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曦推門進去,里面一應宮人都已經侯著了,見到姜曦,他們紛紛跪下磕頭,雖有些不大整齊,卻也讓人挑不出什么理:
“奴才/奴婢見過主子!”
眾人一片呼聲,若是尋常民女只怕要先怯幾分,可姜曦這么些年被那夢浸淫頗深,這會兒眉眼微垂,也不言語,只緩步上前,待坐定后,這才啟唇輕語:
“都起來吧。”
“奴才/奴婢多謝主子!”
姜曦的聲音不大,可是卻莫名讓人有種壓力感,此前聽說新主子只是個普通民女的宮人們頓時心下一緊,但也不敢抬頭去看,只看著那紋絲不動的纏枝蓮紋衣角,靜等主子問話。
“都抬起頭來。”
姜曦這話一出,宮人們紛紛抬起頭,這才看到新主子的容貌,一時心中驚喜不已。
主子這般品貌,他們他日飛黃騰達,也不是沒有可能!
宮人在看姜曦,姜曦也未嘗沒有在觀察他們,才人身邊可留兩位二等宮女,兩位粗使宮女,一名大太監和兩名小太監,這會兒一股腦擠在小閣子里,讓人不免眼花。
姜曦剔除了眼神過于活泛的,喜怒形于色的,隨后看向了其中一個宮女:
“從你開始,叫什么,以前是做什么的,都說說吧,以后咱們也是要朝夕相處的,你們好不好,我也得了解一二。”
“奴婢艷秋,以前伺候過昭太妃娘娘,昭太妃過世后,便在錦冠局做事。”
“奴婢珍珠,曾經干過的差事可多了,什么花房、御花園都去過,但是奴婢最喜歡在司珍坊灑掃,輕松不說還長見識!以后主子若是得了什么好東西,奴婢也能替主子掌掌眼!”
“奴婢紅露,紅香,原就是朱華宮的灑掃宮女,今日聽聞主子來此,貴妃娘娘便遣我二人來伺候主子。”
三個太監是知道主子們更親近宮女的,這會兒等四位宮女說完,這才笑呵呵的開口道:
“奴才們也原是朱華宮里干雜事的,幸好主子來了,咱們也算有個奔頭了!奴才是小方子,他們是小鄧子和小路子。”
幾人七嘴八舌的說著,姜曦微微頷首,隨后看向艷秋:
“你叫艷秋,是艷如桃李的艷?”
“正是,奴婢進宮的時候,正是桃花開的日子,嬤嬤讓奴婢想個名字,奴婢便取了個艷字,但轉念想著桃子到秋日才能吃,這便又補了一個秋。”
“你這丫頭倒是個貪心的,既貪了桃花的美,還念叨吃人家的果子,也不知你本姓什么?若是個姓夏的,豈不是連人家桃兒長果子那日子也占了去?”
姜曦面色肅色散去,這會兒倚著椅子,笑瞇瞇打趣著,一旁的珍珠也是個順竿爬的,忙抱著呆若木雞的艷秋手臂,大夸特夸:
“主子真是神機妙算!艷秋姐姐正是姓夏!”
“果真?”
姜曦坐直了身子,饒有興致的看著手足無措的艷秋,艷秋磕磕巴巴的點了點頭:
“是,是這樣,奴婢,奴婢本家姓夏。”
姜曦的手指在椅臂上輕叩兩下,眉頭一蹙,隨后舒展:
“此名雖不錯,但這艷為春花之美,燦爛炳煥,秋雖有碩果,也有蕭瑟,其意不夠圓融。
嗯……我觀你喜桃兒,詩經有云,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也是極好的意頭,以后你便叫華秋吧。”
艷秋,不,華秋隨后磕頭謝恩:
“奴婢,謝主子賜名!”
姜曦隨后又看向其他宮女:
“你們既然都是我的人,以后只以華字排輩,你叫華珠,她二人叫華露,華香。
打今兒起,華秋伺候我起居梳頭,華珠來管首飾庫房,華露華香便先做原來的事兒。”
三人隨后謝恩,華珠面上本有些幽怨,可等聽了姜曦的安排后,一時歡天喜地起來。
姜曦只是笑著搖了搖頭,而后看向三個太監:
“你們原有的名兒便也用著吧,倒也不必改。今日我初來乍到,有不明之事,還望你們及時道來。
咱們主仆一體,同尊同辱,同進同退,以后,才能有更好的日子。”
姜曦一番話說完,眾人紛紛應是,隨后姜曦淺淺一笑,取了準備好的賞銀,讓華珠分發下去。
每個小荷包里都放了二兩銀子,宮女太監們一月的月銀也才一兩半,這會兒得了賞銀,一下子歡天喜地起來。
“好了,都去做事吧。”
姜曦一路走來,也有些疲倦,遂打發眾人出去,自去床上歇著了。
沒多久,華秋提了一壺茶水進來:
“奴婢方才瞧著主子嘴角都起沫子,自作主張備了茶水,主子可要一用?”
“嗯,倒一杯。”
姜曦改躺為靠,看著華秋端著茶水走過來,隨后拍了拍床邊:
“華秋,坐,我有話問你。”
許是方才姜曦賜名的原因,華秋不由得生出幾分親近之感:
“奴婢坐這兒就好了。”
華秋斜坐在腳踏上,姜曦接過茶水,輕抿一口,隨后嘆了一口氣,低低道:
“華秋,方才聽你伺候過昭太妃,想來你對宮中也有些了解,不知你可能給我講講?”
“主子想知道什么?”
華秋有些不解的看向姜曦,姜曦鴉羽低垂,輕輕道:
“先說說太后娘娘吧,我蒙太后娘娘恩賜,這才能提前入宮,待我緩緩,還要去給太后娘娘磕頭的。”
“太后娘娘……”
華秋皺了皺眉,一邊回憶一邊道:
“說來慚愧,奴婢此前只是昭太妃宮里的小宮女,但圣上繼位后,太妃宮里的宮人走的走,散的散,最后只留了奴婢一人。
奴婢曾聽姐姐們說,太后娘娘以前為妃時,與昭太妃爭斗不休,但昭太妃卻能壽終正寢,想來太后娘娘也是頂頂和善的人才對。”
姜曦聞言,扯了扯嘴角,方才那茂公公的回答,哪里是不需要她去請安,而是沒有做出點兒成績來,養怡宮的門她都不必登了。
要說太后和善,姜曦一百個不信!
只不過,姜曦蒙太后之恩入宮,這樣的話她自然不會說:
“還有呢?太后娘娘既是如此和善,想來也會去探望昭太妃娘娘吧?”
“這……”
華秋猶豫了一下,這才低聲道:
“這些年,中宮未立,太后娘娘既握著宮權,偶爾還會垂簾聽政,著實不能撥冗而至。”
“竟是這般?”
姜曦面露驚訝之色,華秋隨后認真的看著姜曦,道:
“總之,太后娘娘很忙很忙,主子無事的話,還是不要打擾太后娘娘了。”
姜曦點了點頭,抬手握住華秋的一只手:
“我知道了,那你稍后陪我去太后娘娘宮外磕個頭吧。”
華秋應了一聲是,姜曦正要說話,就見半開的軒窗外,閃過一抹青色的身影,下一刻,便聽到一聲嬌哼。
小方子的聲音立刻響起:
“哎呦,姑奶奶,誰惹著您您也不能拿院里的花樹撒氣不是?這桂花樹可是吉祥如意,多子多福的好意頭!”
“哼!小方子你什么也不懂!我這是在幫它!你說說,這桂樹可是打栽在這兒就沒開過花?”
“嘶,我在這兒這么多年,確實沒見它開過花,不過,這朱華宮素日不住人,跟冷宮似的,哪兒有貴人瞧?”
“主子不是來了嗎?現在有我,它敢不開花試試!你讓小鄧子他們一會兒把這些枝葉掃出去,別礙了主子的眼!”
“是是是,不過,華珠姐姐,我瞧著您方才不是還不高興嗎?”
小方子腆著臉,笑嘻嘻的說著,他們這些太監自知不得主子喜歡,只能討好著主子身邊的宮女,盼望著她們能美言一二。
“你懂什么?我原是覺著我那名兒挺好,珍珠珍珠,一聽就是個寶貝,可主子給華秋改名還要帶上我……”
華珠嘟囔著,手里動作卻沒有停,似是想起什么,彎了彎眉眼:
“不過,主子剛才讓我管首飾和庫房哎!咱們主子這模樣,那以后能差嗎?”
“姑奶奶,這可不興說!”
小方子差點兒想捂華珠的嘴了,華珠吐了吐舌頭,沒一會兒把桂樹下頭的雜枝便清理的差不多了:
“明兒你去借個梯子,我把上頭也收拾收拾,以前不開花也就罷了,今年是主子搬進來的頭一年,它必得開花!”
華珠語氣篤定,里面的姜曦聽著也不由莞爾,她這次匆匆進宮,原料伺候之人必不會太過仔細,倒不曾想,也是群有意思的。
“華珠年紀小,卻碾轉多地,知道的也多,主子可以多觀察觀察她。”
“那你呢?”
華秋一愣,呆呆的,姜曦忍不住戳了戳華秋的額角:
“傻不傻,只替別人說話,也不念著自己。”
“我,我,主子會念著我吧?”
華秋偏頭,認真的看著姜曦,主子連賜名都那么用心,應當是極喜歡自己的吧?
姜曦一怔,隨后失笑:
“我說呢,這是吃定我了。”
二人一時和樂融融,姜曦歇了兩刻鐘后,讓華秋引著她去給養怡宮外給太后磕頭。
太后果然沒有見她,姜曦也不失望,只磕了頭便回了。
與此同時,勤政殿內,宣帝正在御案前臨摹著前朝大家的墨寶,落筆驚風,待最后一筆落成,其上一片雄渾壯闊,筆掃千軍之勢。
宣帝端詳片刻,隨后將其丟進了一旁的盛滿了水的銅盆之中,看著水墨融為一體,這才從春鴻手中接過帕子,擦了擦手:
“聽說,母后讓人從嬋秀樓帶了一個女子入宮,還封了才人?”
春鴻不知宣帝這時提起姜曦做什么,但也謹慎開口道:
“回圣上,估摸著,這會兒人已經進宮了。”
“茶。”
宣帝靠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涼茶,沒有開口,春鴻立刻便知道是要聽自己繼續說,他想了想:
“姜才人被安置在朱華宮的臨霜閣,聽聞她歇了兩刻,便去給太后娘娘請安了。”
“她倒是有孝心。”
宣帝瞇了瞇眼,垂在一旁的左手輕擊了兩下椅臂:
“母后,一定很喜歡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