整個涼羌部族,論文字普及率,是比不上大徵的。
鄂魯既然要約人見面,自然用的不會是本族文字,捉一兩個軟骨頭的老秀才放身邊,往內(nèi)通的信件自然有人代管。
凌湙抱臂等蕭嬋向烏崈解釋清信上的話后,才慢慢開口,“我這里有個一石二鳥的計策,你們要不要聽聽?”
昨日夜,在分析鄂魯與叛民軍有勾聯(lián)之事時,凌湙是存了危言聳聽之意,目地自然是為了挑唆涼羌兩族內(nèi)部爭斗,但這中間其實是有一環(huán)接不上的,或者說不一定能百分百接上,得需要他居中描補,而這個時機,就在角斗臺上的博弈進入白熱化之時。
“信留下,用我們的探子扮做他們的,去給那三個民義軍首領(lǐng)送信,讓他們按信上的時間地點赴約,然后……”
凌湙轉(zhuǎn)身望向也炎,“也炎將軍,計算探子腳程,于半路伏殺那三人可能做到?”
烏崈圖霆不明所以,瞪著眼睛等凌湙再開口,凌湙也沒叫他失望,而是接道,“讓那群烏合之眾群龍無首,讓鄂魯失去可利用的領(lǐng)頭羊,散亂的無主之兵,便不足為慮,我等便可在城中,專心與鄂魯和突峪王子相斗,而不用擔心城外會隨時殺進來的援手,王孫大人,這豈不比直接殺了探子,切斷鄂魯與那邊的聯(lián)系要好?畢竟殺一個,就會有第二個,萬一他放人繞路去勾聯(lián)呢?防不勝防,不如斬草。”
也炎的個頭與凌湙差不多,卻是他兩個壯,聲音有些沙啞,開口問,“你怎么就能確定鄂魯將軍,一定會引那些亂民來全力絞殺王孫?他不怕事敗后受我主的雷霆之怒?”
這便是凌湙要找補的點了。
是,他不確定,甚至有一大半概率,鄂魯不會引亂兵入城,但所謂危言,自然是要聳人聽聞的,不然怎么可能激出人的怒氣殺意?
凌湙笑著點頭,“我不確定,但我賭王孫對他有殺意,若有時機在前,王孫大人,您會放過么?”
烏崈凝眉,攥著拳頭向天揮舞,“不會,本王孫早就看他們不順眼了,若能捏死,絕不放過。”
凌湙拍手,“王孫好氣魄,不枉我為您謀劃一場。”
也炎冷著臉,目光直視凌湙,“你這是在鼓動我們兩族分裂?什么居心?”說著便抽了腰刀。
凌湙頓了一下,呵呵笑了起來,“分什么裂?我只是想要他們死而已,也炎將軍,羌族還沒到突峪手上,鄂魯再厲害,也只是一個將軍,突峪的舅舅,只要他外甥當不上羌主,涼羌兩族就不可能為一二小啰啰翻臉,他還不配。”
烏崈和蕭嬋都調(diào)查過他所言,也聽過塬日鉉之前的“控訴”,此時便攔了也炎道,“我相信他。”
一個搶了他“功績”的仇人,害他淪落進牧畜營的前主子,但有機會,自然是要想盡辦法報仇的。
只有慫包才不敢噬主,而似“塬日鉉”這般睚眥必報的,反而令人用之心安。
烏崈和蕭嬋都表示能理解且欣喜,只要結(jié)果是對他們有益的,這仇是公報還是私報,都沒兩樣,反而更令他們相信這個“塬日鉉”是真心相幫的。
“一石二鳥,還有一鳥呢?”蕭嬋問。
凌湙捻著手指頭,“在殺了那三人之后,代替他們設(shè)伏于約見地點,等鄂魯將軍前去赴約,一并絞之,我們……先下手為強。”
便是烏崈也沒料到,凌湙的計劃竟如此大膽,沒有再要與之轉(zhuǎn)圜的意思,是直接弄死人完事的那種狠絕。
也炎握著腰刀冷聲道,“你倒說的輕松,可鄂魯將軍是我涼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勇武者,沒誰能敢拍胸脯保證,一定能殺了他,但要叫他回了西炎城,我們豈不是連周旋都沒可能了?”
屆時,城內(nèi)定然會陷入混亂,不管誰死誰活,這禍亂城池之罪,涼王怪罪下來,他們誰去頂?
烏崈圖霆也猶豫了一瞬,他是不喜與他族并坐,然而爺爺告訴他過,在沒有絕對實力之前,兩族的這種相處模式便不可打破,要他來與江州聯(lián)姻,便是找尋絕勝之勢,若此時與羌族翻臉,姻還沒聯(lián)成,會否讓其他小族撿漏就成了未知,萬一爺爺生氣他破壞了目前的形勢,這個王孫怕是要當?shù)筋^了。
他爺爺再寵愛他,也絕對會重新考慮繼承人的問題,他的那些叔叔們,可都迫不及待了。
凌湙不慌不忙,繼續(xù)說道,“等確定他出了西炎城后,我們立刻逼兵換防,城中王孫最大,便是有不服者,也不敢當即發(fā)作。”
蕭嬋接道,“可突峪還在城里。”
凌湙微笑,“不在,我賭他會迫不及待的往南川府去,王孫大人,別忘了,他是來截胡你的聯(lián)姻的,如今江州失了幾萬兵,那駐南川府的副將指不定急成什么樣,他此去討好賣乖一番,是不是印象就比你好了?畢竟一個王子能屈尊降貴,比你一個拿捏不住,還脾氣傲慢的,好控制多了,江州那邊找合作者,當然是愿意找聽話的。”
烏崈圖霆被凌湙說的直瞪眼,卻又找不出反駁的話來,便又聽凌湙開了口,“如果……我是說如果……武大帥知道叛民與鄂魯將軍私會,會不會也同我們一樣偷偷帶人過去圍剿?也炎將軍說單憑我們手中的人馬不一定能捏死鄂魯,那如果加上武大帥呢?能不能將之絞殺?”
帳中瞬間寂靜,連呼吸聲都克制的壓低了許多,所有人都沒料凌湙會將武大帥扯進來。
凌湙呵一聲笑道,“我們在北,武家軍在南,他們約見的地點在東西中線,鄂魯會選在那里,也是方便突峪往南川府去,他搞這么一出雷霆之怒,看似是在找那群叛民的麻煩,實則也是為了掩護突峪的行蹤,屆時,我們只要提前將他們的去向捅給武大帥知道,依他的手段,會放過這樣一個大好時機?王孫大人,敵手,也可以是助力,端看你怎么用了。”
蕭嬋慢慢回了神,有些遲疑,“可武家軍那邊又怎么會得到消息?有誰敢冒險去送信?”
放在別的大徵軍面前,還有能活命的機會,到了武家軍地盤,踏進一步都是找死。
也炎斜睨著凌湙,“你既這么肯定敵手也可以是助力,那你去,若能平安歸來,我便信你的計策能成,屆時我絕對領(lǐng)兵配合。”
烏崈圖霆將眼睛盯在凌湙身上,也一副讓他去冒險的意思,凌湙轉(zhuǎn)了一圈看眾人反應(yīng),攸爾一笑,緩緩?fù)鶐ね怩庾撸拔胰ギ斎豢梢裕珵槊馐潞笤馐苣銈儜岩桑是多派一人與我同去最好,我回、他回,我死、他亦死。”
懷疑什么?
當然是事后懷疑他與武大帥那邊是一伙的啊!所以,他得提前切斷這個可能,由他提出與人同去,便可洗清事后被栽贓污蔑的機會。
這不是一次性任務(wù),他去了之后還要返回西炎城,為接下來的奪城做內(nèi)應(yīng)。
前面的一切鋪墊,都只在為他往南線的武家軍去而鋪路。
算算時間,朝庭的監(jiān)軍應(yīng)當?shù)搅耍糜H自去看看長成后的凌譽是什么性情,信報描述一個人,總不如自己親眼看上一看,且武大帥的身體,也讓他很擔憂,武景同的信傳不進西炎城,他已經(jīng)有半月不曾得到那邊的消息了。
沒有條件,便要創(chuàng)造條件走一趟,他凌湙從來不困宥一隅。
隔日天不亮,凌湙便和木序出了西炎城,快馬一路往荊南線奔去,而也炎則按計劃,緩了兩日將換過的己方探子放出,讓對方帶著鄂魯?shù)男偶衙袼诘厍G東線送信,而原鄂魯?shù)娜耍瑒t關(guān)押在籠里,等與對方交換過信后,再放他回去交差。
因為要估測叛民首領(lǐng),赴約時所帶兵人數(shù),以及行進的線路、時間等,送信的探子便不得不替換成自己人,而鄂魯那邊需得有回復(fù)才會出城,于是,他那被捉的探馬,也不能直接弄死。
沒有比厭奴更好策反的探馬了,凌湙只用了一句話,就讓這人放棄掙扎,沉默的接受了現(xiàn)實。
你一低等到連牛馬都不如的厭民,有必要搭上性命與人談忠心耿耿,配么!
繼而又趁其他人不注意,與之耳語:北境唯有一處可納厭民生存發(fā)展,爾等若愿意,事后我可代為引薦。
塬日鉉善待牧畜營底層畜奴,與在育奴帳前一戰(zhàn)之事,已在城中底層奴隸中流傳,那人半信半疑,拼著最后一絲希望,信了他的承諾。
邊城刀營厭民隊,整個北境,連帶著常來犯邊的涼羌鐵騎,無有不知,無有不震撼。
而西炎城內(nèi)的厭民少說有萬數(shù),若能一并用于刀刃之上,那將是無后顧之憂的穩(wěn)妥。
凌湙需要此人去暗里聯(lián)絡(luò)那些人,把他們團結(jié)起來,達到眾心一致為己所用。
木序是蕭嬋的眼線,也充當烏崈的耳報神,凌湙既然要取信兩人,一路上便不加遮掩的與之盤旋,從北往南的一路,兩人同吃同臥,互相沒有脫離對方眼線之機,除了要躲避散落的游勇,遇到攔路劫道的,皆由兩人配合著打殺之。
至數(shù)日后臨進荊南線,二人才掩了馬跡,改為步行,一點點往有武家軍的駐地摸去,因為兩人的涼羌特征太過明顯,白日更不利行走,越接近南線地界,兩人越加的將趕路時間往后調(diào),到能看到武家軍大片活動點時,二人已經(jīng)連續(xù)摸了幾個夜,冷水冷食灌了好幾頓,皆面帶冷霜。
木序匍匐在一個半人坑中,不時冒頭往馬嘯人聲處張望,因為有了幾日的磨合,他在對待凌湙的態(tài)度上,終于有了點自己人的親近,貼著凌湙的胳膊搗了搗,“塬日鉉,咱們怎么進去?這里防備太嚴密了,沒有空隙可鉆吶!”
凌湙咬著一根苦菜根,嘬著里面的苦汁子,皺的一臉無奈,“實在沒辦法,咱們就自己跳出去,反正是沒可能偷摸的見到武大帥人的,木序,那是武家軍,咱們不能心存僥幸,若然死在這,咱多冤!”
木序撓頭,輕聲道,“咱不是想著,若能在武家軍眼皮子底下偷摸進去,等回了西炎城,王孫與郡主定然得高看咱們一眼,這被人捉進去,與自己偷摸進去,待遇不同啊!”
凌湙故作驚奇的歪頭望了他一眼,旋即朝他豎了個大拇指,口道,“兄弟你行的,這個時候還想著回去的待遇,那這樣,你繼續(xù)往前偷摸,我先跳出來替你吸引火力?”
木序啊了一聲,瞪眼道,“那萬一你要是叫巡邏的打成馬蜂窩,我回去怎么交差?算了算了,兄弟我就陪你一起去做一回武家軍的階下囚好了。”
凌湙咬著苦菜根叮囑,“你可記好了,他們逮到人后會分開關(guān)押,若有人來審你,你別的可千萬別說,打死也別說,只管咬定了是來送情報的,一定要保證與我的口供一樣,兄弟,咱能不能從這里活著出來,就看你經(jīng)不經(jīng)得住逼供了,你可千萬別賣了咱們最要緊的事。”
木序聽著凌湙的交待,簡直算得上苦口婆心,一時竟心生愧疚,覺得早先自己跟也炎一般懷疑他,有點小人之心。
依這家伙的聰明,一路上早甩了他跑了,亦或根本不會這樣叮囑,待他被逮進了帳,借武家軍之手弄死他,不會招王孫與郡主怪罪,能這么殷殷關(guān)懷,是真的當他為同袍吧!
“知道了,你這一路上說幾回了?放心,我定不會將王孫與江州聯(lián)姻之事說出,也不會透露城內(nèi)布防,寧死不背主。”
凌湙拍了拍他的肩,點頭,“等回西炎城,我定在郡主面前替你美言的,木序,討女人歡心呢,不是光聽話就行的,你得偶爾有點脾氣,回頭我教你啊!”
木序一愣,臉色暴紅,張嘴欲辯,卻叫凌湙搶先一步跳出了坑的舉動驚瞪了眼,只見人直接踉踉蹌蹌的往武家軍的巡邏兵面前撞,揮舞著雙手直喊,“我有重大軍情要見武大帥,你們快帶我去。”
本來散落在四周的巡邏兵們,一見有陌生人靠近,就生出警惕,待看清這撲來的陌生人,竟穿著異族服飾,頭上小辮子扎眼,當時就轟一聲喊了集結(jié),打了快馬朝凌湙這邊包圍,刀槍齊豎,將將要把來人給捅成蜂窩。
木序緊張的咽了口唾沫,腳一蹬也跳了出來,跟著凌湙身后叫道,“莫動刀,莫動刀,我們是來報信的,真是來報信的,我們是烏崈王孫的人,有重要軍情報予武大帥知道,我們要見武大帥。”
凌湙雙手豎起作投降狀,木序沖上前來擋在他身邊,二人被馬騎團團圍住,刀槍不斷在眼跟前晃悠,大有下一瞬就被戳成刺猬的樣子。
那巡邏兵中有一騎踏馬而出,望著兩人的裝扮冷聲喝斥,“你們可有證據(jù)證明所說為真?哼,涼羌人奸滑成性,我等身為武大帥麾下,怎能輕易置大帥入險境?要見我們大帥可以,先斬斷手腳去了威脅才是,來呀!綁了他們,剪去手筋腳筋。”
木序頭毛乍起,當即就跳了起來,拉起凌湙就要沖出重圍,口中大怒,“武家軍便是這樣招待報信來使的么?剪了我二人的手筋腳筋,是要廢了我二人的前途和人生,既如此,那便不報了,就讓你們大帥錯失剿匪良機,在你們的皇帝面前丟臉丟面就是。”
凌湙也跟著氣的不行,瞪眼配合著木序往圈外沖,“武大帥手下驍勇善戰(zhàn),沒料腦子個個蠢鈍如豬,算了算了,就當我們的好心喂狗了,木序,我們走。”
兩人一左一右往外沖,巡邏兵們坐馬上占據(jù)了高度優(yōu)勢,數(shù)把長槍大刀往二人頭上罩來,木序大喝著拔出彎刀迎擊,凌湙則借力踩上戳來的長槍桿上,跳起丈高往馬背上的兵踢去,三兩下便搶了一匹馬來,“木序,上來。”
他駕著馬朝木序沖來,伸手就拽了木序到背后,二人一騎直接往武家軍駐地柵欄門沖去,很快就引起了門前的守衛(wèi)注意,呼啦啦的又引出了一隊騎兵。
木序喘著粗氣瞪眼,捏緊了手中的彎刀咬牙,“這地方果然不好來,武家軍不愧是武家軍。”
凌湙控制著馬往前沖,聲音飄在空中,“廢話,滿大徵地界里找找,有哪支軍能比擬上武家軍的?不然那老皇帝怎地如此忌憚這支軍的統(tǒng)帥,木序啊,咱今后回城,也是有吹牛的資本了。”
木序點頭,“能在武家軍的營里縱馬跑一場,確實夠咱們吹一輩子了,兄弟,回頭我引你見見其他人,放心,有為兄在,他們肯定不會再冷眼待你了。”
凌湙呵呵直笑,埋頭注視著前方逐漸聚攏的人墻馬堆,驟然眼前一亮,卻是一騎眼熟的裝扮印進了眼瞳,不是武景同是誰?
武景同手中提著長刀,那是后來凌湙特意為他鑄的專屬武器,比一般斬馬刀還要重五斤的大刀,他提著卻輕松如臂使。
凌湙一頭小辮蕩在腦后,額上寶石抹額在夜光火燭中閃過流彩,埋頭躬身作迎敵之姿,木序也同樣作派,咬緊了牙關(guān)大吼出聲,“我們是涼王孫派來的,殺了我們,你們會有非常巨大的損失,你們可要想好了……”
武景同排眾而出,勒著馬注視著朝他逼近的異族少年,總覺得這滿身神態(tài)有說不清的熟悉,除了一張面孔,真哪哪有著渾身親切。
突然,他一直藏在懷里的蟲囊興奮的跳了起來,那是凌湙在他往父帥帳中來時,給他的命蠱,因為一直沒用上,便被他貼身攜帶在身上。
凌湙抬眸與他對視一眼,心脈里的玉蠱在呼吁另一半,蹦的歡快極了。
他悠然沖武景同齜牙一笑,架起彎刀朝他砍去,武景同下意識拔刀迎擊,兩人當著數(shù)百軍騎的面,你來我往的對砍了數(shù)刀,木序努力平衡身體不叫自己掉下馬來,驚訝的瞪著凌湙的動作,竟是沒有落于人一招的厲害。
怪不得能在角力臺上站到最后,怪不得郡主一眼便相中了他,原來這人功夫真不是徒有虛名的。
武景同越打越確信眼前人的身份,雖然手中武器陌生,可招招打的命中空門,幾次陷些挑了他下馬。
這世上除了他父親,唯有一人能如此輕易的壓制住他。
他馬上收刀勒馬后撤,招手讓身后大隊騎兵上前,指著凌湙與木序道,“我信了你二人所言,棄刀下馬,隨我去見父帥。”
木序訝然的看著武景同,這才確認了他的身份,失聲道,“武少帥?”
凌湙收刀昂然點頭,“下馬。”
敵我對陣,縱是殺到眼紅,也講究勢均力敵的尊重,這在戰(zhàn)場之上不足為奇,武景同這般舉止,便是承認了“塬日鉉”的武力,繼而再放他們?nèi)霠I,便招不起木序的懷疑了。
二人被數(shù)柄長槍指著,一并進了武家軍大營,爾后,便似凌湙之前叮囑的那般,兩人被分開送進了一個小帳子。
木序那邊且不提,凌湙這里剛一進帳,武景同便撲了上來,一把按住了他肩膀,來回左右翻看,嘴里疑惑道,“小五,你怎這般打扮?又怎的也來了這里?是你那邊發(fā)生什么事了?我不是派人給你送信了么?江州的那個將軍已經(jīng)死了,我有按計劃行事啊!”
凌湙無奈的任他擺弄了兩下,等他話落才張嘴回答,“是我沒提前叫他們告訴你,我喬裝入了西炎城,有些事必須我去做,你后來發(fā)的信件我在城里不便收取,我那邊暫時無事,一切都在計劃內(nèi),你不用擔心,我此來也不是為早就擬定的計劃,是因為這中間出了些變故,需要調(diào)整,派人送信怕來不及,干脆我自己來了。”
武景同揪了他一腦袋的小辮子,再退后兩步仔細看他的打扮,笑的瞇了眼,“別說,你這副樣子挺有那涼羌人的味道,怪顯小的,要不是我懷里的蟲子拼命蹦跶,我不定能認得你。”
凌湙撥了把垂到耳側(cè)的頭發(fā),不在意道,“入鄉(xiāng)隨俗,也是沒辦法,對了,大帥怎樣了?帶我去瞧瞧。”
武景同立刻收了笑臉,繼而長長的嘆了口氣,“父親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在睡,他如今醒的時辰越發(fā)的少了,一天能有兩個時辰能起身,就算是好轉(zhuǎn)了,走吧!我?guī)闳タ纯此!?br />
“等一下。”
凌湙側(cè)身撥開武景同,招了手對守在帳簾處的酉二道,“用我們專用的審訊之法,去審木序,別動武,蒙眼關(guān)箱靜音兩日,試試他的心理承受力。”
小黑屋懲罰,沒受過這方面訓(xùn)練的,基本沒人能撐過一日夜。
酉二拱手,立刻招了人低聲吩咐,對于一張陌生臉的凌湙,半點沒起疑竇。
凌湙有縛面可改換容顏的事,他身邊親近之人都清楚,也自然有一套分辨之法,幾乎從凌湙揮刀起手式開始,他就比武景同早一步認出了人。
爾后,凌湙才隨著武景同到了武大帥的帳內(nèi),整個大帳安靜到落針可聞,由于荊南線遭災(zāi)面廣,原官署衙門不僅被洗劫一空,還被一把火燒成了灰,現(xiàn)在武家軍的扎營地,便是一塊空曠臨河的野地。
武大帥果然如武景同所說那樣,睡的深沉,連人走到床榻前,都無知無覺,這對一軍統(tǒng)帥來講,確實是無比可怖的事。
警惕之心是刻在他心里的命門,如不是身體真到了極限,便不可能如此無從防備,武景同歪頭狠攥了一把拳頭,哽的喉頭發(fā)緊。
凌湙靜靜站了一會兒,看著頭發(fā)幾乎全白了的武大帥,以及他面上不正常的紅暈,唏噓的感受到了英雄遲暮的悲傷。
終于,武大帥似是察覺到了床側(cè)有人,悠悠的強撐了眼簾轉(zhuǎn)醒,瞇了好一會兒后,才定定的望住了凌湙,笑道,“這又是作的什么打扮?小五。”
凌湙上前,接住了武大帥伸過來的手,笑了一聲,“父親,您真是好眼力,景同兄都沒一眼認出我呢!”
武大帥借著凌湙的臂力坐起身,仔細的觀察著凌湙裝扮,半晌嘆道,“你這孩子,又兵行險招了是吧?”
凌湙半跪半坐在武大帥身側(cè),先是點頭,后爾發(fā)笑,“真是什么都瞞不住父親,您又猜中了。”
武景同捧了一盞溫?zé)岬牟鑱恚铚櫧舆^慢慢的喂給武大帥喝,等他潤了嗓子,又接了藥喂,武大帥都閉眼喝了。
“為父真是老了,倒要你們床前這樣伺候,咳咳,人啊,再英雄一世,末路一途上,也免不了沉疴難繼,潦倒失意,一輩子權(quán)勢奔波,爭官載,到頭來都逃不過黃土一捧,幡旗招展,咳咳咳……圖個什么呢!”
武景同扭頭紅了眼眶,半跪在榻腳旁,替武大帥按著已經(jīng)浮腫的下半截身體。
凌湙卻是平靜的與武大帥辯駁,“父親這話說的,人生在世,為官作宰,有幾個不為權(quán)勢金銀的?說的好像只有讀書人高貴似的,又有幾人真能做到視金錢如糞土的?人為凡身,病災(zāi)時有,心態(tài)才是重中之重,若然不肯勞動兒孫,那又何必生之養(yǎng)之?父之威,不在病體違和時,想要在兒子們面前保持體面,就要遵循醫(yī)囑好好養(yǎng)病,自嘲嘆息的,倒顯出兒子們的不孝了,不過就是奉湯喂藥,非要引得自己傷懷,回頭兒子們再躲帳外哭一場,父父子子的,臨了都不得解脫,父親,咱剩有時間,好好續(xù)續(xù)這情分,等來生,不羈你投了我作兒,還是我再投了你當親子,總有個期盼不是?反正,我離著成親還早的很,等你往輪回殿走一遭來找我,也不遲,屆時,便是我為父你為子了……”
這說法直把武景同聽的傻了,武大帥更瞪直了眼,拽著凌湙的胳膊假意要拍打他,嘴里直道,“你個混小子,隔著這半個荊北地勢,是專門跑來氣死為父的么?說的什么渾話!”
凌湙被他拉著,便湊頭過去笑道,“父親若想一直為尊,便好好聽話喝藥,再莫勞神費力,否則兒子定去捐座菩薩殿,日日求送子觀音把你再給兒子捎來,反正這輩子咱當爺倆的日頭沒夠,下輩子繼續(xù)當,漫天佛祖菩薩的,定會看在兒子出手大方的份上,了結(jié)我這份心愿的,嗯,改明兒回去我就找塊地方蓋寺蓋廟。”
武大帥叫他這賴皮樣子逗的笑瞇了眼,攬著凌湙的肩道,“好了,莫作這小兒模樣哄為父了,你呀,這是故意打岔,不叫我問你來此的目地呢!你小子,心里什么小九九的為父可清楚,向來也沒有這樣嘴甜過,看來為父的日子真不剩多少了。”
凌湙叫他說的斂了笑,靠著寬厚溫暖的肩膀沉默了一刻,方小聲道,“父親想要什么結(jié)果,我都清楚,從您出了北境開始,我就知道父親的意志……將軍百戰(zhàn)死,壯士十年歸,父親,兒入北境邊城,受您十年照顧維護,與景同兄一般受著您的教誨,懂國家忠義,懂民生辛勞,更懂……馬革裹尸的悲壯,您為一軍統(tǒng)帥,我定不會讓您含恨允悲離開的,兒現(xiàn)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報答父親這些年來給予的厚愛,您不愿帶著遺恨離場,我亦不愿帶著憾事過余生,景同兄更不愿看著您……父親……”
武景同一瞬間眼淚噴涌,凌湙則雙膝跪地,頭抵床沿。
武大帥望著兩人,一時怔怔道,“……將軍百戰(zhàn)死,壯士十年歸……將軍百戰(zhàn)死,壯士十年歸……”
等武大帥再次睡下,凌湙便在武景同的帶領(lǐng)下,見到了凌譽。
一個被幾位閣臣培養(yǎng)成清風(fēng)朗月般的少年,舉手投足皆帶著矜貴,又有寧侯府五公子的名分加持,滿身華貴,通體尊榮。
他單單站在那里,都叫人升不起防范之心,純良的有如美玉,便是對著一身異族裝扮的凌湙,也未透出半分波動,彬彬有禮的沖人頷首微笑。
武景同明知他的身份,卻在面對他時,無有厭煩之意,與之說話交流之時,竟隱含親近之嫌。
凌譽身上練就的親和力,讓人對他升不起防備之心。
凌湙沒有與他相認,只在走前提醒了下武景同,并叮囑了酉二暗中警戒。
在沒有時間戳穿一個人的假面之前,他不會輕易的打草驚蛇。
凌湙沒有在武家軍營內(nèi)呆多久,在將謀劃全盤托給武景同后,便策劃了一場夜半逃亡之旅。
木序被小黑屋折磨的口供全失,不止招了凌湙交待的話,還招了許多城防布置,以及烏崈與蕭嬋一些不為人知的穩(wěn)秘。
凌湙裝作自己也一副被詐了口供的樣子,脫力的將木序從小黑屋中拽出,覷著一處破掉的柵欄洞爬出營,又奪了兩匹馬,在武景同故意發(fā)出的警戒聲里,奪命逃出大營,并慌不擇路的一頭撞往了東線叛民區(qū)。
兩人直等追兵失去蹤影,才找了一處空地休整,木序呆呆的坐在枯樹根下,凌湙陪坐在一旁,半晌,才悚然開口,“那是什么折磨人的招啊?木序,我好像把很重要的事說漏嘴了。”
木序亦驚惶不安的看向他,張了張嘴道,“我、我,我好像也說了不少。”
兩人默契的扭開頭,隔一息后又互相對視,“我們什么也沒說,只是報了個信而已。”
串供達成共識,二人這才望著四周道,“現(xiàn)在怎么辦?轉(zhuǎn)道回城的話,會遇上武少帥的追兵吧?他肯定派了人在去西炎城的路上堵我們。”
凌湙嘆氣建議,“我們似乎只能去找也炎匯合了,算算時間,他該帶兵去截殺那三個叛民首領(lǐng)了。”
木序有些猶豫,問道,“那我們要怎么跟也炎將軍解釋,報完信不回城,反來找他呢?”
凌湙頓了一頓,吞吞吐吐道,“就說,就說我們是去助他截殺鄂魯?shù)模凑遗c鄂魯有仇,你是受了我的請托,來助我報仇雪恨?”
這理由倒也合適,木序路上也知道了鄂魯將塬日鉉的功績,全按在他兒子頭上,換了個千戶銜的事。
于是,兩人開始正始轉(zhuǎn)道往東西線趕,而武景同則帶著萬余兵馬,以及酉二手中的斥候營,一并趕往東線叛民區(qū)。
也炎正領(lǐng)著五千鐵騎,據(jù)守東線往西北的道口,西炎城內(nèi),烏崈圖霆按計劃將探馬帶回來的信件,交給了鄂魯?shù)奶阶樱稳找辉纾豸敱銕еT出了城,又半日,一隊佯作增援的隊伍,也出了城,人數(shù)約莫也有三千騎,蕭嬋利用身份往城主府走了一趟,回來后確認突峪真的已不在城內(nèi)。
一切都如凌湙判斷的那樣,鄂魯和突峪先后離城而去。
烏崈圖霆立刻召喚人手,兵逼南城防衛(wèi)和城主府守將,一舉奪了這兩處的進出口。
凌湙和木序覷著小道,繞去了東西線靠北的山道,果然在那里遇上了剛將三個叛民首領(lǐng),及其手下雜兵蟹將一并捉了的也炎。
三個叛民首領(lǐng)正懵逼的跪地求饒,“將軍、大將軍,錯了,抓錯了,我們、我們是自己人,自己人。”
也炎冷漠的掃了幾人一眼,揮手,“拉下去宰了,頭顱用桿子挑了,等會兒送給鄂魯將軍當送別的禮物。”
之后才望向凌湙與木序,“你們……跑這里來干什么?”
凌湙掃了眼滿地血污,不答反問,“將軍就準備用這副場地迎接鄂魯?他有斥候探路的,這血流漂杵的樣子,傻子才會冒進。”
也炎拿著塊布擦試彎刀,不似在烏崈和蕭嬋面前對凌湙客氣,“我怎么打仗用你教?你上過戰(zhàn)場么?嗤,以為獻個計就成功臣了,竟然敢令我做事,信不信我現(xiàn)在殺了你,王孫也不會罰我。”
凌湙挺了脊梁握刀在手,“怎么?也炎將軍這是要過河拆橋么?想殺我,倒也看看時候,你就不怕殺不死,反叫我泄了你的行蹤,引東線叛民來為其首領(lǐng)報仇么?也炎,多的是想成為叛民首領(lǐng)的人,只要誰砍了你的腦袋,誰就將成為新的叛民首領(lǐng),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來的,不投靠涼王孫,投靠突峪王子也一樣,我甚至還能促成江州與突峪的聯(lián)姻,而你……怕是不能承受王孫大人的雷霆之怒吧?”
木序嘴唇動了動,默默的與凌湙站成了一邊,也炎冷著臉與凌湙對峙,半晌方冷冷的拿彎刀指著他,咬牙切齒,“好,好的很,塬日鉉,你最好一直有用,否則……哼!”
凌湙半點不怯,斥道,“趕緊掩藏行跡吧!人都快來了。”
山凹處的細土草皮被移過來,撒在了一地的血水上,也炎令手下人將奔馳過的坑洼之地,一一填上整好,不稍半日,這處地方便恢復(fù)了原狀。
守株待兔,就等兔來了。
武景同也帶著人到了指定地點,收馬戴嚼頭,掩了馬跡人聲。
鄂魯與突峪于城外三十里處匯合,帶著六千鐵騎,往東西線趕,邊趕路邊說話,“江州補給船就這一兩日會進南川府,他們新調(diào)的統(tǒng)兵將領(lǐng)姓姜,是前次被殺的那□□弟,六王前去與之交好,言明稍后幾日,我便將落于那群烏合之眾手中的物資還回去,定要讓他們給個準信,提前將聯(lián)姻之事定下來,屆時便是涼王不高興,也改變不了最終結(jié)果。”
突峪低頭,腦中卻閃過蕭嬋的影子。
凌湙掐著時間,在看到鄂魯?shù)鸟R頭出現(xiàn)在眼簾中時,便帶頭以一副憋不住的模樣跳了出來,抽刀指著鄂魯含恨帶怨,“鄂魯,小爺在此等候你多時了。”
也炎根本攔不住,眼睜睜看著人露了行蹤,而更令他大吃一驚的是,抄后的武景同竟提前現(xiàn)了身,完全沒似事前說好的那樣,以偶遇之姿參與絞殺。
這樣一來,就暴露出了他方與武帥府陣營的勾結(jié)之勢,這仗不打不行,人頭不滅不可,連一點退路都沒了。
三個人頭桿上挑出的血淋淋首及,讓也炎沒了可狡辯之地,凌湙策馬以一副小人得意之姿,朗聲大笑,“鄂魯,今天這里就將是你的埋骨地,我說過,你欠我的,終將有一日全都要還給我,也炎將軍,還愣著干什么?王孫大人可還等著你將他們二人的人頭帶回去呢!”
不對,順序不對。
也炎剛意識到這個問題,遠處便飛來一支飛箭,直擊他面門,卻是鄂魯身側(cè)的弓手張了弦。
鄂魯怒目圓瞪,吼聲響徹山谷地,“竟然敢勾結(jié)武帥府,本將軍今天就代涼王鏟除爾等叛軍,受死吧!”
也炎身邊的副將一把將他推開,替他受了此箭墜馬丟命,其余兵將受此一擊,立刻抽刀策馬,在凌湙又一聲的催動下,轟然往前撞去。
凌湙舉刀當前,沖著鄂魯便過去了,“殺!”
武景同截后攔兵,同樣以勢不可擋之姿沖殺上前,也炎所在部震驚訝然,卻也不受控制的跟著殺進戰(zhàn)場。
三方混戰(zhàn),二臉懵逼,殺的不分你我。
木序陡然感覺后心一涼,轉(zhuǎn)頭便看見也炎猙獰的臉孔透著不可思義,接著便聽塬日鉉在旁驚叫,“木序,也炎將軍,你瘋了么?為何殺他?”
也炎張嘴,氣音破不開喉嚨,“我想殺的是你。”
明明說好了只截殺鄂魯,你卻連突峪也攔了,這中間定然有問題。
凌湙眼神連閃,刀架著鄂魯遞過來的彎刀,縱馬連轉(zhuǎn),兜身以錯人眼的繚亂身形,一把將也炎身下的馬撞向了鄂魯刺過來的刀尖。
“你反應(yīng)倒快,卻也是遲了點。”
說完,一柄寸長的匕首,從其腋下穿過,在其驚愕不能動之時,借著馬身遮擋,一舉借著鄂魯?shù)牡秾⒅痰埂?br />
便是緊跟在也炎身后的親衛(wèi)和副將,也沒看清這團團聚攏在一起的人影刀槍,是怎么刺來戳進的,等亂戰(zhàn)人影分開,便見也炎和鄂魯用各自的彎刀,將對方扎了對穿,而塬日鉉則半摟著木序紅了眼眶,“木序,謝謝你救了我,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死的。”
武景同高坐馬上嘴角抽動,小五這演技,堪比盈芳樓的姑娘,以假亂真。
塬日鉉悲憤舉刀,“眾將士聽令,殺了他們替將軍報仇。”
215. 第二百一十五章 讓人心里更蠢蠢欲動的……
戰(zhàn)場之上, 敵我交匯,催戰(zhàn)鼓在步兵與車陣間調(diào)和,而迅捷如飛的騎兵陣, 卻有自己獨屬的催戰(zhàn)符。
刀擊鞘鞍,長嘯轟鳴,馬踏陣陣,塵煙喧囂,在血肉橫飛之間,肢體沖撞之下,嘶嚎慘叫,怒眼圓瞪, 爭命與奪勝的膠著, 滲透著不分你我的求生欲。
沒有人是奔著死來的,手中的長刀, 高舉的長槍, 目標皆在眼周可及處的敵首,噴張的血氣,與涌上心頭的緊迫, 在一聲振臂高呼的引領(lǐng)下, 似找著了出口般,泄洪千里。
憤怒容易失智, 尤其殺紅眼的時候,隨著鄂魯與也炎先后負傷墜馬, 圍繞在他們身邊的副將親衛(wèi), 齊聲驚呼怒吼救主,兩支騎軍迅速如失了馬籠頭般,在武景同萬余兵力的壓迫下, 一點點緊縮收攏,驚惶的裹著坐騎踢踏兜圈來回,不知不覺里,就讓首出聲控場的凌湙,成了涼羌鐵騎的指揮。
涼羌鐵騎,而不僅止是也炎部的羌騎。
鄂魯負傷在肋骨,也炎的彎刀卡在他的骨縫里,抽出時帶了一截碎肉斷骨,鄂魯當時就身體一歪倒下馬,幸而被他身邊的親衛(wèi)接住,才免于頸斷人亡的下場,人卻在當時就廢了行動力,一聲痛苦的慘嚎直沖云霄。
而也炎卻沒他這樣好命,先是中了凌湙的暗算,后爾中了鄂魯?shù)牡杜雮肩膀裂開,直入胸腹處,更讓他親衛(wèi)目齜俱裂的是,在一團混亂的夾擊中,沒有人及時趕到他身邊接住他。
武景同配合著凌湙,將兵力傾蓋壓過來,分開了他與副將親衛(wèi)的聯(lián)系,使得周遭在變故陡生時,無人反應(yīng)過來,于是,也炎便在重傷之后,再次遭受了二次重創(chuàng),從馬上墜落,再被其坐騎一蹄子踩碎了腹腔。
眼看著便是救無可救的下場,而凌湙卻不計前嫌的上前拉著人,將其從馬蹄下奪出,免于其成肉餅的可能,和同樣負了傷的木序,踉蹌著將人拖回了己方的騎兵陣。
等凌湙再次上馬揮刀,也炎部的鐵騎們,便自覺的跟在了他的身后,沖著害死他們主將的鄂魯部殺去。
武景同從旁協(xié)助,擠壓著鄂魯部的生存空間,并不時用冷箭清理著也炎的副將和親衛(wèi),等兩部有人意識到他想一吃二時,凌湙所在的騎陣便只存了除他以外的伍什長和百夫長,千夫長以上的,包括也炎身邊的親近兵將,無有活口。
凌湙更趁機領(lǐng)人削了鄂魯身邊的副將親衛(wèi),致使突峪在反應(yīng)過來時,身邊已無親兵信將,殺紅了眼的也炎部理所當然的要讓鄂魯以命抵命,不惜一切代價的沖擊著護衛(wèi)在鄂魯身邊的數(shù)十騎陣。
突峪指著武景同,要求凌湙將刀兵一致對外,凌湙卻用沾了滿臉血的臉,齜出一口囂張的白牙,要他將鄂魯交出來,否則寧愿同歸于盡。
有“奪功”之仇在先,“斬將”之恨在后,作為“塬日鉉”,便有十足理由先除內(nèi),再抗外。
誰也別想用同仇敵愾,同氣連枝來道德綁架他!
“把鄂魯交出來,否則今天便誰也不準活著離開。”凌湙高坐馬背,一臉無從商量的余地。
也炎部眾緊隨其后,虎視眈眈的盯著,揮舞著刀槍要突峪交人,武景同用兵壓陣做脅迫,逼的突峪臉顯猶豫,目光竟不敢再往親舅處張望。
且不管這伙同武家軍戕害同袍的罪責(zé)怎樣定義,但有今日逃不過去者,都沒有可伸冤告狀之機,凌湙一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姿態(tài),熱血噴頭的領(lǐng)著身后的也炎部,要先報仇再對外的樣子,著實激出了一支憤慨之軍,瞪著眼睛要突峪交人。
突峪怒急發(fā)狂,卻一個斷然拒絕的句子都不敢說,梗著脖子演出決然之姿,卻是明顯在等鄂魯自己表態(tài)。
是要拖著大家一起死,還是你自己站出來慷慨赴義?你自己選。
這個時候什么甥舅情義,都不如自己的命更金貴,只這叫人去死的話,不能出自他口,便擺出一副悲愴憤恨姿態(tài),半晌都擠不出個同生共死的口號來。
凌湙高坐馬背之上,眼神里全全譏諷,來回在他與鄂魯之間巡脧,殺人誅心般的拱火,“自來君臣無情義,上下尊卑皆分明,好時娘親舅大,惡時父子相殘,哪有什么江山共享,主從一心?不過都是虛情假義,哄人高興罷了,呵,這世上……沒什么是比自己更重要的東西,有命無運累及他人,便為不忠,致主上為難左右無著,便為不義,鄂魯,你也不想活成自己親外甥的心結(jié)吧?呵呵呵,六王子,你就沒有什么要說的么?”
突峪被夾在兩軍陣間,臉色紅紅白白,腮幫子咬的咯嘣響,態(tài)度已顯動搖之色。
鄂魯奄奄一息的被人架著,身上的盔甲遭血污浸濕,腳周泅了一團腥紅,他望著受兩方緊逼的突峪,霍然哈哈大笑,嘶聲怒吼,“要殺便殺,本將軍不悔前事,唯恨沒有一早了結(jié)了你,竟讓你返回頭來弒主亂兵,啊~看本將軍取你賤命!”
攸爾瞬間一把奪了身側(cè)人的刀,沖著凌湙的馬前刺來。
凌湙既要在人前逼殺他,便不可能做出馬上凌人之勢,主動從馬上跳下,手持長刀迎擊刺來的彎刃。
混戰(zhàn)里,他假意被武景同劈落了彎刀,后爾便奪了跟在武景同身邊的酉二的刀,于是,現(xiàn)在他的手里,攥著的便是最熟悉的斬馬刀,而這種種巧合皆發(fā)生在眾人眼皮子底下,合情合理,無人存疑。
戰(zhàn)場之上丟械再奪兵,情急之中事有從權(quán),都屬正常。
鄂魯本身負了傷,拼著一口氣沖到凌湙面前,等他舉刀過頂,意圖一力將眼前人劈開,卻只見眼前人影晃動,眨眼之間便叫凌湙繞到了他身后,待他反應(yīng)過來轉(zhuǎn)身,卻惶然發(fā)覺,自己的整個身體縱上半空,連著一蓬鮮血,嘩的兜頭澆了近處人一頭臉。
凌湙橫刀鬼魅般閃現(xiàn),待身形定格時,那刀影帶出的血簾,似雨點般從半空滴落,混著旁邊身軀重重倒地的聲響,如泅開的霧氣般,泛出漣漪如水的波動,震懾出方圓三丈的鴉雀無聲。
鄂魯一臉不可置信的瞪著眼睛,身體斜刺向下劈開,已是死的不能再死。
兩邊部眾靜默,目光齊齊的聚在場中央處的少年,卻見其一柄長刀閃著寒芒,銀白的鋒刃上卻連一滴血都未沾,面容冷戾,眉眼俱沉,微啞的聲音里透著解恨般的暢快,“我說過,奪功之恨,放逐之仇,早晚有一日要親自討回來,本少爺,不是你可以隨便往牧畜營里驅(qū)趕的棄子。”
這個時候,便是消息再閉塞之徒,也從旁人的嘴里知道了塬日鉉與鄂魯將軍的恩怨。
突峪被身邊僅存的三五親衛(wèi)攔著,恨紅了眼眶的盯著凌湙,“塬日鉉,本王現(xiàn)在命令你,與我一同對外,否則……”
凌湙扭頭,打斷他高聲喝問,“否則怎樣?六王子,你并非我主,從我在角力臺上被鄂魯轉(zhuǎn)送給蕭郡主起,我便不是羌部下屬了,你有什么資格來命令我?再說,我便是殺了你……我主也只會賞我,半個罰字不會說,呵呵,突峪,你們有今天,便是狗眼看人低的下場,從來也沒當我們低階兵士是人的下場。”
貴族蔑視和草菅人命,放在哪個群體里都一樣,不過之前都無人敢說而已,凌湙一聲喝斥,很是激出了一片漣漪,不止己方兵勇,連突峪身后的兵勇,都埋了頭以眼神交流,互相其實都心照不宣。
凌湙指著突峪,及其身后部眾,“今日情況大家都看到了,且不論戰(zhàn)事是怎么發(fā)展到現(xiàn)在的,單就能不能闖出一條活路而言,我要申明的是,烏崈王孫是涼王帳第一繼承人,他的部下沒有聽令別部將領(lǐng)調(diào)遣的可能,我不管你們知不知道他與六王子的糾葛,但是現(xiàn)在,你們?nèi)绻牖睿肱c我一道沖出重圍,便得聽我的,合兵之首且暫由我來做,若是不答應(yīng),咱們就各憑本事突圍,死生各負。”
武景同啪啪啪的在不遠處拍手,聲音極為囂張,晃著肩揮刀向天,“我說你們別爭了,本少帥我也看明白了,你們也是各為其主,干脆便在這里為主盡忠好了,今天……便一個別想走,當此處是你們的埋骨地好了,哈哈哈哈……涼王孫也真是好笑,盡然想到引外敵除內(nèi)奸,今天,本少帥就叫他知道,什么叫做里通外國、引狼入室的后果。”
突峪面現(xiàn)猙獰,他身后的羌部鐵騎也騷動不安,齊刷刷往凌湙處望來,原屬也炎部的鐵騎現(xiàn)在都以凌湙為首,亦跟著一同沉默的等著命令。
凌湙翻身上馬,勒馬韁駐足,“哼,背信棄義,武少帥的名頭也不過如此,我主縱算引賊入內(nèi),也有我等勇武之士護主安危,便是偶爾犯了錯處,也有涼王代為遮掩,還犯不著讓你在這譏他諷他,眾將聽令,隨我沖殺出去。”
武景同挑眉興奮的哈哈大笑,“烏崈王孫真是投了個好胎,便是犯了如此通天大禍,也可安枕無憂,有人善后,真是……真是同人不同命啊!呵呵,兄弟們,舉起你們的刀兵,殺光他們。”
烏崈圖霆的聲名,在這一刻被釘死,無論是羌部兵勇,還是凌湙身后的這些人,個個含了一口怨懟,看著一地同族尸體的慘狀,沒有人能像凌湙說的那般,笑著將涼王孫的錯處,歸為可諒解的小紕漏。
戰(zhàn)意失衡,無從抵御,哪怕凌湙催兵迎敵,也沒人有一決死戰(zhàn)的心,且戰(zhàn)且退,叫武景同帶著人一路給攆逃到了東線。
東線是哪里?
東線是那群叛民的聚集地啊!
鄂魯部與也炎部,終在武景同的追殺下,合兵成一處,在凌湙掃了突峪的顏面,占據(jù)御敵主陣容之后,全歸了他統(tǒng)領(lǐng)。
不知不覺間,凌湙便成了這支軍的指揮,然后,一氣領(lǐng)著他們沖入東線叛民區(qū),占了他們的寨子,奪了他們的城防。
武景同:……我若不是親眼所見,我也不能信小五,竟然能因勢利導(dǎo)出這樣的局面。
荊北東線被叛民占據(jù)的城池,竟然就這樣叫他進去了。
很輕易的……進去了???
他可算明白了凌湙只叫他帶萬余兵來襄助的用意了,涼羌鐵騎合數(shù)一萬余,他若帶超過此數(shù)的兵力,便無法做到勢均力敵之相,那凌湙帶人突圍時,除開拼死一戰(zhàn),演也演不出且戰(zhàn)且退之感。
只有雙方兵力達到一個平衡點,才有之后的拉鋸斡旋之戰(zhàn),凌湙不可能真操控著身后的涼羌鐵騎,去對沖武景同及其身后的己方兵勇,但又不能讓人懷疑他的指揮能力,于是,只能在兵力抗衡點上作文章,讓人眼直觀的感受到,他們雙方互無可碾壓、取勝的事實,又有各自將軍的折戟影響,心理壓迫之下,更加沒人會質(zhì)疑他攜兵遁走的指揮策略。
士氣低迷、情緒不安,各處皆落于下風(fēng)之時,抵擋不住武家軍騎兵攻勢,繼而慌不擇路退走的情況,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事實。
便是突峪,也沒有堅定的理由,指責(zé)他統(tǒng)兵不善,反而還要慶幸,慶幸武景同想要張嘴吃兩家,結(jié)果為他提供了可活命的機會,否則就之前也炎與之聯(lián)手的事實,現(xiàn)在他該和他舅舅一樣,死的連眼都閉不上。
真是幸虧武景同貪心,沒有遵循與烏崈的協(xié)議,竟然逼得也炎部與他聯(lián)手了,否則,這平衡局勢不可能有,他也不可能能在武家軍和也炎部的包圍圈里茍活下來。
就是說,這武少帥果然還是年輕了,不知道合作共贏,再反間的戰(zhàn)略,一腔熱血以為自己能一吃二,結(jié)果便是什么功也沒撈著,只能干瞪著眼的,看他們?nèi)腭v叛民城。
凌湙點頭微笑,這就是兵不在多,夠用就好的實照,但凡再多個千眾或萬余的,不滅了這支驚惶失主的鐵騎,都讓人懷疑武家軍的素質(zhì),或他的地位立場。
這樣,就剛剛好。
再說留守城池的叛民副將,是知道他們的首領(lǐng)去見什么人的,一見這大部鐵騎往城門來,連攔都沒敢攔,乖乖開了城門橋,移開拒馬等阻攔物,放了這特征鮮明的涼羌騎入城。
可一放了這支軍入城,他們就失去了城池的管理權(quán),凌湙根本沒給他們上前拜見的機會,直接讓人將叉桿上的三個首領(lǐng)人頭挑出來,爾后趁這些人呆愕震驚之際,一股腦讓人拿了副首以下,有話語權(quán)的各小頭目,認慫的留命聽用,敢朝他梗著脖子要說法的,一律當場絞殺。
雷霆手段,直接不費半日閑功,就接收了叛民所在城的統(tǒng)管權(quán)。
大徵兵將,除北境武家軍尚有可對涼羌鐵騎一戰(zhàn)的膽魄,余者皆對此部族心存畏懼膽怯。
東線叛民據(jù)點,如凌湙之前判斷的那樣,是個比人間地獄好不了幾分的亂治之地,沿街乞討的老人孩童,縮在屋檐下衣不蔽體的婦孺老歐,滿城落拓,枯葉飄零,惡臭污水讓人不敢相信,這會是人類的聚集地。
等將歸順的幾個小頭目攏在所謂的城主府前,問實了叛民青壯實際人數(shù),凌湙這才意識到,之前竟是有些高估了這里的戰(zhàn)力。
三支叛民首領(lǐng)旗下,能拉出去擺個戰(zhàn)陣的,不足四萬數(shù),那幾個小頭目跪在府前階上哭訴,竟是之前與武家軍一戰(zhàn)損耗過大,痛失約兩萬眾,要不是他們跑的快,可能都沒命回城。
凌湙就是設(shè)計那一戰(zhàn)的幕后指揮,自然知道那一戰(zhàn)的由來,相對于打完了還懵逼的叛民首領(lǐng),他更清楚內(nèi)里冒充叛民的武景同,在這中間起的離間挑撥之計。
就是在江州使面前,演了一出財帛動人心,準備監(jiān)守自盜、背信棄義的反間計,讓多疑的江州使調(diào)兵鎮(zhèn)壓,讓不知情的叛民首領(lǐng)以為對方要過河拆橋,最后武景同再跳出來猛澆一桶油,戰(zhàn)火自然迎風(fēng)漲潮,一發(fā)不可收拾。
之后才有了,那三個叛民首領(lǐng)急急找鄂魯求援的事。
凌湙現(xiàn)在是這座城的主管者了,他望著跪地求饒的幾個小頭目,眼泛寒光,“倉庫在哪里?斂來的金銀寶器又在哪里?但敢說一個字的謊,我要你們死。”
突峪望著呈上來的兵員冊,雖然臉色不好,卻忍著氣的與凌湙商量,“塬日鉉,把這冊上的兵全部拉出去,本王就不信這幾萬人碾不出一條回西炎城的道。”
凌湙連眼神都沒給他留,跟著領(lǐng)路的小頭目往藏糧藏寶處走,“也炎將軍戰(zhàn)死,我部損失慘重,你要我空手回去向王孫大人交差?突峪王子,我不像你有羌主爹當免死金牌,我孤家寡人一個,沒有能力和令人刮目的倚仗,我不敢就這么回城,我怕王孫大人的雷霆之怒。”
說到怕字,卻隱含了一種嗤笑與不屑,而跟在他身邊的涼族鐵騎,則用沉默支持了凌湙的說法。
戰(zhàn)敗之兵逃逸回城,留給他們的后路,只有以死謝罪。
想要活命,就得帶著足以買命的錢糧,換一個以功抵罪的寬恕。
凌湙此時的言行,更符合他們大眾的利益,因此,沒人搭理突峪這合理的建議,都當他是自私自利的小人。
連親舅都能推出去,為自己爭取活命機會的人,有什么信用可言?
都當他話是放屁。
凌湙看到了堆積如山的糧草,爛成條的錦綢被襖,以及成箱子的金銀玉器,叛民首領(lǐng)刮地三尺收集來的財物,足以養(yǎng)活這座城里的老弱婦孺,然而,他寧愿擺爛掉,喂蟲鼠,也不拿出半點濟民。
那一瞬間,凌湙對著身側(cè)領(lǐng)路的小頭目們,泛起了陣陣殺意,手握刀柄,攥出青筋,牙齒咬的繃緊腮幫,露一出皮笑肉不笑的模樣來,“好、非常好,好的很。”
小頭目們以為他是滿意的夸獎,卑躬屈膝的連連謙虛,“您隨便取用,只要高興就行,可千萬別與我們一般見識,我等只求一條活路,望小將軍回城與王孫大人好好說道說道,收我們?yōu)轺庀拢斉W鲴R都可以,都可以……呵呵!”
凌湙放松手部筋絡(luò),一根根活動著手指,眼睛在幾人緊張不安的面上轉(zhuǎn)了一個來回,攸爾一笑,點頭,“放心,拿人錢財與人消災(zāi)的道理我懂,王孫大人面前,定代為解釋求情。”
幾人感恩戴德,迅速整治了一桌酒宴,竟是魚肉滿桌,美酒歌妓俱齊。
讓人心里更蠢蠢欲動的想殺了。
凌湙冷臉入座,突峪本還一副不樂之態(tài),在財物與美食、女人送到眼前后,迅速改換了姿態(tài),和其他人一樣,很快進入了暢飲享樂的美妙里。
小不忍則亂大謀,留著他們還有用,還有用。
凌湙閉眼裝作不勝酒力的模樣,揮開來敬酒的眾人,拽了一直伺候在側(cè)的歌妓回屋,留下一眾了然促狹的笑臉。
待身邊再無人聲,歌妓惶恐欲解衣裳時,凌湙一個手刀就將人砍暈了送上床,自己則掀了后窗跳出了府。
掣電已經(jīng)領(lǐng)了數(shù)人等在府墻外,看見凌湙現(xiàn)身,忙領(lǐng)了眾人跪下,壓抵聲音道,“屬下見過主子,主子可安愈?”
凌湙背手站直,聲音低沉,“安。”
掣電埋頭,“江州下一批兵船已過江心,不日便會入駐南川府,領(lǐng)兵的姜天磊,是江州系嫡支嫡脈,亦是……”
凌湙凝眉,垂眼望向掣電,“亦是什么?”
掣電咬牙,頭埋的更低了,“亦是武少帥的表姐夫。”
“這親事什么時候成的?怎地武家那邊竟未得到消息?”
掣電小聲稟告,“半個月前剛定的親,武少帥姑姑的嫡長女,定給姜天磊作了繼妻。”
凌湙?quán)У囊宦暻食霭氪纾數(shù)闹茉庀聦偈章暱s肩,半息不敢出,“武家姑姑瘋了不是?”
姜家門第再高,這個時候怎么能攀,怎么敢攀?
她此舉,置武大帥何地?置整個北境局勢何處?
真真是目光短淺,無知無腦!
“把消息送給武景同,看他怎么辦!……叮囑他,別讓武大帥知曉。”
定親,又不是成親,我若宰他,武景同你可會攔?
216. 第二百一十六章 退下,都退下,否則全……
東線叛民城并沒有什么規(guī)矩可言, 掣電他們進此地比進西炎城容易多了,甚至利用前次與江州撞兵戰(zhàn)損期,連帶著他的幾個小伍長, 都在叛民軍里升了等, 用趁火打劫來的銀錢, 買上了小頭目小領(lǐng)隊,算是徹底窩進了匪地。
凌湙將藏糧地的防衛(wèi)兵力說了說, 讓掣電在城里散布流言。
難民艱苦,餓殍遍地, 盡乎到了人吃人的地步, 那三個叛民首領(lǐng)以重典治下, 抓到一個偷錢偷糧的, 便連坐其身周打過交道的,扒皮萱草, 上蒸刑, 戕害人的手段極其殘忍, 遏制與磨滅了城中百姓的反抗之心,讓有顧忌的人沒了掙扎求生欲,抱著團的成了逆來順受的行尸走肉。
在痛苦的死法, 與連累親友之間,他們選擇了靜靜等死。
凌湙仰頭望著遠處漆黑如墨的天空,聲音透著冷極的肅意, “讓他們知道, 城內(nèi)的余糧足夠他們飽腹,甚有耕種良畝之資,讓他們知道,現(xiàn)余的小頭目已不具備威懾力, 人海戰(zhàn)術(shù)便能碾死,讓他們知道,這座城很快會被放棄,藏在倉庫里的錢糧珠寶,會全數(shù)成為叛軍買命的倚仗,偷送予武家軍求一道通往西炎城的活路,掣電,我要他們主動站起來,聯(lián)合所有力量一起推翻這座城的管理。”
能奮起反抗朝廷不公的人,便是被現(xiàn)實碾碎了脊梁,也該有一根主心骨是硬的,凌湙要的,便是他們這根骨頭里的硬氣。
命可以救,人心卻不能被磨滅,這片大地需要有鮮活氣息的人,而非他入城時,看到的那種死寂。
麻木的等待著生命終止時的死灰寂靜。
他要用一場更盛大的暴動,去激勵那些被碾碎了尊嚴的人,重新站起來,抬起頭望天。
城內(nèi)很快便因為乍起的流言,而陷入躁動不安,各低矮的棚戶間,都有低吟的竊竊音,低埋的頭顱下各眼神交匯,于暗夜里流動的窸窣人影,都顯示了一場即將來臨的大變故。
凌湙是在下半夜收到的武景同回信,他讓掣電連夜將信送進來,解釋了江州表姐會再嫁的原因。
原來他半月前已經(jīng)收到了江州姑姑的來信,只那時并不知,即將領(lǐng)兵渡江的人選,會落到這個新表姐夫頭上,現(xiàn)在回頭去細究,可能從一開始,姜家娶他表姐的目地就不純。
現(xiàn)在幾乎已經(jīng)肯定,姜家伸出的這根橄欖枝有毒。
武大帥已經(jīng)知道有這門親,只是姜天磊過江一事,目前還沒告訴他。
武景同在短短的信紙上寫道:小五有計劃只管安排,兄定不會因此有任何阻撓推諉,便是父親那邊,也定不會有任何不虞,姑侄情、姐弟義,在北境及至整個荊北安定面前,不可一敘,便是日后姑姑怪罪,也由為兄自己分說,小五一心赤誠,家父與兄感知、深信,銘記!
江州那個表姐,年紀比武景同還大一歲,當然不可能未婚,只夫亡歸宗了而已,因為無所出,原夫家那邊并未強求她守節(jié),仗著北境武大帥為其舅父之威,雖本身門第未達頂奢豪族,細一算仍可排江州二流門楣。
初婚配的是個門當戶對者,卻因男人別愛,落了個夫妻宮失和,子女緣擱淺,故此,在那人亡故后,這表姐毫無留戀的歸了家,成了武家姑姑的心頭病,深怕她老死娘家,落棺無人祭。
姜家是江州一等一的豪族,姜天磊嫡妻早故,膝下有嫡子嫡女,妾侍數(shù)人,經(jīng)年瀟灑,曾揚言不再續(xù)娶,沒料會往武家表姐頭上遞婚貼。
武家姑姑有嫡子女六人,除了歸家的嫡長女,未婚配的孫兒孫女尚有數(shù)位,姜家的橄欖枝一遞過來,她膝下所出子孫的親事級別,一下子就升了等,都可以往一等頂尖里挑了。
這約莫便是武家姑姑心動此門姻親的根源了,哪怕武家表姐猶豫不肯嫁,其下的弟妹姑嫂也不會允許她任性。
一門子的姑娘小子,就指著這根橄欖枝往上攀了。
武景同在信中寫道:因大表姐與姐景蒔是同一天生辰,父親便格外待她親厚,特別是姐離世后,父親母親便將一腔念女之思寄在了她身上,在其首出閣之時,添妝都給的是嫁女之資,姑姑來信告知再婚人選,父親還感慨其終身有托,未料這中間會有這樣大的坑。
凌湙嘆息,捻著信紙將之焚毀,心道:不是未料,而是未曾阻止。
武大帥何其通透,在這異常敏感之時,武家姑姑能發(fā)這樣一封信來,目的不是征詢,而是通告,是帶著親情意味的裹挾。
姜天磊是江州姜氏這一代家主的嫡長子,便是續(xù)娶,也有大把高門貴女可擇,他憑什么要擇個喪夫寡居女?一無年齡優(yōu)勢,二無家財可圖,他這樣的身份,早非一般利益可請動了。
江州姜氏這次是真下了血本。
武大帥或許一早就洞悉了姜家要做文章,只是猜不透會怎么做,武景同這傻子,只當他爹也和他姑姑一樣,受了姜家的欺瞞,實際上,是他爹,用身為北境統(tǒng)帥的最高身份,替那位江州表姐謀下的最后一次高嫁機會。
兩人都很清楚,這份親情會在一方逝世時淡泊,武大帥縱有千般婉轉(zhuǎn),也在自己的病體面前,無有可反對之資。
武家姑姑在提醒他,當年我孤身遠嫁,是為了替武氏打通江州的錢糧補給線,讓你及整個武氏,免于被當今扼住咽喉命門之手,現(xiàn)在,就請你還我子孫一條通天榮華路,不論前面有什么坑,都請你看在兄妹情分上,高抬貴手。
不求襄助,只求抬手。
凌湙點了下桌面,姜天磊是來接五皇子過江的。
所以,現(xiàn)下要瞞的,便是姜天磊的名字了,可有凌譽在南線駐地,又怎么可能一點風(fēng)不透到大帥耳里?
只能加快手腳了。
凌湙立即讓掣電派人往京畿發(fā)信,親手去信給了闞衡,“江州有動,防五皇子出京,會知太子及其黨羽,吾在邊城靜候。”
翌日午時,凌湙才佯做剛醒之姿從房內(nèi)渡出,身后跟著位縮手縮腳的女子,埋頭步步不敢離他左右,待有人往她身上打量時,忙躲著目光避去暗處。
凌湙插著腰在院中逛了一圈,做了個抹唇角的動作,頤指氣使的吩咐人,“以后她便在我屋里伺候了,去,給本少爺再挑兩個來,還有,通知外面那些人,把寶庫里的東西清點清點裝箱,不兩日咱們就回西炎城。”
木序被安排在隔壁院,凌湙交待完了事后,便到了他面前探望,人呈昏迷狀,從也炎刀下?lián)尦鰜頃r,凌湙就用藥吊著他的命,這城里也沒有像樣的大夫,雖有大把的珍貴藥材,也不敢全往他嘴里灌,只能暫做包扎,等回了西炎城后再醫(yī)治。
凌湙留著他命,純就為了出城時的那句話,他在,木序在,且也炎戰(zhàn)死之事,需要木序從旁佐證。
畢竟是烏崈王孫的親信愛將,出一趟城就死的事,沒有個現(xiàn)身說法的“自己人”,凌湙很難從雷霆之怒的牽扯里脫身,有個救命之恩在,木序當懂得投桃報李。
突峪是傍晚時分來找的他,一身酒氣顯然是剛醒不久,凌湙下令打包錢糧的話,刻意沒避著人,只半下午的時間,城內(nèi)便傳遍了,再加上掣電著人暗中動的手腳,整個城內(nèi)都陷入了一股躁動不安里。
凌湙只做不知,見天色已暗,便讓人再照著前夜規(guī)模準備飲宴,做出一副貪圖享樂,好淫無度樣,氣的突峪臉顯黑沉,敞胸撂懷的來踢他門。
“塬日鉉,你什么意思?”
彼時凌湙正在兩侍女的手下整理衣裳,沐浴更衣正弄的渾身清爽,甚至還愜意的熏了香,數(shù)條辮尾末梢處都綴了玉珠金寶,端的滿室因他生輝,灼灼金貴無匹,比之粗鄙不修邊幅的突峪,更像王子。
“六王子想的意思,就是什么意思,難不成您還在這里住出滋味來了?”凌湙挑眉,自己扣上了最后一粒皮手封,揮退了因他的舉動,而嚇的噤聲發(fā)抖的幾個女孩。
突峪瞪眼大怒,上前指著他的鼻子斥罵,“我涼羌勇士,向來沒有花錢買路的先例,要么馬上生,要么馬下死,沒有與大徵兵,不,特別是武家軍買命的事,我告訴你,膽敢往武家軍手里送一角銀錢,我要你命。”
凌湙垂眼望著鼻尖前的手指,調(diào)整著護腕上的封扣松緊,冷哼抬眸,“我是不是忘了告訴你,我此生……最討厭別人指著我的鼻子說話,突峪,你以為這里是什么地方?”
突峪急促喘息,沒反應(yīng)過來,整個人就砰的一聲被踢撞到了身后的門上,繼而因為沖擊力連連滾了幾圈,一下子跌出門到了院內(nèi),這令跟他一起來的親衛(wèi)立即升起警戒,紛紛對著凌湙拔了刀。
凌湙一步一腳的踏出門檻,根本不懼周遭拔刀對準他的親衛(wèi),緩緩踱至突峪身前,飛抬起腳一把將欲爬起身的人又踩了下去,聲冷音沉,“你最好搞清楚一件事,沒有我,你現(xiàn)在就該跟你那親舅舅鄂魯一樣,死在武家軍的圍攻里,沒有我,你連這座城都進不來,沒有我,你回不了西炎城。”
突峪大怒,在凌湙腳下掙扎扭動,氣的破口大罵,“沒有你,本王現(xiàn)在應(yīng)該進了南川府,沒有你,我舅舅根本不會死,沒有你,我……”
凌湙笑著拿腳碾著他胸口,一個用力便斷了他之后的聲音,“我就是來斷你的南川府之行的,突峪,你太可笑了,想與江州聯(lián)姻,有問過我們王孫答應(yīng)了么?呵,我告訴你,有我在,你不可能有往南川府去的機會,乖乖等著跟我一起回西炎城。”
突峪發(fā)瘋般的揮臂試圖抱摔起凌湙,卻叫凌湙接連兩腳踢的暈頭轉(zhuǎn)向,一口悶血從喉頭溢出。
凌湙冷冷望著他警告,“今晚好好享受,明日我們就動身回西炎城,敢搞花樣,我讓你們一起死在這里。”
夜宴的氣氛比之前晚少了些喧囂,凌湙只做不知,自顧往杯里倒酒,半喝半灑。
掐著時間,他適時的“醉了”。
武景同那邊按著他的交待,以勝利者之姿,也開起了“慶功宴”,各處喧囂著熱鬧,等待著所謂的買路財,聚強兵專守著往西炎城去的路,反而對南川府的防線不甚在意,駐軍稀少。
城內(nèi)載滿錢糧的車馬,連夜裝忙,火把照亮了全城,更映的躲在暗處的百姓激憤難捱,眸光里全是一袋袋能活命的口糧,本還猶豫的手掌,終于攥緊了棍棒刀叉。
突峪見塬日鉉擁著兩名女子回房,對著自己的親衛(wèi)使眼色,一行人背著暗處到了城外巷口,有守在這里的羌兵上前稟告,“六王子,屬下們?nèi)ゲ檫^了,往南川府的路未封,武家軍的大半兵力全聚在西線,我們強行突圍,可沖出他們的兵力包圍。”
掣電領(lǐng)人隱在暗處,片息間便覺身邊起了壓迫力,余光便瞧見一身黑披風(fēng)走來的凌湙,忙拱手,“主子。”
凌湙點頭,望著他身邊的人問,“各處都準備好了么?”
掣電壓低嗓子答,“都派了人將愿意舉事的百姓聚起來了,就等信煙了。”
凌湙?quán)帕艘宦暎得搅隋X糧車邊的突峪手下,笑道,“容你們往南川府去,可沒容你們攜半粒米糧走。”說著便招了下手。
掣電立即敲響了手中的小鼓,只聽一聲悶擊,便有暗處的腳步遙遙跑來,帶著醉熏熏的酒意,“什么人?來人啊~有人偷……”
原東線城里的小頭目們,慌忙從一間小屋內(nèi)跑出來,各處火把陸續(xù)亮起,將突峪藏身的那處小巷照了個通明,兩邊正眼瞪眼,猶疑不定時,黑暗里響起了一陣慢慢靠近的腳步響,成百上千衣衫襤褸的百姓,帶著惡狠狠的眸光死瞪著車馬旁聚攏的人,個個舉起了手中的棍棒,“我們只要糧食,給我們糧食。”
一旦讓這些糧食離了城,留在城里的百姓,將無一粒米裹腹,連泔水都沒處可得,想要活命,就得搶,就得奪。
這是兩日來,城中私底下串聯(lián)的口號,便是有人相信武家軍不會不顧他們死活的事,可有之前反抗朝廷律令的事在,沒有人敢百分百相信武家軍會既往不咎。
朝廷派兵來鎮(zhèn)壓收剿他們,可沒說要寬恕他們,法不責(zé)眾一說,在這里沒有依據(jù),所有人都清楚,那些當官的從來不拿人命當命。
已經(jīng)逼到了盡頭的百姓們,帶著崩潰和窮途末路的瘋狂,堵住了糧車以及來偷車的突峪。
僅剩的叛民小頭目們轉(zhuǎn)而用刀逼向百姓,吼聲震天,“退下,都退下,否則全部處死。”
突峪黑著臉站在自己的兵后,對著已經(jīng)摸到錢糧車旁的自己人招手,“拉走。”
這副不把近千百姓放眼里的行為,以及刀尖對準自己,一直以壓迫自己為樂的叛民小頭目們,如最后一根弦般,點炸了圍攏過來的百姓們的腦中最后的理智,“往前是死,退后也是死,兄弟們,跟他們拼了,上啊!”
掣電安排的人,在里面充當煽風(fēng)點火之責(zé),一支冷箭攸爾從人群中射出,直直往一小頭目臉上扎去,一蓬血飆上天,轟一聲打響了夜巷錢糧車爭奪戰(zhàn)。
突峪被親衛(wèi)拉著且戰(zhàn)且退,合著自己一方的兵勇奪城門而逃,直往南川府方向奔去,有與他達成協(xié)議的叛民小頭領(lǐng)緊隨其后,帶著大部叛民跟著跑。
凌湙一把扯了身上的黑披風(fēng),搶了一匹馬坐上去,刀指著突峪大怒,“六王子,回來,隨我回西炎城。”
突峪扭頭一見凌湙這副匆忙跑出來的模樣,當時就笑咧了嘴,噴道,“老子出來就是要去會江州貴戚的,你且等著,等老子事成回轉(zhuǎn),定拿了你人頭祭旗。”
凌湙瞪眼,拍馬領(lǐng)著身后的涼兵追擊,“攔住他,千萬不能叫他壞了王孫大計。”
他的馬后亦有投效來的叛軍小頭領(lǐng),跟著他一道往突峪奔走的方向追,中間又裹了搶錢糧車的百姓,整個城里瞬間被點燃,火光竄起了丈高。
武景同一骨碌從帳子里竄出,望著城中的煙火,叫道,“快,聚兵。”
他的人馬本就未歇,這一招集很快就聚成了勢,順著與凌湙商量好的線路,直往城側(cè)去,果然就在那邊截到了剛從城內(nèi)跑出來的突峪,以及他身后一長串的財物車。
凌湙在城內(nèi)假意被困住,又要顧著剩下的錢糧車,對跑遠的突峪無可奈何,氣的在馬上打圈發(fā)怒,而跟在他身后的涼兵和一半的叛軍,皆噤若寒蟬的努力想從這混亂中脫身,都對這突生的變故給予了相同的驚愕與無奈。
突峪滿以為自己能逃脫,卻不料叫武景同堵了個正著,慌亂中讓新投的叛民小頭領(lǐng)當馬前卒,替他阻擋了一把武景同揮兵來打的趨勢,他則繞后領(lǐng)著自己人繼續(xù)往南川府的方向跑。
武景同知道凌湙有意要放他過去,便只當自己人手帶不夠的懊惱,半打半受阻的看著他倉惶逃出眼線。
等凌湙也領(lǐng)著人出了城,一眼便見武景同揚起的笑臉,為了不破功叫人看出來,他只能做恭維狀上前假意交涉,“武少帥,昨日的協(xié)議不知是否還作數(shù)?我愿奉上城內(nèi)大半財物,向您借一條道回轉(zhuǎn)?”
武景同挑眉假做沉吟,指著南川府的方向道,“昨日可沒說有人要往那邊去,你這是要借兩條道?”
凌湙眸光沉沉,甩著刀揮舞,“不,仍是只借一條,本少爺也要往南川府去。”
說著一招手,將與城內(nèi)百姓瓜分來的財物車送上,“武少帥,通融一下?”
武景同長嘯一聲,揮手讓手下的兵讓出道,作出一副愛財樣,“可以,本少帥見錢眼開,你比之前那位懂事,本少帥便也不為難你以及你的手下,走吧!”
突峪雖然成功逃脫,可他帶的人卻叫武景同砍了一多半,手上本來就不多的兵力,只剩下可憐的千眾,而新投的叛民小頭目們,皆被他的快馬落下,叫武景同的兵給捉了個七七八八。
凌湙卻收編了也炎大部分兵力,又有后投來的叛民軍,人數(shù)不多不少近五千,屬于可以自保,卻無威脅的安全數(shù)。
他要去南川府會一會江州來的姜天磊。
武景同目送他追著突峪后頭離開,然后按照凌湙的意思,下令封鎖了東線叛民城被破的消息,連同這座城的一切情況,都封在了當下,不叫一人傳回南線的武家軍駐地。
同一時間,凌湙用塬日鉉的名義,向西炎城內(nèi)的烏崈王孫和蕭郡主發(fā)了信,將也炎戰(zhàn)死,鄂魯被逼殺的事說的清楚,爾后,讓蕭嬋收拾一番,盡快往南川府來。
信中道,“姜氏嫡系長孫姜天磊,不日到達南川府,他喪妻未娶,郡主若有想法,屬下定當鼎力協(xié)助。”
蕭嬋是絕對不嫁予人做妾的,而剛好,武家表姐也不可能,哪怕江州姑姑那邊再稀罕這門親,只要姜天磊先違背了婚約,這兩姓之好便結(jié)不成。
他絕不能讓武大帥在人生的最后期限內(nèi),晚節(jié)不保。
姜家提親再悔婚,這有損名譽的背德之舉,便由他姜天磊自己擔了,誰叫他一開始就存了算計人的心思呢!
蕭嬋年輕貌美,異族風(fēng)情惑人,就沖姜天磊有姬妾之舉,便不可能對此女無動于衷。
凌湙最后留給武景同的信上寫道,“回去將凌譽軟禁于帳中,無事不可放他單獨見大帥。”
217.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主打一個目中無人,狂……
南川府與東線叛民城相隔百余里, 直線快馬跑一次也就兩天,可由于荊北地區(qū)風(fēng)貌荊棘,過西往北一馬平川, 從東到南卻多山崎嶇, 兩城之間的路段沒有可直達的平坦官道,翻山趟水過草甸子, 馬跑不快, 人縱不高,只能一點點的靠拐徒步, 若要運貨走驃, 便得借助這塊地域上特有的滑桿,溜悠悠球一般的蕩出去。
凌湙追著突峪一路奔行, 越靠近南川府, 就越能碰上出府巡邏的江州兵,他們因為失了一員大將及萬余兵, 連帶著往東的整條道口,都加緊了盤查,往東而去的各小莊鎮(zhèn), 盡乎被清理成了無人區(qū), 落葉鋪地,滿街蕭條。
戰(zhàn)爭從來就是百姓的劫難, 讓酉二領(lǐng)著手下,以東線叛民的身份撩騷江州兵之時, 凌湙就有心理準備,靠近南川府這塊的殘余百姓,會成為那場戰(zhàn)后的犧牲品。
為了不打草驚蛇,凌湙甚至沒讓酉二領(lǐng)人來示警, 也為不讓武景同暴露,將戰(zhàn)線鋪到此處,讓成為真空三不管地帶的流民們,很快便失去了他們堅守的最后一片土地。
干涸的血跡甚至都還墊在腐葉之下,而莊鎮(zhèn)上的人跡卻蹤影全無。
突峪跑的喪魂奪魄,生怕后有追兵,不及他趕到南川,一路棄馬丟械,等遇到第一波東巡的江州兵時,直如惡狗奔主,不僅搶著報上了自己的姓名來歷,更無威赫氣勢的要求入城受庇護。
那留守的副將亦知江州與涼羌的聯(lián)姻內(nèi)幕,主將戰(zhàn)死的怒火,一分為東線叛民區(qū),一分卻遷怒到了西炎城,本還顧忌著突峪的身份,不料這六王竟自降了威勢,喪家犬一般的跑了來,讓他不找借口為難一番,都顯得他不夠威風(fēng)。
干脆一舉當細作拿入府城大獄,捆了人直接丟進了水牢,對突峪的怒吼只甩出一個解釋,得等他們的新主將到后,才能斷定他的身份真假問題,在這敏感警戒期,便先委屈他蹲幾天大牢。
總要有人為前主將的死亡負責(zé)任的,突峪來的正是時候。
這聯(lián)姻的價碼,可以往上再提一截了。
凌湙卻領(lǐng)著人,在荒涼無人的破落鎮(zhèn)里扎了營,對來探看,帶著驅(qū)逐之意的江州兵,甩出了涼王孫的名頭,并傲然的要求城內(nèi)副將開城門迎他入南川府。
笑話,他們涼王鐵騎,威赫一方,怎能無聲無息的竄入城?
必要讓全南川府的百姓都知道,是江州將領(lǐng)恭恭敬敬請的他們?nèi)氤恰?br />
他要把江州串聯(lián)涼羌王族的事,釘死在世人眼里,誰也別以為能暗渡陳倉。
那副將敢將突峪當細作捉了,一是因為突峪喪魂失落樣,二是因為他身后所帶兵力不足以威脅到他,可凌湙不同,那刀甲齊備的鐵騎,以及跟出來的“東線叛軍”組成的軍陣,足有與他一沖之力,又有著涼王孫遣使的身份,他不僅不敢動,連厭煩的臉色都不敢擺,不僅在入鎮(zhèn)請見時下馬,說話的音量都弱的怕驚動人。
凌湙把涼羌鐵騎蔑視大徵兵的姿態(tài),擺的十足像,捏住了多年涼羌鐵騎打大徵兵的傲慢姿態(tài),哪怕聯(lián)姻,也是你們求著聯(lián)的,我涼王孫可不差女人。
主打的一個目中無人,狂妄倨傲。
那守城的副將看他這樣,反而不敢輕慢,不僅送了酒食,還派了灑掃的奴仆,和安撫身心的女人,把個荒蕪的小鎮(zhèn),立刻變成了繁茂的煙火地。
爾后,凌湙才似漫不輕心的問起了原駐民的去向,得到的回答,卻是能攆的攆了,攆不走的全殺了,一副不值得費口水一述的模樣。
凌湙點頭,轉(zhuǎn)眼望著南川府方向,捻動手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從戰(zhàn)爭發(fā)動的那一刻,他也不可避免的背上了人命債,可為了以后有個長久的安定日子,有些犧牲無可奈何,他只能更加努力往前,用盡一切手段,盡快結(jié)束這場災(zāi)難。
酉二根據(jù)掣電留下的記號,找到了他們的扎營地,于夜幕靜寂時,偷偷帶人置換掉了跟來的叛民軍,有掣電幾個已經(jīng)刷熟了臉的小頭目在,于混亂里才編了隊的叛民軍,根本鬧不清各自身邊人的原屬陣營,三滲五雜糅的,叫凌湙往里面塞了不少從武家軍里,特意挑出來的好手。
武景同調(diào)足了人手將東線叛民城困住,往返幾回的將兵力集中在東線各條小道,武大帥時醒時睡,也覺察到了駐扎地的頻繁調(diào)兵之舉,奈何精力不濟,等武景同解釋,又得不到個實在話,甚至連身邊的親衛(wèi),也一道幫著隱瞞,只告訴他東線叛民城不日可得,他們很快便能完成圣旨交待的事,班師回北境。
凌譽被困在帳內(nèi),舉止皆有人跟,連從京中帶來的近侍,都不許靠近,他便知這駐營之地里,有了那人的手腳,再聯(lián)系之前見到的異族少年,于恍然大悟里訕笑失聲,“原來是你!”
他的狀元之才并非浪得虛名,凌湙困著他不叫他出去,他就在自己帳中看書下棋,一手茶道愣是將,軍中的粗劣茶末煮的余香裊裊,讓難得清醒的武大帥聞茶生津,于一日午后便召令他近前說話。
而武景同彼時正領(lǐng)著數(shù)千軍騎,扮作東線叛民軍在西炎城南門不遠處溜達,因為有前例在,那守南城門的鐵騎并未示警,而是于墻頭之上指指點點嘲笑他們的兵員拙劣,不夠他們一擊打的孱弱。
凌湙就是讓武景同拉人來,消磨南城墻上守兵的警惕心的,從離城門百丈處,一點點試探著走近,最好能近到城門瞬間開合的一息之功內(nèi),能搶入城門洞。
他在為奪城做提前演練,武景同就是他擺在這里的計步儀。
蕭嬋很快便動身往南川府去了,路上因為凌湙派去的人催的急,都沒入叛民城中休息,幾乎一路馬不停蹄的往前趕。
而凌湙在她到前的頭一晚,得到了西炎城中的最新消息。
隨著鄂魯?shù)乃劳觯瑸鯈儓D霆直接不做掩飾的奪了城主府控制權(quán),激得鄂魯?shù)氖S啾R與之拔刀,雙方情緒陷入緊張,在鄂魯?shù)氖w沒回城之時,誰也不肯信他當真死了,尤其突峪也未回的情況下,那些留守下來的兵將,更將烏崈圖霆的舉動視為對羌族部的挑釁,雙方爭斗一觸即發(fā)。
幺雞作為最后的殺手锏,之前一直被秘密關(guān)押在小帳內(nèi),只有鄂魯和其身邊的親信,才知道他真正的來歷,奈何此次出城,鄂魯沒料自己竟會一去不回,只留了一員親信副將看守,對其余將領(lǐng)卻一律解釋為,幺雞是他從部族里早挑出來培養(yǎng),專門用來殺烏崈的死士。
他也不敢將與邊城城主秘密私會的事,大肆宣揚,甚至為了保密,還故意夸大了幺雞的身份。
杜漪借著凌湙還在牧畜營時,跟著牛馬一道入了城,之后便一直在牧畜營里與旁人當奴隸,凌湙策反了鄂魯?shù)膮捙今R后,將之交予了杜漪聯(lián)系,在鄂魯與其親信皆亡的第一時間,他便得到了消息,帶著這名探馬四下聯(lián)系余部,串聯(lián)他們跟進城的自己人,在烏崈圖霆逼宮進駐城主府時,一舉將幺雞推了出來,并為了剪除后患,冒充烏崈的人,將看守幺雞的副將殺了個不剩。
如此,在一系列的操作謀劃下,鄂魯一方的剩余兵力,竟成了以幺雞打頭的領(lǐng)銜者,羌族余兵拱衛(wèi)著幺雞身后,聽杜漪煽動,更堅定了烏崈圖霆暗害他們六王與將軍的事實,整個城內(nèi)氣氛日漸緊張不安,到蕭嬋出城時,兩族兵勇已經(jīng)發(fā)生大小摩擦六七起,死傷數(shù)呈遞增狀。
凌湙拍了下信紙邊沿,笑的眸光呈亮,“好,小杜子這次干的不錯。”
時機掐的剛剛好,也非常的會借勢,屬于他們這一波人里的腦力擔當了,不愧是將門之后。
或許不用等他回去,這城就可以奪了。
只是烏崈圖霆現(xiàn)在還不能死,他得用他吊姜天磊。
而幾乎在蕭嬋到達的同一天,姜天磊的大船也靠了岸。
蕭嬋一身紅袍大氅,手握馬鞭的從馬上跳下來,望著簡陋之所皺眉,“為何不進南川府?”
凌湙望著戰(zhàn)鼓旌旗喧囂處,眼神都沒給蕭嬋一個,反問道,“郡主是要主動送上門?”
蕭嬋怒眼圓睜,“放肆,塬日鉉,注意你的言辭,別以為你此回立了功,就可以對本郡主無禮。”
凌湙扭了半個身位,假意欠身,“對不住,蕭郡主,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樁不太開心的事,確實無意冒犯。”
蕭嬋挑眉,“什么事?”
凌湙搖頭,似不愿回想,轉(zhuǎn)移話題道,“我已將你到此的消息,送進了南川府,那孫副將想來會報給姜天磊知曉的,郡主安心等著就是。”
蕭嬋點頭,無聊的甩著馬鞭子,又起一題,“聽說突峪已進了城?那他會不會……”
“不會,我陳兵城外的目地,就是要告訴姜天磊,誰才有資格與他對話,弱者,沒有請見權(quán),突峪絕對不會比你先見到那姓姜的。”
這話撂過的第二日,凌湙便收到了孫副將的傳信,說他們的新將領(lǐng)要見他,以及蕭郡主。
……
南川府在望,凌湙于馬上昂首,目光直直與城上一人對上,江州頂極豪族里養(yǎng)出來的嫡長子,氣度果然透著無尚尊貴氣,一舉一動間端的儀表儀態(tài)皆灼灼亮人眼,蕭嬋幾乎一眼便亮了眸,帷帽下的紅唇輕抿,連攥著馬鞭的手都藏進了長袖內(nèi)。
凌湙呵一聲輕笑,壓低腔調(diào)調(diào)侃,“這就看上了?”
繼而似保證般的輕嘆,“放心,屬下定盡力幫郡主促成美事。”
218. 第二百一十八章 臉真大!
盡管凌湙已經(jīng)從武景同的信里得知, 姜天磊的生辰年歲,可當真見到人的時候,仍不免為那富貴鄉(xiāng)里養(yǎng)人的事實驚嘆。
年近四旬的姜天磊, 身姿挺拔,面白無須,寬肩窄腰, 最惹人注目的是那身儀態(tài),全無中年發(fā)福跡象,一身錦衣長袍, 腰佩寶石玉劍,目若漆染, 望之溫潤。
與京畿流行的男子三十蓄須不同,江州男子六旬方蓄, 他們的衣食住行格外精致講究, 許多佩飾甚比女人還排場講等級, 就武景同信中回憶十年前,往江州相親那一截遭遇, 說最多的便是那邊十五六少年簪花敷粉之事。
看到姜天磊那比女人面皮還細膩的臉, 凌湙便是沒親見過江州風(fēng)貌,也能想像出那邊的文化流行趨勢, 大抵逃不過以贏白嬌弱為賞美標準。
長的是個男人框架, 講究起來卻能令女人汗顏,怪不得武景同提起來, 便一副吞了屎頭蒼蠅的模樣。
這簡直是對風(fēng)沙侵襲,受日曬雨淋,天半月才洗一回澡的糙老爺們,是種降維嘲諷。
凌湙很敏銳的察覺到了, 身邊蕭嬋自愧不如的羞惱,頭上帷帽久久不愿摘下,透薄紗細凝,竟瞧見了她貝齒輕抿,微有緊張不安感。
真有意思,不過才是初見,就這樣一副被勾的五迷道的樣子,這小白臉的殺傷力,真古今通吃。
哦,不對,該叫老白臉,男人四十一枝花,正是最具魅力值的吸花癡年紀。
他卻是忘了,自己也有過奶白期,不過邊城十余年,日夜風(fēng)來雨去,便是天生冷白皮,也禁不住這樣糟踐,一身皮相越發(fā)往健康色上轉(zhuǎn),但較之土生土長的北境人,他仍是較白皙那一類的,與江州男子崇尚的蒼白,有著健朗與贏弱的區(qū)分,非要用物比擬的話,當是羊脂白玉與透明瑪瑙石的區(qū)別。
姜天磊的這種溫潤儒雅色調(diào),看著不似來領(lǐng)兵剿匪的,跟出門狩獵游玩一樣,帶著點懶散的慢不經(jīng)心。
東線匪患實際已除,可因為事先封鎖了消息,戰(zhàn)報并未往京中發(fā),江州這邊自然也得不到撤兵旨意,又加之前將領(lǐng)之死,這會兒便憋著勁的找仇報,凌湙為讓江州這邊產(chǎn)生迫切感,硬讓武景同又帶人披上了叛民軍的衣裳,不時帶人來騷擾一番,向朝廷與江州展現(xiàn)東線叛民城的不安分。
西炎城未收回到手之前,凌湙不能讓眼前這種局勢被打破,江州兵與朝廷的補給,都是他為保障武大帥心愿完成的必要環(huán)節(jié),剿匪一事便如魚餌般,是集所有箭指的中心,一旦消失,便前功盡棄。
若叫殷子霽與薛維來,他二人絕對不會提前解除叛民城危機,定是要留著那波人繼續(xù)為惡,作個活的餌料的,這比讓武景同一而再的帶人假扮安全多了,那是被發(fā)現(xiàn)就有獲欺君之罪的危險。
可凌湙卻端了,一鍋燴的冒著被揭穿發(fā)現(xiàn)的危險,提前讓城內(nèi)剩余的百姓,有了可喘息的時間,多了可生存的機會,這雖然會為他后續(xù)的計劃增加難度,可在當時的見聞推動下,他并未有猶豫。
只是兩頭瞞著麻煩些,動的心眼成倍翻,可一想到那些實實在在的人命,在掙扎線上求生,凌湙便不后悔那一夜的婦人之仁。
局勢覆蓋之下,他有能力顧及更多層面,為什么要嫌麻煩不做呢?戰(zhàn)爭是很殘酷,可人心不該因為戰(zhàn)爭冷硬。
該仁則仁!殺與仁并不矛盾。
他會趕在東線叛民城內(nèi)的消息,被披露之前,解決掉會遭背刺之局。
試探姜天磊,親驗江州兵的整體軍事能力,便是他此行的目地。
二人被允許進入南川府,當然不可能讓帶太多人,除了數(shù)十親衛(wèi),余部近萬眾皆駐停在了府城門外。
蕭嬋帶了千眾,與凌湙手中的五千合兵一處,據(jù)南川府外不到十里的鎮(zhèn)上落腳,便是姜天磊后繼又從江州往南川補了兩萬兵,可讓他們對陣涼羌鐵騎,亦不敢直接迎上,那多年擾邊的威懾力,除北境兵不懼,別州衛(wèi)所將兵,無有不怯懦膽寒的。
凌湙身后跟著掣電,作為“諂媚”投靠過來的叛民小頭目,他很快便得到了塬日鉉少爺?shù)那嗖A,被調(diào)到身邊服侍。
因為塬日鉉本身并無軍階,蕭嬋收他也只當個玩意使,后來發(fā)現(xiàn)他很有用后,又沒來得及提等,再爾后發(fā)生的一切,便超脫了掌控,直到他成了剩余鐵騎的領(lǐng)將,也沒有官方授予的軍銜,大家一合計,又見他氣度談吐,便當他是蕭郡主母族的人,干脆以少爺稱之。
而其中最能證明他身份的木序,在歷經(jīng)兩次生死大關(guān)后,也沒有對外解釋塬日鉉的身份,只目色復(fù)雜的望著他,直到蕭嬋來看了他的傷勢,對塬日鉉表現(xiàn)出十足的信重信賴后,才嘆息的感謝了凌湙的救命,與不棄之恩。
否則,按他這樣的傷勢,和叛民城中那混亂的一夜,沒有塬日鉉,他早便死了,死的會和也炎及其身邊所有知情人一樣,悄無聲息。
塬日鉉就這樣莫明其妙的,被傳成了蕭郡主母族里的親戚。
蕭嬋倒是無所謂這種謬誤,能拉這樣一個能力卓絕者在身邊出謀劃策,比將其推送給烏崈更安心,且這本來也是她親自挑的人,不論身份怎樣,都只能唯她令是從。
二人就這么和諧的,以母族親屬身份入了南川府,塬日鉉以蕭郡主遠房表兄之名,獲得了與姜天磊同席飲宴的資格。
否則,按照交涉禮節(jié),他該由孫副將設(shè)宴于偏廳招待,若硬要往桌上擠,便是對江州嫡系的不尊重了。
那邊的老酸儒,別的本事不行,制定規(guī)矩倒是一等一,講究的等級劃分和尊卑觀念,隔著江都能叫人到無語的程度,若非不能以武壓制,凌湙都懶得找名頭往身上套。
尊重?用你們自己制定的規(guī)則,要求別人來遵守,臉真大!
凌湙在席間行止自如,一張臉上泰然自若,綴在耳邊小辮上的紅寶白玉,襯的他英姿俊朗,修竹似的腰身,便是坐著也如弓弦般勁瘦有力,引得姜天磊頻頻觀望,欣賞之情凝于眉眼。
風(fēng)格迥異的異族少年,有別于一向以五大粗著稱的蠻漢形象,身帶野性又懂得餐桌禮儀,這樣的“貴族”少爺,才配他的親自款待。
江州的嫡中嫡,便是當今的兩位庶出皇子,都不屑與之折節(jié)相交的,肯這么自降身份的來此,不為著大計,那是連半個眼神都欠奉。
姜天磊根本也沒把五皇子當正餐,他來,只是代表了江州的態(tài)度,而非他本人的立場,故此,也一點不著急派兵去攻打叛民城,連之前往南川府外巡邏的孫副將,都給叫了回來,放任了“東線叛民”時不時的騷擾行為。
他也在利用東線叛民,掩蓋江州要與涼羌聯(lián)姻的事,沒了這個由頭,他也就沒有繼續(xù)占據(jù)南川府的理由了。
所以,從根由上講,他與凌湙一樣,都需要東線叛民為餌,以來掩蓋他們的真實目地。
兩人舉杯相邀,各自展露出對外最“真誠”的八顆牙,一內(nèi)斂一豪放,“請!”
蕭嬋還在顧自咬牙,暗惱出門時沒往臉上抹多些粉膏增白,她一身緋紅郡主服,鑲狐貍毛的領(lǐng)襟袖口,戴上了她最昂貴的寶珠玉飾,襯的她并不粗陋庸俗,只到底長年浸潤在風(fēng)沙漫天的野露天里,面皮便顯得不那么細膩,也不那么白皙,但屬于二八少女的稚嫩,帶著健康紅暈的膚色,也是別有風(fēng)情與颯爽美的。
凌湙借酒掩口,輕聲提醒,“郡主威儀些,他再看著年輕健朗,也是兒女俱全的中年男人,您若要求不那么高,都可以當他兒媳婦了。”
對著個閱遍美女的男人犯花癡,找死呢!還想不想干大事了。
蕭嬋叫他提點的暗惱,捏著綴滿紅玉寶石的袖口,猶豫這帷帽該怎么解,才能顯出她別樣傾城的姿容。
她一向以王帳最美郡主自稱,身邊人也盡是諂媚夸贊的,直把她夸的猶如天山神女般,令其自信的以為有能迷倒眾生的潛質(zhì)。
但若要凌湙捫心評價,美貌與氣質(zhì)疊加,也只有關(guān)內(nèi)世家大族的女子八分左右,她唯一能勝過那些被規(guī)矩調(diào)教成木偶美人的地方,便是身上那股子朝氣野性韻味,有一種讓男人想要馴服的野望。
凌湙端著酒杯,側(cè)首凝視,“郡主,姜大公子身邊,不缺乏內(nèi)斂羞澀的姑娘,男人……有征服欲才有探究欲,你這么局促小家子氣的,只會讓他失去撩撥的興趣,他這樣一個成熟男人,珍饈佳肴自小吃,偶爾青粥白菜換口味,想來還未嘗過帶爪的小野貓,若你想要順利拿下他,最好別做這番扭捏之態(tài),對他這種閱女無數(shù)的,不管用。”
劍走偏鋒,打常規(guī)牌,怎么能留住目光?
蕭嬋抿著嘴頓了頓,小聲詢問,“江州嫡系的公子當不只他一人,你不也說了他還有兒子?我便是拿不下他,拿他兒子也行吧?”
凌湙一口酒差點嗆喉,在姜天磊的目光移過來之前,止住了蕭嬋的妄言,“郡主,江州,連帶著整個關(guān)內(nèi),都沒有兄終弟及,遺霜轉(zhuǎn)承之說,那里講究從一而終,子承父位,他……姜大公子自己還等著當族長,你嫁他兒子要等到何年馬月?再者,姜家手握江州五分兵力,早便是事實上的江州王,他家出的嫡系公子,貴比皇子王孫,你挑誰,也挑不過比他身份更貴的。”
蕭嬋瞬間挺直了脊背,一雙妙目盈盈透過薄紗往上首位處的男子望去,咬牙道,“也就是說,他有直接調(diào)動江州財權(quán)的能力,而他的兒子還需要往上請示?”
凌湙點頭,“他十年前便接手了家族大半權(quán)柄,此回與江州聯(lián)姻之事,亦是他一力建議的,你若想要靠吹枕邊風(fēng)為母族謀利,吹他兒子的,倒不如直接吹他,雖然年紀是大了點,可上位者為美色所迷的年紀,都從老而昏聵起,他若正值壯年英武期,郡主,說句不好聽的,你有什么勝算能與那些江州本地,大家族培養(yǎng)的正統(tǒng)閨秀比?哪怕你身為郡主之尊,恐怕也做不了他正室嫡妻位,所以,你該慶幸,他現(xiàn)在是個喪妻的鰥夫。”
兩人在諾大的宴會廳內(nèi)竊竊私語,上首處食案的距離,與他們距著十幾步遠,說話都要敞開了嗓子說,這么壓低著聲音,也只余一陣嗡嗡聲回蕩,引得靜心享用餐食的姜天磊頻頻觀望。
蕭嬋被凌湙說動,抬了頭與上座之人眼神交匯,雖隔了帷帽,帶著朦朧的審視,卻悠忽下定了什么決心似的,突然從食案后站了起來。
飲宴落座之前,雙方便互通過身份,蕭嬋一直坐著未動,姜天磊便當她身為女子,羞澀赧言,注意力一直放在男子身的凌湙上,便是舉著邀酒,也是繞過一旁的郡主的,只當她是跟著表兄來見識關(guān)內(nèi)風(fēng)情的嬌嬌女。
凌湙做個阻攔卻未攔住的模樣,焦急的也跟著起身,“郡主……!”
姜天磊端正身體坐的筆直,不解于二人舉動,凝目望著案階下兩人,疑惑,“兩位貴……”
卻叫蕭嬋打斷了聲,只見小姑娘抬頭挺胸的站在廳中,眼中眸光湛湛,聲音婉轉(zhuǎn)如鶯,“大公子就不好奇我的容貌么?我在食案后坐了這半多時,大公子卻一眼也不瞧,一聲也不問,可我明明聽說大公子是個惜花憐香之人,為何對我,卻數(shù)度無視?我……”
說著便抬頭挺胸傲然道,“本郡主是涼王帳內(nèi),最親天狼神的貴女,是我阿爺親自賜名的唯一嫡孫女,我族的所有男兒,都以跪我為榮,以能親吻我裙邊為豪,你……你為何如此慢待我?”
嬌斥與責(zé)問聲響在廳內(nèi),凌湙訝然的眼神,來回在姜天磊與蕭嬋之間轉(zhuǎn),繼而忙也從食案后起身,走至廳中央處欲拉回蕭嬋,“郡主,這里是關(guān)內(nèi),不是我們族……快跟我回……”
蕭嬋一把扭開凌湙的拖拽,跺腳扭身,“我不,本郡主聽說他們關(guān)內(nèi)女子出門必戴這勞什子帷帽,這才也找了頂罩上,還聽說這帷帽定要合心意的男子揭開,才能算結(jié)了姻緣,我戴了這么半日,大公子卻未有上前來揭的打算,本郡主實在等不及,這才來提醒他,要他來替我揭了這帷帽的,表兄,我喜歡這個地方,各處都很精致,風(fēng)景與沂陽山大為不同,我以后都要住在這里,所以,我要讓他給我揭帷帽,我要嫁給他。”
凌湙尷尬的與姜天磊對視,拱手不好意思的笑著解釋,“我家小郡主自小受涼王寵溺,一向驕縱,大約沒弄清揭蓋頭與揭帷帽的區(qū)別,大公子勿怪,她年紀尚小,待我回去教導(dǎo)一番……”
蕭嬋卻趁凌湙說話的功夫,一扭身便上了幾個臺階,跳躍著就到了姜天磊的食案前,扶著案桌將身子前傾,露出細嫩的天鵝頸,與曲線飽滿的上半身,直把帽沿頂?shù)浇炖诘哪樓埃曇魫蹕傻溃澳憧焯嫖野厌∶闭耍酥蟊究ぶ骶退慵弈懔耍仡^你把婚禮給我補上,然后就可以叫我阿爺,將答應(yīng)我的嫁妝拉過來了,快點,本郡主在王帳內(nèi)可招人喜歡了,你手慢一點就娶不到了哦!”
凌湙撫額,忙也跟著上前到了她身后,作勢欲拉,聲音里帶上了無奈,“表妹!”
姜天磊端坐未動,凝目望著頂?shù)窖矍暗膵赡凵倥〖嗇p透,已經(jīng)近到可以看清內(nèi)中眉眼的地步,靈動的眼睛帶著嬌蠻,頤指氣使里透著野性難馴,渾身散發(fā)出的朝氣撲面而來,帶著曠野中清甜的一股泉,沁香宜人。
凌湙欲使力將人拉開,一邊勸任性的女孩,一邊抱歉的跟姜天磊道歉,“對不住,對不住,我家小郡主不諳關(guān)內(nèi)規(guī)矩,她不知道這是有違世家女德教養(yǎng),有違……”
姜天磊抬手制止了凌湙的動作,伸手輕拍了下他捉著女孩胳膊的手,聲音輕柔帶笑,“無防,蕭郡主天真爛漫,沒來過關(guān)內(nèi),不懂規(guī)矩也是情有可原,鉉少爺無需緊張,本公子并非不通情理之人,蕭郡主……”
說著將眼神落在蕭嬋臉上,笑的越發(fā)彬彬有禮,風(fēng)儀翩翩,“蕭郡主,帷帽我可以替你掀,但婚嫁之事卻不能應(yīng),本公子已有……”
蕭嬋沒讓他將后面的婚約二字說出來,撐著案面一個翻轉(zhuǎn),整個人便投到了姜天磊的懷里,接著便拉過他垂在身側(cè)的手,一把掀了自己頭上的帷帽,露出她嬌艷動人的臉來,嘟著嫣紅小巧的唇瓣,嬌蠻瞪眼,“有什么?有我就夠啦!你們男人真是好討厭,明明就很眼讒人家,偏要做出這副欲拒還迎的樣子,本郡主都投懷送抱了,你就在心里偷著樂吧!”
說著便湊了紅唇,啪嘰一聲親在了姜天磊臉側(cè),繼而才轉(zhuǎn)眼對著目瞪口呆的凌湙道,“表哥,回頭給阿爺去信,告訴他我已經(jīng)選好了郡馬人選,讓他不要再給我挑那些丑人了,我現(xiàn)在終于知道自己喜歡什么樣的了,就大公子這樣好看的。”
凌湙:……
凌湙一副被震驚到的樣子,無語而又氣短的糾正她,“不會用成語就不要瞎用,你才讀了幾本大徵詩文?敢在大公子面前獻丑?這欲拒還迎,偷著樂的,別瞎用,一點都不莊重,還有,女孩子不能投懷送抱,你給我下來……大公子,真是不好意思,我這小表妹太嬌蠻不懂事了,驚到您了吧?這可真是……”
姜天磊低頭與抱著他脖子不撒手的姑娘對視,半晌,撫額笑出聲來,沖著凌湙擺手,“鉉少爺?shù)挂膊挥锰逭诵】ぶ鞯囊?guī)矩,呵呵,這樣很好,很新鮮,呵呵,本公子倒真是沒遇過這樣行止大膽的姑娘,真別有風(fēng)情,難道這是你們涼羌族姑娘的特色?是不是你們那的姑娘都這般大膽?”
蕭嬋挑眉,頗帶著種眉飛色舞的得色,邊愛嬌邊搖頭,“當然不是啊,其他人哪能和我比?我有阿爺,還有烏崈王兄,其他人哪有我身份貴重?她們是不可以自由挑選夫婿的,只有我可以,另外我阿爺還說了,我有一片草場和上千的奴隸作陪嫁,誰娶了我,可立馬能當一方地主哦!”
凌湙:……
真很需要強大的心理承受力,才能控制住表情不崩。
姜天磊也是個牛人,竟也能聲線不變的與蕭嬋聊天,游刃有余,應(yīng)付自如,凌湙從旁聽過兩輪,便知蕭嬋并未勾住他,這情場老手,遠沒到色令智昏期。
蕭嬋這波自由發(fā)揮,顯然沒搔到癢處,雖勾起了姜天磊的興趣,卻離勾動心還很遠,那用來對付一般男人的招,對他不好使。
得重新幫她制定一套收攏人的計劃。
凌湙很快便強硬的拖著人走了,沒讓她按著心意留下來生米煮熟飯。
浪漫與放浪之間隔著天塹,蕭嬋自降身價他管不著,可不能因此壞了他的計策,讓姜天磊起疑。
這人竟是意外的有點理智在身上,看來女色上的傳聞,并不似信上說的那樣。
蕭嬋直到回了駐營地,才板了臉發(fā)火,“你什么意思?我都已經(jīng)成功留下了。”
凌湙冷眼上下掃了她一眼,轉(zhuǎn)身便回了房,“郡主好好想想,你剛才的行為,跟什么人最像,又有哪點符合了你的身份?”
爾后在房門口駐足頓步,“我是讓你成為他的妻子,不是讓你成為他的玩物。”
219. 第二百一十九章 綁了他,用你那趁手的……
江州兵船入駐南川府, 按理府內(nèi)管轄權(quán)不會旁落,再怎么強勢,在沒有宣布正式與朝廷決裂之前,它仍屬于大徵州府區(qū), 仍該受客居異地, 隨主府管轄之便的從附屬性, 大小府衙事務(wù),仍當由原南川府官署處理, 然而, 從頭一批江州兵進駐起,整個南川府官署便失去了對府內(nèi)事務(wù)的處置權(quán)。
從城門往官署去的那一條街道上, 商賈店鋪旌旗招展,行路百姓看似平常, 然而,細觀之下, 那熙攘的人群,冒著煙火氣的煙囪, 怎么看都有著種強裝出來的虛假繁榮, 小二招呼人的聲音里,在看見持刀兵而過的江州軍時, 不自覺的發(fā)抖打飄, 眼神更閃避的往地上盯。
地上又沒銀錢,盯人腳底板又是何攬客之道?
種種跡象表明, 南川府內(nèi)從官到民, 大小鄉(xiāng)紳富甲,都被江州兵強勢壓制,默默忍氣吞聲了。
此時再回頭去看整個段氏宗族的離開, 有扼腕懊惱之人便嘆,到底是段閣首目光如炬,竟料事如神般,先一步將族人帶離,沒讓他們受兵禍裹挾,做身不由己之事。
高啊!難怪能在文殊閣改制時,一舉登頂,成為當今之下第一人。
段氏此舉,似乎向天下表明了自己的立場,那就是不與江州有一分一毫的沾染,堅定的選擇了當今皇族正統(tǒng),正式轉(zhuǎn)為保皇黨。
這無疑是傾向了袁芨一方,再聯(lián)想他這些年,在聞高卓與關(guān)謖之間受的夾板氣,很難不讓人推測,此舉是他與京官黨的分道信號。
多少人不高興不知道,但當今陛下是肯定高興的,大手一揮便在京郊給了段氏族人一塊地,允諾他們?nèi)暹w藉入京畿。
只凌湙在私下里收到了段高彥的“感謝信”,字里行間透著股咬牙切齒的味,若非鞭長莫及和形勢不允許,凌湙能萬分肯定,段高彥賊拉想撲上來咬他,亦或直接戳穿他的身份。
其妻的身體,在保川府時就被調(diào)養(yǎng)康健,凌湙專門請左姬燐派了個醫(yī)女去,借著齊渲之手,安排給她看病。
當時齊渲與段高彥正處于互相防備階段,段夫人的生死便成了能拿捏段高彥的餌料,凌湙屬于暗中推手,自然得幫著齊渲坐穩(wěn)保川府府臺之位,保段夫人不死,且健康長壽,便成了制衡段高彥的獨門手段。
那之后,段高彥果然收斂了許多,與袁芨一個在明一個在暗的,保住了齊渲的官職,沒讓關(guān)謖數(shù)度想將之調(diào)離的舉動得逞。
這期間但凡段夫人似寧振鴻所知的前世結(jié)局,于十年中自焚而亡的那般落幕,那保川府都不可能作為凌湙對外貿(mào)易的中轉(zhuǎn),偷摸著成為他建設(shè)涼州,養(yǎng)六七萬兵的經(jīng)濟來源。
凌湙并沒有讓齊渲一直將段夫人把在手上當人質(zhì),而是在徹底醫(yī)治好了段夫人后,將人還給了段高彥。
此后數(shù)年,這位正牌段夫人,便與世人眼中的“正宮”夫人,成了奪夫大戰(zhàn)中的內(nèi)外室。
段高彥疲于應(yīng)付原配變外室,妻妹占正妻位的錯亂關(guān)系,再加上朝上掣肘的聞關(guān)二人,很快便從風(fēng)流瀟灑的大學(xué)士,頹廢成了怨氣深重的禿頭男。
十年家族祭祀,他未有一年錦衣回鄉(xiāng)過,與族老叔伯的牽扯,僅余一個姓氏稱謂,恨不能此生都與宗族分道揚鑣。
凌湙卻在他人生亂如麻,越理越亂的當口,又給他送了一把霜,直將全族百余口人,一舉拖到了他眼前。
那一刻的沖擊,便是心如深海不可測,山崩于前色不動的奸滑之輩,也不禁失了儀態(tài),差點于殿前破口大罵。
直到此時,段高彥才算是真正明白了凌湙的厲害,這般鈍刀子割肉般的誅心之舉,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的讓人無力反抗。
他瞬間把將對齊渲張開的黑手收了回來,并以公函掩人耳的,發(fā)信給武景同,通過他轉(zhuǎn)了密信給凌湙認輸認慫,并表示今后的一切行止愿受其調(diào)遣之意。
如此,一場長達十年的熬鷹之舉,便也算是收獲了滿意的結(jié)果。
爾后,凌湙才將段氏族人送入京的用意說了出來。
切斷江州通過綁架段氏往京中伸手為其一。
站隊保皇黨提升皇帝對段高彥的信任為其二。
其三便是,給段高彥一個分宗另立的機會,讓他在脫離宗族舉措里,占據(jù)道德至高點,免于被世人口誅筆伐的災(zāi)殃,從而能夠最大化的保全名譽。
江州野心昭著,兵分天下有跡可尋,北境只要武大帥含恨離世,就會迅速與朝廷生出不可解的隔閡,凌湙包括武氏所有人在內(nèi),不會兵援京畿。
武家不會反,他也無反心,約莫會做個隔岸觀火的局外人。
屆時,身為保皇黨的袁芨等人,必定會舉全副身家力挺皇室,而段高彥作為新表態(tài)的站隊者,也必然要領(lǐng)全族抵御江州的兵臨城下危機,而從往年段氏族老的所為上看,他們有極大概率,會為了保全全族,將段高彥分出宗,讓段高彥這一支獨自為自己的選擇承擔后果。
說白了,就段氏族人之前的所作所為,透露出的行事手段,種種都表明,他們只能同富貴,不能同患難,再有段高彥的出生本身就非嫡系,他的崛起在權(quán)勢升天時,無人敢有微詞,卻最容易在將跌入泥潭時,遭到討伐和拋棄。
整個宗族落戶京畿,被逼成為外室的正牌段夫人,會立即將矛頭掉轉(zhuǎn),將所有精力用來與段氏里欺辱過她的人斗,段高彥會立即從二女撕逼中解脫,過上一段舒心日子。
等段夫人的氣出了,江州那邊的行動也差不多開始了,一切都能完美的銜接上,漂亮的替段高彥解決后顧之憂。
種種布局,步步為營,算人心算的段高彥托著信都有如芒刺在背,再往回想,自凌湙來過京畿后發(fā)生的一系列局勢變化,竟寒顫從腳底起,冷汗淋漓。
于是,再生不起半分虛以委蛇,尋機背刺之心,老老實實的成為凌湙置于朝堂中的暗棋。
這跟闞衡和袁芨的性質(zhì)都不同,闞衡嚴格來講,是屬于在野出仕,以凌湙為子,謀江山自專。
凌湙若能成事,他以及他身后的山門,定然傾力幫扶,奉為新主,可若凌湙不能成事,有傾頹之相,他會和他的山門一起,棄凌湙如敝屣。
他們只能算是利益捆綁,而非死生相隨。
袁芨就更非凌湙同伙了,他是真正的保皇黨,以正統(tǒng)為人生信條,與凌湙的數(shù)次合作,不過是為了扳倒京官黨與地方黨的聯(lián)盟,一旦這兩大危機解除,他也就與凌湙沒了共同目標,再產(chǎn)生信念上的分歧后,他就會將凌湙視為敵人,與他開戰(zhàn)。
這就是凌湙不惜耗費十年功夫,也要拿下段高彥的目地。
他必須在朝堂中,有一雙真正屬于自己的眼睛,而不是基于某種目的,或合作,只給他知道需要知道的事。
他不能有被人蒙蔽眼睛,牽著鼻子走的漏洞在,任何一個微小的疏忽,都有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所以,他必須有能掌握在自己手里,只屬于自己的人脈。
一個有道德瑕疵,人品素質(zhì)都乏善可陳,卻唯獨對自身名譽有著變態(tài)追求的老學(xué)究,要比清正剛直,讀了一肚子死書的刻板文士好控制的多。
前者能夠利誘,后者要用自身魅力打動,可凌湙哪有精力往那些名士面前刷好感度呢?不如以糞土驅(qū)之,讓他省點心搞別的。
正統(tǒng)名聲在外的讀書人,講真,凌湙并不想往他的地盤上引,起碼現(xiàn)階段不想接納,無他,實在懶得聽女子訥言,斂于室,而忌于白日行走之謬論。
他絕不允許那些人,將京畿和江州等地,對于女子的教化約束,引入涼州,他的地盤,女子就是頂著半邊天,誰來逼逼他削誰!
掣電直等蕭嬋氣呼呼的跑遠后,才推門閃身而入,手里捏著京畿來信,“主子,段大人密函。”
凌湙皺眉接過展開,只見上書“太子欲謀君位,已勾聯(lián)陛下丹師,調(diào)換了每日服丹劑量,陛下已有所警覺,欲以謀算君父之罪廢之。”
接著后面便細講了父子反目的原由。
還是為著荊北民亂,和東線馬場被洗劫一空的事。
五皇子解禁,一腔被羈押了多年的怨氣自然需要發(fā)泄,太子正有著亂增賦稅,逼民生亂的罪責(zé)在,為破這“父慈子孝”的局面,五皇子聯(lián)合宮中的母妃一起,到皇帝面前上眼藥。
老皇帝正因東線馬場的損失生氣,望著愛妃皇兒捧到面前的孝敬,頓時思路被打通。
天下討伐之聲,因著荊北民亂越發(fā)的大,在下詔自省,與找人頂鍋之間,他很明顯的不愿承認是因為自己需索無度,才造成的現(xiàn)今局面,若由太子出面頂下亂政貪功之名,那朝野上下的聲討,當能熄滅。
至于太子的名聲,那是半點沒想,反正他身為皇帝的名聲不能受損。
太子得到小黃門偷送來的消息時,差點氣的拔刀砍人。
哪家聲名有污的太子,能順利登位的?五皇子賊心昭彰,簡直不要太明顯。
盡管有人提醒過他,不可放五皇子出京,可太子在得知江州增兵,來的新將領(lǐng)是姜家人后,立即動了將五皇子攆出京的念頭。
他奉承了皇帝小半生,為討他歡心做盡一切害民傷財之舉,到頭來仍抵不上別人的一頓眼藥,竟起了將他廢黜的心思。
怎么可以?怎么能行?歷史往前數(shù),哪家廢太子還能有命活的?
不行,不可以,既然父不慈,子又如何孝?不如先下手為強。
段高彥在信中寫道,“太子欲將五皇子、六皇子調(diào)出京,于冬日宴上向帝發(fā)難,逼宮奪位。”
這便是有內(nèi)應(yīng)的好處了,闞衡那邊只發(fā)信來保證,盡力阻撓五皇子離京,沒有說一定不讓五皇子離京。
他以及麓山書院,應(yīng)該是巴不得天下三分,好讓他們這些在野的,有更廣闊的發(fā)揮舞臺。
凌湙望信沉思,對這倆父子即將的反目之舉,竟心無波瀾,仿佛早已預(yù)料到,會有這種走向似的,只一意權(quán)衡著己方會在這樣一場大變故中,會產(chǎn)生怎樣的影響,得到什么樣的蝴蝶效應(yīng)。
冬日宴,也就一個月后了。
信的最后落款處,點了一下作為監(jiān)軍的凌譽行止,“此子欲于亂局中漁翁得利,姜家人入駐南川府之事,亦為他暗中捎送,連同武大帥的醫(yī)案,亦為京中所知,帝欲以總督樊域替之,冬日宴后,北境恐有換帥之危。”
凌湙冷著臉將信一把火焚之,垂眼吩咐,“去信給武景同,讓他將東線事務(wù)交接給酉二處理,立刻返回南線駐地,將凌譽……押入監(jiān)牢。”
武大帥的醫(yī)案,有他現(xiàn)時全部的生命線節(jié)點,皇帝選冬日宴后往北境發(fā)難,是料定了他活不到冬日宴,欲趁著北境發(fā)喪之際,亂中奪兵權(quán)。
凌譽則是篤定了他,不會干看著北境武帥府遭遇危機,想用朝廷兵來消磨他的勢力,最好撞個兩敗俱傷。
掣電拱手領(lǐng)命,在靜謐的屋里又說起了南川府事務(wù),“主子,姜天磊命人征調(diào)了南川府鄉(xiāng)紳富甲家的護院家丁,普通百姓一戶一丁,組成前鋒護衛(wèi)隊,欲往東線叛民城探虛實。”
江州兵損幾萬眾,看來是讓他們心疼了,竟然想到用這種法子減少戰(zhàn)損,半點不提正規(guī)軍士與普通民眾的戰(zhàn)力懸殊性,明顯是拿那些人當炮灰用的。
上征六旬花甲,下至舞象少年,全拉出去排雷,反正死的不是我轄下百姓,管他們最后能剩多少呢!
姜天磊,比他面上表現(xiàn)的,更為陰郁狠辣。
也是,這樣的人,才符合江州嫡系繼承人的身份,若無資質(zhì)和心計,早便由人取代了,外界所傳的一切表象,只是他想讓人以為的那樣。
蕭嬋這條美人計,看來是步臭棋,卻也是條必不可少,用以減輕和麻痹對方警惕心的,妙棋。
美人計,計不在老舊,管用就行。
凌湙點著桌面閉目回憶席間行止,將姜天磊從墻頭之上,迎他們?nèi)氤菚r的一舉一動再次入腦回味,一點點的解構(gòu)著他舉手投足間,隱沒在不為人知的外表下,真正的內(nèi)心。
假若,我生在那樣一個世代累積的財富堆上,處于手能碰頂,連世俗里的皇權(quán)都不懼的一個位置,我會以什么心態(tài)看待那些位卑者?
會真如大儒學(xué)者教導(dǎo)的那般,對下謙和,溫潤有禮,待人寬宥,雅正端方?
有,真正的君子能做到德行合一,內(nèi)外兼修的令自己給人一種如沐春風(fēng)感,可姜天磊是這樣的君子么?
君子待客會迎門而立,會下階相邀,會通過眼睛傳達內(nèi)心真正的情緒,姜天磊的眼睛里有什么?
有審視,有評估,有猜測,有掂量,甚還有一絲叫人不易察覺的輕蔑,而這種輕蔑在蕭嬋投懷送抱時,尤其能感受到,他對這種輕而易舉就能獲得的東西,帶著骨子里的嫌棄,卻用溫和的表象遮蓋了這種蔑視。
男人骨子里的賤性,就是對太容易得到手的東西,產(chǎn)生一種廉價的輕視心理,明明鄙夷的要死,卻為了維持形象,而裝的彬彬有禮,溫和可親。
獵人捕獵,都是這么高高在上,望著獵物在他們的視線可及處,左突右跳,裝乖賣巧,逗猴似的將之當成悅己的節(jié)目,不到厭棄時不會抬手摁死。
姜天磊從立于城墻頭上迎接他們時,就暴露了其內(nèi)心的自高自傲,哪怕后面再表現(xiàn)的儒雅有禮,也脫不了他生就高人一等的優(yōu)勝心態(tài)。
他目下沒有折節(jié)相交一說,他的行為舉止間,都透著想要受到崇拜追捧,奉之為主的傲然之色。
他矜持的談吐里,透露出的意思,是讓人擇高枝而上的自信。
他是高枝,然后他把所有來拜訪者,都類比做禽。
禽,牲之物,出生就低人一等,自然該任由他來驅(qū)策。
凌湙一指扣在案桌上,反套路言情文里怎么說來著?
高端的獵人往往以獵物的形態(tài)出現(xiàn)在人前,蕭嬋在已經(jīng)成為獵物的評定下,若反轉(zhuǎn)成獵人形態(tài),是不是就有了勾人一探的欲望?
重新梳洗妝扮過的蕭嬋,不服氣自己的表現(xiàn)被斥,大半晚的不睡覺,一腳來踢凌湙的房門,本想恐嚇一番,結(jié)果迎門便撞見燈火下靜坐的少年,一雙幽幽眼瞳抬眼望來,含了冰似的淬進心里,直激出她一身冷汗,如炸了毛的貓似的,驚跳欲跑。
“回來!”
本欲待天亮再找人來叮囑的凌湙,見這鬼祟女人既來又跑,當時就出聲制止,一張口就帶上了強烈的壓迫感,定身似的讓人不敢再動,后脖頸的汗毛根根豎起,似有刀割臨頸一樣的,危機罩頭。
蕭嬋不自禁的屏住呼吸,待反應(yīng)過來時又馬上惱羞成怒,扭頭瞪眼,“大膽,你竟然敢用這種語氣跟本郡主講話,誰給你的膽子敢命令我?”
凌湙定定的注視著她,等她被看的渾身不自在,怒火漸熄之時,才張口道,“在我面前倒威風(fēng)的很,怎么到了那人面前,就諂媚不知廉恥了?蕭郡主,你可還記得自己的身份?”
一句話又將蕭嬋激出了刺,柳眉倒豎的跳腳,“你用詞最好謹慎些,什么叫不知廉恥?那不是你們男人最喜歡的樣子么?所有男人,不都喜歡女人主動往身上扒,恨不能立刻得到她么?”
凌湙定定的望著她,上上下下打量,眼神輕蔑審視,看小玩物一樣的,以一種極高傲的姿態(tài),倚著背靠扶手,散漫而又敷衍,“是這樣么?你說的所有男人的姿態(tài)?”
蕭嬋啞了聲,半晌方猶豫的點了頭,此時此刻,她終于像是意識到了什么。
凌湙淡淡道,“可你是那些等著被人挑挑揀揀的,便宜又可憐的女人么?你是沒有退路,還是沒有選擇,更或者是一無所有?”
蕭嬋愣了一下,低頭喃喃道,“我當然不會任人隨便挑揀,可我確實沒有選擇啊!”
凌湙站起身,一步一步踱至她近前,彎腰伸手捻著她下巴抬起來,眼對眼的輕聲道,“你有,便是沒有,也要堅定你有,蕭嬋,你得時刻記住一件事,想要達到目地,哄來的,遠沒有別人主動奉上來的香,你要讓那個男人主動將你想要的一切,送給你,而不是靠諂媚吹枕邊風(fēng),你白天那姿態(tài),信不信你真要留在那里,會連他身邊服侍的人都瞧不起你,那你又如何能指望,他會將一個玩物當正餐待?尊重,尤其是女人的尊重,不是從男人的寵愛里獲得的,而是你自己,首先得有,可你,有么?”
蕭嬋日常所見,都是拼命茍活的卑微女子,哪怕是她阿爺,老涼王的妃子,都一副以色侍人的諂媚樣,她沒有正常獨立的情感基礎(chǔ),認知里的男女關(guān)系,強弱方的感情分配,都是一方需要另一方上桿子巴結(jié)。
她從前是上位者,所以能安心的等著別人來巴結(jié)討好她,可當她內(nèi)心里感覺地位弱了,便不自覺的學(xué)起了勾欄樣,模仿別人討好尊位者的卑膝行為。
凌湙一把甩開她的下頷,直將她推抵到門框處,長臂輕揚,一點點從她發(fā)梢上的寶石開始,慢慢劃過她耳側(cè)的玉珰,胸前襟處的金絲鏤披背,腰處的湖藍綠玉青金石,最后抽出她懸掛在身側(cè)的八寶鑲金玉的防身寶刀。
一身金尊玉貴的裝扮,一顆想當女王的心,卻匹配了一腦子男尊女卑的思想,這個蕭嬋,約莫是話本子看多了,太想當然。
“蕭嬋,你需得轉(zhuǎn)換一下視角,去好好想想,往日在部族里,那些在你面前討好獻殷勤的男子,都得到了你怎樣的態(tài)度,你是感動多,還是厭煩瞧不上多?一樣的,感情世界里的博弈,半斤八兩才刻骨,太容易得到的,也會容易被丟棄,不要在感情上討好任何人,你把他當做玩物取悅自己,就像你帳里收攏的那些親衛(wèi),不都是用來取悅自己的工具么?他也一樣,哪怕身份再貴,該當工具使,也一樣得當,你記著,在男女相處的過程中,只有王者才有勝率,而你,得把自己擺在王者的位置上,忽略你接近他的用意,要在眼里心里,把他當做獵物去征服,要讓自己的眼睛里,載滿對他勢而必得的野心,而非祈求憐愛的卑怯,你懂么?男人不會記得他,手里曾摘過多少朵小白花,但卻會永遠記得那個,曾經(jīng)征服過他,讓他連在睡夢里都恨的牙癢癢的女人,你……想當哪種?”
蕭嬋瞪著眼睛都呆了,紅唇微張,定定的如新認識一般的,上下打量著凌湙,“塬日鉉,你……你怎么知道的這么多?這就是你們男人的心理?”
什么毛病?送上門的不要,非要挑戰(zhàn)高難度的。
凌湙叫她問的一噎,頓了一刻才道,“你就當男人本性就賤好了,反正記著,巴結(jié)討好甚至倒貼,都會讓男人對你產(chǎn)生可有可無感,你不管本身地位怎樣,但在感情的對戰(zhàn)里,你一定要讓自己站在高處,折磨他、拿捏他,若即若離、似有情又無情,讓他來猜你,而不是你天天去猜他,懂沒懂?”
蕭嬋將信將疑,猶豫片刻道,“那我明天去試試?”
凌湙瞪眼,“若即若離,明天不許出現(xiàn)在他面前,后天等我探知他的行蹤,你再去他要去的目的地守株待兔,但記住,不許往上貼,他若不上前,你也當沒看見他,便是對面相撞了,你也當不認識他,盡管與旁人談笑風(fēng)聲,也不許給他一個眼神的關(guān)注,知道了沒有?”
蕭嬋叫他陡然拔高的聲音嚇了一跳,下意識的一縮脖子,“知道了。”
隔天,凌湙便從掣電處得知,姜天磊要帶著征剿來的,由南川府百姓組成的前鋒護衛(wèi)隊,當馬前卒去試探東線叛民城虛實。
他馬上找到蕭嬋,讓她帶一隊親衛(wèi)準備好打獵的工具,裝作出去游玩的樣子,蹲守在一處山窩子內(nèi)。
凌湙,“我會讓投靠來的叛民軍,去把姜天磊打掉出大部隊,屆時你裝作巧遇的樣子救下他……”
蕭嬋眼神閃亮,急切插嘴,“之后我以恩人的名義,要他報恩,娶我?”
凌湙翻白眼,擺手繼續(xù),“救下他,若有傷,也別給他上藥,直接綁了,用你那趁手的鞭子抽他,然后將前日的失態(tài)之舉,用嗑多了芙蓉香片作掩護,打消他對你前后行為不一的疑慮,之后,將他衣裳不整的丟在南川府城門口,瀟灑、傲然的離開,離開之前,最好用年紀大的足以當你爹為由,貶低、譏諷一頓,總之,別給他半點好顏色。”
蕭嬋眨了眨眼,半晌道,“他不會氣的來殺我?擱誰這么對我的話,我肯定是要報復(fù)回去的。”
凌湙目光連閃,卻扭了頭擺手,“就憑你郡主的身份,他也不會殺你,再說,不還有我這個表哥在么?就算你被他擄了去,也記著,只要不死,就定要與他犟到底,千萬不能軟,一軟就前功盡棄。”
蕭嬋似懂非懂,卻也點了頭道,“行,我記住了。”
卻正因為記住了這個,才讓她后來在姜天磊,三個日夜的鞭笞折磨下,討得了一線生機,并賭贏了男人施虐欲下的,極端愛慕欲。
姜天磊,是個隱藏極深的sm患者。
凌湙幫蕭嬋創(chuàng)造的偶遇機會,通過一頓鞭子,抽出了姜天磊埋在心里的魔鬼,并借由此癥狀反向推導(dǎo),一舉揭出姜天磊原配妻子死亡的真相。
江州兩大豪族因此反目,當然,此為后話,現(xiàn)時不表。
蕭嬋準備守株待兔。
220. 第二百二十章 打戰(zhàn)除了硬實力,還有信……
東線叛民城那情況, 凌湙肯定是不可能讓姜天磊探到的。
整好借著替蕭嬋制造機會的契機,搞一出混淆視聽、掩人耳目之舉,得為武景同那邊爭取些時間, 好讓他能處理完南線駐地的雜事。
隱瞞東線戰(zhàn)情, 封鎖武備消息, 哪一條都足夠朝廷的人拿來作文章,他不能把這決策上的黑鍋, 轉(zhuǎn)接到武大帥的頭上一點。
從凌譽能獲得武大帥召見, 自由出入羈押他的小帳起, 東線叛民城的消息, 就已經(jīng)不能保證絕對的封密性了。
駐地兵將一次性被拉走萬余, 且不見回轉(zhuǎn), 擱誰都得打聽一把,何況本身帶著朝廷任務(wù)的凌譽, 他就算能憋住了不打聽, 也會自己在私底下憑蛛絲馬跡推導(dǎo),真實結(jié)論不過早晚一兩日里罷了。
是他給了凌譽鉆空隙的機會, 只押未綁的結(jié)果, 讓武大帥錯評了, 這人親和力下的危險性,那么這個失誤自然得由他來補。
既然姜天磊一意要與武氏扯上關(guān)系, 那就讓他直接與武景同對碰,屆時,東線叛民城的實際情況, 他要讓武景同引他入蠱。
雙方目地大同小異,他為荊北這塊地,對方為涼羌那邊的人, 屆時,姜天磊就是把自己氣死,入局之后,也得捏著鼻子替他遮掩。
所以,這預(yù)設(shè)的欺君之罪,不管降不降有沒有,多一人分擔,就少一分危險,依皇帝對江州的寬容,便是想怪,也不會翻臉,而與姜天磊捆綁在一起的武景同,亦能逃脫遷怒,免于波及到武大帥身上的責(zé)問。
凌湙可沒忘了,此次武大帥出北境,接這趟差的目地,有姜天磊參和其中,這封賞不想給都不行。
只要把姜天磊也拉下水,這趟討封之行都變簡單了。
姜氏既以圖利心謀娶武氏表姐,那過了江,就先為這門親付點利息吧!
武景同快馬加鞭的趕回駐地,不由分說的便將凌譽下了大牢,卻忘了他爹即便病體違和,也是個見慣世情的老狐貍,凌湙叫他小心別泄了江州新補位將領(lǐng)的信息,他是沒泄,可被他當著武大帥面抓走的凌譽臉上,卻現(xiàn)出了玩味的微笑,于是,待兩人皆征伐在外的時候,武大帥提審了牢中人。
凌湙與其的身份互換,常理來講,見面該當不死不休,然而,從十年前開始,從凌湙成功將武景同從京畿帶出來后,武大帥就堅定的認為此子不敵凌湙半分,就算靠著朝中大佬奪了狀元之名,在他看來,也不具備威脅性,有凌湙在,此子翻不了身,如此,才無懼而坦然的想見就見,當個解悶的茶博士使。
本來武景同若背著他抓人,還不至于叫他起疑心,可偏偏武景同太緊張,一見親爹竟和需要被防范看管之人煮茶閑聊,就立刻如炸了毛的雞一樣,連斡旋遮掩都不做的,直接當場拿人,那副色變?nèi)缥>峙R頭的模樣,真很難叫人不起疑。
情勢隨形而變,凌湙和武景同在叛民城的舉動,沒來得及與武大帥知會,這才造成了時間差上的錯漏。
武大帥是病了,又不是蠢了,自然會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
凌湙還在為這泄了一個口子的氣球,打補丁,卻不料東墻補了,西墻卻又漏了,凌譽很不嫌事大的,把姜天磊過江的事情說了。
武大帥的朝政嗅覺比之凌湙不弱半分,他很快從中解構(gòu)了姜氏的動機,一時又驚又怒,也有自己對于被親情綁架后的悲涼,氣血翻涌中,剛有起色的身體,立即復(fù)發(fā),淤血積于胸腹,于一片驚呼里,咳出一口濃黑血沫。
但就這樣的虛弱,也讓他在昏迷前一刻下達了死令,讓身邊副將親衛(wèi)們封口,不準將他的情況發(fā)給勞碌在外的兩個兒子。
南線駐地風(fēng)聲鶴唳,進出閘門都多加了倍數(shù)巡邏兵。
東線到南川府區(qū),掣電很快就傳來了姜天磊出南川府的時間,總帶兵數(shù),以及強征的百姓情況。
東線叛民城里的慘狀,整個荊北地界都傳遍了,南川府百姓自然有所耳聞,懼叛軍如惡鬼,被強征后鮮少有人愿往,意圖逃跑者自然有之,可姜天磊既然要用他們當炮灰使,便不可能讓他們成功出城,到拉出城門往東線驅(qū)趕時,那些被迫成為趕死隊的百姓們,個個腳縛繩索,全被綁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
凌湙隨手將信紙扔進火盆,大踏步往蕭嬋那邊去,推門而入的時候,整個房梁都跟著顫抖。
小鎮(zhèn)雖小,也尚有幾間造價不菲的庭院。
蕭嬋被駭了一跳,從側(cè)窗旁的美人榻上蹦起,瞪著溜圓的眼睛怒斥,“發(fā)什么瘋?你現(xiàn)在真是越來越?jīng)]規(guī)矩,膽大了。”
凌湙冷眼一瞥,頓了一息之后收斂身上鋒芒,略一欠身體道,“抱歉,事出緊急,怕耽誤郡主正事……郡主,收拾一下,準備出發(fā)。”
蕭嬋來不及再怒,忙上前一步追問,“真出府城了?你有多大概率能讓我守到他?”
凌湙垂眼望著她驚詫嫣紅的眉眼,動了動胳膊,“郡主放心,我能說就能做,那只老……咳,兔子,我定給你攆到網(wǎng)里去,安心去等著就是。”
之后就毫不客氣的,跟蕭嬋要了她手上的剩余兵力。
為免人多漏馬腳,凌湙只建議蕭嬋帶五百騎,可蕭嬋太惜命,執(zhí)意要帶兩千騎,最后雙方讓步,只讓她帶走了一千騎,剩余的兵力全歸凌湙暫時調(diào)度。
掣電已事先領(lǐng)著一隊打扮成叛軍的隊伍,埋伏在了去往東線的路上,酉二連夜接到密令,也領(lǐng)了一支軍迎著南川府方向摸,而凌湙要蕭嬋余下的鐵騎,是要用他們?nèi)ネ狄u南川府地牢,假做搭救突峪之舉。
他要讓姜天磊,在首尾顧不及的忙亂中,忽視掉巧遇蕭嬋的警惕心,從而失去對東線叛軍突然出現(xiàn)的疑慮,替有可能緊隨其后的二探、三探叛民城,拉長時間差。
他不是傻子,在巧遇伏擊一事上,等回過神,必然是要追根究底的,屆時,揪出來的底細,竟然會是他未過門的新婦舅家表弟,那場面,該有多么的動人……心魄呢!
新姐夫,與定了名分的小表舅子,互相慕名,卻未曾謀過面,打出來的火氣,與已損失的兵力,要如何分配郁氣值,和怒氣點,是強顏歡笑握手言和,還是干脆撕破臉魚死網(wǎng)破?
凌湙需要確認,姜天磊的心思到底有多深,而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激怒他,看他在盛怒之下的,下意識反應(yīng)。
是壓抑,還是爆發(fā),亦或是假做親熱的半嗔半怪!
武景同會在叛民城內(nèi),大開城門等著他。
凌湙掐著尾指點算,從武景同收到他信件開始,點兵回轉(zhuǎn),大后日卯時,當能回到東線叛民城,所以,他得讓這場混亂戰(zhàn)局,拖夠四日期。
姜天磊征的南川府百姓有兩千眾,他自己的江州兵則出了三千。
一行隊伍由騎步兵組成,強征來的百姓當然充做步兵打頭,他則領(lǐng)著自己的騎兵陣押后,走走停停,直至日上中天,才到了一處略微平整之地,滿眼枯荒雜亂的草甸子,冬霜壓了白冰棱子,走出一腿的寒濕氣,馬上騎兵無感,步行且身無暖衣的百姓們,卻個個受不了的互相挨挨擠擠的抱團御寒。
凌湙未做之前打扮,拆了滿頭小辮,裹了一身灰衣,瞄著埋鍋造飯的一行人數(shù)數(shù),等隔著老遠能聞著鍋中湯食香氣后,便指揮著掣電帶人前去騷擾,不以殺人為先,旨在搶奪飯食為主,表現(xiàn)出饑民為食,虎口爭奪的慘樣。
且令掣電他們以刀背出擊,砍出一片哀嚎聲即可。
姜天磊一根木一把刀也未給將要為他打頭陣的炮灰百姓,就讓他們手無寸鐵的,往明知是死路的刀口上撞。
便是殺慣了人的掣電他們,也有些不恥姜天磊的行事,聽凌湙這么吩咐,一個個沉默點了頭,為防刀背傷人,有的甚至往刀頭一截上纏布料。
面對涼羌鐵騎,揮刀如怡,形如惡羅煞的他們,在對上手無寸鐵的同袍百姓時,也是會生出憐憫心的柔情鐵漢啊!
凌湙則拎刀帶人繞后,若姜天磊催兵前去救援前陣炮灰,他則將避開自己這邊的偷襲,若姜天磊棄百姓,只帶了自己的兵旁觀或避戰(zhàn)而走,那他將會受到己方毫不留情的截后。
很快,前方便起了騷動,一陣打斗聲從前往后延綿,驚叫聲此起彼伏,鍋碗碎裂聲,人群奔跑聲,揮舞的手臂,痛苦的哭喊,都如海潮般撲過來,“敵襲~!”
掣電領(lǐng)著千眾兵馬,如惡虎撲食般,見人就砍,見鍋就端,口中還大呼,“兄弟們,有糧食,今兒個咱們可以飽腹了,上啊!”
前方百姓被駭?shù)耐笸耍瑓s不料后方騎兵們卻抽了刀抵上他們的腰,口中催逼,“不準退,殺回去。”
那些驚了魂的百姓愕然回頭,卻只迎上了冷漠無情的臉,驟然間所有悲憤上心頭,仰著脖子高呼,“他們有刀,有武器,我們有什么?看誰拳頭比刀硬?……”
話剛落,頭便飛上了天,卻是姜天磊騎馬到了近前,高高俯視著前方的亂局,口中自言自語,“確實兇悍,看來傳言并不盡實,這些叛民是有些本事在的。”
搶歸搶,卻混在人群里沒亂的隊型,五人一隊十人一組的相互配合默契,根本不是報上來的草包隊伍。
就在凌湙以為他要揮兵去應(yīng)援時,卻見姜天磊竟勒了馬繩掉轉(zhuǎn)了方向,“走。”
一個走字,便預(yù)示了他將拋棄陷在混亂里的百姓性命,沒有要用自己人往里搭一點的準備。
凌湙摸刀出鞘,俯身輕輕摘了馬嘴上的嚼頭,聲冷音沉,“走么?走的了么!”
怎么可能讓你帶著你的人全身而退呢?
殺!
至少得留一半吧!
姜天磊剛領(lǐng)著自己的三千騎兵,和小千眾從混亂堆里逃出來的百姓欲退,就見側(cè)方迎著他的隊伍,撞過來一支軍。
刀兵齊備,灰衣蒙面,個個刀已出鞘,馬聲嘶鳴。
此時再催炮灰百姓往前頂缸,已然來不及,那些本就踉蹌著勉強跟上的百姓魂飛魄散,抱頭哄一聲又縮回了后方,哪怕被人砍翻,也比被馬踏碎強,前者僥幸還有命在,后者十死無生。
凌湙橫刀直接朝姜天磊撞了過去,卻在即將碰到他時,從旁冒出十來騎親衛(wèi)拼死阻攔,而姜天磊也抽了寶劍在手,被另幾十騎親衛(wèi)護著往另一側(cè)退,邊退邊扭頭看戰(zhàn)局。
壯碩的馬騎,凌厲的刀法,根本與戰(zhàn)報當中描述的叛民軍首領(lǐng)相悖,這是誰?哪來的兵殺他?
跟著凌湙一起沖鋒的馬騎,很快便打散了姜天磊的騎兵隊,分截成好幾段圍殺。
江州騎兵,約莫是在自己的地盤上,自娛自樂慣了,把戰(zhàn)場當獵場,什么戰(zhàn)術(shù)章法,都在對沖之下忘了個精光,甚至有人連馬都控不住,無需殺的,自己就掉下馬了。
是了,他們擅長水戰(zhàn)、陸地戰(zhàn),養(yǎng)馬也只為了圈地打獵,擺擺威風(fēng),真論馬上功夫,他們是及不上北境的,甚至連荊北截道的馬匪都比不上。
就似姜天磊一樣,上馬打戰(zhàn),竟然拎著把細劍,還是鑲滿了寶珠玉石等墜飾的裝飾劍,可能都沒飲過血。
一溜油光水滑的,適合在蹴鞠場上,在微聳的小樹林里穿梭的漂亮馬匹,跟它們背上的主人一樣,壓根沒見過真正的馬戰(zhàn),那對沖的力道,撞的血肉模糊的景象,飛出去還要打兩個滾的龐大馬軀,都超乎了戰(zhàn)報上的文字,以更直觀又具有沖擊力的視覺效果,讓這群享受在繁華地里的富豪兵們傻了眼,有的刀都不及出鞘,就被打落了馬,再受踩踏而亡。
上一個江州將領(lǐng),及其帶領(lǐng)的兩萬兵,就是這么折在這片土地上的,根本不經(jīng)打,不過姜天磊不長教訓(xùn)之舉,也是凌湙沒想到的,以為弄支炮灰百姓在前頭,就能有機會縮回城,哪知想打他的人,根本也沒給他縮腳的機會。
無論誰來,面對這種紙皮老虎一樣的弱旅,都會忍不住想要上前咬一口的。
真太不經(jīng)操了!
凌湙本也沒想殺姜天磊,被攔下后便轉(zhuǎn)移了目標,一意將眼前親衛(wèi)們砍殺殆盡,爾后再佯做被攔,再揮刀砍殺,如此一波又一波,等姜天磊被親衛(wèi)們拱衛(wèi)著脫離戰(zhàn)場,他的身邊已經(jīng)不剩多少人了,而他自己,也在戰(zhàn)陣中受了魚池之秧,臉上沾了血,胳膊上劃了口,身上的錦衣更破了好幾處。
若不是理智克制,就這砍出熱血的蓬勃戰(zhàn)意,真是會一不小心把這支隊伍全滅的。
本來是想用兩天時間,貓戲老鼠一般的磨掉他的兵,哪知一天都沒到,姜天磊和他帶出來的兵馬,就剩了不到三分之一,在后路被切,無法原路返回南川府的選擇里,他很快便走上了凌湙特意為他留下的岔道,那里,將有蕭嬋等著他。
凌湙沒再繼續(xù)追絞他,讓掣電領(lǐng)著手下人佯做要滅口的樣子吊著尾,令剩下的人一直活在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警戒里,直到遇見蕭嬋搭救才作罷,而那時姜天磊身邊的人,便只剩了不到二十騎。
蕭嬋很快便如愿的守到了狼狽逃亡的姜天磊。
可姜天磊被凌湙殺的疑心頓起,對正好救下他的蕭嬋充滿了懷疑,非但沒露出松了一口氣的欣喜,反而對撞見他如此模樣的蕭嬋起了殺意,心中本就怒意翻涌,緊接著便受到了鞭刑伺候,還是他向來視之為玩物的女人所為,若非時機和實力皆不允許,他能直接下令弄死這個異族郡主。
所謂的愛意,與眾不同里生出來的探索欲,根本沒有,他只想弄死眼前這個,膽敢趁虛來挑釁他威風(fēng)的臭女人。
對此,凌湙只能無力擺手,他也只是照本宣科,哪知實踐與想像的差異會這般巨大,也是他沒能料到的。
報一絲,單身狗在這方面沒有發(fā)言權(quán),他記下了,以后不會再亂給人出主意了。
也就是在蕭嬋揪著姜天磊霍霍的時候,凌湙領(lǐng)著蕭嬋留下來的那一小撮兵馬,殺上了南川府的城門,威脅守城將把突峪交出來。
荊北地界上的險惡,實實給姜天磊及其左右副手上了一課,損兵折將都沒能摸到東線叛民城的邊,一趟出行差點隕命,戰(zhàn)報都不知道怎么寫。
首戰(zhàn)折戟,實非吉兆,這令余下的人都陷入了躊躇兩難當中,不知道后面的戰(zhàn)怎么打,還要不要打。
姜天磊被蕭嬋打了一頓,又被她突發(fā)奇想的奪了馬,最后只能被親衛(wèi)扶著,在崎嶇的山道里徒步往回走,直走的腳底冒煙,才遙遙望見南川府城墻上的旌旗。
墻下兵荒馬亂,堆積在城門口處被撞碎的拒馬,躺地上□□的士兵,以及空氣里飄著的血腥氣,都預(yù)示了這里剛剛發(fā)生的戰(zhàn)事。
姜天磊驚怒交加,從來表現(xiàn)的一副大局在握的表情,一日裂兩回的破了他人生記錄,氣急敗壞了進了城后,立刻開始整兵列隊,要再發(fā)兵去雪恥。
蕭嬋高高興興的打馬回歸,望著凌湙守在小鎮(zhèn)門前等她,立即炫耀的指著身后的馬匹,嬌聲邀功,“看,我不止抽了他一頓,我連他的坐騎都給搶走了,哈哈哈,你是沒看到他那狼狽樣,惱怒又不敢吱聲的樣子,真慫!”
凌湙挑眉,望著她得意的眸子,想了想還是給予了肯定,“郡主做的不錯,這隨機應(yīng)變的能力確實強,姜大公子應(yīng)當對你印象深刻,不念都不符合男人的本性了。”
念?
姜天磊當然是念的,念到恨不得立即弄死那個膽敢羞辱他的女人,遭遇偷襲戰(zhàn)敗,只是他決策上有失,敵人太過狡猾所至,可被人鞭笞抽打,還是當著他近親侍衛(wèi)的面挨欺,那就屬于自尊心受創(chuàng)了。
死那么多兵將沒能讓他破防,一頓鞭子抽過之后,他整個人都瘋了,回到自己房間,生生砸了一屋子?xùn)|西,才堪堪壓制住火氣。
此后三天,整個南川府都進入調(diào)兵遣將當中,一副誓要找回場子的壯烈聲勢。
姜天磊從突峪口中探知了叛民城的情況,更深信自己肯定是遭了另一波勢力的暗算,想到巧遇蕭嬋的事,又有突峪轉(zhuǎn)著眼珠子,將烏崈圖霆引入局的用心,最終決定往西炎城派暗哨,去探一探那邊的情況。
他本人是傾向與涼王孫聯(lián)姻的,可蕭嬋的舉動,讓他對這決定有了動搖,恐烏崈圖霆有過河拆橋之舉,便想暗中派人去探探,最好能抓一個烏崈的親信回來審問。
別他把人嫁過去了,卻圖不來涼王鐵騎,那這種有關(guān)于江州未來規(guī)劃的決策一旦失誤,都能影響到他接任族長的權(quán)威性了,這是絕對不能發(fā)生的。
而武景同也在凌湙預(yù)設(shè)的時間內(nèi),回到了東線叛民城。
凌湙發(fā)信回了西炎城,讓烏崈圖霆邀請姜天磊往西炎城商談聯(lián)姻之事,并以沉重的語氣告知他,突峪恐有捷足先登之舉。
信中誠懇的寫著擔憂之情,“郡主未能獲得姜大公子青睞,又于不久前得罪死了他,令姜大公子恨之欲死,現(xiàn)今唯一能彌補這段關(guān)系的,便是王孫大人了,請務(wù)必要先突峪王子一步的,取得姜大公子信任,否則,涼羌主從之勢,將有顛覆之危。”
蕭嬋當然也有信往西炎城中發(fā),可惜現(xiàn)在整條東線通道都被凌湙握在手里,她的信注定到不了烏崈王孫的手里。
打戰(zhàn)除了硬實力,還有信息差啊!
姜天磊和蕭嬋,都不懂整條線路握在敵對方手里的危害,以為兵多將廣就有了必勝的條件。
凌湙會用現(xiàn)實教會兩人,只要把瞞天過海做到極致,就能兵不血刃的解決戰(zhàn)爭。
冬日宴沒剩多少日子了,他必須在此之前解決這邊的戰(zhàn)事,否則亂局一開,武大帥的愿望怕要落空。
朝議之上,太子以五皇子替母盡孝為由,允許其下江州為曾外祖母賀壽,引發(fā)眾臣爭議爭執(zhí)。
而闞衡并未按照凌湙的囑托阻止,反而以沉默表明了自己首肯的態(tài)度。
段高彥倒是試圖阻攔,奈何其下幾位閣臣無一人站他,孤掌難鳴之下,只能眼睜睜看著這項議題通過朝議,連帶著添頭六皇子,也被允許出京代母省親。
姜天磊駐進南川府的消息,便是在定下五皇子出京之后傳進了京,如此,五皇子便立即請示,要往南川府與姜天磊匯合,搭載他的戰(zhàn)船往江州去。
太子后知后覺的意識到了,這番巧合的不尋常,奈何朝議無法撤回,便只能亡羊補牢般的,給武大帥降了密令,以監(jiān)國太子的身份,要求武大帥暗中做掉路過的五皇子,便是做不掉,也定要捉了他羈押在駐軍營地,等他騰出手來派人來接回京。
凌湙:……無法言說,真當所有人是傻的么?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