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難道不考研 你就這么害怕失去情敵?……
可惜, 葉菁菁注定了沒那么容易睡上覺。
因為,她早上還有中藥要喝啊。
謝廣白拎著中藥汁子過來時,陶科長和劉向陽母子倆還, 在食堂大門口跟盧少婷撕扯呢。
當大夫的人,生怕他們打翻了自己的藥, 特地轉到側門進來, 找的葉菁菁。
至于盧少婷為什么要跟人干架?他懶得好奇。
畢竟以他昨天的接觸留下的印象,他覺得葉菁菁這位表姐, 多少有點病,像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難以跟外界溝通一樣。
你說什么,她都能拐到她的一畝三分地上去。
仿佛地球圍著她轉,世界以她為中心似的。
這樣的人, 惹不起躲得起, 離遠點兒為妙。
葉菁菁瞅見人,才猛地拍腦殼。
要命哦, 她真忘了自己要喝藥這回事。
現在完蛋了,她吃過早飯了啊。
謝廣白開問:“吃了多久了啊,吃完過半小時再喝吧。”
葉菁菁也不記得了,轉頭問小伙伴:“我什么時候吃的?”
王鳳珍記得相當清楚:“10分鐘前,你放的筷子。”
因為葉菁菁今天買了肉包子啊,眾所周知,肉包子冷了就不好吃了,她一直替人看著呢。
葉菁菁則難以置信:“不會吧, 才過去10分鐘?”
她怎么覺得,她跟盧少婷撕吧了好久?
“就是10分鐘!”王鳳珍肯定得很,“你也沒講多少時間。”
別小看10分鐘啊。
上學的時候, 10分鐘課間,夠大家打一架了。
“哎,你肉包子還吃不吃啊。都冷了,要不再打碗粥,泡著吃啊?”
粥比豆漿更便宜,一碗才一分錢,但不扛餓,虛得很。
葉菁菁拒絕三連:“我才不要,再吃,那我等到什么時候才能喝藥啊。”
王鳳珍拿起筷子,夾著她吃剩的包子,放進她的搪瓷缸里。
“那你睡一覺,起來再吃吧。”
這幾年,大家雖然能吃飽了,但也沒誰舍得糟蹋糧食。
尤其,這可是肉包子。包子皮里裹著的,是實打實的肉餡。
謝廣白也叮囑葉菁菁:“那你現在把藥帶回宿舍,收拾收拾,睡覺前再喝藥。”
他歉意道,“不好意思,我早上耽誤了,不然早點給你拿過來,就好了。”
“別別別。”葉菁菁趕緊擺手,“你給我送藥,幫了我大忙,我感謝還來不及呢。我請你吃燴面吧,我們食堂的燴面可好吃了。要不吃小籠包?”
謝廣白趕緊謝絕她的好意:“不用,我吃了早飯過來的。”
“那再墊吧兩口唄。”葉菁菁根本不給他拒絕的機會,抬腳去窗口,張口點餐,“師傅,給我來一籠小籠包。”
打飯師傅立刻笑著應下。
乖乖,不愧是家里能送出去10瓶罐頭,3罐麥乳精,兩斤綠豆糕,一斤大白兔奶糖的底子。
小籠包這種東西,一籠四個就要兩毛錢,只夠塞牙縫。
同樣是兩毛錢,能買兩碗澆肉面了。
謝廣白無奈:“我真吃飽了來的,我有事跟你說。”
然后他做了個“大學”的口型。
葉菁菁渾身打了個激靈,立刻清醒了。
她趕緊接過食堂師傅給她裝飯盒里的小籠包,招呼謝廣白:“走走走,上樓去。”
等關上圖書館的門,她才壓低聲音問:“有譜兒了?哎,你吃你吃,你一邊吃一邊說。”
謝廣白磨不過她,只能拿起筷子,夾了只小籠包:“你沒猜錯,今年確實要恢復高考了!”
“真的?!”葉菁菁捂住了嘴巴,心里“砰”的一聲,炸出了火樹銀花。
天啦!
雖然她知道1977年冬天,會有一場特殊的高考。
可她畢竟是穿書啊,誰知道這個世界會不會扭曲。
“真的。”謝廣白肯定地點頭,“我問了我上工農兵大學時的老師,確實是這樣,但上面還沒發文件。”
他昨天是下了大夜上小夜,本來早上七點起床,收拾收拾就要過來,給葉菁菁送藥了。
但臨走前,他接到了大學老師的電話,多聊了會兒,這才耽誤了時間。
葉菁菁一拍巴掌,開始團團轉,嘴里不停地念叨:“太好了,太好了。”
她轉過頭,瞧見謝廣白還夾著湯包沒送嘴里,似乎等著隨時替她答疑解惑,趕緊又催促,“你吃你吃,你吃啊。”
謝廣白好笑地低下頭,吸溜湯汁,含混道:“我吃呢。”
等一個湯包下肚,他又解釋道:“這回時間緊,你可得好好準備,爭取一次考上。你這樣,真不適合上夜班。”
夜不寐,最傷氣血,就她氣血虧空的程度,一個夜班就叫她臉色灰敗了。
他真怕她直接倒在車間里。
“你要有什么題目不會,可以問我,我不會再給你問人。”
葉菁菁哈哈:“那先謝謝你啊。對了,你考哪個學校啊?”
“啊?”謝廣白小籠包都沒夾起來,疑惑道,“我上過工農兵大學了啊。”
葉菁菁比他更疑惑:“你不考研嗎?”
她就沒見過不考研的醫學本科生。
“醫生是doctor啊,博士,那肯定得考研。”
葉菁菁覺得人家對自己大方,幫了自己這么多忙,那她必須得投桃報李,不能這樣小氣。
她興奮地強調,“真的,你這次考,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競爭小,能選到大佬導師呢!”
她越說越眉飛色舞,“導師厲害,你能少走好多彎路。再說了,你們以后肯定得評職稱什么的,你學歷高,你能占大優勢。”
葉菁菁滔滔不絕地暢想了半天美好未來,沒接收到回應,頓時百思不得其解,“怎么?難道今年不招研究生嗎?”
謝廣白壓根都沒跟上趟,他就沒想過考研的事兒。
他們家是祖傳醫術,他爺爺高小文化,他爸上了中學,他已經是他們家的最高學歷——大學生了。
“我不知道。”謝廣白相當老實,“我沒問。”
葉菁菁當機立斷:“趕緊問!你要更上一層樓的話,肯定得考研究生。”
謝廣白叫她給說動了,他自認上工農兵大學時,也沒白糟蹋時間,那讀個研究生,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行,回去我就問問。”
葉菁菁樂了:“那你趕緊把湯包吃完。”
耽誤了這么長時間,湯包也不燙了。
謝廣白三下五除二,干掉了剩下的三只湯包,擦擦嘴巴,跟著葉菁菁一塊兒下樓。
王鳳珍她們都沒走,站在孔主任旁邊,沖她擠眉弄眼。
孔主任嚴肅地上下打量謝廣白,現在非常講究男女作風問題,這小伙子是什么來頭?
謝廣白好歹醫藥世家出身,自己又當大夫,極為擅長察言觀色,他趕緊解釋:“我跟葉菁菁同志說一下喝藥的禁忌,怕她記不住,上去找紙筆給她寫下來。”
孔主任疑惑地看葉菁菁:“你要吃藥?頭還沒好?”
葉菁菁還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謝廣白先搶了話:“她神經衰弱,氣血虧虛的厲害,不調理身體就徹底垮了。”
孔主任這才“哦”了聲,又加了句:“回頭你拿單子過來,我簽個字,把藥費報銷掉吧。”
紡織廠有自己的醫務室,但吃的是西藥。
調理身體這種事,西醫靠不上,還得靠中醫。
紡織廠因為常年上夜班,又機器轟鳴厲害,身體虧空的工人就沒斷過,神經衰弱在廠里算職業病,故而吃中藥的開銷廠里也管報銷。
倘若是其他情況,葉菁菁這樣的臨時工,廠里就不管了。
啊?還能這樣?
葉菁菁登時樂了,連連點頭:“好,那就麻煩主任了。”
謝廣白急著回去找大學老師,問考研的事,趕緊告辭:“我下次拿藥來,把單子給你帶過來吧。我先走了。”
孔主任點點頭,跟著從側門出食堂。
陶春花這個上不了臺面的東西,竟然還在跟那女的撕吧,也不嫌累得慌。
葉菁菁也想走,耽誤這會兒功夫,她回宿舍就能喝藥了。
但是王鳳珍她們都拉著她,一個個眼睛全閃爍著八卦的光。
“你老實交代,你是不是跟他好了?”
這年頭大家普遍結婚早。
除了下放知青想回城,熬著不敢結婚之外,像葉菁菁她們的年紀,早兩年就開始給自己尋思對象了。
這個謝廣白,個頭不矮,長得不賴,丹鳳眼高鼻梁,一張白臉皮子,一身的藥香味。
嗯,看著就是個脾氣好的。
以后跟他過日子,吵架都不怕吃虧。
而且人家是大夫啊,多實用。
家里有個頭疼腦熱的,就地就給你解決問題了。
哎呦呦,看看謝醫生從劉向陽身邊經過,對比不要太慘烈哦。
慘烈的是劉向陽,平常最多覺得他平平無奇,今天怎么感覺他渾身寫滿了猥瑣?
這么一比較,原本謝醫生能打80分,現在起碼得95。
葉菁菁瞅了一眼,瞬間了然。
干凈清爽,是男人最好的整形刀。
謝廣白是醫生,本來就特別注重個人衛生。
偏偏作為參照組的劉向陽,氣質偏油,可不就顯出了謝大夫來了嗎。
但是——
現在重點是男人嗎?
葉菁菁直接上手,將三個姑娘腦袋扭過來,滿臉嚴肅:“你們用手捂住嘴巴。”
干嘛啊?
“聽我的,沒錯。”
看到三人乖乖照做,她才左右看看,確保周圍沒人,壓低聲音道:“今年冬天高考的事兒,已經確定了。”
眼瞅著王鳳珍要“啊”出來,葉菁菁眼明手快,死死捂住她的嘴。
剩下田寧和方萍,原本就捂著嘴巴的手更用力了。
但田寧還是忍不住小小聲問了句:“真的嗎?”
“真的。”葉菁菁警告道,“這事兒還沒對外公布,但估計很快就出公告了。我當你們是自己人才說的,你們可不許往外漏。”
三人立刻點頭如小雞啄米。
葉菁菁這才放下心來,趁機給大家下任務:“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啊,后面我們不能浪費一分一秒的時間。”
三人再度點頭如搗蒜。
葉菁菁手一揮:“好!我們回去睡覺,下午四點,圖書館集合。”
可是她們的腳步還沒邁出去,混亂的地方又發出了一聲尖叫。
天地良心啊,紡織女工們發誓,她們現在一點點好奇心都沒有。
她們只想回去睡覺。
but,那尖叫的聲音,點的是葉菁菁的名字啊。
也不知道咋回事兒,謝廣白竟然被盧少婷給拽住了。
她顯然不是陶科長母子倆的對手,被撕吧的節節敗退。
盧少婷撞到謝廣白,立刻像抓到了絕地反擊的救命稻草,一把扯住人,大聲嚷嚷:“葉菁菁你個臭破鞋,你還敢不承認?你一腳踏兩船,你個不要臉的臭表子,你吊著兩個老爺兒們,你該有多缺男人啊?”
麻蛋!
葉菁菁手癢了,她這回不打的盧少婷滿地找牙,她就改姓花!
然而沒等她捋起袖子,那頭孔主任先發話了。
孔素梅奇怪地看了眼盧少婷:“你這個女同志真是莫名其妙。所謂一家有女百家求,有優秀的未婚男同志,想要和我們葉菁菁同志共同進步,你應該高興才對啊。這說明她不可能看上你丈夫,你難道不該高興嗎?”
盧少婷腦子“轟隆隆”炸開了。
是啊,葉菁菁有那么多選擇,她看不上范哲兵,她都當著主席像發毒誓了。
自己應該放心了啊,自己安全了啊。
可是,為什么,自己反而更加氣憤了。
好像,生怕葉菁菁真不招惹范哲兵一樣。
不對呀。
自己這么愛范哲兵,怎么會害怕失去葉菁菁這位情敵呢?
第32章 你上報紙了 得不到已失去
要問, 盧少婷對范哲兵是不是真愛?
葉菁菁真覺得不是。
哪怕是經過了無數春秋筆法修飾,各種撒糖的《后媽文的原配覺醒了》小說本身——
說白了,核心思想也就是:重生之換男人。
倘若第一世, 盧少婷攀的那位高枝,不是中山狼, 沒害得她鋃鐺入獄;而范哲兵又未能功成名就, 財勢雙收的話——
那她還會后悔嗎?還會想換男人嗎?
其實人的本質都是自私,都把自己的利益擺在第一位。
有機會重生, 選擇自己眼中的康莊大道,沒啥好值得被詬病的。
只是——
不得不說, 社會對女性的審視實在是太嚴格了。
明明就是滿足個人物質欲望的常規操作,進了小說,還非得披一層真愛的皮。
倘若性別轉換一下——
哦, 換不了。
一般也沒小說的主線會是重生之換女主。
嗯, 百合文除外。
但這又何必呢?
人生在世,誰不愛權勢財富?男女都是人, 正視自己的欲望就好。
大可不必為難真愛,它又不是一塊磚,哪里需要往哪兒搬。
真愛,沒這么廉價。
它應當是基于真實感情和相互尊重,而不是權力和財富的附屬品。
孔素梅開口催促盧少婷:“同志,現在你放心了吧,踏踏實實回家去吧。”
再這么鬧騰,陶春花是無所謂, 她孔素梅嫌棄丟紡織廠的人!
旁邊響起了哄笑。
有人調侃:“放心個鬼啊,這下更不放心了。葉菁菁不接手,那葉菁菁日子不過得比她好多了嘛。”
盧少婷的腦袋瓜子, 一陣接一陣的眩暈。
她眼前像是有大霧彌漫。
她嫉妒葉菁菁嗎?
怎么可能?!
她怎么會嫉妒葉菁菁?
葉菁菁也配?
這輩子她才是主角,葉菁菁只配給她提鞋。
周圍的哄笑聲更大了。
還有人熱情洋溢,積極幫盧少婷出謀劃策:“反正你也離婚回城了,不如再找一個唄。起碼這回,找不到10分工,找個8分工,也比6分工強嘛!”
眾人笑得前俯后仰,還有人跺腳拍巴掌。
盧少婷的臉,在笑聲中一點點失去血色,跟糊了一層墻膩子似的。
“走吧。”葉菁菁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視線,招呼自己的小伙伴。
倒不她心生憐憫,不忍心看盧少婷難堪——
她可沒這么充沛的愛心。
她只是急著回去睡覺,她現在真的好困啊。
可惜天不遂人意,她們最多只走了三步,迎面而來的男擋車工,又攔住了她們前進的步伐。
“葉菁菁——”
麻蛋!
被點名的人在心里咆哮,陰測測看著大步而來的男擋車工:“你們最好有事兒。”
否則姐直接劈死你們!
可是男擋車工的實在太興奮了,哪怕他們三個,跟著葉菁菁學了差不多一個月的課,依然沒人辨別出葉老師的死亡視線。
打頭的孫偉眉飛色舞,滿懷期待地揮舞著手上的報紙:“是你吧,葉菁菁?我們紡織三廠就你一個葉菁菁!”
一圈兒的職工全懵逼了,啥意思?他拿著報紙揮來揮去的干啥?
偏偏三個小伙子激動過頭,半天都說不到重點。
還是好不容易脫身,準備走人的謝廣白猛地一拍腦門,想起來了:“沒錯,就是你,葉菁菁。昨天報社就把報紙寄給我了,結果上完夜班我把這事兒給忘了。”
說話時,他從包里翻出了報紙。
實際上,他早上準備過來時還記得。
但后來接了大學老師的電話,確定了恢復高考的消息;在報紙上成功發表文章的事兒,就后退一射之地了。
“囔,就是這篇。”
葉菁菁湊過去,想瞅一眼。
沒想到周圍的同事們直接沸騰了,全都涌過來看稀奇。
葉菁菁被擠得只瞅到了“急救”“二則”這四個字。
離得遠擠不進來的人,都急死了,在外圍催促:“快念一念,念一念!”
謝廣白叫擠得連氣都喘不過來,人也左搖右晃,跟船行在洶涌的海潮上一樣,能念報紙才有鬼。
還是田寧反應迅速,直接搶過男擋車工手里的報紙,大聲念起來:“既往呼吸道異物……急救辦法常為環甲膜穿刺術及氣管切開術,但這二者,往往需要操作者經過嚴格規范的醫學訓練,且對患者損傷較大,現有一種簡單、無創、易行的急救方法,介紹給大家……此法名為海姆立克沖擊法……”
盧少婷先是被激動的紡織廠職工們,給擠到了邊上,腦袋里還在嗡嗡亂叫。
后來聽到“海姆立克”四個字,她渾身猛地一個激靈。
她知道海姆立克急救法啊,在她漫長的牢獄生涯里,集中看電視時,她看到過好幾次關于海姆立克沖擊法的介紹。
甚至,她還接受過獄方組織的相關培訓!
她拿了名次的!
她曉得這是美國醫生發明的辦法!
然而,此時此刻,還有誰在意她呢?
所有人都圍著葉菁菁。
甚至連他們紡織三廠的廠長,和總廠的大領導都來了——
呃,這其實是個誤會。
總廠領導是來三廠檢查工作的。
至于為啥大家沒鑼鼓喧天、紅旗招展、鞭炮齊鳴地大搞歡迎?
嗐,自家人,三天兩頭地過來,早沒新鮮感了,折騰不起。
可即便三廠平常心以待之,沒體現出總廠領導非同一般的身份,人家領導現在也挺高興的。
上報紙了啊!
他們紡織廠的工人,寫的文章居然上報紙了!
謝廣白在旁邊介紹:“這些是葉菁菁同志看資料時,發現的辦法,我們在醫院在農村公社進行了實操論證,發現切實可行,能及時拯救性命,守護廣大人民群眾的健康安全。”
廠領導說了什么,盧少婷沒聽清楚。
她聽到的是,那個眼睛跟刀子一樣的,車間主任的聲音。
孔素梅也不知道究竟是咋回事,但這絲毫不影響她作為一名部門領導,積極肯定下屬的工作啊。
她熱情地向大領導介紹:“葉菁菁同志一直兢兢業業,勤學上進,受紅工醫培訓的時候,大夫也夸她腦袋瓜子靈光,是學醫的好材料呢。”
噢耶!完美了。
這解釋了,為啥葉菁菁一個細紗擋車工,居然會曉得,人家醫生以前都不知道的急救辦法。
因為葉菁菁同志干一行愛一行,肯專研啊。
得虧廠醫不在場,否則搞不好,要翻個大白眼的。
紅工醫其實相當于工人中的赤腳醫生,上的是短期醫訓班。
她們受的是啥培訓呢?不過是簡單的包扎之類。
每天上班,紅工醫常規背個醫藥箱,在車間里轉悠一趟,問工人有沒有頭疼腦熱之類。
除了能臨時做個包扎,給人發瓶清涼油之外,其他的,她們也干不了。
畢竟廠里也有醫務室,用不上她們。
再說她們本身就是兼職,自己也有工作。
擋車、打包、理筒管、理壞紗之類的,哪里缺人上哪里。
而且原主雖然培訓成績好,本人卻并沒有當上紅工醫。
因為細紗工的收入,是工資加計件模式。
當紅工醫的話,雖然輕松不少,但嚴重影響收入。
原主要養活自己和黨愛芳,肯定得老老實實繼續當擋車工。
但這些細枝末節,大領導也不可能知道,哪怕知道也不會在意。
他現在重點是要肯定紡織三廠,在人才隊伍培養上,做出的努力和取得的成績。
“很好,我們新時代的紡織工,就是要文也要武。”
葉菁菁趕緊表達,對領導肯定的誠惶誠恐;再三表示,一定不辜負單位和領導的培養,再接再厲,將來更上一層樓。
她到現在也還懵著呢。
她懵的不是謝廣白給報紙投稿,作者一欄還帶上了自己的名字。
在她看來,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啊。
海姆立克沖擊法,是她教給謝廣白的。
溺水急救,不用控水,直接進行心肺復蘇的操作,也是她在赤腳醫生培訓班上,跟大家伙兒說的。
若是謝廣白寫文章時,徹底把自己給甩開了,只能證明這人人品不行,以后自己得離他遠點。
現在嘛——
嗯。
她決定了,晚上去喝中藥的時候,她會給謝廣白帶醬肉排。
哎呀呀,紡織三廠食堂的醬肉排,用的是梅山豬的三夾精草排。這種排骨,一頭豬身上只有七八斤,肉質特別細嫩。
肉排先猛火、后文火,成品紅潤鮮亮、軟爛咸香。
呲溜——
晚上她起來,也要吃醬肉排。
她就不信了,她都睡了一覺了,還能嘴巴發苦。
葉菁菁一邊想著醬肉排的美味,一邊艱難地維持著臉上的笑。
她的老天奶哎!
咋這么夸張呢?她不就是在報紙上,跟人聯名發了篇文章嗎,也不是多大的事兒。
她小學時,也在報紙上發過文章啊。
當時只有他們班語文老師,在語文課上表揚了她,然后她請班上玩的好的小伙伴,集體干掉了一大袋辣條而已。
別說震驚全校了,他們年級都沒被震驚到。
可現 在——
好歹也是紡織大廠的領導,怎么就這么不鎮定呢?
廠長已經指揮陪同秘書:“快快快,現在就在廣播里,好好念一念我們同志寫的文章。中午吃飯的時候,再念一遍。晚上也一樣。讓所有人都好好聽聽。”
太夸張了。
葉菁菁這種厚臉皮,都覺得大可不必。
好在領導放完話,終于想起來這個點兒,人家車間工人是下了夜班,特別慈悲地大手一揮:“好,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年輕人不能不把身體當回事,趕緊回去睡覺,今后才好為我們紡織廠的生產,貢獻自己的力量!”
葉菁菁如蒙大赦,拔腿便跑。
瞅著大家如火的熱情和膨脹的好奇心,她敢留下來的話,她今天就別想睡覺了。
主角離場,領導也交代完了后續安排,繼續自己的接待任務,吃瓜群眾自然跟著散開。
甚至連因為謝廣白的出現,心靈受到巨大沖擊的劉向陽,這會兒都顧不上跟人撕吧。
他作為青年干部代表,積極跟著陪同領導檢查去了。
人潮退散,只余下盧少婷呆愣愣站在原地。
紡織三廠的廣播,響徹了整個廠區的上空。
“廣大職工同志,現在播報本廠六車間紅工醫葉菁菁同志和市工人醫院……”
什么海姆立克沖擊法,什么溺水急救不用控水。
盧少婷模模糊糊地想著,這些都是她知道的,她學過的。
上報紙,被表揚。
這些榮譽,本來也可以屬于她呀。
可為什么,重生到今天,她什么都沒獲得?
反而原本有的,也一件件地失去了。
她失魂落魄地走著,沒注意到紡織廠宣傳欄里貼上到報紙,角落里的名人名言印著:
一個人的后半輩子均由習慣組成,而他的習慣卻是在前半輩子養成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
報紙在陽光下暈染出金光,而她卻一步步走進陰影。
第33章 當培訓老師 哎喲,好事兒
葉菁菁到底是異時空來客。
她完全低估了, 1977年,在報紙上發表一篇文章,究竟能夠引起多大的震撼。
文化大革·命一開始, 全國報紙雜志,估計有九成都停刊了。
到了1973年, 才有部分大學學報開始復刊。
而且在政治掛帥的引導下, 這些報刊的版面也基本被轉載中央政治文件,以及《人民日報》《解放軍報》《紅旗》雜志(即“兩報一刊”)的重要社論給占據了。
這就意味著, 留給普通文章的空間,大大縮小了。
僧多粥少的情況下, 葉菁菁這么一個平平無奇的紡織工,能夠在報紙上發表一篇文章,自然引發了全廠轟動。
不管是上夜班還是去食堂吃飯, 多的是人特地跑過來, 就為了看她一眼。
搞得她都懷疑,再這么下去, 自己會被直接看成猴。
王鳳珍三人笑成一團,說她胡說八道,沒這么漂亮的猴。
“你也不看看,現在多少男同志都偷偷看你。”
方萍暴露了自己隱藏的八卦屬性,伸出了兩只手,左右翻翻:“我數過了,起碼有20個。”
王鳳珍傲嬌地強調:“他們啊,遲了, 都到后面排隊去吧。誰讓他們不早點發現,我們葉菁菁同志的優秀。”
方萍猛點頭:“就是就是,早點干什么吃了。”
田寧的警覺性最高, 認真地告誡葉菁菁:“你可得睜大眼睛看清楚了,千萬不要迷花了眼。這些人,未必是因為你優秀,說不定就是看上你家里了,想吃絕戶!”
話糙理不糙。
那天在食堂里,葉菁菁主動暴露家境——她家隨隨便便送一回禮,就是10瓶罐頭,3罐麥乳精,兩斤綠豆糕,一斤大白兔奶糖。
當時,田寧便覺得食堂瞬間雪亮。
亮的全是大姑娘小伙子的眼睛啊。
猛然發現身邊有個白富美,小伙子們怦然心動,大姑娘們也不逞多讓。
畢竟她們自己沒條件,可自家還有兄弟呀。
娶進門一個闊嫂子,亦或者是有錢弟妹,那就是抬進了一座金山。
最棒的是,只要有心的人,便能調查出來,葉菁菁是獨生女兒,她爸爸還沒兄弟,只有一個姐姐。
這就意味著,沒有侄兒和女婿爭財產。
可謂是吃絕戶的最優選。
王鳳珍和方萍都被說得毛毛的,前者更是搓著胳膊強調:“現在又不是舊社會,不興這一套的。”
田寧冷笑:“你當是共產主義社會呢,齷齪的人多了去。”
然后葉菁菁等人,就聽了一耳朵,關于如何算計兒媳婦家產的故事。
乖乖,誰說六七十年代的人淳樸來著?
但凡有人類這種智慧生物存在,那必須少不了八百個心眼子。
想想也是,真遍地淳樸,人人相親相愛的話,黨愛芳又是被怎么算計丟了工作的?
“放心啦。”葉菁菁安慰小伙伴,“這種事情肯定不會發生。”
不說她,哪怕原主穿越回來,葉友德的錢也不可能落在女婿手上。
“因為從小到大,我爸眼里只有盧少婷這個外甥女兒。”
葉菁菁趁機給小伙伴們打預防針,“以后你們也留個心,省得我爸利用你們坑我。”
王鳳珍嚇了一跳:“不可能吧?你爸就你一個女兒。”
葉菁菁呵呵:“你沒聽說過一句話嗎?男人最愛給別人養小孩。”
三人面面相覷,旋即開始桀桀怪笑。
田寧更是狂點頭:“就是就是,活像養自己的小孩,能讓他們死一樣。”
他們家族就有人,放著自己兒女不管,一門心思培養侄子侄女兒。
天知道這些人想什么。
葉菁菁重重地嘆了口氣:“所以我是指望不上我爸了,我只能靠自己,只能靠你們。將來你們發達了,可得好好拉拔我。”
王鳳珍立刻拍胸脯,義薄云天:“放心,以后有我一口干的,絕對不會給你稀的。”
田寧沒好氣:“你還不趕緊學習,回頭你考不上,葉菁菁還怎么指望你呀?”
王鳳珍不服氣:“我已經很努力了,還要怎么努力啊?總不能往死里逼我吧。”
可惜葉菁菁心狠手辣,毫無人性地盯著她:“只要學不死,就往死里學。”
媽呀!這是人話嗎?
王鳳珍拔腿就往食堂跑,只有食堂才能拯救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她。
三個姑娘嘻嘻哈哈追著她,合伙要了兩個甲菜和兩個大菜。
夜班的特殊性決定了,大家中午這一頓,基本上都是湊合著過去。
一覺睡到傍晚的不用說了。
哪怕中午醒了,也是拿個早飯剩下來的饅頭,就著開水解決戰斗,倒頭繼續睡。
而且因為下夜班嘴巴發苦,早飯大家也不□□細貨,饅頭稀粥就好。
早午兩頓飯潦草的結果便是,少花了好多錢!
偏偏上夜班又有夜班補貼,故而大家都覺得,晚飯不吃好了,簡直對不起自己。
尤其現在,吃過飯她們還要認真學習呢,學習是最費腦子,最容易餓的事。
四人要了五毛錢的蒸肉,呵,這個可扎實了,足足有半斤重,特別香。再配上辣椒炒豬皮和紅燒冬瓜,哇!相當美好的一餐了。
可就這么香噴噴的飯菜,依然堵不上王鳳珍的嘴。
她八卦之火熊熊燃燒,沖著葉菁菁嘿嘿嘿:“那謝大夫呢?我看人家條件挺好的,他總不是要吃絕戶吧。”
田寧和方萍的眼睛也亮了,天下誰人不愛八卦呢。
葉菁菁一整個大無語:“你們現在怎么還有心思想這些?考不上大學,什么都白搭。”
王鳳珍感覺自己被點名了,下意識道:“不是,那個,一碼歸一碼嘛,上大學跟找對象是兩回事。”
“一回事!緊密相關的事!”葉菁菁用力瞪她,“不然,你覺得就憑咱們臨時工的身份,能找到條件多好的對象?人家條件好的,一看,哎喲,你不配。”
王鳳珍下意識地辯解:“也不至于吧,咱們也不差,咱們也很優秀啊。”
葉菁菁呵呵:“現在介紹位優秀的農村男青年給你,你愿不愿意?”
王鳳珍下意識地拔高了音調:“我瘋了?”
她該有多想不開。
她要嫁給農民,她這輩子不得苦死了?
多少下鄉女知青一直扛著不結婚,就是不想嫁在農村。
“那不就結了。”葉菁菁現實的很,“你挑人家,人家也挑你。誰想結個婚,生活檔次下降三級啊。哪怕勉強成了,你在單位的二等公民,回家接著當二等公民?驢糞蛋子表面光,圖什么呀?”
三個姑娘都受到了沉重的打擊。
有些事情吧,也不是說大家心里沒數,可要是赤·裸裸擺在臺面上說,還是挺傷人的。
葉菁菁蓋棺定論:“所以,想找優秀的對象,最該做的,是自己先優秀。”
她蠱惑人心,“你們想想啊,等你上了大學,那你們再想找大學生對象,豈不是輕而易舉?記住,舞臺有多大,世界才有多大。”
年輕的姑娘們,瞬間被誘惑了,忍不住開始暢享美好未來。
工會的干事薛琴跑過來了,開口招呼葉菁菁:“那個,小葉啊,有個事情跟你講一下。”
三人這會兒才從美夢中驚醒,這會兒不年不節的,工會找葉菁菁能干嘛?
難道又要發福利了嗎?
嘿嘿,那可真是大好事。
然而,年輕人總是把生活想的過于美好。
前腳才過完中秋節吶,現在就想福利,做什么青天白日大頭夢。
薛琴單喊葉菁菁,是因為這事兒只跟她有關系。
“你在報紙上發的那個文章,市革委會的領導都看了,親自批了指示,要在全市推廣,讓廣大人民群眾都能學會,保證生命安全。”
然后呢?
領導的指示和葉菁菁又有什么關系?
關系大著呢。
“為了讓大家都學會,市里組織培訓,親自點了你的名,讓你去全市各個單位當老師。”
薛琴是個面若銀盆的姑娘,越說越樂呵,簡直要笑成彌勒佛,“哈哈,葉菁菁,這回你可大大的露臉了,以后全市還有誰不認識你呀。”
葉菁菁吃了一驚。
她驚訝的,不是市里要推廣海姆立克沖擊法,以及溺水急救法。
而是,為什么要抓她去當老師呀?
她又不是醫生,工人夜校的赤腳醫生培訓班里,隨便抓個赤腳大夫,都比她更加名正言順。
她這么想,也這么問了。
結果薛琴瞪眼睛,恨鐵不成鋼:“你怎么能這樣想呢?這可是我們整個紡織三廠,乃至全紡織廠的榮譽。怎么能隨隨便便讓別人給替了?”
哦,明白了。
榮譽不僅僅屬于個人,它更屬于集體。
王鳳珍她們也高興得不行,這多光榮的事兒啊!
說句不好聽的,萬一葉菁菁沒考上大學,只要在領導面前露了臉,入了領導的眼。
領導給她安排個正式工作,還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兒嗎。
“去去去,一定要去。”三個姑娘你一言,我一語,“好好講課,不能丟了我們紡織三廠的臉。”
“就是!”薛琴給葉菁菁鼓勁,“你一定能行的。那個,明天就要去上課了,你今晚好好休息。”
葉菁菁犯愁了:“我正上夜班呢。”
“嗐,怕什么,廠長已經跟你們車間主任說了,現在手上所有的事情都停下來,你要全力投入到培訓講課任務中去。”
葉菁菁眼睛嗖的亮了。
她的老天奶哎,這是什么重大利好的消息啊。
這破班,她是一天都不想上,何況是夜班呢。
薛琴看食堂的人漸多,生怕要排隊,趕緊強調:“我先打個飯啊,打完飯再跟你細說。”
她噔噔噔跑走了。
剩下四個姑娘,個個亢奮得不行。
王鳳珍已經開始掰著手指頭數:“咱們西津市排得上號的單位,像鋼鐵廠、汽車制造廠、光學儀器廠、縫紉機廠、化工廠、化纖廠……哎呀,好多呢,你都能去。”
哇!那可真是大大出風頭了。
“以后你去哪個單位,都有認識的人,可以有面子了。”
更重要的是,實用啊。
這意味著,以后想找人幫忙辦事,也有門路了。
四個姑娘正說得熱火朝天,謝廣白端著中藥汁過來了。
自打上次,他看了葉菁菁下夜班時,面容慘淡的模樣,他就堅決不肯讓葉菁菁再跑去醫院喝中藥。
因為他害怕這姑娘,半路騎著騎著,一頭從車上栽下,再也爬不起來了。
好人做到底,送佛到西天。
還不如他多跑一趟。
他看她們說得眉飛色舞,笑著問了句:“說什么好事呢?”
王鳳珍迫不及待地炫耀:“我們葉菁菁要給全市的單位上課了,哈,這可是我們整個西津市!”
這么一想,謝大夫的位置也可以往后面退一退了。
畢竟葉菁菁也很優秀,說不定能在這些好單位里,找到條件更好的對象呢。
哪知道謝廣白聽了,先是驚喜地應和:“真的?那太好了!”
沒等大家反應過來呢,他又接了下一句,“葉菁菁同志,那希望我們后面能夠通力合作,共同完成好領導交給我們的任務。”
啊?
紡織女工們傻眼了。
田寧脫口而出:“你也要去?
謝廣白笑著點頭:“我也是今天才接到通知的。”
事實上,葉菁菁能一道去,應該也是他推薦的結果。
因為今天早上,領導通知他的時候,說的是他一個人。
當時他心念一轉,感覺這是瞌睡碰枕頭,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能夠讓葉菁菁暫時擺脫夜班,晚上踏實睡覺養精神的好機會。
于是他跟領導特別強調,急救辦法是人家紡織廠的工人提的,人家從資料上看到的。
培訓活動也應該把人家給帶上,不然他們醫務工作者,不聲不吭就搶工人的功勞,說出去不好聽。
而且,急救培訓這種事情,免不了要上手操作。
雖然說醫者父母心,但男女有別,他一個男醫生,手把手教女同志的話,容易引起誤會。
換成紡織廠女工來操作,就沒這方面的避諱了。
那會兒領導聽了,點頭說會向上級反映。
可謝廣白也沒想到,上級領導的動作會這么快,早上的事兒,下午就已經有定論,都通知到位了。
不可謂不是意外驚喜。
謝廣白沒打算拿這事兒出來邀功,因為他認為這本來就是葉菁菁應得的。
之前只是領導沒考慮周全而已。
葉菁菁也不會讀心術,自然不清楚個中曲折。
她現在關心的重點是:“我們要去哪些地方上課啊?晚上——”
她壓低聲音道,“晚上我還要回來,跟大家一起復習呢。”
原本樂呵呵的田寧等人,這才想起來自己考生的身份。
沒了葉菁菁這位小老師,她們單靠自己是真沒底。
謝廣白也小小聲回答:“沒事,都在市里,晚上能趕回來。”
剩下的話,到嘴邊了,又被他咽了下去。
薛琴打好晚飯過來,見狀樂了:“哎呦,地下黨接上頭了,那我任務也完成了。明天你們一塊兒過去啊。”
葉菁菁看她的飯盒:“哎,有紅燒大排啊,我還以為只有醬肉排呢。謝廣白,你要不要吃?”
謝廣白也知道,這頓飯他不吃的話,他絕對走不出食堂。
他干脆點點頭。
反正這也是最后一頓了。
薛琴立刻積極推銷:“你去打紅燒大排,然后讓師傅給你澆一勺醬肉排。我保證,那滋味絕了!”
真的?
大姑娘們雖然不是個個能說會道,但基本人人都愛吃。
葉菁菁立刻照做,還是特地選了幾塊碎排,好讓味道融合的更徹底。
待到菜上桌,大家伙兒一嘗,紛紛點頭贊賞。
這兩種醬汁加在一起,味道確實恰到好處。
嘿!這大概就是所謂的1+1>2了吧。
幾人正吃得熱火朝天,旁邊響起了“咚咚咚”的急促腳步聲。
十月天了,傍晚時分,可謂是秋風送爽,劉向陽還是跑了一腦門子汗,活像一只從蒸籠里逃出來的白胖包子。
就,還怪喜慶的。
葉菁菁看到的第一眼,甚至還忍不住嘴巴往上翹。
但是,她的笑容還沒有爬上嘴角,就硬生生地被壓下去了。
因為劉向陽手扶著桌子,身體往前傾,逼得葉菁菁下意識地就往后縮。
天地良心啊。
所謂的,男人的汗臭味就是男人味這個說法,只能證明男人味沒那么迷人。
相反的,熏死人。
劉向陽卻渾然不覺自己被嫌棄了,只急吼吼地沖葉菁菁嚷嚷:“葉菁菁同志,你不能出去上這個培訓課。”
桌上眾人,集體目瞪口呆。
這,這又是發生了什么事?
怎么好端端的,葉菁菁又不能出去上課了?
第34章 為什么不能去? 我差10塊錢?
薛琴奇了怪了:“為什么不能?這是領導安排下來的工作。我才接到的通知, 你哪來的新通知?哪個領導跟你講的?我怎么不知道啊。”
劉向陽瞠目結舌。
偏偏薛琴還要打破砂鍋問到底:“是廠長還是書記?還是哪位副廠長?”
劉向陽被逼得沒辦法,只好承認:“不是,都不是。”
“那到底是哪位領導?”
“不是領導說的。”
嘁!
在場的紡織廠女職工齊齊抬起頭, 朝天花板翻了個白眼。
不是領導的吩咐,你嘚瑟個什么勁啊, 當真莫名其妙!
薛琴沒好氣道:“那你干嘛說葉菁菁不能去上課?”
“因為——”
劉向陽當然不能說, 他不希望葉菁菁出風頭。
他最喜歡葉菁菁一點就是,她像朵安靜的水蓮花。
而既然是水蓮花了, 那必須得在無人的角落靜靜地綻放,由他一個人獨自欣賞。
水蓮花怎么能開在大庭廣眾下, 肆意熱鬧?
那是紅杏,出墻的紅杏,才會那樣招搖。
但劉向陽好歹是個干部, 不聰明也談不上智障, 明白眼下這世道,婦女也頂半邊天的, 知道有些話不能擺在明面上說。
于是他眼睛珠子一轉,脫口而出:“當然是因為——你在外面跑來跑去的,不安全。”
他煞有介事道,“現在亂七八糟的人啊,越來越多了。好好的騎著自行車走在路上,叫人攔著搶劫,也有好幾起。你一個女同志,碰上這種事情, 太吃虧了!”
對,他完全是為了葉菁菁著想。
劉向陽感覺自己的人格都升華了。
薛琴松了口氣,毫不客氣地直接堵他的話:“我還以為什么呢, 放心啦!又不是葉菁菁一個人去,還有謝大夫跟她一道呢。”
謝廣白端著兩搪瓷缸米湯過來了,他給自己打了一缸子,另一搪瓷缸擺在了葉菁菁面前的桌子上。
他抬起頭沖劉向陽笑,聲音溫和:“沒事,我們倆一起呢,大白天的,能有什么事?”
“不行!”劉向陽想都不想,脫口而出。
什么叫沒事兒,事情可太大了。
瞧見這個謝廣白,他就覺得會出大事!
孤男寡女的,成天出雙入對,不出事情才怪哩!
他氣急敗壞,大聲嚷嚷:“葉菁菁你怎么能跟他一塊兒去?那成什么樣子了?”
哪兒來的神經病?!
葉菁菁還沒來得及翻臉,薛琴先一拍筷子:“你出去!男同志跟女同志不好一塊兒工作的話,那更不應該待在同一間屋子里,呼吸同樣的空氣!”
方萍也諷刺他:“大學生,魯迅的文章難道你不讀嗎?”
真是淫者見淫!
劉向陽看葉菁菁冷著臉,終于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他急得抓耳撓腮,他要怎么阻止葉菁菁跟這個謝廣白待在一起呢?
說實在的。
自打葉菁菁在報紙上發了文章之后,他就發現廠里的男青工們,一個個跟餓狼一樣,全盯著葉菁菁這塊肥肉,眼里都是綠油油的光。
但劉向陽并不擔心。
這些工人在廠外,還能靠著紡織廠的名頭,忽悠忽悠沒見識沒工作小姑娘。
可在廠里,誰還不知道誰呀。
哪怕葉菁菁腦袋壞掉了,叫窮小子給糊弄了;她家里大人也絕對不會讓她,去給這種人家填坑。
跟這些人一比,他劉向陽就是鶴立雞群,擁有絕對的優勢。
可倘若跟謝廣白并排站,他又開始心里打鼓。
說起個人條件——
人家同樣是工農兵大學生,人家也有正兒八經的工作,在市醫院當大夫。
現在掛聽診器的,跟拿方向盤的一樣,都是吃香的工作。
再論家庭條件——
自家是妥妥的干部家庭,確實高人一等。
但摸著良心說,人家也不差呀。
劉向陽已經打聽過,這個謝廣白,祖上就是干醫生的。
他爺爺多年前,便是聞名全城的大夫,現在更是給幾位老首長看著病。
雖然表面上看,他就是個普普通通的醫生,也不是什么衛生系統的領導。
但劉向陽自己是干部家庭出身,從小就明白一個道理——宰相門房七品官。
能夠見到大領導面的,還能說上話的,那就比一般的干部更體面,更有權勢。
在這樣的人面前,劉向陽感覺自己的競爭優勢,大大削弱了。
他更加不能容忍,近水樓臺先得月這種事情的發生。
情急之下,還真讓劉向陽想出了一個借口。
“葉菁菁同學,你這樣在外面出差,你只能拿基本工資和平均獎金,你是沒有補貼的!”
他越說越順暢,“這樣子,你一個月下來,要損失起碼十塊錢呢!”
他印象可深刻了。
葉菁菁特別艱苦樸素,一分錢要掰成兩瓣花——
哎呀,這可真適合娶回家當老婆。
少十塊錢,對她來說,絕對沒辦法接受。
不能說劉向陽判斷錯誤。
因為如果是原主在,那他搞不好就成功說服原主了。
畢竟原主除了要養自己,還要養黨愛芳。而黨愛芳又是那種重度PUA受害者,會主動拿家里的東西,去討好大姑姐一家。
一個臨時工身上,趴著一堆吸血鬼。
她不累得吐血,又怎么支撐的下去呢?
可葉菁菁換芯子了啊,她可沒什么自我犧牲精神。
她像看傻子一樣,掃了眼劉向陽,奇怪道:“你覺得我缺這十塊錢?”
薛琴噗嗤笑了出來,朝劉向陽翻白眼:“你不知道罐頭多少錢,大白兔奶糖又是多少錢嗎?”
人家一出手,那就是10瓶罐頭,3罐麥乳精,兩斤綠豆糕,一斤大白兔奶糖!
王鳳珍她們也深以為然地點頭。
雖然她們聽葉菁菁說,她指望不上她爸。
但她們都是快樂的單身漢,哪怕沒有補貼和獎金,一個月18塊錢,也夠哄飽肚皮了。
跟在全市露臉的榮譽相比,一個月10塊錢又算什么呢。
誰還指望10塊錢發達啊。
劉向陽一噎,下意識地將渴望的目光落在葉菁菁臉上,居然希冀當事人能來個現場大反轉。
葉菁菁真要瘋了,這都什么神經病啊?
她跟他有半毛錢的關系嗎?她出不出去給人上課,關他屁事!
要他像個NPC一樣,莫名其妙地跳出來,發表意見嗎?
真是逼著她,想不打臉都難。
葉菁菁光風霽月,義正言辭:“劉干部,你這樣想法,我認為是不對的。在集體榮譽面前,個人的一點得失,又算什么呢?”
她占據道德高地,愣是把劉向陽噎得臉紅脖子粗,一句話說不出來不提,還得下意識地東張西望。
他生怕這會兒有哪個領導,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影響了自己又紅又專的,社會主義接班人形象。
劉向陽緊張地強調:“你可別亂扣帽子,我這純粹是關心自己同志的生活。”
葉菁菁早煩透了這塊狗皮膏藥。
她又沒養備胎的喜好,這會兒自然毫不留情地懟回頭:“我可謝謝您了。劉干部,您還是好好關心關心自己的生活吧,我就不勞您操心了。”
薛琴跟著陰陽怪氣:“就是啊,劉干部,你好好關心關心咱們紡織三廠的小伙子們吧。至于大姑娘,我們女同志自己會關心。”
劉向陽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唯恐葉菁菁又說出什么石破天驚的話,叫有心人給聽到了。
他色厲內荏地丟下一句:“你們這些女同志,一個個的,怎么還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呢。”
薛琴也是紡織系統子弟,爹媽同樣當干部,半點兒不怵他,直接罵回頭:“你才狗呢,不會說人話啊!”
劉向陽趁機找理由敗退:“好男不跟女斗,我不跟你們這些女同志一般見識。”
王鳳珍都被氣壞了,眼睜睜看著他跑開,才分憤憤地罵了一句:“明明是他不對,講不過我們,他還倒打一耙!”
葉菁菁嗤笑:“阿Q是什么模樣?”
說白了,拿阿Q類比劉向陽,都是給后者臉上貼金了。
這就是個典型的下頭男。
且不論原主跟她毫不相干,哪怕原主跟他搞對象了,他也沒資格干涉原主的職業規劃。
說白了,他已經自認為原主是他的私人財產,他有權支配原主的人生。
麻蛋,要不是現在自己忙著高考的事兒,劉向陽家又在紡織廠根深蒂固;她怎么都要給他一頓好瞧,讓他再也不敢跳出來蹦跶。
等著吧!
桌上的女孩子們,還不知道葉菁菁已經起了報復心,個個笑得前仰后合。
看來,劉干部的確應該好好讀一讀魯迅。
薛琴跟葉菁菁保證:“你放心,我們工會會想辦法給你爭取獎勵的。別的不說,幾本筆記本,兩支鋼筆,還是有的。這樣你以后也能寫出更多的文章去發表。”
哇!那也蠻好的。
不說筆記本了,單論鋼筆,哪怕并非英雄牌鋼筆,只是稍微像樣子一點的銥金筆,也要兩塊錢呢。
葉菁菁真不在乎這些,但送上門來的好處,不要白不要。
她再三再四謝過薛琴。
田寧她們也機靈地附和,紡織廠女同志的利益,全靠像薛琴這樣的女干部來維護。
那些男干部呀,她們是一個都不敢指望。
薛琴在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贊美聲中,逐漸迷失了自己。
她雙頰坨紅,眼神迷離,仿佛晚飯喝的不是米湯,而是兩壇子起碼在地底下埋了10年的陳年老酒。
走出食堂的時候,薛干事都深一腳淺一腳,好似腳下踩著天上的云,瞬間就能乘風歸去。
謝廣白深感佩服。
他今天算長見識了。
原來女同志給人灌起迷魂湯來,不僅男同志扛不住,女同志同樣也要暈暈乎乎的。
第35章 你也該給自己做套新衣服 咋了?……
王鳳珍三人洗干凈飯盒和筷子, 嘻嘻哈哈地上樓,準備投入復習大業。
葉菁菁則送謝廣白出食堂,正好聽聽明天的講課安排。
這當口, 中班的工人們已陸續到達崗位,食堂門口變得靜悄悄的, 只剩下微風輕拂過樹葉發出的輕微聲響。
斜陽賴在紡織廠的墻頭, 像加班有三倍工資一樣,遲遲舍不得走, 染出了一大片橙紅,明亮得叫人都不敢細瞧。
不遠處的籃球場上, 倒是熱鬧非凡。
下了班的白班工人,和還沒有接班的夜班職工,正在熱火朝天地打籃球。
籃球砸在地上砰砰的聲響, 和落入筐里的哐當聲, 讓這個秋天的黃昏愈發顯出了懶洋洋的靜謐。
眾所周知,紡織廠女工多, 可以說是娘子軍的天下。
可是籃球場上,揮汗如雨的,卻基本的是男工。
不是女同志們自愿當拉拉隊,永遠自覺站在旁邊替他們搖旗吶喊,遞毛巾遞水。
而是這個時代,哪怕女同志們同樣要工作,同樣三班倒;除非住單身宿舍的,否則只要跟家人住在一起——
不管她們的身份是母親、妻子還是女兒, 她們下班后,基本都要承擔一家人的家務活。
她們的閑暇時光,不屬于她們自己。
謝廣白看周圍沒人, 才小聲道:“那個,考研究生的事兒,我問過老師了,確實有。”
“真的?”葉菁菁從愣神中驚醒,驚喜地追問,“是12月份考嗎?”
謝廣白搖頭:“今年只有中科大和復旦試點招生,已經有學生去報到了。其他的學校估計得等到明年,咱們西津這邊的大學也一樣。”
葉菁菁聽到“中科大”三個字,莫名被戳中了笑點,咯咯笑出了聲。
謝廣白滿頭霧水:“有什么問題嗎?是不是我打聽的不準啊。”
“不是不是。”葉菁菁狂擺手,起劉劉五菱把把而無“我是聽說中科大原先是要搬去河南,結果河南不要,才去的安徽。”
謝廣白嘴上哦哦著,依然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完全不明白這究竟有什么好笑的。
葉菁菁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她大學舍友有個河南妹子,一說起河南作為高考大省,高校少,還沒有985,就恨得牙癢癢。
中科大原本應該屬于他們河南啊。
想到妹子每次用河南話,痛心疾首的樣子,葉菁菁忍不住又想笑了。
可笑著笑著,她又生出了悲傷。
麻蛋!她上輩子炸了銀河系嗎,她奉公守法好公民,憑啥罰她穿書呢?
謝廣白看她臉上一會兒悲傷一會兒咬牙切齒,不由得心驚膽戰:“你怎么了?”
“沒事兒。”葉菁菁深吸一口氣,強行從情緒里跳出來,“那你早點開始準備吧,你考醫學研究生,要考哪些內容啊?”
謝廣白搖搖頭:“現在還沒定,我估計專業知識,政治肯定要考。”
“英語。”葉菁菁建議道,“后面你做研究,查資料肯定得用到英語。”
謝廣白愣了下,旋即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他對英語,當真不太感冒。
葉菁菁瞧他齜牙咧嘴的樣子,感覺跟自家學渣表弟沒啥兩樣。
她善心大發,給出建議:“其實也不難,多聽多記多背就行了。”
她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你聽廣播吧。”
如果可以選擇,她更建議看英文電影或者電視劇。
她自己的英語口語,就是小學時代開始追美劇跟英劇鍛煉出來的。
但1977年,沒這條件,那退而求其次,直接聽英文廣播吧。
謝廣白也左右看看,點點頭:“我回去就聽。對了——”
他想起來一件事,“你放心,出去上課不虧的。雖然暫時還沒說課時費的事兒,但我們一日三餐人家單位提供的。”
“啊?”葉菁菁驚訝不已,“他們還有接待費啊?”
謝廣白哭笑不得:“什么招待費呀,人家就是管我們吃飯而已。”
他們去講課的地方,是全市的各大飯店餐飲店,以及各家單位的食堂。
領導認為,這些地方,發生嗆到了的可能性最高。
如果飯店和食堂的工作人員,能熟練地掌握了海姆立克沖擊法,就可以及時拯救用餐者的生命。
這是花小錢辦大事,必須得大力推廣。
而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都到飯店食堂去培訓了,還能短了老師們的一頓飯嗎?
必須得直接安排上啊。
別小看一頓飯哦。
1977年,城市職工的住房、教育、醫療,后世被稱之為“三座大山”的支出,都是單位包了的。
普通職工,日常最大的開銷,不是穿衣,而是吃飯。
畢竟衣服你可以今年穿去年的。
而吃飯這種事情,是一頓不吃就餓得慌。
現在大米1毛3一斤,在食堂買飯票再加1分,一斤1毛4;買30斤飯票要掏4塊2。
除此之外,以一天菜票3毛錢算,加上飯票,一個月就得13塊2。
省下這筆錢,可不就是賺了嘛。
葉菁菁樂了:“看來這回我要嘗遍全市美食了。”
哈,這個時代可沒什么美食街,廚藝高手全在國營飯店,和各大單位的食堂里頭哩。
她當真有口福。
謝廣白無奈:“省下的錢,多買幾尺布,也給自己做件新衣服吧。”
真是的,都說放眼整個西津市,紡織廠女工是最愛漂亮的女青年。
結果葉菁菁這么個年紀輕輕的女同志,竟然比他一個男同志還不講究。
謝廣白直搖頭:“你要是布票不夠用的話,我這邊還有,先借給你。”
葉菁菁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
呃,還行吧。
她穿的是紡織廠的制服,因為車間常年高溫,她每天都要洗澡換衣服,原本堅實的制服不僅被洗的褪色了,而且也漸漸變薄。
嗯,秋裝變夏裝的那種薄。
但——
不至于出不了門啊。
謝廣白臉都要抽搐了,他苦口婆心:“你這出去上課,代表的是紡織廠的形象。你個人艱苦樸素,沒問題。可要是讓人因此誤會了紡織廠,那影響就不好了。”
奈何他高估了葉菁菁的集體榮譽感。
她向來是死道友不死貧道。
平心而論,作為年輕姑娘,她怎么可能不愛美呢?
或者更具體點兒講,只要是人類,就沒有不喜歡漂亮衣服的。
但這個喜歡,不同的人愿意付出的代價,也不同。
有人為了漂亮,可以忍饑挨餓,可以凍得瑟瑟發抖。
但也有人,這屬于飯要喂到嘴邊,才會張嘴吃的。
比如她葉菁菁,家里大人給她買了適合她的漂亮衣服,她也會穿。
可如果讓她自己掏大價錢去買——
不好意思,她可是奶奶牌花棉襖和老棉鞋,全部開銷不超過一百塊,就能扛一個冬天的女大學生。
擱在眼下,讓她花高價去做漂亮衣服,那更不可能了。
一則,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審美。眼下被人追捧的所謂漂亮衣服,在葉菁菁看來,還比不上她身上洗白洗舊的工裝,更有范兒。
二則,現在商店基本不賣成衣,大家都是買布回家做。
這就有大麻煩了。
葉菁菁不會做衣服,原主也不會。
因為原主從小到大,除了單位發的制服外,就沒穿過新衣服,都是穿表哥表姐們不要的。
而葉大姑一家人的衣服,也是黨愛芳親手做。
布料緊張,她害怕做壞了沒辦法處理,從不讓原主碰。
故而,現在哪怕葉菁菁愿意掏錢買布,她也不會做衣服。
讓她去找黨愛芳做?
謝謝。
她自認為對黨愛芳已經仁至義盡,雙方最好的相處方式,就是保持距離。
所以她煞有介事地跟謝廣白強調:“我這是為了廠里好。我穿成這樣,更加能證明我們紡織廠工人,大公無私,從來不拿廠里的一針一線。”
你看,我們紡織廠就是織布的,結果我們的工人也沒給自己多做兩套衣服。
謝廣白被她的歪理說的啞口無言。
他真懷疑這姑娘,前面二十年都憋著,積攢了舌戰群儒的功力,好后半程發揮。
然而,葉菁菁還沒來得及得意洋洋,薛琴先忙不迭跑過來拆她的臺。
“你可省省吧。”薛干事氣喘吁吁地跑回來,手里還捧著一套新制服,“這是廠里特批給你的,明天穿上出去。不然人家還以為我們紡織廠,辦不下去,要關門了哩。”
好歹也是紡織廠的,還能穿的跟個叫花子一樣嗎?
“撲哧——”
謝廣白沒憋住,直接笑出了聲。
笑得葉菁菁臉上都掛不住了。
他見勢不妙,趕緊告辭:“那個,葉同志,明天早上七點半,我們在中央大街的糧油店碰頭啊。”
他跑了,葉菁菁只能怨念地看著薛干事:“你怎么能拆自己人的臺呢?”
薛琴這才反應過來,她們才是一窩的,不管什么時候,都該一致槍口對外。
她嘿嘿干笑,推著葉菁菁往樓上圖書館推:“好好好,是我不對。我親自給您把衣服送上去。同志,要不要我伺候你更衣啊?”
“滾蛋!”葉菁菁都被她給說笑了。
但是圖書館的門一開,她又笑不出來了。
因為薛琴先是對著一屋子的臨時工驚嘆:“哇!你們這么多人還在一起學習啊!我還以為你們早停了。”
不等大家打哈哈糊弄過去,她又驚奇地指著小黑板上的三角導數題,滿懷好奇地問:“這是什么?學英語的新方法嗎?”
紡織三廠的職工都知道,這群臨時工正在興頭頭地學英語。
大家還開玩笑說,以后廠里再進口外國的洋機器,都不用再讓人家派技術員過來了。
老天爺啊,洋人的技術員可貴了。
人家一天的工資,恨不得咱們紡織廠的工人干上一年。
薛琴還在樂呵呵地笑。
圖書館里的臨時工們,卻一個個的,臉色在這笑聲中,漸漸雪白。
雖然,他們相信葉菁菁的內部消息,肯定今年冬天會有一場高考。
但是,到目前為止,國家還沒發通知啊。
這就好比1971年9月13日,林-副主席出逃墜機之前,誰敢diss他一句?
現在,國家沒宣布重啟高考,他們自己偷偷準備復習——
這就是典型的走白專道路,是要對抗工農兵推薦上大學制度!
第36章 跟著資料學 后來者自己上
一時間, 圖書館靜得落針可聞。
眾人都垂著腦袋,不敢吭聲。
他們都經歷了文化大格命,太清楚哪怕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只要有心人發酵,又被抓成反面典型的話, 后果究竟會有多嚴重。
薛琴終于后知后覺, 遲疑地扭頭問葉菁菁:“那個,我是不是說錯什么了?”
“沒有。”葉菁菁深吸一口氣, 打定了主意,“這不是學英語的辦法, 這是數學的三角推導。”
臨時工們眼前一黑,大姐,你不能這樣啊!
高考的事情, 你雖然得到了內部消息, 但國家還沒發通知呢。
現在大喇喇地說,我們是在準備高考——
這是生怕不被廠里拉出來, 當成反面典型啊。
你們想干嘛?你們是對于我們的國家政策有什么意見嗎?
王鳳珍都要惡從膽邊生,伸手捂葉菁菁的嘴巴了。
葉菁菁卻風輕云淡:“我們覺得要多學點工科的知識,比如說機械方面的。但是大家的數理化基礎太薄弱了,拿到書我們都看不懂,我們就決定把基礎補起來。”
眾人忙不迭附和:“對對對,就是這么回事兒。”
田寧更是夸張地強調:“哎呀,真是后悔,上學的時候有老師, 我們也沒多學點。”
男臨時工們跟著幫腔:“就是就是,我記得我那時候就學了點代數和三角方面的基本內容,物理學了手扶拖拉機的結構, 我還學了駕駛手扶拖拉機,準備將來上山下鄉繡地球。”
圖書館里發出一陣哄笑聲。
所以他們學渣,真的不怪他們呀。
當時老師就沒教,而且中學教材就是《工業基礎知識》和《農業基礎知識》。
薛琴來了興趣:“那你們怎么學啊?又沒老師。”
“書就是最好的老師。”葉菁菁微微笑,“我們對著中學的課本,一邊琢磨一邊學,不懂的再一起討論。”
薛琴瞬間支棱起來,興沖沖地要求加入:“那我跟你們一塊吧,我也沒怎么學過。”
圖書館里的臨時工瞬間卡殼,集體傻眼了。
喂喂喂,這位大小姐,你有沒有搞錯。
你一個工會的干事,學這些干嘛?哪怕你真想學工科知識,也沒意義呀。
你是行政干部,又不會下車間。
你要真閑的無聊,去學個芭蕾舞,到時候廠里文藝匯演,你去跳《紅色娘子軍》也好啊。
你跑來學數理化,不是瞎胡鬧嘛。
這可真冤枉了薛琴,她是捧著一顆火熱的心,想要加入的。
她上的是行政班,每天八小時,到點下班,晚上擁有大量的自主時間。
偏偏她又是他們家的小女兒,她家根本用不著她做家務。
那大把的閑暇時光,她能干什么呢?
打牌、下棋,玩久了無聊。
看電影的話,她倒不是舍不得買電影票,而是翻來覆去都是老一套,早看膩了。
最要命的是,如此虛度光陰,她心里頭發慌啊。
雖然在外人看來,以她的家庭條件,一輩子都可以高枕無憂。
但春江水暖鴨先知。
越是干部家庭出身的人,對時局變化越敏感。
從1966年開始,到今天為止,這11年的時間,她看多了今天你把我踩在腳下,明天我又翻身做主人,把你打成反動派的人間百態。
自從去年三位偉人相繼去世后,他們家長輩都覺得風向又要變了。
但具體要怎么變,他們也說不清楚。
在這種氛圍下,薛琴忍不住生出隱約的恐慌,她總覺得自己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水中月鏡中花。
說不定一閉眼,再睜開的時候,又什么都沒有了。
當初“四人-幫”多么煊赫一時啊,現在呢,集體鋃鐺入獄。
她捫心自問,她能夠當上干部,能夠衣食無憂,難道是因為她比同齡人都優秀嗎?
不不不。
是因為她的家庭,是因為她家里的長輩們,現在還在位置上,受上面領導重用。
否則,比她聰明厲害又刻苦肯鉆的人一大堆,要怎么輪,才能輪到她呢。
在這種恐慌的自我認知引導下,薛琴覺得自己應該多抓點兒東西。
具體要抓住什么?她之前一直沒琢磨明白。
現在,站在圖書館,看著這些刻苦學習的臨時工,她突然間意識到,她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了。
以前,她還在心里,偷偷憐憫這些臨時工,覺得他們前途渺茫。
此時此刻,她卻覺得,應該被憐憫的是自己。
因為人家已經找到了人生的目標,已經開始奮斗。
自己卻還在渾渾噩噩中。
薛琴迫不及待地想要加入進來,她喜歡這種蓬勃向上的氛圍。
感覺自己也能跟著,充滿了精氣神。
她信誓旦旦地保證:“我絕對不給你們添麻煩。”
人家工會干事,大小也是個干部,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要他們怎么拒絕呢?
大家伙兒又不由自主地,將目光落在了葉菁菁身上。
結果這回葉菁菁當場上演大拉跨,她甚至都沒掙扎一下,就笑容滿面地點頭應下:“好啊,歡迎歡迎。”
眾人不由得在心中哀嚎。
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嗎?
且不說有這么一尊大佛在,他們以后說話,都要在肚子里過三遍。
單是大家都已經上了一個多月的課了,現在加入新人,課程進度要怎么推?
總不能讓大家停下來,等她吧。
好在葉菁菁早有準備,她一沓子紙,遞給薛琴:“這是我們之前學過的部分,你拿著先自己看。有什么不懂的,我們一起討論。”
她拿給人的,是她的臨時工學生記的課堂筆記。
有人筆記記得特別認真,其他人便借過去抄。
再加上作為一線工人,大家三班倒,輪到碰上中班就趕不上課。
所以后來他們就干脆分工合作,把課堂筆記整理在蠟紙上,用滾筒油印機印出來,分發給大家。
相當于整理出了各科的復習資料。
這樣一來,哪怕有人趕不上課程,拿著資料回家,自己也能看著學。
薛琴卻本能地畏難:“我,我自己哪能看得懂?”
她有幾斤幾兩重,她自己心里頭還沒數嗎?
大革命剛開始的時候,雖然她還在上小學。
但作為廠領導家的小孩,那她必須得是最有資格干革命的人。
她可是跟著哥哥姐姐,去過天安門,受到主席接見的人!
咳咳,自然而然,她小學課本都沒正經上完。
后來,廠里推薦工農兵大學生,憑他們家的背景,她本來也可以上推薦名單的。
但她要臉啊,她覺得自己的文化程度,倘若上了大學,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結果事實證明,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連劉向陽這種爛泥扶不上墻的貨色,都好意思去上工農兵大學。
當時她還等著看劉向陽的笑話,看他到時候大學畢不了業,要怎么丟臉。
然而,最終結果,嗐,不提也罷。
但薛琴還是有原則的,自認為不能跟這種人同流合污。
她想,自己起碼應該把中學課程給補起來,這樣才有底氣接受推薦,去上大學。
可這種事情吧,她不好拿到明面上說,更不好自己去找老師請教。
甚至連對著自己爹媽,她也沒辦法開口。
她都是大姑娘了,她不要面子的嗎。
嘿嘿,趁著現在,加入到臨時工的補課隊伍中來。
等到明年推薦上大學的時候,她也能有底氣填推薦表了。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她的補習得有效果呀。
倘若只是走馬觀花過個場,她也沒必要浪費時間。
“我真不行。”薛琴不敢往自己臉上貼金,“我上學時成績就一般。”
葉菁菁卻笑瞇瞇的:“你先看看試試,有不懂的地方,等休息的時候問我。”
薛琴也知道自己來的突兀,現在人家又這么說,她只能硬著頭皮,勉強答應:“那好吧,我先看看。”
完了,她還要給自己打個補丁,“我看不懂的話,你們得教我呀。”
說著,她在角落里找了個空位置,深吸一口氣,才鼓足勇氣打開了數學資料。
臨時工們這才暗自松口氣,彼此之間打眼色。
最好這位薛干事看得頭疼,自己先打退堂鼓。
這樣大家安全了,也不用撕破臉。
畢竟薛干事人挺好的,平常見到他們臨時工也樂呵呵,一點也沒門縫里看人。
倘若不是關系他們的命運,大家也不想和她生分。
然而,他們的幻想注定要落空了。
一節數學課上完,葉菁菁主動找薛琴,開口問:“怎么樣,你能看懂嗎?”
薛琴看得津津有味,聽到招呼聲,才猛然回過神,難以置信地看葉菁菁:“高小的數學,真這么簡單?”
她竟然自己看懂了。
之前,她意識到自己文化底子薄的時候,不是沒嘗試過自學。
為此,她還悄咪咪地去找了教科書。
咳咳,她自己讀書時的課本,早在革命激情燃燒的時候,一并燒掉了。
但,如果自學這么簡單的話,那世界就不會誕生教師這個職業了。
反正她不是那種聰明學生,她死活沒看明白,數學書上到底寫了些什么。
但是現在,這薄薄的兩張紙,居然讓她搞明白了,四則運算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時間,薛琴都懷疑自己突飛猛進,一下子開竅了。
葉菁菁笑著點頭:“你本來就不笨嘛,看得懂就繼續看吧。”
哈,她就知道,在教基礎薄弱的學渣方面,她的經驗可太牛掰了。
想當初,因為她教果斐然,她給表弟當家教,可是每個月都拿五千塊工資的。
就這樣,她姨爹還特別擔心她會被人挖走,隔三差五就會給她買各種禮物,準備各種吃的喝的。
畢竟不管哪個時代,學渣總比學霸多。
而市面上,有她這種教學水平,還一對一施教的班,一個月哪怕只是周末上課,沒有上萬塊也拿不下來。
唉,往事不可追。
她折回頭,噸噸干掉了杯子里的苦中藥汁。
媽呀,不管她喝多少次,她都要說——
除了生活,估計沒有什么,能比中藥還苦三分了。
田寧悄默默地蹩到了她身邊,壓低聲音道:“你還真留著薛干事啊,這要留到什么時候?早晚會出事的。”
“怕什么。”葉菁菁心里頭已經有了主意,“堵不如疏。咱們天天聚在一起學習,是個人都會好奇,我們究竟學成什么樣了。
而且圖書館本來就是公共開放場所。
我們不可能一直攔著,不讓人進來。
與其天天藏著掖著,讓人好奇心越來越重,不如趁機公開,在廠里過了明路。”
她信心十足,“我就不信了,誰敢阻止咱們工人學技術?那才是真正的走白專道路,污蔑詆毀咱們偉大的工人階級呢。”
田寧聽得,眼睛珠子在框子里,打了半天轉兒,她自己都害怕會掉下來。
這這這,還能這樣?
“當然了。”葉菁菁理直氣壯,“我們這么做,本來就是在響應國家號召。還有誰比我們這些勞動者,更有資格學習知識,為國家建設做貢獻的?”
她沒說出口的是——
她這么做,也是在未雨綢繆。
等到國家發布高考公告之后,估計全廠的青工們都會想拼一拼。
到那時候,人家要是找上她,要求跟著一塊兒學習。
她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呢?
不答應的話,絕對得罪人。
搞不好人家就會給她穿小鞋——
我上不了大學,你也別想上。
但如果答應,那她顯然沒有精力管這么多學生。時間跟進度,也都沒辦法配合。
最早跟她一塊兒學的工友們,也會不滿,覺得自己被拖了后腿。
可現在有了薛琴做典型案例,到那時候,她就能理直氣壯地,直接把資料發下去,讓后來者自己學。
哈,誰都不得罪,完美!
第37章 數理化自學叢書 怎么不對?
葉菁菁本來以為自己的生物鐘, 已經晝夜顛倒,起碼要花幾天時間,才能夜晚安然入睡。
沒想到, 大概是因為精神放松了,她帶著大家復習完了, 晚上回到自己家, 睡得特別香。
嗯,既然不上夜班, 她自然不能再跟人家上白班的同事搶宿舍,只能回自己家睡。
第二天早上, 她下樓,剛要騎著自行車,去中央大街跟謝廣白碰頭。
結果車子還沒動, 謝廣白先招呼她了:“我在這邊。”
葉菁菁驚訝:“你怎么來了?咱不是說在大街上匯合的嘛。”
謝廣白將裝了中藥的杯子遞給她:“剛好我早上起來也沒啥事兒。對了, 你昨晚睡得怎么樣?”
“挺好的。”葉菁菁笑道,“不上夜班就能睡得香。”
謝廣白先是笑, 然后又有點擔憂,“我看了培訓安排,我們只能上兩個月。”
因為他們是上午去一家單位,下午再換一家單位。
如果兩家單位離得近的話,還能半天時間一并搞定。
全市總共就那么多單位,再磨蹭也磨蹭不下去。
葉菁菁已經噸噸噸干倒了一杯子的中藥,趕緊在嘴里放一顆烏梅壓一壓。
她奇怪地看自己的老同學:“這都十月份了,兩個月以后, 過兩個月說不定都高考了。誰還管夜班的事兒。”
謝廣白這才恍然大悟:“我這說傻話了。對了——”
他拿開了蓋在自己車筐上的報紙,示意葉菁菁看,“這個, 《數理化自學叢書》,之前我上工農兵大學的時候,就是靠它來補數理化知識的。”
從他知道葉菁菁準備參加高考開始,他就一直在找這套書。
結果死活找不著。
還是他奶奶過來給他送東西時,才說破了,書被他姑姑家的表弟拿走了。
他趕緊沖到姑姑家拎出那小兔崽子。
得虧他快了一步,不然這套書都要變成紙方格了。
謝廣白有點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用得上,我感覺挺簡單的,看著就能自己學會。”
葉菁菁已經兩只眼睛都亮成狼了。
《數理化自學叢書》啊!號稱新中國第一套高考復習資料,在傳說中,它的地位可是杠杠的。
她好奇地伸手去翻書。
出乎她的意料,原來《數理化自學叢書》,并不是數學一本,物理一本,化學一本。
而是分成了四冊《代數》,兩冊《平面幾何》,一冊《平面解析幾何》,一冊《三角》,四冊《物理》和四冊《化學》,一共16本書。
難怪謝廣白的車筐都被壓扁了。
“用得上,當然用得上。”葉菁菁大喜過望。
她剛開始給廠里的工友們補課時,也懶得寫教案,想直接拿這套書頂上的。
她看《后媽文的原配覺醒了》里看過,女主盧少婷離婚回城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書店買了這套《數理化自學叢書》。
而男主范哲兵正是靠著這套書,提前半年自學,這才成功考上的大學。
但葉菁菁去新華書店問過兩趟,人家都特別肯定地告訴她,沒這套書。
其中一位營業員還說近10年,本市的書店都沒進過這套書。
現在翻開書一看,原來是1963年出版的,那就難怪了。
呵,說不定這又是小說里的一個bug。
不管了。
謝廣白主動請纓:“我給你搬上去吧。”
16本書,雖然單看并不厚,可是疊放在一起,分量卻不輕。
兩人上樓,剛好碰見隔壁的王奶奶端著鋼精鍋出門。
王奶奶看著這一沓子書,嚇了一跳:“乖乖,怎么這么多書?這是要干什么呀。”
葉菁菁開了自家的房門,招呼謝廣白先進去,又笑著拎出了收音機:“奶奶,先放你家用吧。”
她可不敢相信小朋友的節操。
以前她家啥都沒有還好說,大小蘿卜頭門想嚯嚯,也沒啥好施展的空間。
現在有了這套《數理化自學叢書》,呵呵,小崽子們發揮起來,她真的會違反刑法的。
一個不太冷的冷知識,未成年人犯罪減罪乃至免于刑罰,不是《未成年人保護法》規定的,而是刑法定的。
為了和諧的鄰里關系,為了不早早把自己送進監獄,葉菁菁認為,還是從源頭切斷風險隱患最為可靠。
王奶奶愣了下,都顧不上好奇那厚厚的一摞書了,趕緊放下煤爐,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才接過收音機,頗為不好意思:“哎呀,你看這真是,都偏了你家的好東西。”
葉菁菁笑了笑:“我忙著上班,也顧不上聽。”
王奶奶微微側頭,壓低了聲音,跟地下黨接頭似的:“那個,菁菁啊,你媽媽去哪兒了,什么時候回來啊?”
之前,這姑娘說是黨愛芳去走親戚了。
可誰家親戚一走這么長時間?
葉菁菁笑了笑,含糊其辭:“我媽找了份工作,太遠了,就住在單位宿舍。”
王奶奶也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嘴里哦哦著,回頭進屋抓了兩只石榴出來,塞給葉菁菁:“吃吃吃,甜著呢。”
葉菁菁都沒客氣一下,坦坦蕩蕩地接下了。
她免費借收音機給人家用,還不能吃兩個石榴嗎?
她分了一只給謝廣白,招呼道:“我們走吧。”
臨走前,她想了想,又把物理和化學叢書帶上。
介于數學是基礎課程中的基礎,之前她給工友們上課,主要講的是數學,這樣打好底子,再補物理和化學要順當許多。
現在有了物理和化學自學叢書,也省得她再自己費心寫教案了。
這會兒拿上書,回頭她結束下午在飯店的課,也不用再浪費時間兜回家,直接騎車去紡織廠就好。
兩人錯了半個車位,一前一后騎到了中央大街上的永和飯店。
這是家老字號,口碑一直很好。
哪怕今天不是周末,七十年代的人也難得在外面吃早飯,店里照樣人頭攢動。
好在眼下實行的不是朝九晚五工作制,早上八點鐘,大家要么去上班要么去上學了。
啥事兒沒有的人,基本也沒錢下館子。
故而葉菁菁和謝廣白到的時候,飯店早間的忙碌,基本也接近了尾聲。
飯店經理正伸頭等著,瞧見謝廣白,立刻笑著打招呼:“哎呦,小謝大夫,你來了。快快快,坐下坐下,也嘗嘗我們大師傅的手藝。”
他轉頭沖廚房的方向一吆喝,立刻有位剪著齊耳短發的阿姨,用托盤端了兩碗豬肝粥,一碟油汪汪的菜餅,還有兩個水煮蛋出來。
葉菁菁嚇了一跳,飯店的熱情有點過頭哦。
她朝謝廣白擠眼睛,想問到底怎么回事。
謝廣白沖她微微點頭,低聲道:“吃吧,吃飽了好干革命。”
飯店經理笑得特別厲害:“對對對,還是我們小謝大夫講的好。”
葉菁菁心一橫,埋頭開始苦干——干飯人干飯魂。
她喝了一口豬肝粥,大師傅的手藝真不賴。
再咬一口菜餅,梅干菜還混著豬油渣,唇齒間彌漫的全是油香和肉香。
雞蛋也是實打實的,一碗豬肝粥下肚,配上兩個菜餅子,外加一只雞蛋,葉菁菁都覺得自己要打飽嗝了。
謝廣白見狀,這才放下筷子。
他怕自己先吃完了,葉菁菁會不好意思繼續吃下去。
此時此刻,飯店已經沒客人了,忙罷了的職工們,也差不多吃完了早飯。
謝廣白擦干凈嘴巴,站起身。
葉菁菁看了,趕緊也要站起來,卻被他一手按住了肩膀:“你不急,你看你的書。”
被釘在原位上的人,滿頭霧水。
她今天是過來上培訓課的呀,她要看書豈不是在開小差。
然而不看書,她還真沒啥事兒可以干。
因為謝廣白并沒有開始急救課程培訓,而是開啟了免費義診模式。
店里的職工們排成了一條龍,一個個過來,讓他望聞問切,還要拿聽診器聽一聽,給人有病開藥,沒病就教他們該怎么調理身體。
葉菁菁看得目瞪口呆,合著他還買一送一啊。
果然,哪怕可以享受免費醫療的人群,也拒絕不了送醫上門的方便。
其實關于這一點,葉菁菁是真想差了。
永和飯店的職工們,之所以反應如此熱烈,看的是謝家醫藥世家,尤其是謝老爺子的招牌。
傳說中,謝老爺子是可以起死回生的,閻王爺都要給他面子的角色。
但是現在,人家基本都給大領導看病,一般人沒啥機會接觸。
那么,繼承了謝老爺子衣缽的謝廣白,自然就成了“沒魚蝦也行”里頭的那只蝦。
從接到醫院領導下達的任務開始,謝廣白就琢磨著,該如何激發起大家的學習熱情。
想來想去,他認為還是自己發揮專長,贏得飯店職工的信任,效果會更好。
為此,他特地選了一家相熟的飯店當開門紅。因為這家飯店的經理,以前找他爺爺看過病。
事實證明,他的專業判斷是準確的。
在他給22位飯店職工把完脈,尤其是給其中一位犯老寒腿的大師傅,扎了銀針,當場緩解了人家的痛苦之后;店里職工的熱情膨脹到了極點。
謝廣白瞅了眼墻上的鐘,已經10點鐘了。
他趕緊朝葉菁菁使了個眼色,拍拍手,招呼眾人:“好了,同志們,學針灸一時半會兒還不容易上手。不過我們接下來要教給大家的,動作非常簡單,效果非常棒。”
葉菁菁立刻走到他身旁,開始跟他一塊兒上課。
不知道是因為他前面氣氛烘托的好,還是因為現在處于一個信息極為閉塞的時代,大家的求知欲尤其旺盛。
反正他們講得熱火朝天,飯店職工們的反應,也是熱情洋溢。
說完了以后,葉菁菁又指導眾人一對一的練習。
大家伙兒都樂了,得虧不是吃完早飯就來,否則肯定要把吃的東西全吐了。
“好好練。”謝廣白笑道,“這個關鍵時候是真能救命。”
他又朝葉菁菁使了個眼色,示意自己一個人就行,她可以去旁邊看書了。
高考在即,當然得爭分奪秒。
葉菁菁坐下來,又翻開了化學書,琢磨著該如何濃縮內容。
不然物理化學加在一起,足足有八本冊子,她怕工友們來不及學。
哎,不得不說,時代特色體現在方方面面。
化學自學叢書里講授二氧化碳的制備,告訴讀者如果找不到大理石和石灰石,可以去藥店買海螵蛸代替。
海螵蛸是啥,中藥材啊,也就是烏賊骨。
葉菁菁以前買它打成粉末刷過牙,據說可以去牙黃,價格可不便宜。
結果現在,它反而成了化學實驗里石灰石的代替品。
可見起碼在1963年編寫這本書的時候,我國的工業基礎依然極為薄弱。
要知道,《數理化自學叢書》是上海出版社出版的,編寫者是上海有豐富中學教學經驗的老教師們。
而上海,近現代史上,一直是我國的工業重地。
上海都如此,何況國家其他地方呢。
葉菁菁一邊感慨,一邊繼續翻,翻著翻著,她的手突然間停下了。
咦,好像不對呀。
她立刻又往回翻,想看看到底是不是印刷錯誤。
謝廣白抬頭,朝她走了兩步,小聲問:“怎么了?”
這時飯店走進了個三十歲上下的男人,他開口詢問:“同志,能賣兩個饅頭給我嗎?”
說笑著練習的服務員,趕忙上前招待:“同志,不好意思,現在我們的饅頭還沒蒸。只有早上剩下的,已經涼了。”
“沒關系。”男顧客掏糧票和錢,“給我來兩個,有熱水嗎,給我倒一杯。”
“有有有。”服務員立刻忙起來。
葉菁菁收回了視線,回答謝廣白剛才的問題:“我覺得這兒有點不對勁,不知道是不是書印錯了。”
謝廣白驚訝:“錯了嗎?哪里呀?”
這一套叢書,他上大學的時候,翻看了足有上百遍。
他沒發現哪里有錯啊。
他的大學老師,有時候也會借他的書給大家補課,同樣沒說哪里有錯。
第38章 竟然有稿費(捉蟲) 為什么不能改教材……
謝廣白低下頭, 正要湊近了細瞧。
旁邊咣當一聲,椅子撞到了桌子。
正在吃饅頭的那個顧客,身體往后仰, 手伸向脖子,人已經要倒下去了。
這這這, 這是正經地嗆到了。
剛才大家還說要試試看, 海姆立克法到底有沒有用,可惜沒人給他們實地操作。
結果, 危機就擺在面前了。
服務員大姐剛好給他端水過來,見狀猛地沖過去:“同志, 你配合啊。”
眼看著她的拳頭一下兩下三下,一直往上頂,顧客卻沒有好轉。
謝廣白趕緊拿起大號針頭, 準備實在不行的話, 他接手給人做環甲膜穿刺術。
只是不到迫不得已,他并不打算怎么做。
倒不是因為害怕院外操作, 這種有創性治療方法容易引發醫患糾紛——
七十年代,大家在這方面沒啥概念。
而是上了環甲膜穿刺術的話,那后面他們再想推廣海姆立克沖擊法,效果估計會受到大大的影響。
葉菁菁也在旁邊盯著,隨時準備接手自己試一試。
比起兩位年輕的老師,服務員大姐反倒是最鎮定的人,她一下接著一下,手一點也沒抖。
愣是在大家開始絕望的時候, 那憋得臉上青紅交織的顧客,終于開始嘴巴一張,咳出了一團饅頭。
眾人齊齊松了一口氣, 懸著的心終于落回了胸腔,好幾個人甚至一屁股跌坐在了板凳上。
媽呀,剛才真是嚇死人了。
真怕這人救回不來。
不知道究竟是誰帶的頭,大家開始用力鼓掌,掌聲瞬間如潮水般洶涌澎湃。
飯店經理更是跑到謝廣白面前,給他豎大拇指:“謝大夫,你真是白求恩啊,還是你厲害,簡直妙手回春。”
原先這兩個小老師雖然說得信誓旦旦,但大家一直都是將信將疑。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現在他們親眼看到了,想不相信都不可能。
要不是自己從頭看到尾,他都不敢相信——
這么簡簡單單的辦法,居然就能救人命。
葉菁菁趁機強調:“大家好好復習呀,這個辦法千萬要牢牢記住。大人跟小小孩的方法,不一樣,也不要搞混了。”
眾人連連點頭應和:“一定一定。”
一片熱鬧聲中,郵遞員背著郵包進來了。
看見謝廣白,他立刻笑了:“謝大夫,我打門口過,看了就覺得像是你。囔,你的信——哈哈,你是不是又在報紙上發表文章了?是報社的信呢。”
上次那一封信,就是他交給謝廣白的。
后來他在郵局看報紙,才知道原來人家謝大夫厲害著呢,已經在報紙上發文章了。
飯店里頭的職工們瞬間沸騰,齊齊跑過來看熱鬧。
1977年,這片土地上的人講究的是集體主義,基本沒有個人隱私的概念。
所以也沒覺得看人家的信,有什么不對。
這又不是男女同志搞對象,寫的話外人不好看。
這可是報社寫給謝大夫的。
謝廣白卻是滿頭霧水,因為他非常肯定,他只投過一次稿啊。
等到信封打開,葉菁菁眼尖地看到了匯款單,頓時眼睛一亮。
那匯款單上面居然醒目地寫了兩個字——稿費!
她的老天鵝,她的老天奶!
竟然有稿費!!
謝廣白也目瞪口呆,稿費這個詞已經消失好多年了。
在之前很長一段時間,稿費被當作是“資產階級法權”的象征,直接被取消掉了。
甚至連大名鼎鼎的,各地政府組織的“寫作班子”,同樣也拿不到稿費。
他抓起信紙,一目十行地掃過去,才了然。
按照編輯的說法,給作者發稿費,也是他們剛剛得到的通知,從今年10月1號開始執行。
報社考慮到了實際情況,認為應該給他跟葉菁菁補發稿費。
目前國家執行的稿費標準是,著作稿為每千字2 至7元。
報社集體討論得出結論,他們這篇稿件社會反響好,質量高,加上是報紙的第一篇真正意義上的社會來稿,故而給予滿格稿費,按照千字7元的標準,發放稿費10元。
在場眾人集體倒吸一口涼氣。
媽呀!世道真的變了哦,文化人開始吃香咯!
這么一篇文章,在報紙上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竟然能拿10塊錢呢!
抵得上飯店學徒工半個月的工資了。
好值錢哦!
眾人嘖嘖贊嘆著,一一傳閱稿費單,像是看西洋景。
那個差點吃饅頭噎死了的顧客,卻猛地一拍桌子:“10塊算什么呀,老子這條命,怎么也不止10塊吧。”
店里人都哈哈大笑。
郵遞員更是詼諧,煞有介事地上下打量他:“你這塊頭上秤稱一稱,起碼值個100塊。”
大家笑得更厲害了。
飯店經理難掩羨慕,調侃謝廣白:“哎呀,謝大夫,還是你們拿聽診器的好。有東西可以寫,既拿工資又拿稿費,好劃算哦。”
謝廣白哭笑不得:“我到今天也就寫了這么一篇,還是葉同志提出來的。你現在讓我寫其他的,我也寫不出來,不曉得有什么好寫的呀。”
葉菁菁笑道:“馬經理,你們要是說自己沒東西可以寫,那實在是講不過去呀。你們能寫的東西太多了。比如說,這個包子怎么蒸得好吃,這道菜要怎么做才好吃,在家里怎么做出飯店的味道,都可以拿出來寫啊。”
郵遞員在旁邊笑得直拍大腿,毫不客氣戳人家飯店的心窩子:“那可不敢寫,回頭人家學會了,全在自己家里做。飯店還怎么開門做生意呀?”
葉菁菁笑得厲害:“放心,眼睛會了,跟手會了,是兩回事。再說了,一般人家里也沒飯店的條件,想請客吃飯,辦大宴席,還是得到飯店來。”
她這么一說,還真讓飯店的職工心動了。
10塊錢不少了,哪怕1塊錢,那也能買一斤多豬肉。
再說了,在報紙上發表文章,是件多么有面子的事啊。
說出去,腰桿子都比別人挺得直。
好幾個人湊在一起。
葉菁菁扭過頭,看謝廣白沒吭聲,小聲安慰他:“你能寫的也多的很啊。比方說燙傷,你問問大家伙兒,知道怎么正確處理的人也不多呀。”
她記得她小時候燙傷了,她奶奶還給她抹醬油呢。
后來上中學,她才曉得燙傷后第一件事,就是用冷水沖或者用冷水泡,自來水就行,不用冰水。
由此可見,大眾的急救常識究竟有多匱乏。
葉菁菁越說越興奮。
她還真掌握了不少急救小常識。
一來是因為疫情三年影響,誰被封控時,還不刷個健康小視頻之類的。
二來她大學社團活動,經常要跑小學、福利院之類的地方,送安全知識。
久而久之,自然就學會了。
嘿嘿,后面她繼續跟謝廣白合作,一次分個5塊錢,也好打打牙祭啊。
她總算是吃到穿越的紅利了。
“不是這個。”謝廣白趕緊強調,“當然,這個也可以寫。不過我剛才想到問題是,要怎么全面推廣海姆立克沖擊法。”
他現在越想越覺得,這個急救辦法實在太實用了,應該讓全國人民都掌握。
但如何把方法推廣出去?委實是個大難題。
他一開始的想法是,從赤腳醫生培訓出發,將海姆立克沖擊法和正確的溺水急救步驟加到培訓材料里去。
但他自己給赤腳醫生上課后才發現,他們的培訓材料,并不是他想象中的《赤腳醫生手冊》,而是五花八門,由各地自己組織編寫油印。
這就導致了,哪怕他后面能想到辦法,來說服《赤腳醫生手冊》的出版社,也不可能全面把急救辦法推廣出去。
葉菁菁一邊聽,一邊在心里頭嘆氣。
赤腳醫生,哪里是單純的培訓材料的問題。
它真正的大問題在于,這個制度很快就會消失了。
等到農村實行家庭聯產責任承包制之后,生產隊消失,公社退出歷史舞臺。
依靠農村集體經濟模式才能實行的赤腳醫生制度,同樣也得黯然離場。
“要不這樣吧。”葉菁菁幫他出主意,“教科書,醫學院和衛校的教科書,把內容加進去。”
謝廣白驚呆了,說話都忍不住直結巴:“教……教科書?”
姑娘,你一個大學都還沒上的高中生,到底哪兒來的勇氣,要改大學教材呀。
葉菁菁卻理直氣壯:“大學教材為什么不能改?新年新氣象。都重新招生了,難道還要用20年前的老教材嗎?
到時候上課第一件事,老師招呼學生,來,我們拿起筆,先把這一章節給劃掉。因為這些知識已經過時了。”
謝廣白沒抗住,直接笑噴了。
葉菁菁還在強調:“我說的是實在話,赤腳醫生的培訓教材能改,學生的教科書為什么不能改?”
不是說好了,這個時代工農兵地位超群嗎?
謝廣白一邊忍笑,一邊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
作為青少年階段,在運動時期成長起來的人,他們這代人的共同特點是,缺乏對學術權威的迷信。
畢竟,他們親手打倒的權威,不在少數。
不就是重新編寫大學教材嚒,多大點事。
窯洞醫生孫立哲,作為扎根農村的知青典型,上了中小學課本的人物,一天大學沒上,同樣是《外科學》的正式編委。
謝廣白過了自己的思想關,立刻大無畏起來。
雖然,他還不知道這件事情具體應該怎樣操作。
但,好歹是有了奮斗的方向,不再迷茫。
他痛快地下定了決心:“好,就從大中專教材入手。”
葉菁菁笑容滿面地點頭。
就是嘛,從源頭解決問題,才是關鍵。
第39章 夭壽哦 還得重新學
有了海姆立克沖擊法的教學在前面打底子, 接下來的溺水急救培訓,哪怕嚴重違背了大家的固有認知;飯店的職工們也接受良好。
待到培訓結束,職工們立即投入到緊張的中餐備餐工作中去。
經理招呼兩位老師:“你倆可千萬別走, 好歹也嘗嘗我們大師傅的手藝。”
謝廣白笑著謝過,坐等吃的上桌時, 他才想起來問:“你前面說書上寫的不對, 是怎么回事?”
葉菁菁已經拿出化學自學叢書在看,聞聲便指給他看:“這個不是肽鍵嗎?怎么叫勝基了?”
謝廣白臉上寫滿了茫然:“這就是勝基啊, 一直都是勝基。”
葉菁菁瞪大眼睛,滿是狐疑:“你確定?”
“確定, 當然確定。”謝廣白斬釘截鐵。
因為學的是醫學,他大學里同樣要上化學課的。
可以這么說,他自認為自己的化學水平相當不錯。
葉菁菁錯亂了。
她快速翻閱化學書, 越翻臉越沉。
怎么好些內容, 跟她中學時學的不一樣?
麻蛋!怎么會這樣?
難道是因為近代化學進步的特別快,四十多年的時間, 基礎知識已經完成了一圈更新?
葉菁菁摸著下巴,再一次跟謝廣白確認:“你們大學老師,也是這么教的?”
謝廣白點頭如搗蒜,大力推銷:“這套書真的很好,講的深入淺出,很容易就跟著學會了。”
葉菁菁聽了卻只想哀嚎。
夭壽啊!
雖然她大學專業并非化學,但她高中參加過化學競賽,當時大學化學內容她也學過, 還拿了省二等獎。
后來給表弟當家教,初中化學不說,高中內容她又復習了一遍, 好接著心安理得地拿五千塊錢一個月的家教費。
她原本還以為自己現在上考場,就能輕松考上大學。
但掌握的知識太過于先進,反而成了大麻煩。
為了高考,她不得不再強行重新接受一遍,已經落后的知識。
她的老天奶哎,真的好絕望啊。
知道稿費的事情之后,她原本還想著自己可以翻譯點外國詩歌、小說之類的,掙點小錢錢。
現在,啥都別想了,哪里還有空閑時間。
謝廣白看她臉上陰云密布,不明所以:“到底怎么了,你是在哪兒看到它叫肽鍵的?”
葉菁菁哪有心情跟他解釋,她有氣無力轉移話題:“別問這個了。我倒想起來一件事兒,關于教材,除了大中專院校的醫學書之外,中小學生的健康教育讀本,也可以把海姆立克沖擊法如何處理溺水加進去。對了,還有溺水該如何自救。”
一說到自己的專業問題,謝廣白果然被她轉移了注意力,興致勃勃地追問:“溺水如何自救?怎么說?”
葉菁菁背起了“安全知識進校園”的守則:“手出水面頭必沉。感覺自己身體下墜的時候,手掌往下壓,放松身體,頭往后仰,身體就自然浮起來了,手不要脫離水面,慢慢往后伸,然后你的身體就平躺在水上了,小腿會自然下垂。”
她比劃了一下,“下回去游泳館,你可以試試看。”
謝廣白跟著比劃了半天,還是想象不能。但這并不妨礙他感慨萬千:“這又是你從哪本書上學來的?我真想看看那本書。”
葉菁菁打哈哈:“我哪里記得那么多,書早就找不到了。”
關于這點,謝廣白不得不認可。
前些年破四舊的時候,真的是寧可錯殺三千,不可放過一個。
連他家族上傳了好多代的醫學古籍,跟封建迷信沒半毛錢關系的書,照樣被搶走,一把火燒了。那些是多少代傳下來的寶藏啊。
“算了。”謝廣白自我安慰,“現在知道這個也不錯,下回我去游泳館試試,回頭再寫一篇文章寄給報社吧。”
他只遺憾一件事,“可惜等到教材編寫完成,發給學生學習,起碼得一兩年的時間。”
但每天每分鐘,都會有人因為溺水以及呼吸道異物梗阻,而丟掉性命。
這些,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葉菁菁撓撓頭,這也沒轍啊。
70年代,家里有個收音機,都算是家境不錯的了,根本瞧不見電視的影子。
否則你在《新聞聯播》上一放,在這個非信息爆炸的時代,沒有網絡搶市場,那絕對能夠迅速傳遍全國。
“可惜廣播效果不行。”葉菁菁遺憾不已,“這個要親眼看到了,才比較容易學會。不然中央廣播臺宣傳一下,全國都能聽到。”
據她所知,各個村都有大喇叭呢。
謝廣白徹底沉默了。
他都不知道該如何評價。
自己的這位老同學,當真無所畏懼,連中央廣播臺都能掛在嘴邊。
好像廣播臺是她開的一樣。
葉菁菁還在那里理所當然:“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兒,當然重要。還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嗎?”
以謝廣白作為醫者的觀念,他無比贊同這句話。
可各個時代都有自己的時代特色,比如說現在,它比較強調政治掛帥,集體利益優先,個人生命健康之類的,要往后面推一推。
葉菁菁眨巴兩下眼睛,突然間有了主意:“也不是沒辦法。”
謝廣白來了精神:“什么辦法?”
剛好這時候,服務員大姐端著菜上桌了,葉菁菁趕緊道謝。
服務員大姐樂呵呵的:“吃吃吃,多吃點,這可是我們師傅的拿手菜。”
現在可不興大吃大喝,既然客人只有兩位,那么就上兩菜一湯。
一碟子辣椒炒肉,一碟子皮蛋拌豆腐,湯是米湯,里面加了南瓜。
服務員大姐特別提醒:“要是辣的吃不消,喝這個米湯,特別解辣。”
謝廣白笑著謝過了服務員的推薦,等人忙旁邊的客人去,他立刻追問葉菁菁:“什么辦法?”
“國際局勢。”葉菁菁掰扯得特別高大上,“乒乓外交,你有印象嗎?”
有,當然有。
60年代末期,因為國際局勢的變化,最主要的是擁有共同的敵人——蘇聯,中美兩國都有改善彼此關系的需求。
1971年,美國乒乓球隊應邀訪華。
1972年,美國總統就來了。
這事兒,可以說是震驚了全世界。
謝廣白記得清清楚楚,當時他爺爺有重新恢復工作了,家里環境好轉。
幾個堂哥堂姐聚在一起,偷偷聽外國廣播,一時瞪眼睛一時大笑,聽著就是外國對美國總統訪華的報道。
聽說還有日本人,因此而自殺了。
不過這幾年,他倒是很少在報紙廣播上得到關于美國的消息。
唉,聽說那個美國總統回國后不久,就被趕下臺了。
葉菁菁左右看看,靠近謝廣白,聲音壓得低低的:“中美還沒建交,但要跟美國改善關系,是必然的,符合我們國家的利益需求。海姆立克沖擊法,是美國醫生發明的。”
謝廣白迅速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把它當成乒乓球?”
那倒是個不錯的契機。
只是想要達成這個目標,他肯定得找他爺爺幫忙。
他一面思索文章要怎么寫,一面漫不經心地夾了一筷子菜塞進嘴里。
然后——
媽呀!舌頭上冒了火焰山,一路燒到了喉嚨。
他真沒想到這辣椒炒肉,居然會這么辣!
葉菁菁看得咯咯直樂,趕緊推南瓜米湯過去給他救急,然后炫耀地在他面前,展示了一把什么叫做辣不怕。
她本來就愛吃辣。
原主這具身體又因為常年上夜班,加餐都很辣,同樣養出了一條辣舌頭。
所以辣椒炒肉片在她嘴巴里,就是香辣可口,堪稱下飯神器。
葉菁菁連吃了三口,對面的謝廣白干完了一碗南瓜米湯,才勉強壓下辣意。
他意味深長地看著葉菁菁:“我好像跟你說過吧,喝中藥的時候,不適合吃辛辣刺激的東西。”
但凡病人,在醫生面前,尤其是中醫面前,天然有種心虛感。
搞得葉菁菁的第四筷子怎么也伸不出去。
謝大夫的良心終于發現了:“沒事兒,你吃肉片我吃辣椒,他們家辣椒跟肉片是先分開來炒的,肉片還行。”
葉菁菁卻懷疑:“你行嗎?你能吃辣嗎?”
謝廣白立刻維護自己的尊嚴:“我剛才那是猝不及防,沒回過神。”
他既然都這么說了,那葉菁菁肯定不會跟他客氣,直接上筷子夾肉片。
不過她還算有良心,留了一半給謝廣白,反正皮蛋拌豆腐也是下飯菜。
兩人開啟光盤行動,葉菁菁干了兩碗飯,謝廣白吃了三碗。
實在是辣椒太辣了。
末了,他們放下筷子的時候,大海碗的南瓜米湯,全被喝光了。
經理過來留人:“別急著走啊,謝大夫,你兩點半去德興菜館也來得及。”
謝廣白趕緊擺手:“不了不了,謝謝啊。我們先過去了。”
他看周圍飯店職工有人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又稍稍提高了音量,“我今天晚上在醫院,晚上六點鐘到十點鐘都能找我。”
眾人這才露出笑模樣。
原本跑醫院看病,對于他們來說,沒多大吸引力。
但經過今天上午的診療和培訓,現在大家特別佩服謝大夫的醫術。
不愧是祖傳老中醫,的確有兩把刷子。
等下班了,帶家里人去找他看看。
葉菁菁跟著他一塊兒出了飯店大門,忍不住好奇:“你晚上還要上班嗎?”
“幫忙搭把手。”謝廣白解釋道,“一般小夜班比較忙。大家白天上班,能忍著都忍著,晚上吃不消才會過來看病。”
葉菁菁當真同情他。
她現在一點點也不羨慕有加班工資這種事。
上班,就是對人類最大的摧殘。
看看柯基福仔,上班前是一只多么活潑的快樂小狗,一上班,呵呵呵,寫滿了滄桑,一身的班味。
所以她結束了下午的培訓,一分鐘都不留戀,跟著謝廣白去醫院,喝完他托同事幫忙熬的中藥,立刻又騎著車回了紡織廠。
她得趕緊學一遍已經過時的舊知識。
不過在學之前,她要把自己已經掌握的知識記下來。
省得考一次高考,她的知識體系直接后退40年。
葉菁菁一邊翻著化學自學叢書,一邊做記錄。
寫著寫著,她突然間意識到,她其實是帶了金手指的。
這些她已知的,40年后會更新掉的化學知識,就是她自帶的外掛呀。
拉一條出來,寫一篇文章,就能掙一筆稿費。
哎喲,這可真是白撿的錢了。
葉菁菁寫得眉飛色舞。
王鳳珍她們吃過晚飯上樓來,瞧見這架勢,好奇不已:“這是什么呀?你新找的資料嗎?”
她們真佩服葉菁菁的能耐,她還能從大學里找到人家大學老師出的卷子,給她們寫。
葉菁菁按住了手上的本子:“這個不是。”
她伸手把自學叢書往前面推了推,“這個才是。”
大家趕緊伸手翻資料,呀!有這么多本啊。
但還是有人對她手里的筆記本更感興趣。
因為上了這一個月的課,大家都明白一件事了,那就是葉菁菁很牛掰。
她在他們都不知道的時候,已經學完了中學課程,而她講課比老師們清楚多了,一聽就能聽明白。
所以葉菁菁寫的,他們能不好奇嗎?
葉菁菁無奈,只能信口胡謅:“這是大學才會學到的東西,大家現在不必看。不然腦子容易混亂。”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
有人開玩笑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是什么秘籍呢。”
秘籍?
葉菁菁愣了下,旋即腦海中冒出個念頭。
秘籍啊,這秘籍完全可以用來挖個大坑。
好好坑一坑該坑的人。
第40章 我這人比較缺德 她人美心善,最合適做……
坑人之道, 自古有之,且此坑非彼坑,乃以智取勝之坑。
坑誰呢?
當然是能坑一個是一個。
首當其沖的就是范哲兵。
作為盧少婷的丈夫, 哦不,現在叫前夫, 以及《后媽文的原配重生了》的男主角——
其實從穿越到現在, 葉菁菁從來沒見過他,更別說打交道了。
理論角度上來講, 他應該沒得罪過葉菁菁。
但理論與現實永遠存在巨大的差距。
這個范哲兵,跟世界上大部分便宜一分沒少占, 卻始終的隱身的男人一樣,也不是什么好東西。這種大爹無需拉下臉直接臟了自己的手,自有他們的女人沖在前面, 積極干好父權打手的活。
盧少婷從葉友德手里拿的錢和票, 范哲兵可一分都沒少花。
而這些,都是吸的黨愛芳和原主的血。
吸血鬼就應該釘在恥辱柱上, 永遠不要想什么功成名就。
要實現這一點,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是沒機會。
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斬斷范哲兵的大學路。
此事乍一看,挺癲。
尤其葉菁菁就是個紡織廠的臨時工,平平無奇小老百姓一枚,穿越也沒帶個空間啥的。
除非癡人發大夢,否則要怎么隔空斷人前程。
要知道, 范哲兵人又不在西津市,想打斷他的手,都沒地方下手。
但實際上, 這事其實有操作空間。
葉菁菁想的不是物理打擊,她好歹是大學生文化人,哪里能動不動就動刀動槍呢?
咳咳,事實的真相是,她慫,她怕自己給人套黑袋子打悶棍,會被警察叔叔給抓了。
她要的是殺人于無形。
簡單點講,她要設圈套,讓吸血鬼自己鉆進去。
范哲兵在《后媽文的原配覺醒了》里,被描述的有經天緯地之才,是絕對的學神。
關于他如何考上大學的,刨除那些形容他天資聰穎的廢話之外,小說提供的關鍵詞都是依靠女主。
上一世,也就是《我在七零當后媽》里,是穿越女“葉菁菁”主動幫助他,給他找資料,輔導他功課,讓他順利考上了大學。
而這一世,《后媽們的原配覺醒了》里,是女主盧少婷離婚回城后,在書店買了《數理化自學叢書》,寄給了他。
他靠著資料,提前半年復習,直接吊打同期,順利入學。
不管哪種說法是真的,都證明一件事——
那就是,在沒有女人幫助的情況下,范哲兵這位男主角,原本的知識掌握水平并不足以考上大學。
這也沒啥好嘴的,下放知青的普遍文化知識水平都不咋樣。
大革命爆發前,范哲兵才上初一。1966年6月,他初一期末考試沒舉行,先鬧革命了。
然后是長達兩年多時間的大串聯,一直到1968年10月份,他們當地才開始復課。
當時中蘇關系極度緊張,大戰一觸即發。在嚴峻的國際局勢面前,最高指示是“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備戰備荒為人民,反帝必反修”。
故而復課的初中生,并沒有恢復正常教學,而是按照軍事編制,學校一個班級就是一個排,學軍挖地道,參加軍事訓練,隨時準備投入到全民皆兵的反蘇修侵略的戰斗中去。
至于日常上課,大家重點是學□□語錄,文化課也并非學數理化,而是統一稱之為“學工學農”。
課堂不在教室,在工廠在田頭。老師在生產的間隙,見縫插針地跟他們說點兒工農業相關的文化知識。
可即便這樣以戰時標準開展的初中,范哲兵也沒能上完。
因為1968年12月22日,《人民日報》傳達了最高指示:“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1969年1月,17歲的他就跟絕大部分城市青少年一樣,集體打包下鄉了。
從此以后,他再也沒接受過系統的文化知識學習。
從這個層面上來說,范哲兵確實很倒霉。
但要談起倒霉,他的同齡人都倒霉。
而且倒霉的他們,大部分都努力靠自己雙手從事農業勞動,竭盡所能地養活自己。
比起他們,自打1970年跟盧少婷好上之后,就放心大膽吃軟飯,過得跟個少爺似的范哲兵,實在無需過多的憐憫心。
葉菁菁不打算再讓這種人吸血,而且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
她要在高考復習資料里埋雷,坑死范哲兵!
鑒于范哲兵從頭到尾,實際上只讀完了初一的文化課,葉菁菁估摸著他并沒正兒八經學過物理和化學。
且雖然小說里,盧少婷一回城,就去書店給他買了《數理化自學叢書》,但書店方面說已經多年沒賣過這書,加上考慮到“文·革”時期的出版業狀況,葉菁菁更傾向于認為——
《后媽文的原配重生里》提到的自學叢書,其實就是自己手上目前擁有的這一套。
所以,她要改寫一番資料,讓心心念念偷了書的人,好好跌個大跟頭!
這樣,她可以一箭三雕。
什么?你說倘若葉友德和盧少婷不偷她的東西要怎么辦?
嗐!狗改不了吃屎,吸血鬼除非死,否則絕對不會放棄吸血。
可要是萬一呢?
萬一就萬一唄。
最多她葉菁菁白忙活一場而已,沒什么大不了。
捋清楚思路后,葉菁菁瞬間亢奮起來。
果然人做壞事最開心,她這么人美心善,最適合做這種壞事!
不過,可惜現在已經10月份了,估計距離公布高考估計時日無多。
她想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偷梁換柱,靠手寫肯定不行,她需要打字機。
剛好,原主就具備這樣的操作技能。
感受到這一點之后,葉菁菁又忍不住想嘆氣。
真的,原主雖然因為家庭關系,個性懦弱,但她已經竭盡所能想讓自己活得更好一點了。
紡織廠的三班倒,對身體健康影響極大,很多人干三兩年以后,身體吃不消了,就會想辦法轉崗。
原主不是孤兒勝似孤兒,爹媽完全指望不上,所以想自己考廠里的打字員。
她沒有打字機,就偷偷拿硬紙板對著做模型,然后自己利用一切閑暇時間拼命練。
她一分鐘準確無誤地打出60多個漢字。
別小看這成績哦,要知道,這可是老式打印機,得熟記鉛字盤里5000多個漢字的位置,才能順利打字。
而且鉛盤里的鉛合金鑄成的活字,相當于一枚枚小印章,上面的字是倒置并反寫的。
為了練出打字技術,原主甚至倒過來讀書和報紙,好熟悉這樣鉛盤里的字。
可惜的是,盡管原主比關系戶字打得快一倍,卻還是沒能成為打字員。
就這樣,原主也沒放棄,還在私底下偷偷練習。
她一直,一直想要努力地生活得更好一點啊。
葉菁菁沒忍住,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
就沖這點,她就不會放過無恥的吸血鬼們!
用原主的打字技能埋坑,也算是原主自己報仇了。
葉菁菁伸手抹了把眼淚,剛好薛琴過來找她,看她眼紅紅的,嚇了一跳:“你怎么了?哪個欺負你了?”
“沒事。”葉菁菁吸吸鼻子,“我就是想找臺打字機。”
誰知道薛琴竟然瞬間眼睛紅了,還激動地握住了葉菁菁的手:“葉菁菁同志,我早就說了,你有任何困難,都可以向廠里反應。現在你為了給大家準備學習資料都急哭了,我實在太羞愧了。”
葉菁菁:……
呃,這誤會大發了,她……她當然不會慚愧。
她理直氣壯地提要求:“那我能借用廠里的打字機嗎?”
薛琴連連點頭:“當然可以,我帶你過去。”
紡織廠工會辦公室的隔壁,就是隸屬于廠辦的打字室。
因為經常有文件需要打印,所以薛琴跟打字室的人常來常往。
她熟門熟路地進了打字室的門,跟還在埋頭忙碌了打字員打了聲招呼:“孫曉梅,我用一下打字機呀。”
打字員嘴上“哦”了一聲,頭都不抬:“你自己用吧。”
因為要打印的文件多,所以他們紡織三廠打字室,財大氣粗地購置了三臺打字機。
兩臺舊的,一臺新的。
薛琴問葉菁菁:“你用哪臺?”
孫曉梅這才抬起頭,瞧見葉菁菁,立刻皺起眉毛,脫口而出:“你不能用!”
薛琴莫名其妙:“為什么?”
“她……她……”孫曉梅支支吾吾,“她不是我們……”
薛琴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她是我們紡織廠六車間的,不是外人。葉菁菁你都不認識嗎?哎,菁菁,你用哪臺呀?用這臺吧,這臺新的,好用。”
說著,她推著葉菁菁往放打字機的桌子前去。
把人摁在座椅上后,她才想起來問,“菁菁,你會用吧?”
“會。”這具身體的肌肉已經引導著葉菁菁開始忙碌。
她左手拉動鉛字盤左右滑動,找到化學的“化”所在的位置,右手握住打字手柄,按下打字錘,“吧嗒”一聲響,化字就正面落在滾筒的蠟紙上。
“吧嗒吧嗒”聲不停,蠟紙上印的字越來越多。
薛琴驚訝地瞪大眼睛,忍不住驚呼:“哎呀,菁菁你打字好快呀。”
鉛字打字機說白了,好像沒多少技術含量。
但你如果想打得快,那當真不簡單。
薛琴也學過打字,可惜一分鐘只能打十來個,和葉菁菁壓根沒辦法比。
鉛字打字機不像電腦一樣,有顯示屏,可以直接看。
故而葉菁菁沒辦法一心二用,聞聲只是笑笑,繼續一次又一次的敲擊打字錘。
打字室的負責人馬姐,端著杯子從外面進來,見狀驚訝道:“哎呦喂,這打字夠快的呀。一小時能打多少字啊?”
薛琴有手表,立刻拿起來計時。
不用等一個小時,一分鐘的時間,葉菁菁已經打了整整63個字。
她一張蠟紙打完了。
馬姐忙不迭地拿到手上檢查上面的字,乖乖隆地洞,打得這么快,居然還沒錯別字。
“真是長江后浪推前浪。”馬姐感慨萬千,“我74年參加咱們全市職工打字比賽,一分鐘58個字,已經是第一名了。現在跟你一比起來,我得喊老師哦。”
葉菁菁趕緊表示:“馬姐你客氣了,不敢當不敢當。”
“你別謙虛呀。”馬姐好奇不已,“你打字這么快,怎么不到我們打字室來啊?”
廠辦的打字室,三臺機器三個人,兩個小年輕練到今天,一分鐘也就打二三十個字而已,而且還容易出錯。
跟他們一比起來,葉菁菁完全可以當大師傅了。
馬姐疑惑:“哎,我記得去年招工,我們打字室要過人啊。”
薛琴也猛然想起來:“是呀,菁菁,你怎么沒考打字員?是不曉得嗎?”
瞬間,打印室的空氣莫名凝滯了,靜得簡直落針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