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瑟琳獨自一人立于一片嗡嗡細語之中，當真正到了這一步，憂思了一路的王女大人內心卻放松了下來，籌碼她已給出，現在她只等著見招拆招了。

    凱瑟琳這般想著，甚至開始有心情觀察起了周圍。

    布滿齒輪聯動機關的環形大廳內，現任矮人王莫多·蠻錘坐在幾百把錘子熔鑄而成的高椅上，正在和左右手的同僚說著什么，那椅子極高，凱瑟琳要仰起頭才能看到椅背上鑲嵌的火山晶石，一想到剛剛這幾位矮人族的代表爬上椅子的樣子，凱瑟琳忍不住低下了頭死死盯住地板，才能避免自己失去表情管理。

    她一定是跟莉莉絲學壞了。——喜怒不形于色的王女大人埋頭自省道。

    “就這些了嗎？”

    上方的嗡嗡聲停了一下，凱瑟琳重新抬起頭，矮人國王莫多推了推鼻梁上的單片水晶鏡，這讓他看起來更像位學者而非戰士，此刻他剛剛將凱瑟琳遞來的卷軸一推，似乎對于上面的豐厚條件不感興趣。

    凱瑟琳心中一沉，可那已經是她籌備許久，能拿出的全部了。

    “人類的壽命不過百年，卻妄想修補千年裂隙？”一位站在側前方戰士模樣的矮人將自己的戰錘砸向地面，在堅硬的黑曜石上砸出點點火星。

    凱瑟琳歪頭看去，“我見過您，在歌蕾蒂婭的紅楓葉酒館里，你還全程觀賽了歌蕾蒂婭學院杯，對嗎？”

    所有矮人齊齊轉頭朝說話之人望去——沒出息的登西！

    “你是不是誤會了什么，我們愿意與歌蕾蒂婭重新結交，不代表我們愿意與所有人類重新結交。”一位祭司搶先開口，聲音雄渾如鐘，語氣十分不妙。

    “而且，只是一個王儲，又不是真的女王——”角落傳來譏笑。

    “以卓拉之名。”凱瑟琳揚聲道，現場突然安靜下來。

    “——我并非以碧舍普王儲的身份來與各位商談，而是以卓拉后人的身份，請求昔日盟友的幫助，沒有人知道那些虛空獸還有多少，我也不知道我的同胞們還能抵擋多久，一旦奧茲勒陷落，遭殃的絕不只是蓋亞帝國，在這片大陸，我們是一體的。”凱瑟琳抬眸盯緊了那位國王一字一句。

    “——如千年前一樣。”

    凱瑟琳的尾音在齒輪咬合的機械聲中震顫，莫多王向前探身，再次認真打量著面前的人類女孩兒。

    “卓拉的血脈……”他再次推了推自己的眼鏡，回憶起歷史里的故事，“千年之前，當虛空獸將熔火之心第一次熄滅時，是她將戰旗插在火山口，那位女王，令人敬佩。”

    只是——莫多的手指敲了敲椅子的扶手。

    “如果您覺得我的誠意不足，我——”凱瑟琳咬咬牙，試圖想出新的有利于矮人的條件。

    “我同意。”王座上的矮人王突然說道。

    凱瑟琳當即陷入呆滯：她，她是聽錯了嗎？竟然這么容易？！簡直難以置信。

    “莫多？！”一旁傳來一陣不贊同的驚呼，這太隨意了！這會加深這幫人類對矮人的刻板印象的！他們的面子呢？！

    “——但我認為你并不夠了解矮人，也并不了解圣戰的歷史，碧舍普女孩。”莫多國王卻看著眼中漫出喜意的王女繼續道。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凱瑟琳與他對視。

    “噢，那些英杰，相信我們都是聽著他們的傳說長大的，我的祖先莫爾斯·蠻錘，更是所有矮人族的驕傲。”莫多忍不住在高椅上晃了晃他的短腿，一想到有外人，又連忙止住。

    “但并非所有矮人都有他那樣的戰力，事實上，少之又少，你看看我們，那些虛空獸低頭正好就能叼走我們的腦袋。”莫多張開雙手聳了聳肩。

    “——所以在圣戰之中，我們矮人更多負責戰備，打造各種蘊含魔法威力的武器，噢，還有那些熔爐守衛，你們來時看到了吧，它們都是圣戰時期的產物。”就連這輝煌的儀式大廳里，都還站著一只那巨大的青銅像呢。

    這是凱瑟琳確實沒想到的，可思緒飛轉之后，她還是不愿放過這僅有的可能達成的盟友，“那也很好了，我可以提供材料——”

    “不。”莫多國王卻突然打斷了她，斷然道，“你提供不了。”

    他指了指墻邊舉著巨大火盆的熔爐守衛，“你知道它們為何如今淪為擺設了嗎？”

    凱瑟琳面露迷茫。

    “不管是魔法武器，還是這些人形兵器，他們都需要一種非常重要的魔導材料，才能發揮威力。”莫多語氣慢吞吞地，頗有些看好戲的意思。

    “——那就是龍淚。”

    莫多的單片鏡下露出憐憫之色。“告訴我，人類女孩，你有嗎？”

    龍……淚？凱瑟琳在腦海中搜尋起那道遮天蔽日的黑影。

    “誰都知道，那兩位大人與精靈之森更為親近。”有人終于反應了過來，嘻嘻哈哈地補充道。“那可是圣戰中的英杰！”

    凱瑟琳此刻終于明白了，為何這位矮人王答應的如此輕易——說來說去，精靈依然是那座阻斷在所有種族之間的山，只要越不過它，其他的一切都沒有意義。

    凱瑟琳的肩膀陡然泄氣般塌了下去，可幾秒之后，她又重新挺直了脊背，抬頭望向上方的矮人王，“那是我之后要做的事，有您的支持，相信我們很快就能和精靈之森建立起——”

    “很好的想法。”莫多笨拙地跳下了王座，朝著灰頭發的人類女孩走來，“如果當年卓拉沒有謀害精靈王艾洛希爾的話，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成功的。”

    “……您，您說什么？”大廳之內陷入一陣死寂，許久之后，凱瑟琳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她的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扼住，說話無比費力。

    莫多國王站在她面前，矮小的身軀卻散發出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他的單片鏡反射著大廳內齒輪轉動的微光，看向眼神中帶著一絲復雜的情緒，既有憐憫，也有審視。

    “人類的野心比任何故事書都精彩，當年，圣戰聯盟由她建立，最后也因她分崩離析，真是諷刺，不是嗎？”

    凱瑟琳只感覺到腦袋“嗡”的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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