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我們要奮起直追 我們才不怕呢
隔了不到一個禮拜, 薛琴就不再疑問外國究竟有多發達了。
因為二月底,西津大學新生報到開學了。
這跟薛琴有什么關系呢?
她和王鳳珍借口看望葉菁菁,跑到大學來感受氛圍, 然后被拉著一起到禮堂看了內部片。
其實說內部,也不是什么多神秘的內容, 只是外面少見, 畢竟播放的影片內容,一個是南斯拉夫的國家宣傳片, 另一個是豐田汽車的內部紀錄片。
前者還好,南斯拉夫總統去年秋天訪華, 大家跟著看了兩部南斯拉夫電影,知道它是社會主義的明珠。
后者,豐田汽車的內部資料片, 直接把所有人都看傻了。
薛琴也一把抓住了葉菁菁的胳膊。
她雖然工作的地方是紡織廠, 但她去過上海的汽車廠。
她記得清清楚楚,上海汽車廠里, 所有人都是站在車床前工作。
當時她還自豪,好大好氣派的廠房,一個車間有三千平方米呢!
現在,看看人家日本的汽車廠,這才是自動化生產!
跟人家一比起來,上海汽車廠簡直就是小作坊!
“艸!”禮堂里很快響起了咒罵聲,“這是小鬼子的廠?”
資料片放完了,接二連三的驚異聲不斷響起。
今年招生情況特殊, 社會考生占了大頭,西津大學的新生們也不例外,八成以上都是下放知青或者工人, 應屆生反而是少數派。
有工作經驗的人,看到日本的汽車廠生產情況,受到的沖擊力可想而知。
毫不夸張地說一句,大家的三觀都要碎裂了。
小日本哎,當年被咱們打跑的小日本,現在已經發達成這樣了?
第一年恢復高考就能上岸的大學生,可以說,腦袋瓜子就沒不靈光的。
很快,便有人強調:“工業基礎不一樣,日本明治維新之后就開始工業化進程。咱們國家什么底子?你們想想看,剛解放的時候,咱們國家有什么呀?全國多少地方,一個廠都沒有。”
有人反駁他:“那也過去30年了,總不能差距沒縮小,反而越來越大吧?那我們社會主義的好處體現在哪里啊?”
不得不說,當代大學生的膽兒真肥啊。
哪怕文·革剛結束不久,也攔不住他們的嘴巴。
他這話一出口,大禮堂一時間都落針可聞。
有人沉默,微微低頭。
有人則昂著腦袋,四下張望,試圖尋找答案。
是啊,為什么呢?那是小日本,怎么人家現在這么厲害了?
腦袋轉悠的最厲害的那個男生,目光落在葉菁菁臉上時,嗖地亮了,帶著調侃惡作劇的意味:“小葉老師,你給我們大家伙兒解釋解釋啊?”
立刻有人附和:“對對對,輔導員,你給我們講講噻。”
沒錯,葉菁菁現在身上多了個輔導員的職務。
因為西津大學編制里沒有專職翻譯,給她造工資表不好套,所以校方決定讓她擔任化學系新生的輔導員。
這個職務“文·革”前就有,全稱叫政治輔導員。最初由高年級品學兼優的學生擔任,后來變成專職政治干部崗位。
后來鬧“文·革”了,這個崗位基本消失了,現在扒拉出來給葉菁菁,純粹是其他職務不是特別方便安插人。
結果現在叫這群大學生揪出來了,隱隱要給她個下馬威的意思。
葉菁菁理解,恢復高考的第一屆大學生,不說經天緯地之才,那也絕對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
他們之中,花一個月時間就啃完整個高中的學習內容的,比比皆是。
想讓他們服氣,哪怕只是表面上服氣,都難。
葉菁菁笑了笑:“我是化學系的,這個問題,哲學系、歷史學系的回答,會更合適吧。”
可今天只是看電影而已,第一屆全校11個系招生,攏共只招了七百來號人。
而且因為學生來自五湖四海,今天尚未到齊,整個禮堂里只坐了四百來個學生。
所以人家哲學系、歷史學系的老師壓根沒來。
在場的,除了她葉菁菁和蹭學校氛圍的薛琴以及王鳳珍之外,全是大學新生!
葉菁菁當機立斷:“那就請哲學系和歷史學系的高材生談談,我們大家伙兒都聽聽的。”
她這暗搓搓地拉兩個系競爭的小心思,叫人家高材生們一眼看到底,立刻有人把皮球踢回頭:“葉老師,你說,我聽過你講的政治課,受益匪淺。”
葉菁菁差點沒一口老血吐出來:“我理科生,我是化學系的輔導員。”
結果學生們集體起哄架秧子:“沒關系,葉老師,你全才。”
葉菁菁硬生生地被架起來了,實在沒辦法。
她后面還得當輔導員,真叫這群大學新生看扁了,她以后工作都不好開展。
“那行,我門外漢,我說兩句我自己的淺見,拋磚引玉。”
禮堂里的哄笑聲更大,大家紛紛攛掇:“你說你說。”
葉菁菁笑道:“那我說了啊,不對的地方請多多指正。”
“一個是基礎的問題,剛才這位同學已經說過了。明治維新是1868年開始的,工業化這條路,日本確實比我們早了很多年。”
“另一個就是抗日戰爭勝利之后,日本雖然是戰敗國,由美國監管。但它的地理位置決定了,美國要扶持它,對抗蘇聯。”
“這個時候,我們在干什么?我們在打國民·黨反動派,國家處于戰爭狀態。再然后,就是抗美援朝。日本離朝鮮近,美國給它下訂單,很多軍需物資都是日本生產的。”
“再接下來,是越南戰爭,又是一大筆訂單。可以說,日本什么都不用管,埋頭搞生產就行。美國人給他們下訂單,他們就有外匯,可以進口先進的設備,迅速發展生產技術。”
“我們國家呢?蘇修對我們虎視眈眈,逼得我們不得不全民皆兵,備戰備荒,根本就沒有辦法安下心來踏踏實實地擴大生產規模。我們還要花大量的錢在軍費開支上。”
“日本呢?日本是戰敗國,他們的憲·法規定放棄了戰爭權,軍費開支少。這一部分錢,日本就能用來搞基礎建設,為生產服務。”
“除此之外,我們國家還要支援亞非拉的兄弟國家。”
葉菁菁比劃了一下:“此消彼長,日本自然發展比我們快。”
她放下手,表示自己說完了。
大禮堂里先是沉默了一瞬,然后開始有人罵:“全怪蘇修這個社會主義的叛徒!”
看看,本來蘇聯老大哥應該是我們最堅實的盟友。
結果現在呢,老大哥不僅幫不上忙,還專門拖后腿。
當真是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只怕豬一樣的隊友。
葉菁菁深以為然。
在把盟友變成仇敵這方面,蘇聯的一系列騷操作不說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吧,那也是能震驚全世界的存在。
從五十年代的波蘭波茲南事件、匈牙利十月事件,到捷克斯洛伐克的“布拉格之春”運動,哪一樁都轟轟烈烈。
還有中國和南斯拉夫,也是被蘇聯推走了。
在國際政治智慧這一環節,蘇聯表現的當真讓人懷疑智商。
人家都是在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它好了,生怕社會主義陣營過于強大,它坐不穩龍頭老大的位置。
一片亂糟糟的抱怨咒罵聲中,突然間有人問出口:“我們還能趕上嗎?”
大禮堂瞬間陷入沉默。
井底之蛙的痛苦就在這兒吧。
你不知道外面是個什么樣的世界時,你還覺得自己過得挺好。
可你一旦看到了外面的光景,哪怕只是管窺測,那種強烈的沖擊的痛苦,便足以讓人腦袋發布,像是被雷轟過一樣。
日本的豐田汽車工廠,在他們看來,已經是另一個世界的存在了。
他們要怎么趕啊?
人家汽車廠人均年產汽車數為94輛,自己這邊才1輛啊,連人家的零頭都趕不上。
“當然能趕上!”葉菁菁站出來,“我們國家這么多人呢!”
其實她的本意是想說,中國人多地方大消費市場大,只要有市場需求就有市場供給。
但是立刻有人跳出來附和:“對,小葉老師說的沒錯。知恥而后勇。我們國家能搞出原子·彈,能衛星上天,我們國家也一定能夠趕得上日本!”
“好!”禮堂門口響起了啪啪的巴掌。
校長一邊拍著巴掌,一邊大步朝禮堂走來,嘴巴贊不絕口:“有志者,事竟成!”
他走上講臺,大著嗓門強調:“同學們,今天學校為什么要請大家看這個資料片呢?因為你們是這個國家最聰明最勤奮最上進的一代人。”
“你們過五關斬六將,你們于千軍萬馬中脫穎而出,你們是11年的時間,這個國家積攢下來的佼佼者。”
“你們有勇氣睜大眼睛看外面的世界。你們有魄力勇往直前。你們有能力迎頭趕上。我們落后了,我們要承認,不能閉著眼睛自我麻痹。但這落后只是暫時的,我們肯定能夠趕上,并且做得更好!”
“同學們,你們有沒有信心?”
“有!”
葉菁菁第一個帶頭,用力鼓起掌來。
禮堂里掌聲雷動,跟著有人大喊:“我們不僅要趕英超美,我們還要超越南斯拉夫,超越日本!”
一片掌聲中,校長伸手往下壓了壓,趁機給大家伙兒鼓勁:“所以,懇請大家多努力,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好!”
叫好聲幾乎掀翻了大禮堂的屋頂。
薛琴在下面聽的雙眼放光,一個勁兒搖晃葉菁菁的胳膊:“大學果然不一樣,校長講話都不一樣。”
怎么個不一樣法呢?他居然都沒有提為革命上大學,只說為國家。
他膽子好大啊,這樣的思想動態很危險的。
然而薛琴想多了,人家校長已經在迅速往回拉了。
“同學們,你們要為革命上好大學,要把政治方向擺在第一位。要把揭批四人·幫……”
校長在臺上講得慷慨激昂,禮堂里的學生們卻不復剛才的激情四射。
這些都是老掉牙的話,大家當真沒什么興趣聽。
連薛琴這樣的團干部,都在偷偷跟王鳳珍擠眉弄眼。
真是的,都上大學了,怎么還是陳詞濫調。
好在校長當真好涵養,底下學生個個神游天外,一雙雙手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給捂起來,也不影響他滔滔不絕地提了五點要求,說了三項期待。
不管大家聽沒聽進去,他還是樂呵呵地祝福了學生,欣欣然地走了。
禮堂里又炸開了鍋,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激烈討論著。
突然間,有人喊了一聲:“我倒是不相信了,小日本能這么厲害。”
他沖葉菁菁喊,“小葉老師,咱們學校圖書館有沒有日本的原版資料?”
葉菁菁還沒回答,旁邊先有人笑出聲:“哎呦看不出來啊,你會日語啊。”
先前的男生揮揮手:“不會,我不能學啊。外語系的呢,我去你們外語系聽課。”
外語系的女同學則滿臉茫然:“我沒聽說我們有日語班啊!”
“沒有沒有。”周圍的人附和,“你要學的話,你得考外語學院咯。”
王鳳珍還在發呆呢,聽到日語兩個字,猛地回過神來,脫口而出:“日語,我們夜校有日語班。”
刷的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王鳳珍臉上。
可憐的小王同志瞬間后背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媽呀!她長這么大,頭回有這么多大學生盯著她看呢。
第162章 我們也去夜校學習吧 熱情的市民
薛琴那叫一個羨慕嫉妒恨啊。
想想看, 四五百個水靈靈的大學生,就這么齊刷刷地看著你。
她的人生,何曾有這種高光時刻。
但王鳳珍也是個不靠譜的, 關鍵時候居然掉鏈子,緊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還得薛琴自己站出來:“沒錯, 我們工人夜校有日語班, 有兩位日語老師呢。”
哇!
大禮堂再一次陷入沸騰。
工人夜校到底什么來路啊,他們西津大學都沒日語班, 工人夜校居然有。
“你們怎么會有日語班呢?你們為什么會辦日語班啊?”
薛琴張張嘴巴,死活都難以啟齒。
她總不能實話實說, 夜校辦日語班是為了方便學員走捷徑考大學吧。
“因為我們認為國家將來會需要大量日語人才,我們要未雨綢繆啊。”
葉菁菁臉不紅氣不喘,“去年日本有個11家汽車公司組成的代表團, 到我們的一汽、北京汽車和上海轎車廠參觀, 對我們的產品評價是產量低,而且從零件到成品統統都不合格。”
這事兒是改革開放周年紀念的時候, 她穿越前看宣傳片上說的。
按照片子里的說法,現在的中國車企管理不能說訓練有素,那也絕對是一盤散沙。等于沒有管理。
剛才看豐田汽車內部資料片,葉菁菁就想起來這茬了。
咳,不得不承認,人家日本車企現在的確有底氣說這話。
葉菁菁正色道:“聽說此事之后,我們工人夜校就琢磨著應該怎么辦。都說師夷長技以制夷,人家看不上我們, 我們也要去看看人家到底是怎么回事。那肯定得學日語呀。”
“哎呀,你管人家為什么要學呢。”有性子急的學生不耐煩地揮揮手,表情熱切地問葉菁菁, “那我們能去學嗎?”
薛琴反應極快,笑得比二月的迎春花還燦爛:“當然!歡迎歡迎,今天夜校就有日語課。”
立刻有二三十號人站出來:“走走走,帶我們去看看啊。”
其他人跟著起勁兒了,也要去看熱鬧。
葉菁菁趕緊攔著:“感興趣想學的同學,可以去。只是想看熱鬧的同學就算了。圖書館目前已經對學生開放了,大家可以一直待到十點鐘。”
興沖沖的人群停下了不少腳步。
高爾基說:我撲到書籍上,就像饑餓的人撲到面包上。
剛入學的大學生,情況也差不多,大家的學習熱情都格外高漲。
今年大學沒有軍訓這一說,開學就意味著開課,新生們都摩拳擦掌,準備沉浸在知識的海洋里呢。
學日語的確不錯,但比起專業課程來說,好像也沒有那么重要呢。
于是最后跟著葉菁菁他們走的,加在一起,總共有三十來號人。
學校是安排他們下午看資料片,故而這個點兒吃晚飯嫌早,剛好是西津城市民們白班下班時間。
公交車上人已經不少了。
但是司機看到這么多大學生,立刻扯著嗓子跟車上乘客商量:“大家都幫幫忙,擠一擠,我們大學生出去有事兒。”
車上的市民們全都好奇地看著葉菁菁等人,好像他們自帶金光一樣。
原本站的位置靠前的乘客,也立刻抬腳往車里后面走。
最搞笑的是兩位男青工,他們竟然抱著坐在了一起,還拍著空出來的位置,大聲招呼:“這這這,這兒有個位子可以坐。”
公交車響起了哄笑聲。
售票員一邊賣票,一邊熱心腸地介紹:“你們要是經常出來的話,買月票,月票劃算。”
車子一發動,其實噪聲相當大,但卻根本不影響乘客們的好奇心。
有大嬸追問王鳳珍:“大學生,你們去哪兒啊?”
王鳳珍跟應激反應似的,只差一蹦三尺高。
她她她,她不是大學生啊。要她怎么回答?
還是葉菁菁拉了她一把,笑著替她作答:“今晚我們沒課,工人夜校有課,我們去上課。”
車廂里響起了好幾道響亮的抽氣聲。
問話的大嬸一巴掌拍到自己兒子腦袋上,開啟人前教子模式:“聽到沒有?人家哥哥姐姐為什么能上大學?就是一分鐘學習時間都不耽誤。回家不許玩,趕緊給我好好學習。”
倒霉的小學生眼淚汪汪。
他干啥了?他嘛事兒沒干,憑啥要被拍一巴掌,還不許他玩。
嗚嗚嗚,剛開學日子就過不下去了。
車上其他人則在贊嘆:“工人夜校不是教考大學的嗎?你們考上了,怎么還要去學呀?”
薛琴趕緊做推銷:“我們也不僅僅是教考大學的,后面還有各種課程,看大家的需要。”
她其實很想說說現在辦的日語班。
但是考慮到西津曾經被日本鬼子屠過城,她還是相當識相地閉上了嘴巴,省得一不小心就被揍了。
好在大家圍觀天之驕子的好奇心更大,并沒有追著這個問題下去,而是迅速切換到了大家的私生活上。
還有人抓著薛琴的手打聽:“姑娘,你有對象不?阿姨給你介紹個可好?”
媽呀!薛琴嚇得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支支吾吾:“我,我媽不讓我自己找對象。”
干嘛呢干嘛呢,都不認識的人,好端端的給她介紹什么對象啊。
偏偏她還不是孤立的個體,其他男女大學生也被打聽著,有對象不?給你介紹要不?
之前那個主動要求學日語的男同學哈哈笑著拒絕:“不行不行,我小孩都上小學了。”
其他人也跟著亂七八糟地附和:“是是是,我有對象了,我結婚了,我都有小孩了。”
其中一個16歲的應屆生,也閉著眼睛張嘴就來:“我就是娃娃臉,我小孩都會喊爸爸了。”
好不容易,公交車到站,大家連滾帶爬地跑下車,跟后面有鬼追似的。
媽呀,他們可算是見識到了西津人民的熱情了。
怎么一個個的都想給他們介紹對象?
有大學生意味深長道:“這就不懂了吧。我們現在可是香餑餑了,榜下捉婿總聽說過吧?”
眾人發出哄笑聲,笑得男生臉通紅,額頭上的痘痘都跟著發漲。
他急道:“我說的是真話。之前我師傅給我介紹的對象,一天天對我愛答不理的,橫挑鼻子豎挑眼。結果我背著人參加高考,錄取通知書一到,她立刻跑過來要跟我結婚了。”
大家立刻八卦:“那你結了沒有?什么時候要小孩啊?”
“結個屁!”男生嗤之以鼻,“只準她挑我,不許我挑她?真當他她是公主挑駙馬呢!”
眾人又發出大笑聲。
然后大家歪樓歪到公主選駙馬這事兒上。
有女同學好奇:“古代中了狀元,真的會被皇帝點駙馬嗎?”
她說完了,又不好意思地強調,“我就是一直好奇,但找不到人問,也不敢找人問。”
這話一說,原本想調侃她的人,也不好意思調侃了。
畢竟在場的大部分人,青少年時代都是在文·革中度過的,再明白不過因言獲罪是怎么回事了。
“歷史上只有一位當了駙馬的狀元。”一位扎著兩個小辮的女生細聲細氣地開口,“是唐朝的鄭顥。”
大學生們立刻來了興趣,還有人擠眉弄眼:“乖乖!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人生四大喜事他占了兩個啊。他高興死唻。”
“他一點也不高興,他很生氣。”扎小辮的姑娘強調,“他覺得自己的一生都被毀了,他特別痛恨主動做媒的宰相。他一輩子就干了一件事,就是不停的彈劾宰相。”
眾人吃了一驚。
王鳳珍瞪大眼睛:“那公主長得很丑嗎?他恨成這樣?”
“他有未婚妻了,已經去迎親了。”女大學生強調,“結果皇帝一道令下來,他被迫退婚,當了駙馬。”
大伙伴小伙伴們集體倒吸一口涼氣。
不至于吧!
王鳳珍眼睛珠子都要瞪出來了:“皇帝不曉得他挑的女婿到底有沒有定親啊?皇帝這么糊涂?”
不說古時候結個婚有多麻煩吧。就是現在,一個人有沒有對象,尤其是已經談婚論嫁的對象,稍微打聽一下,外人都清清楚楚啊。
扎小辮的女大學生重重地嘆了口氣:“我猜皇帝知道,而且他就是故意的。因為這個狀元是世家子弟,他的未婚妻也是世家大族出來的。皇帝不希望他們兩家聯姻。”
薛琴脫口而出:“那這皇帝也太缺德了,公主招誰惹誰了?她憑什么就不能正常結婚啊?”
女大學生點頭:“皇帝就這樣,自私的很,不講親情的。”
有人反駁她:“那他也是為了國家。世家聚集在一起,會把控整個國家的。”
“有用嗎?”女大學生反唇相譏,“要解決世家,還不是要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
啥意思?好些人都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這回王鳳珍可算是逮著機會了,立刻搶答:“黃巢啊!他殺遍長安,把世家都給殺了呀。”
學生們先是一愣,旋即大笑著,狂點頭:“對對對,剝削門閥只能全都消滅掉。”
什么阻攔人家聯姻,根本沒意義。
葉菁菁笑著說那位女生:“好啊,你歷史這么好,還要把我這個理科生給頂出來。”
大家想到了之前在大禮堂的事,跟著哈哈笑。
女大學生略有些不好意思:“我班門弄斧了,其實我也不懂的。”
“不不不,你要多多表現自己,你們也都是啊。”葉菁菁強調,“今后學校會有很多選拔,但不可能每次都組織考試。有的時候就是老師憑借印象向校方推薦。你們要是什么都不展示出來,老師怎么可能知道你們擅長這一方面呢?”
在場的大學生都是聰明人,而且他們當中大部分都有工作經驗,算社會人。
立刻有人追問:“都有什么推薦啊?”
葉菁菁笑了笑:“我也說不清楚具體的。我只能說,多學不會有害處的。好好學外語,學校圖書館有不少外國資料。到時候你們可以借了自己看。中央廣播臺也有英語節目,沒事的時候多聽多學。”
好幾個人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王鳳珍和薛琴都掩飾不了自己的羨慕。
上大學真好啊,機會都比旁人多的多。
王鳳珍本來開過年來轉了正,已經心滿意足了。
可是現在,看著這些大學生,她心里的野草瘋狂地生長著。
她要考大學,今年還要接著考!
她就不信,她難道比別人少了一個腦袋嗎?
人家能考上,她同樣也能考!
第163章 函授班要辦起來 你還是不是我們夜校的……
一行人說說笑笑, 朝紡織廠職工子弟學校去。
葉菁菁趁機把話題拉回頭:“對了,有個事情我要跟你們講一下。就是你們的婚姻家庭問題。學校知道有些人檔案里頭是未婚或者是離異,但實際上有伴侶和子女。有這種情況的, 請你們都幫著都互相提醒一下,不要搞出個人作風問題來, 省得到時候沒臉, 還會被學校開除。”
有個男同學臉色一白,脫口而出:“還要開除啊!”
“怎么就不能開除呢。”葉菁菁嚇唬他, “搞個人作風問題,叫流氓罪。回頭被抓了蹲大牢, 甚至槍·斃都有可能。”
“就是!”有女生附和,“不然到時候拖出去游·行,那也是生不如死。”
葉菁菁笑笑, 繼續往下說:“還有一種情況, 家里定好了未婚妻未婚夫,人家還拿錢出來給上學給補貼你們家里。結果上了大學, 感覺眼界高了,看不上原來的未婚妻未婚夫了。那早點說清楚,欠人家的錢趕緊還掉。不然到時候麻煩大了。”
又有人追問:“什么麻煩?學校也要開除嗎?”
“開不開除我也說不準。”葉菁菁一樂,“但我知道畢業分配的時候,好單位要知道這事兒,肯定不會要的,會覺得思想作風有問題。”
她不知道他們能不能聽進去,也不曉得他們會不會信服。
但她是真情實感地希望, 他們不要為了這種事毀了自己和別人的一生。
“哪個狀元樂意當駙馬呀,都是狀元了,誰不能為自己奮斗出一片天地呀。”
葉菁菁開玩笑半認真道, “幸虧咱們現在沒有皇帝老兒給賜婚,不然天都要塌了。”
眾人跟著哄笑:“那照這樣子,皇帝的女兒也愁嫁哦。”
大家一邊說一邊笑,紡織廠職工子弟學校,大門就在面前。
薛琴熟門熟路地過去,跟門衛大爺打招呼。
然后,呼呼啦啦三四十號人一起進了學校。
這會兒,除了初二和高二的學生要上晚自習,還沒有離校之外,其他學生已經放學了。
故而日文班的教室里,已經坐了不少學員。
他們一邊嘴里啃著饅頭,一邊念念有詞地復習上堂課學習的內容。
先前那位扎小辮的女大學生,名叫張麗的,朝葉菁菁感慨:“難怪你們工人夜校能考這么多人出來,學習氛圍真好。”
薛琴則一拍手,懊惱道:“應該先帶你們去食堂吃飯的。現在一來一回,時間怕來不及了。”
現在的人副食品吃的少,一日三餐,哪頓不吃都感覺餓得慌。
她話音剛落下,日文老師已經過來了,是那位白白胖胖,長得有點像彌勒佛的前日本翻譯官王老師。
他看到這么多人,先是吃了一驚,旋即笑起來:“今天人多哦,不行的話,我們換個教室吧。”
薛琴趕緊解釋情況。
王老師笑得更厲害了:“那我可有面子了。講出去,我也是教過大學生的人了。”
結果大學生打蛇隨棍上,立刻開始挖人墻角:“老師,你要不干脆去我們西津大學開課吧。”
薛琴本來還看著大學生們目眩神迷,跟個追星的小迷妹一樣。
聽到這兒,她瞬間炸毛:“不行!王老師是我們夜校的老師。”
她這是引狼入室呀!
大學生們趕緊強調:“你們這是夜校。王老師白天去我們大學上課,不影響的。”
王鳳珍這會兒也暫時對大學生祛了魅,插著腰懟回頭:“你不知道我們工人都是三班倒嗎?老師就學生的時間。”
可王老師不爭氣,關鍵時刻倒戈,弱弱地表了態:“其實不管什么時候,我上午都是有空的。”
沒法子,給大學生上課的誘惑實在太大了。
薛琴早跟王老師混熟了,所以這會兒很有勇氣瞪眼睛:“那也不是說你想去大學上課就能上課的,人家大學排課時可麻煩了。”
好吧。
王老師雖然遺憾,卻還是樂呵呵的模樣:“走吧走吧,同學們,我們一塊兒去禮堂,不然大家坐不開。”
一路上,他還跟大學生們強調:“日語很簡單的,尤其是層次越高的,越容易看懂。因為越高級的,里面的漢字越多。”
說著,他還得意起來,“一個日本話一個朝鮮話,都是這樣子。自己造的東西亂七八糟的,稍微想表達點復雜的意思,只能用我們的漢字。不然的話,說的人說不清楚,聽的人也是一頭霧水。”
待到一堂課上完了,大學生們開始吃薛琴拿著他們剛到手的糧票和生活補貼,去紡織廠食堂買來的饅頭。
王老師的心已經飛到西津大學去了。
沒別的原因,就是這群大學生實在太聰明了。
有一種說法叫做,任何人可以做到一個行業的前5%,那都足以稱之為天才。
而1977年的高考錄取率,還不足5%。
尤其西津大學又是重點大學,這群學生即便在此之前從來沒有接觸過日語,跟著這些已經上了大半個月的學員一起;他們依舊不僅沒落下風,反而還遙遙領先。
因為他們的模仿能力和記憶力都相當驚人。
王老師在講臺上說一句日語,大學生們豎著耳朵聽,哪怕不知道什么意思,他們當中十個有八個就能立刻復述出來。
更可怕的事情是,人家過耳又過心啊,反復念了三五遍之后。再倒過頭來,老學員們都記不清楚的時候,他們依然沒忘掉。
更有厲害的學生,下課的時候,已經把一堂課教的內容,全都記在腦子里頭了。
天底下哪有不喜歡聰明學生的老師呢。
教這樣的學生,人家能記住你的每一句話,還能舉一反三,老師的教學成就感爆棚啊。
王老師立刻表態,只要大學能給他一間教室就行。課時費什么的,沒有也不是問題。
薛琴氣得團團轉:“哎呀,我這真是把拐子給帶進來了。”
禮堂里笑成一團。
王老師笑著安慰她:“放心放心,都是我的學生,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會厚此薄彼的。”
有老學員唉聲嘆氣:“手心肉厚,手背肉薄啊。”
大家伙兒笑得更加厲害了。
子弟學校的教務處主任過來,聞聲也跟著笑:“什么手心手背啊?”
薛琴鼓著腮幫子,告狀一樣嘀嘀咕咕說了始末,教務處主任立刻瞪大眼睛:“大學這是又要辦夜校班和函授班了?什么時候報名?”
啊?
眾人都滿頭霧水,跟不上教導主任的節奏。
但人家主任可不管他們如何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已經按照自己的節奏叨叨下去:“照我說,大學函授班早該復課了。不然這么多學生上課,到哪兒找老師去?”
對對對,中學是早復課了,中學也一直招生。
但在沒有中考高考的時代,你能指望學校的教學質量有多高?學生的學習熱情有多膨脹?
現在高考一恢復,大中專院校一恢復招生,紡織廠職工子弟學校瞬間感覺吃勁了。
他們老師不夠用,老師的教學水平也不夠用,他們迫切需要進修。
真的,現在都已經晚了。
就應該趁著高考一結束,寒假的時候,把函授班辦起來。
葉菁菁不得不打斷教務處主任的叨叨,遺憾搖頭:“我沒聽說有這個函授班。”
事實上,現在大學的師資力量同樣緊張。為了排課表,教授們頭上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幾根毛,一個冬天下來,愈發走向大光明。
可教務處主任不管啊。
他皺著眉毛強調:“不是我多大學的嘴,函授班得趕緊搞。我們職工子弟學校算條件好的,我們都吃勁,何況其他學校呢?大學要承擔起該有的責任來啊。”
大學生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于回過神了。
“不是啊,主任,這個教師進修函授班,怎么也應該是師范學院搞。我們學校能搞什么?”
教務處主任這才反應過來:“是哦,師范學院怎么到現在不動?”
葉菁菁哭笑不得:“師范學院也愁呢,他們教室不夠用,搭木板房當教室用還忙不過來呢。”
教務處主任可不替別人操閑心:“那一碼歸一碼,他們函授班還是要辦的。”
大家哈哈笑,紛紛攛掇領導:“那主任你去跟師范學院講咧。”
葉菁菁跟著點頭:“就是!我也認為師范學院應該趕緊辦這個函授班。”
薛琴吃醋了,立刻把葉菁菁拉到旁邊,鼻孔出氣,哼哼唧唧:“你還是不是我們夜校人?你現在就只幫外人不幫我們了。”
葉菁菁毫不客氣的對她翻了個白眼,占據道德高地:“沒良心!我這為了誰呀?我還不是為了我們夜校。”
她壓低聲音,跟人擺事實講道理,“你想,函授學校一辦起來,是不是要印刷教材?你再想想看,那教材需要多少?光靠大學自己油印能夠嗎?這不是送上門的單子嗎?”
薛琴眨巴眨巴眼睛,迅速抓住了漏洞:“不對。你們學校的教材不都是你們自己油印的嗎?”
“我們學校11個系招生,總共才七百來號人。平均下來,一個系才70多個學生,用得著印刷廠嗎?直接自己油印就行了。但是函授學校不一樣啊。”
葉菁菁提醒她,“現在所有的大學都忙得要瘋了。如果有現成的函授教材,如果他們辦函授班的話,還會自己辛苦準備教材嗎?”
薛琴不由得酸溜溜起來:“我懂的,一個是親生的,一個是晚娘養的唄。”
哼哼,函授生哪里能跟正兒八經的大學生比呀。
葉菁菁自己同樣沒考上大學,才不安慰她的小矯情呢。
“你就說,你想不想要函授教材的印刷訂單吧?”
薛琴沒抗住誘惑。
訂單是什么呀?訂單那就是花花綠綠的鈔票,實實在在的錢。
但她腦袋瓜子一轉,立刻開始憂愁:“可大學現在有精力辦函授班嗎?我看他們管大學生還管不過來呢。誰愿意多這個事啊。人家跟我們又不是一個口子上的,我們想要函授班,人家就給辦函授班啊?”
怎么可能!
“他們不聽我們的,那要聽革委會了吧。”葉菁菁已經有了章法,“我們以工人夜校的名義,給省革委會寫信,反映迫切需要函授班的事實。”
薛琴將信將疑:“省革委會忙死了,哪有精力管這么多。”
“事有輕重緩急,函授班現在就是頭等大事啊。”
葉菁菁給她分析,“首先,現有的中小學教師迫切需要提升自己的教學水平,這是客觀事實,對吧?”
話是這個話,而且是大實話。
但,沒用。
薛琴出身干部家庭,自己又是個干部,自然明白“為人民服務”這五個字沒那么簡單。
或者更直接點兒講,對執政者來說,尤其是地方政府,真正火燒眉毛的事情,從來都不是所謂的急群眾之所急,想群眾之所想。
葉菁菁也沒那么天真,當然清楚當官的和作群眾的想的不一樣。
對地方政府來說,真正擺在首位的,是和諧穩定。
第164章 八卦丑聞(捉蟲) 一切為了穩定
“你聽我說完啊。”葉菁菁示意還在搖頭的薛琴, “辦函授班,也是在為省革委會著想。”
“現在教師隊伍嚴重不穩定,因為很多老師都去參加高考。他們一方面是想進步, 另一方面他們是怕不進則退。”
“他們沒有大學文憑。那新的師范生畢業出來,分配工作, 會不會把他們的工作給搶了?”
薛琴一開始還一邊聽一邊點頭, 到這兒了忍不住跳起來:“不可能!”
她沒控制好音量。
so,唰的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直接集中到她身上了。
可憐的小薛書記尷尬地哈哈:“你們繼續上課啊,好好上。”
她話音落下, 第二堂課的鈴聲剛好“鐺鐺”敲響。
薛琴干脆拉著葉菁菁出了禮堂,好去外面說話。
“怎么可能呢?現在是因為人才不夠用,國家才招大學生培養人才。怎么可能大學生一畢業, 把別人的工作都給頂了。”
“那本來能轉正的人吶。”葉菁菁自己當了這么長時間的臨時工, 對身份問題特別敏感,“正式工的名額都是有數的。本來有的老師代課時間長教的也好, 有名額可以轉正的。大學生一畢業,到學校直接是正式老師了,名額不就被占了嗎?”
薛琴張張嘴,啥也沒說。
葉菁菁再接再厲:“而且就算是正式老師,不也得考慮自己以后升職的問題呀。后面評職稱,選干部,一道學歷的門檻攔下來,人家日常工作干得再好都沒用。”
“換成你, 你恐慌不?”
薛琴被問住了。
換位思考一下,假如廠里考上大學的人畢業回來,跟她競爭干部崗位——
想想都不寒而栗。
她突然感受到危機了。經歷過文·革時代的人, 看到了太多的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別人落魄的今天,未嘗不是她的明天。
大學的函授班必須得趕緊辦起來,不然她要怎么辦?
葉菁菁還在滔滔不絕呢:“不辦函授班的話,教師隊伍怎么穩定?教師隊伍不穩,還怎么搞教育?”
“行了!”薛琴迫不及待地打斷她,直接拖著她朝行政樓走,“你寫你寫,這封給革委會的信,你來去起草。”
葉菁菁那叫一個恨啊:“你個大懶鬼,我都已經告訴你怎么寫啦。”
“不行!我寫不出那個味兒。”
于是提出問題的人,就成了解決問題的人。
倒霉的葉菁菁不得不花費一堂課的時間,好歹把這封信給寫完了。
著重強調函授班,對于維持現有工作隊伍穩定的重要性。
不然所有人都忙著參加高考去了,各家單位還不得癱瘓呀。
而且葉菁菁一直覺得當初辦工農兵大學,初衷當真是好的,是學習與實踐相結合。
只是在選拔學生的時候,走后門的太多了,把工農兵大學變成了干部子弟的特權。
現在搞函授班的話,也是對那些老老實實一直工作的同志的安慰。
哪怕函數大學文憑的含金量,比不上全日制。但在以后升職稱時,那也是同等學歷。
葉菁菁放下筆,檢查了兩遍,然后才交給薛琴:“這總行了吧!我就知道我不該都這個嘴。”
薛琴嘿嘿嘿,開始灌迷魂湯,甜言蜜語不要錢的往外丟:“好啦好啦,我請你吃夜宵,然后我們再去送田寧。”
廈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上,讓新生3月8號前去報到。
田寧今晚11點鐘的火車。
至于她為什么不白天出發?當然是因為火車班次少啊。
能有一班車從西津直達廈門,不用她中途轉車,已經是因為西津和廈門都是大城市,她運氣好了。
王鳳珍因為要準備今年的高考,所以也跟著上完了日語課,才過來找兩人:“走吧走吧,我們一道去田寧家。”
好惆悵啊。
她的小伙伴們,一個個都去上大學了。
更讓她惆悵的是,大家伙兒一道快走到家屬區的時候,對面匆匆忙忙跑來個人。
他們還沒看清楚究竟是誰的時候,對方的聲音就已經傳過來了。
“小敏小敏,通知書,你考上大學了!”
下了日語課,正準備回家睡一會兒,然后再去接夜班的紡織女工徐敏,難以置信地呆愣當場:“我,大學?”
她媽跑得氣喘吁吁,直接把錄取通知書塞到她面前:“考上了,你看看,小敏你考上大學了。”
徐敏看著錄取通知書上自己的名字,兩只眼睛先是往外面凸,然后向上翻了翻,頭一仰,直接倒下了。
“哎哎哎——”
大家都嚇了一跳,這咋回事?
幸虧大學生中有人當過赤腳醫生,立刻上手摁了摁,安慰大家:“沒事沒事,應該是太激動,厥過去了。”
他按了幾下人中,徐敏果然悠悠轉醒。
眾人如釋重負,老天爺哎,真是嚇死人了。
徐敏一張臉也漲得通紅,尷尬得恨不得挖個地洞鉆進去。
大學生們又開始笑著安慰她:“哎呀呀,你這才哪到哪啊。我跟你講,我拿到錄取通知書時,大雪天啊,我就穿著草鞋在外面跑,一點都不曉得冷。”
“你這算什么呀。我當時,就是范進中舉。”
大家嘻嘻哈哈,一個說的比一個熱鬧。
一片歡聲笑語中,突兀地響起了一道尖利的聲音:“現在就是搞白專那一套,考大學,一個個都是范進中舉,好大個臉啊!”
眾人回頭一看,這誰呀?張嘴怎么凈放臭屁!
徐敏她媽不樂意了,立刻懟回頭了:“那是耶,高考考的是真功夫,不比推薦上大學,干部特供!你陶科長當然不喜歡了。”
葉菁菁這會兒才看出來,原來對面的人是人事科長陶春花。
乖乖,她年前才見過這人一次,怎么現在陶春花看著比年前又蒼老了不止十歲。
陶科長跳腳:“你講什么啊?我看你現在是不得了了,你們一個想干嘛?反動!”
“再反動也反動不過你家。”徐敏她媽半點臉皮也不給陶春花,諷刺道,“一天到晚有時間盯著別人,還不趕緊回家好好擦擦屁股哩!也不嫌丟人!”
“你講哪個呀!”陶春花跟被踩了尾巴一樣,一蹦三尺高,“你講哪個呀!”
“敢做不敢當啊!臭不可聞!”
家屬區的人被驚動了,不少職工過來勸解:“好啦好啦,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啊。”
徐敏她媽狠狠地呸了一聲:“晦氣!”
眼看著陶春花被人連拖帶拽地走了,葉菁菁疑惑地回頭看薛琴:“咦,你怎么一句話都沒說?”
薛琴翻了個白眼:“有什么好說的呀。”
徐敏她媽冷笑:“她家的丑事啊,講出去聽了都怕爛耳朵。”
大學生們頓時來了精神,八卦誰不愛聽啊。
薛琴卻提高嗓門:“走啦走啦。你們再不走,要趕不上公交車了。”
八卦固然重要,可回不了學校,今天晚上他們只能睡大街。
大學生們只能收回伸長的耳朵,跟葉菁菁打招呼:“小葉老師,那我們先回去了。”
剛才葉菁菁就已經跟他們說了,她今晚會留在紡織廠。
大家揮手道別后,徐敏的媽媽還在憤憤不平:“她也有臉對別人說三道四,也不看看自己家都成什么樣子了。”
葉菁菁有心留下來聽八卦的,但薛琴死活拖著她:“快點快點,我們趕緊去找田寧。”
王鳳珍也在后面推人:“就是就是,快點吧,方萍他們肯定已經等著啦。”
然而這倆姑娘了用心良苦注定要白費了,因為田寧家坐著的一堆人,正在談論陶春花家地八卦呢。
“陶春花要把一天到晚盯著人家屁股看的精神,放在他們家劉廠長身上,也不至于露出這種丑事來。”
什么丑事?男女褲·襠里的那點事唄。
陶春花她丈夫,劉向陽他爹,紡織二廠的劉副廠長,跟他們家小保姆滾到一張床上去了。
媽呀!
葉菁菁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扭頭看薛琴:“真的?”
這么勁爆的八卦,自己居然被瞞得死死的,太不夠意思了!
薛琴恨不得把所有人的嘴巴都縫上。
這是很有臉的一件事情嗎?有什么好拿出來講的呀!
葉菁菁沒辦法澆滅自己熊熊燃燒的八卦之魂,追著問:“他們家什么時候有小保姆了?”
“嗨喲!別說了,還是陶春花她親戚呢。那個小保姆,管陶春花叫嬢嬢,管劉副廠長叫姑爹。結果跟姑爹滾一張床了。”
說得唾沫橫飛的人,抬眼看清楚的葉菁菁她們的臉,又猛地閉了嘴,然后揮手趕人:“哎呀,你們小姑娘家聽這個干什么啊?趕緊走,趕緊走。”
薛琴掛著一張臉,在心里頭腹誹:你也曉得這些話不好聽啊,那你別講啊!
田寧趕緊出來打圓場,拉著小伙伴們:“走走走,我們下去吧。”
家里人實在太多了,她都被吵得腦門子疼。
五個姑娘咚咚咚跑下樓。
葉菁菁到底沒忍住:“她家找保姆怎么找個年輕姑娘啊?起碼找個有年紀的呀,不然怎么照應劉向陽?劉向陽可是個男的,多不方便。”
“陶科長就是存了那個心思。”田寧嘆口氣,“不然就劉向陽的情況,還想找什么對象?”
方萍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她就是存了這個壞心思,所以報應到自己身上了。劉向陽這樣,找什么對象啊。哦,覺得人家農村姑娘好拿捏,這下好了吧。”
葉菁菁聽她們一言我一語,總算分析出了大概情況。
小保姆的確是陶春花找進門的。
之所以選擇這么個對象,正如方萍說的那樣,就是好拿捏。
畢竟她要上年紀的大嬸,人到你家伺候個癱瘓病人,那肯定得拿工錢。
其實這個錢,是可以找廠里報銷的,因為紡織廠給劉向陽定性是工傷。
但陶春花明明家里不缺錢,偏偏要占這個便宜。
她找年輕姑娘進門伺候自己兒子,拿著兒子的婚事當胡蘿卜吊著人家姑娘,這樣她就可以只管人家三頓飯,一分錢的工資都不掏。
這種免費保姆,城里姑娘肯定不愿意干。
想要人家低頭,起碼得給人家安排個正式工作。
但偏偏高考過后,紡織廠因為職工考得好,大領導早就放話,正式工名額都從高分落榜生里頭出。
這就讓陶春花沒了操作的空間。
況且真安排人家女同志當正式工了,最后人家翻臉,不愿意繼續伺候劉向陽了,那陶春花也拿人家沒辦法。
畢竟,正常情況下,開除正式工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
單位又不是她陶春花開的。
于是陶春花這個大聰明,明明看不上農村姑娘,依然吊胡蘿卜,忽悠人家小姑娘來當免費保姆。
結果她聰明反被聰明誤,人家小保姆看不上她癱瘓的兒子,看上她丈夫了。
而她那位道貌岸然的副廠長丈夫,兒子癱瘓了,痛苦啊,孤獨啊,迫切需要女人胸懷的安慰。
真TM有意思,一個大老爺們兒,一輩子都要找奶吃。
第165章 祝你一路順風 罪魁禍首就應該受懲罰……
薛琴在旁邊跺腳:“這么丟臉的事情, 有什么好講的!再說了,陶科長千錯萬錯,她丈夫跟小保姆搞在一起, 也是那兩個的錯。”
她甚至對著葉菁菁都瞞著這件事,不提, 就是因為感覺非常不舒服。
明明這事兒錯不在陶春花, 結果陶春花抓奸之后,反而好像成了她的罪一樣。
薛琴憤憤不平:“你不在廠里是沒聽到, 那些人都在講什么鬼話。”
“劉副廠長搞破鞋,說是陶科長不對, 她沒關心劉副廠長的痛苦。可劉向陽出事兒,最痛苦的人難道不是陶科長嗎?”
一碼歸一碼。
雖然他們工人夜校的人早就煩死了陶科長,而且覺得這人越來越神經病。
可她的偏執瘋狂, 反而證明的她的痛苦和絕望啊。
反觀她的丈夫劉副廠長, 一天天的還不是照樣風風光光地當領導,所謂的痛苦, 不過是他勾搭人家小保姆的借口!
“氣死我了!”薛琴越講越生氣,“咱們紡織廠女職工多,結果這么多女同志不幫陶科長說話,反而說劉副廠長也不容易了。一個個的,腦殼壞掉了!”
葉菁菁聽的也好無語。
真是那句話,男人永遠不需要替自己洗白,因為總有一堆女人上趕著共情他們。
薛琴跺腳下死命令:“不許提。你不準把這事兒說出去,這是丟了我們整個紡織廠的臉!做賊的沒錯, 沒千日防賊的反而有錯了。”
葉菁菁還沒說話,對面傳來了聲音:“小薛書記你這話不能在外面講,不然的話, 陶科長可能要撓你的臉了。”
徐敏她媽從樹蔭底下走出來,冷笑道,“現在陶春花一個不恨,恨死了她家的小保姆。可講句良心話,那個小丫頭才多大,17歲的人,懂什么啊?還不是叫人牽著鼻子走。”
葉菁菁這回是眼睛珠子都要瞪出來了:“還未成年啊!”
“可不是嘛。”徐敏她媽嘆氣,“一點大的小丫頭,又沒見過世面,叫人幾句好話一哄,不就稀里糊涂了嗎。這事兒有錯,也是她錯三分,男的錯七分。”
葉菁菁深以為然地點頭。
沒錯,在這段身份地位年齡都相差懸殊的婚外情里,占據高位的人肯定要負更多的責任。
尤其是劉副廠長自己都是已婚身份。
不要臉的老流氓。
“他這算誘·奸了。”葉菁菁惡心死了,“他給人家小姑娘承諾好處,把人騙上床,就是誘·奸。”
徐敏她媽眼睛瞪大了:“這還叫誘·奸啊!”
“那當然。”王鳳珍十分篤定。
她姐在東北插隊,那邊農場多,干部用權力引誘女知青獻身,不是什么驚天動地的稀罕事。
后來震驚中央,上面派人下來調查后,那些引誘女知青的干部,還不是照樣被拖出去槍斃了。
因為那也是耍流氓。
徐敏她媽聽的臉色都白了:“還要槍斃呀!”
“不槍斃起碼也得坐牢。”葉菁菁恨恨道,“干了這種事還跟沒事人一樣,那以后一個個有樣學樣,不曉得什么時候就落到自己身上了。”
王鳳珍附和:“就是!陶科長把人家小保姆的頭發都薅掉了,男的還跟個沒事人一樣,明明他才是罪魁禍首。”
剩下幾個姑娘也是你一言我一語,個個都憤慨得不得了。
還是薛琴考慮到這里是家屬區,要注意影響,趕緊轉移話題:“徐敏媽媽,你來找誰呀?”
正月還沒出呢,大晚上,風一吹,凍得人耳朵都要發僵。
誰沒事跑出來瞎溜達。
徐敏媽媽這才想起來:“哦,你們不是要去火車站嗎?我家徐敏跟你們一塊過去買火車票,得趕緊去學校呢。”
薛琴想起來了:“徐敏今晚不是要上夜班嗎?”
“沒事,我頂她的班。”
徐敏母親也是紡織廠職工,如果不是為了給孩子騰工作,她都不用提前退休。
徐敏也收拾好過來了,實話實說:“我現在心情還沒平復過來呢,今晚我上夜班肯定要闖禍。”
“那當然了。”王鳳珍難掩羨慕,“你可是考上了大學!”
她嘴上這么說,可真等到大家一塊兒去火車站,她才真切感受到了“大學生”三個字沉甸甸的分量。
因為怕晚了趕不上火車,加上田寧家里人太多,女孩子們不愿意跟大人多啰嗦,所以她們早早就趕到火車站。
幾個姑娘先是陪著徐敏排隊買火車票。
別看這會兒正月快過完了,火車站排隊買票的人依然不少。
因為現在火車班次少,而且只有現場購票這一種方式,所以眼下的火車站看在葉菁菁眼里,熱鬧程度堪比春運,到處都是一張張焦急的臉。
售票處的人站起身喝了口水,伸長脖子朝外面看了一眼,目光落在葉菁菁等人身上時,提高嗓門問:“是大學生買票去學校報到嗎?”
徐敏趕緊拿出自己的錄取通知書,大聲回答:“是的,我今天才收到通知書,得趕緊去學校。”
長長的隊伍立刻發出了“哇”的驚呼。
還有人踮起腳來,好奇地伸長脖子,就想看看大學錄取通知書到底長個什么樣。
售票員露出了歡喜的笑,再一次抬高嗓門:“同志們,這位大學生同志急著買票去學校,大家能不能讓她先買?”
“能能能。”排在前面的人招手,“大學生,趕緊過來買票吧。”
后面的人急著伸手推:“快快快,別耽誤了買票。”
徐敏一張臉通紅,又羞澀又激動,咚咚咚跑到前頭去買票了。
王鳳珍卻感覺自己的腳有千斤重,再一次深深地遺憾著。
為什么考上大學的人里頭,就沒一個她呢?
葉菁菁推著的肩膀安慰她:“說不定還有錄取通知書在路上呢。你看徐敏原本不也以為自己沒考上嘛。”
王鳳珍卻一聲接一聲嘆氣:“我不想啦,我就等著今年再考。”
待到徐敏買了票回頭,她又拍人家肩膀,老氣橫秋的:“你到了大學,可得好好學,千萬不能辜負大家的期待。”
她這話一說,售票大廳排隊買票的人紛紛點頭附和:“是啊,你們大學生好好學,學到正兒八經的知識,將來才好為四個現代化做貢獻。”
在場的三位大學生,田寧、方萍以及剛剛明確身份的徐敏,都臉紅紅的,再三再四地保證:“我們一定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眾人的歡笑聲,簡直要掀翻整個售票大廳。
穿著綠色棉質軍大衣,胳膊上戴著紅袖章的車站工作人員過來,伸手招呼女孩子們:“你們什么時候的車?”
聽說只有田寧今晚坐車要去廈門,他熱心地在前面帶路:“走走走,我給你找個人家路上照應一下。”
現在不流行父母送孩子上大學。
一方面是這年頭孩子都養的糙,爹媽根本沒精力管那么多。
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家家戶戶都不富裕,出一趟遠門,意味著家里頭要攢好長時間的錢。
葉菁菁他們班上有個回鄉知青,為了省下九毛八分錢的車票錢,又是先蹭公社的拖拉機,又是想辦法搗騰坐船,不到四十里路,在路上耽誤了差不多兩天時間。
所以大部分學生都是自己獨自一人去學校報到。
現在有車站的工作人員幫忙打招呼照應,女孩子們不高興才怪呢。
她們跟著工作人員上個月臺,把田寧交到乘務員手上。
那位身材矮矮胖胖的阿姨,樂呵呵地拍了拍田寧的肩膀:“沒事兒,姑娘。到了廈門要是你們學校不接的話,我給你找人送到學校去。”
五個女孩兒大喜過望,再三再四地道謝。
“沒事沒事,考上大學不容易,國家就稀罕你們這些好學習的小孩。”
四人跟著把田寧送上車,頓時明白乘務員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乖乖隆地咚,車廂里的燈光多昏暗啊,居然還有人捧著書在艱難地閱讀。
大概是因為光線太暗,她還拿出了手電筒,補充照明。
葉菁菁真擔心這位姑娘一路看下去,到學校就直接近視眼了。
她不得不提醒田寧:“你好好休息,好好養精蓄銳,等到學校再發力。不然眼睛壞了,以后多麻煩。”
田寧連連點頭,拍著胸脯保證:“等火車一開,我馬上睡覺。”
大家說說笑笑,壓根沒啥感傷的情緒。
結果等到火車提醒:“送旅客的同志趕緊下車,火車馬上要開了。”
四人急吼吼地下了車,看著火車遠去的時候,王鳳珍忽然反應過來:“田寧就這么走了啊。”
惆悵瞬間涌上眾人心頭。
廈門那么遠啊,要坐好幾天的火車呢。
等到放暑假的時候,田寧能回來嗎?今日一別,下次她們再見面,又得是什么時候?
會不會像那些下鄉的知青同學一樣,高中畢業,人生就再無交集?
方萍清了清嗓子,安慰王鳳珍:“你要舍不得的話,那你也報考廈門大學好了。”
王鳳珍瞬間清醒:“我可沒能耐考上。”
于是她更加惆悵了。
“走啦走啦!”薛琴催促大家,“明天還有一堆事要忙呢。”
徐敏趕緊點頭:“我得抓緊呢,明天我得趕緊把手續給辦了。”
什么手續?轉戶口、團組織關系、糧油關系的手續唄。
拿著大學開的介紹信,她得在火車出發前把所有的手續都給辦了。
今天她跟著田寧她們過來,也是趁機打聽要怎么辦手續。
“走吧走吧。”
葉菁菁也加快了腳步。
她要寫舉報信,舉報劉副廠長誘·奸小保姆。
她多管這個閑事,是因為她從小受到教育就是強制報警。
她當醫生的舅媽,碰上不滿十四歲的小姑娘去醫院做流產,肯定要報警。
她當幼兒園老師的高中同學,發現孩子身上傷痕累累,那肯定也會打110。
是不是犯罪?由司法機關去判斷。
作為公民,她要做的事情就是,發現疑似犯罪行為,積極舉報。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沒有誰犯罪還可以心安理得地逍遙法外。
第166章 開學事情多(捉蟲) 老師,我能不能勤……
葉菁菁在紡織廠的更衣室將就了一晚上, 又在食堂蹭了頓薛琴的早飯,這才跑回大學。
接下來的時間,先是完成新生報到, 然后是開學典禮。
到了第三天下午,葉菁菁這個輔導員才看到自己所有的學生。
整個化學系, 今年總共招生72人。理論角度上來講, 應該分兩個班,不然一般的教室都坐不下。
但大概是因為教職工人數嚴重不足, 學校只安排了一個大班,讓他們分成兩個組而已。
葉菁菁運氣不錯, 搶到了一間階梯教室召集學生們開小組討論會,總算把72位學生都給安排進去了,不然她還得干兩次活。
她站在講臺上, 招呼學生:“今天大家都自我介紹一下吧, 說說自己的基本情況,哪里人, 以前是干什么的,結婚沒有,有孩子嗎?以及自己的興趣愛好。”
她害怕學生超常發揮,“同學比較多,大家發言都控制在三分鐘以內啊。”
結果葉菁菁高估了學生的表現欲,所有人基本上都是短句解決戰斗。
我叫xxx,來自xxx,之前在xxx工作or上學or插隊, 沒結婚,結婚了,有幾個小孩。
別說三分鐘了, 平均下來一個人半分鐘就完事兒了。
可即便這么簡單的介紹,還是讓葉菁菁小小地震驚了一把。
原因無他,72位學生,居然有28人入學前的工作是代課老師。
西津大學是一所綜合性大學呀,新生含師量都已經高達39%了,換成師范院校,那數值起碼要達到百分之八九十。
幾場高考一下來,可想而知,中小學教師隊伍流失的究竟會有多嚴重。
不行不行,師范函授班必須得趕緊辦起來。
葉菁菁心里頭琢磨著,后面她得敲敲邊鼓。
抬起頭,她看新生們已經自我介紹完畢,也沒勉強大家非得發揮,只提要求:“那請大家自己選舉班干部吧,班長要有一位,文藝委員、勞動委員各一位,團支部書記也要有一位。前者大家集體選,后者團員選。”
選完班干部以后還要再選科代表,不然會忙不過來。
一通選舉完了,葉菁菁總結準備散人:“接下來的時間,希望各位同學可以珍惜大好光陰,好好學習。圖書館對大家開放,有些書籍如果借閱有限制的話,大家可以直接過來找我,我給你們寫條子。不過,貪多嚼不爛,希望大家能夠讀通讀透。”
她又提了要求,“后面每個禮拜我們都開一次小組討論會,請大家分享自己這段時間讀到的認為非常有意義的書,這樣大家互相幫助,可以更好地掌握學習工具。”
想了想,她再加了一句,“后面大家如果對教材有什么想法的話,一時間找不到教授的話,歡迎找我共同探討。”
她微微一笑,解釋道,“因為你們用的化學講義,是我參與翻譯的,相對比較熟悉。”
哇!
一下子,教室里頭又炸開鍋了,不少人看葉菁菁的眼神都不一樣。
葉菁菁暗自得意,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呀。
這么多學生,好多人年紀都比她大,想要管住他們,起碼不能讓他們看不起。
結果她得意不到三秒鐘,就有人跳出來起幺蛾子:“老師,既然講義是翻譯的,不如你直接給我們講原版教材好了。”
對對對,不少人點頭附和,他們不吃二手飯。
葉菁菁立刻拒絕:“不行!大家要有集體主義精神。英文原版授課,聽不懂的同學怎么辦?不能因為一部分人的要求,就剝奪另一部分人學習的權利呀。”
被拒絕的學生打蛇隨棍上:“那老師你能把原版教材借給我嗎?我自己看。”
葉菁菁繼續微笑拒絕:“不行,后面的內容教材只有一套,我還得給你們翻譯后面的內容做講義。”
眼看學生露出失望的神色,她又給人塞了顆甜棗,“不過如果有同學擅長英語,想看原版資料的話,圖書館有資料。歡迎大家發揮專長,翻譯過來。”
她還引誘學生當牛馬,“如果翻譯的好,是有稿費的。”
這事兒,葉菁菁還真沒忽悠大學新生。
隨著高考恢復,教育從戰備狀態重新恢復正常模式,春江水暖鴨先知,科學的春天即將來臨。不管是高校還是研究機構都有大量的資料需要翻譯。
而現有的專業翻譯,顯然難以完成積累了十多年的工作。
臺下有學生毛遂自薦:“葉老師,都要翻譯什么資料啊?哪個國家的?”
“英語最多,其他德語、法語都有。”
階梯教室里瞬間響起哀嚎聲,他們之中,不少人當初學的是俄語,實在是對不上。
葉菁菁攛掇眾人:“現在不會的也可以學。我聽說咱們這一屆有人一個月的時間自學完了高中所有課程。現在,再學一門外語對大家來說,應該也不是難事。”
啥叫天才啊?在座的每一位77級新生都是。
葉菁菁一點兒也不怕給他們加擔子,會壓垮他們。她只害怕他們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聰明多能干,稀里糊涂的,浪費了驚人的天賦。
但作為輔導員,她還是提醒了句學生:“大家要勞逸結合,分清主次,在完成現有學業尚有余力可賈的情況下,再學一門外語。切不可顧此失彼,耽誤了學業又熬壞了身體。”
教室里頭嗡嗡嗡的,有人壞笑著問葉菁菁:“葉老師,我們怎么學外語啊?聽廣播嗎?有德語法語廣播嗎?”
這是在給葉菁菁挖坑呢。
哪兒來的法語德語廣播?除非收聽外國的廣播臺。
葉菁菁才不叫學生牽著鼻子走,只笑瞇瞇:“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你們是自己找外語學院的資料學,還是找人請教都可以。只一個要求,遵紀守法,不要給自己和學校找麻煩。”
她傻啊,她喊他們去收聽外國電臺?出了事兒,頭一個就抓她。
葉菁菁抬手看了眼時間,示意學生:“好了,我就不耽誤大家功夫了。有意愿想當翻譯的同學找班長報名,班長匯總好了報給我。另外如果有什么生活上的問題,也可以找班長或者找我反應。然后再提醒一次——”
她加強了語氣,“學校發的購物證,大家千萬要保管好,要是丟了又是麻煩。”
所謂的購物證,算是時代特色吧。
眼下大學生到了學校,一切供應也要按計劃來。大家不管是買電池,還是買白糖、茶葉亦或者煙酒(沒看錯,現在大學生也按計劃供應香煙),都得拿購物證。
學生們怕她沒完沒了,趕緊保證:“一定一定。”
葉菁菁又不厭其煩地提醒:“還有糧票、鈔票這些貴重物品,千萬收好了。大學人來人往的,丟了可沒地方找。”
大家嘻嘻哈哈:“好了好了,曉得咯,葉老師。”
葉菁菁做了個解散的手勢,自己帶頭抬腳往外走。
到了走廊上,她才猛地瞧見了謝廣白,不由得吃一驚:“你什么時候來的?”
“葉老師苦口婆心教育學生時,我來的啊。”謝廣白樂了。
他今天過來是找導師的,完了問路過來找葉菁菁,剛好碰上她給學生開會。
謝廣白夸獎道:“你還真有老師范兒。哎,后面你研究生畢業了,考不考慮留校任教啊?”
葉菁菁側側頭,實話實說:“暫時還沒想好,再說吧。”
當大學老師是不錯,穩定,還有寒暑假。而且她趕上了好時代,現在高校不卷課題,她不用上酒桌去爭取資金項目。
但80年代有句順口溜叫:搞原子-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拿手術刀的不如拿剃頭刀的。甚至一度有不少大學老師得在校園里支攤子賣面條賺錢補貼生活。
葉菁菁想的是,如果她的副業掙稿費能形成穩定收入,那么當大學老師也不錯。
如果掙稿費的好日子過不了幾天,那她后面還是老老實實想辦法,去找份穩定體面的工作吧。
反正她這人是吃不了苦的,三天不讓她吃肉,她就想造反了。
謝廣白猜不透她的心思,但也不勉強:“行,反正還有好幾年呢,后面慢慢想。”
葉菁菁忽而意識到:“咱倆是不是太猖狂了?還沒考研呢,就說的好像已經考上了一樣。”
謝廣白哈哈笑,左右看看才壓低聲音道:“放心吧,我找導師打聽過了,研究生主要考慮的是研究能力。再說你的文化課底子,不怕的。”
葉菁菁好奇起來:“那你準備研究什么方向?”
要說謝廣白考研,能走的方向還是挺多的。
他是祖傳中醫,童子功扎實,中醫四大經典不說倒背如流,那也絕對的如數家珍。
從他報名考研起,好些人都勸他考中醫,發揮家傳優勢。
但謝廣白當工農兵大學生時,學的偏偏又是西醫外科,工作地點又是神經外科,而且干得有聲有色,相當受教授器重。
葉菁菁之前沒細問,這會兒確實好奇。
謝廣白沒瞞著她:“我還是考了腦外科。”
葉菁菁“哦”了一聲,說不清楚是遺憾還是不遺憾:“我還以為你會搞中醫藥治療癌癥方面的研究呢。”
結果謝廣白先瞪大眼睛,旋即笑開了懷:“咱倆還真是心有靈犀,我就是這么想的。”
以他中西醫學習的經驗,目前他認為治療癌癥最有效的方式還是切除病灶。中醫藥在這過程中應當能夠起到積極的作用。
但目前中醫被普遍認為應該歸于內科,外科基本是西醫的天下。
中醫藥在癌癥術前術后的作用,處于輔助地位。
想要切實的研究這方面,那么運用它的就必須得是手術者本人。
謝廣白有這方面的優勢,他希望能夠發揚光大。
葉菁菁興致勃勃:“效果到底怎么樣啊?你鄰居家那位老太太現在情況如何?”
“用了癌靈一號,目前拍x光顯示,她的病灶還是得到控制了。我們建議她可以切除病灶了,但她家里頭目前顧慮比較大。”
葉菁菁嘆了口氣:“希望她能早點恢復吧,老太太一輩子也不容易。”
但動不動手術這種事,醫生也不好往死里勸。畢竟術后是恢復健康還是干脆下不了手術臺,結果只能由患者自己來承擔。
這會兒夕陽西下,校園靜謐又熱鬧,不少學生匆匆忙忙地往食堂走。還有人手上抓著書,一邊走一邊念念有詞。
好懸啊,葉菁菁都擔心他會一頭撞上樹。
幸虧這家伙運氣不錯,一路跌跌撞撞地竟然也進了食堂,還打上了飯。
葉菁菁和謝廣白的眼睛就沒離開過他。
但看到他一口咬上干辣椒,辣得“斯哈”一聲跳起來,兩人這才長長松口氣。
就說嘛,吃飯也是要帶眼睛的。
葉菁菁正樂呵著呢,面前就多了一道影子。
他們化學系的新生王新春,端著飯盆過來了。
這這這,這就有點尷尬了。
作為老師,看同學的笑話,怎么著都不對勁。
她正琢磨著該如何哈哈過去,王新春先開口了:“葉老師,我們學校有沒有勤工儉學?我想申請勤工儉學。”
葉菁菁驚訝地瞪大眼睛:“你被偷了嗎?一個月十四塊七的補貼你不夠吃飯嗎?”
以西津大學食堂的物價水平,一個人十四塊七不說吃得好,填飽肚子起碼不成問題吧。再加上四塊錢的困難補助,日常買點生活用品也夠了。
她真心實意地勸告:“錢方面可以省著點兒花,時間還是花在學習上比較好。這個學期有十幾門課呢,你半工半讀的話,精力會跟不上。”
學生露出了苦笑:“十四塊七養活我一個人沒問題,可我還有老婆孩子呀。”
第167章 跟著姐,有肉吃(捉蟲) 上哪兒掙錢去……
原來這男同學之前在中學教書的時候, 每個月工資加偏遠農村補貼,能夠到手24塊錢。
這筆錢加上他老婆在生產隊的工分,勉勉強強可以養活一雙兒女。
現在他進城上大學了, 城里不比農村,什么都要花錢, 十四塊七的補貼, 只能靠他自己糊口。想要貼補家里頭,那顯然是不可能了。
單靠他老婆一個人, 又怎么能養得活三口人呢。
謝廣白問了句:“你不能帶薪上學嗎?”
所謂帶薪上學,是現在大學招生政策的一項優待。
凡是考入高等院校的、工齡在五年以上的職工, 可以帶薪學習;在學習期間由原單位發給工資,并享受勞保待遇。
王新春哀嘆:“我差半年啊,我下放先在生產隊修地球, 73年秋天我才開始代課。”
毫無疑問, 當農民下地是不算工齡的。現在他享受不到政策紅利,只能自謀出路。
葉菁菁頗為同情:“你外語水平怎么樣?現在有不少資料要翻譯。”
男生實話實說:“我以前學的是俄語, 俄語學的也不怎么樣。”
得,靠翻譯掙錢這條路,基本上是斷了。
可現在所有人都缺工作,城里還有不少中學畢業生找不到工作呢。
其實有個現成的工作,十分適合面前這位男生王新春。
他既然以前是中學老師,現在又自己考上了大學,那他當真是優質家教的好人選。找幾個高考生,帶個小班, 別說養活兩個小孩了,再翻倍都沒問題。
但是,給葉菁菁10個膽子, 她也不敢給自己挖坑。
開什么玩笑啊,開學典禮的時候,校長還再三再四地強調,要大學新生們為革命努力學習。
家教那是什么?那是公開批判的修正主義,是蘇修明晃晃的罪證。
葉菁菁讓人往槍口上撞,豈不是成了老壽星上吊——嫌命太長?
家教不能干,翻譯干不成,那他這個書生能做什么呢?
碰到解決不了的問題,要怎么辦?當然是交給組織了。
葉菁菁示意他:“坐下來,先吃飯,吃完飯我帶你去找校辦,看有沒有什么崗位。”
她記得她上大學的時候,學校沒有生活補貼,但確實有勤工儉學的崗位。
比如說在圖書館當管理員,在食堂幫忙打飯,都有同學做。
就是不知道西津大學,現在有沒有這些崗位?
王新春略有些局促,還是坐下了。
葉菁菁掃了一眼他的飯菜,確實是最拮據的那種,完全趕得上原主在紡織廠食堂吃飯的架勢了。
沒有菜,只有食堂免費的骨頭湯,沒有肉,只有幾片綠色的菜葉,泡著金銀飯。
金銀飯的意思就是大米里頭加了山芋,后者是粗糧,要比單純的大米飯便宜。
葉菁菁在心里嘆了口氣,并沒有招呼王新春一塊兒吃。
一來桌上沒公筷,她不習慣跟人家一個碗里攪。
二來王新春都是兩個孩子的爹了,人家是有工作經歷的人,大老爺們兒一個,有自己的自尊心。
所以她只加快了扒飯的速度,就著雙喜圓子和下面的青菜底,嗖嗖干掉了三兩米飯,然后擦擦嘴巴,招呼已經吃完的王新春:“走吧,我們去校辦問問看。”
三人一到進了校辦,結果校辦這會兒還挺熱鬧。
原來急著找補貼的,遠不止王新春一個人。
也難怪。
今年能考上大學的,主力軍是老三屆。他們二十大幾,甚至三十歲的人了,普遍都已成家立業,是養家糊口的頂梁柱。
家底子厚的人,脫產上大學問題不大。
家底子薄的,可不得想辦法解決家里老小的溫飽了。
校辦主任頭疼得很。
沒有勤工儉學的崗位啊。
說白了,勤工儉學本身就帶有補貼的意味。但現在大學窮得叮當響,哪兒來的那么多經費做補貼呢。
如果只有一二十個學生那還好說,大不了校方擠一擠,挪點兒錢出來。
可看現在的架勢,有勤工儉學需求的學生,估計會有上百號人。
這么多工作崗位,學校上哪兒變去?
有新生難以相信:“學校72年不就開始招生了嗎?工農兵大學生難道就不需要勤工儉學嗎?”
辦公室里發出哄笑聲。
有人嘲諷道:“工農兵大學生,那是什么家庭出身?要人家勤工儉學,你看不起誰呢?”
葉菁菁伸出胳膊,握住了謝廣白的手。
謝廣白倒是還好。
從恢復高考的消息傳出來之后,他這個工農兵大學生沒少聽風言風語。
以前人人羨慕工農兵大學生,現在誰看他們都像是李鬼。
不過謝廣白承認他占了便宜,否則按照嚴格規定他根本不可能被推薦上大學。
得了便宜的人沒資格賣乖。
再說他自認為入學以后問心無愧,把每一分鐘都花在了學習上。畢業后進醫院上班,他也是兢兢業業。
所以現在考進來的大學生冷嘲熱諷工農兵大學生,他也只是帶著兩只耳朵聽著,閉嘴一句話不說。
可校辦主任聽不下去,他皺著眉毛敲桌子:“不要信口雌黃,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雖說工農兵大學生不勤工儉學的?之前他們有一半的時間都在工廠勞動。你們要不要也上半天學,干半天活啊?”
那顯然不可能。
恢復高考后的第一屆大學生,不管是哪個專業的,課程表都排得相當滿。
巧婦苦于無米之炊的大學老師們,恨不得把畢生所學都在短短四年時間,塞給學生,怎么可能讓他們上半天干半天活?
他們不是工讀生,而是全日制大學生。
新生們啞口無言了,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校辦主任:“那您得給我們想想辦法啊。”
校辦主任感覺自己的頭發都岌岌可危了。
不管是文·革前還是文·革中,都沒有這種問題。
新難題擺在面前,他上哪兒給他們找那么多工作去?還要不耽誤學習。
他思索片刻,最后還是決定求助組織:“這樣吧,我跟領導匯報,校方開個會,看有沒有什么好辦法。”
葉菁菁覺得這樣不行,你給領導提問題的時候,不能是問答題,起碼得是選擇題,起碼要給領導提供幾個思路啊。
“主任,你看這樣行嗎?”她伸手指了指校園,“咱們學校現在這個樣子,肯定不能一直這么下去。戰壕得填了,學校也要再建設。如果需要建筑小工,咱們也別從外面找人了,就我們自己學生上,可否?”
校辦主任愣了下。
他還沒表態,急著勤工儉學的學生先激動起來:“是啊,主任,我們來干就好。蓋房子這些,我在農村就干過,保證不拉垮。”
王新春也機靈地強調他們大學生的優勢:“我們是本校學生,好管理,不像外面進來的人,不知根底。”
更有人開始思想超前地打起了價格戰:“我們有十四塊七毛錢的補貼,就想再掙個十幾塊錢,能補貼家里就行。”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拼命自我推銷。
葉菁菁總覺得他們下一秒鐘就會揮著帕子招呼:來吧來吧,安全便宜又好用,上哪兒找我們這種天選打工人去?
毫無疑問,校辦主任狠狠地心動了。
作為學校的管家,花出去一分一厘都要他的命。
況且現在學校變成大工地,一下子涌進那么多外人,校方也怕出事。
讓學生上工地干活,的確是兩全其美的好辦法。
只是校辦主任不敢打包票:“那我問問領導的意思,如果行的話,回頭輔導員會通知你們的。”
眾人一時激動,一時失望,害怕領導一討論就討論下去,等到猴年馬月才有下文。
可校辦主任咬死了不松口,新生們也沒辦法,只能唉聲嘆氣地先走人。
還有人小聲抱怨:“我們家為了給我湊路費,把雞鴨都賣了,口糧也見底了。我沒錢寄回去,還不曉得家里頭要怎么活呢。”
其它人附和:“就是,學校也不曉得什么時候才能讓我們上工。”
葉菁菁也同情他們。
拖家帶口,確實不容易。不比她,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要不這樣吧。”她主動提議,“我給你們出個主意救個急。”
“你們先寫文章,就寫你高考是怎么復習的,是如何考上大學的,掙點稿費。”
她從正月初三開始上班,硬生生地趕在開學前,完成了高考真題集的廣播講課。
這幾天因為忙著開學的事兒,她沒再去廣播臺,大學生分享自己如何考上大學的節目,也停下了。
拿到錄取通知書的大學生們,也急著去天南地北的學校報到了啊。
只是聽眾反響頗為熱烈,不少人寫信到廣播臺反應,希望能夠重新啟動大學生分享學習心得節目。
現在葉菁菁當上輔導員了,手下一堆急著掙錢的大學生,剛好可以當節目嘉賓,繼續把節目辦下去。
也算是她這個老師,近水樓臺先得月,給自己的學生謀福利了。
大學新生們面面相覷。
有人犯難:“我不會寫作文啊,我高考的時候最頭疼的就是寫作文。”
不少人點頭附和,沒錯,他們主要專攻數理化。
“別怕。”葉菁菁鼓勵他們,“廣播臺要的是干貨,說大家只想聽你們說實在話,到底怎么才能學進去,怎么才能學好。”
看還有人面露難色,她又再接再厲,“先寫寫看,回頭把稿件拿過來,咱們再一起商量,怎樣才能把學習心得寫明白。”
眾人這才松口氣,也不再浪費時間,趕緊打了聲招呼就跑回去寫文章。
轉眼的功夫,熱熱鬧鬧一群人就四分五散了。
謝廣白看著他們匆匆離去的背影,笑著調侃葉菁菁:“看來還是跟著葉老師好啊,處處有幫助。”
葉菁菁得意地抬高下巴:“那當然,跟著姐,有肉吃。”
她的兵,必須得好好的。
謝廣白笑著發出邀請:“那么葉老師今晚能不能賞個臉,一塊兒去看電影?”
葉菁菁來了精神:“什么片子啊?”
“還是南斯拉夫了電影,《67天》,這回是彩色的。”
葉菁菁興致勃勃:“走走走,那我們去看吧。”
真的,穿越以來,她感覺自己生活在一個黑白的世界里,看過的電影沒有一部是彩色片。
謝廣白安慰她:“等我搞到電視機票,買臺彩電,就能看《巧入敵后》了,相當精彩。”
葉菁菁想了想:“還是等咱們考完研再說吧。不然容易分散注意力。”
現在的電視機,魔力比她穿越前的手機更大。
她有自知之明,她沒有那么強大的自制力,索性先不碰吧。
謝廣白樂了,連連點頭:“好好好。”
這會兒太陽已經墜入地平線,只天際暈染著薄薄的橙黃。晚風吹在人身上,刺骨的寒意已經消散,是屬于春天的溫暖。
謝廣白騎車上了大街,經過副食品店的時候,前面的紅綠燈正好轉紅,他撐著車,側頭看了眼副食品店,頗為驚訝:“你媽還沒下班啊?”
副食品店的大門開著,從他的角度,剛好可以看到黨愛芳正在給顧客拿雞蛋。
王瀟解釋:“為了滿足人民群眾的生活需求,店里營業時間延后三小時。”
謝廣白驚訝了:“喲,他們怎么突然間這么高風亮節了?”
葉菁菁樂道:“他們不賣有人賣呀,農民進城賣菜,可是他們的競爭對手。”
雖然理論角度上來講,不管副食品店的東西賣得出去賣不出去,都不影響職工發工資。
可是一個單位只有效益好,才能足足地發獎金。
對于農民進城賣菜這件事,副食品店剛開始完全無所謂。
農民的小打小鬧而已,沖擊不了國營店。
結果這股進城賣菜潮愈演愈烈,老百姓買東西的首選都成了在街上找攤子。只有攤子上沒得賣的,他們才會去副食品店。
長此以往,店里怎么可能吃得消。
為了提高競爭力,也是彰顯國營大店的實力,副食品店自動延后了營業時間。
謝廣百轉頭問她:“你要不要過去,跟你媽打個招呼?”
葉菁菁搖頭:“算了,我們去看電影吧。”
她和黨愛芳各自生活安好就行,母女情深之類的,還是別了。
第168章 送上門的學生 如饑似渴的求知年代
恢復高考后的第一屆大學生, 含金量當真杠杠的。
別看他們嘴上一個比一個謙虛,個個都說自己不行,但實際上臥龍鳳雛扎堆。
號稱自己連八百字的作文都憋不出來的大學生們, 交到葉菁菁手上的學習心得,一個比一個硬核。
誰也沒云山霧繞, 誰也沒故弄玄虛, 都是一二三,跟我上, 慢慢誠意的干貨。
葉菁菁看哪一篇都舍不得撒手。
“行!”她豎著墩了墩稿件,招呼學生們, “你們排個表,一人挪出一晚上的時間,跟我去廣播臺錄節目。要是臨時晚上有課, 提前打聲招呼, 別開天窗。”
結果原本樂呵呵的大學生們,又開始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集體打起了退堂鼓。
不行!
讓他們寫文章介紹學習心得,他們還能硬著頭皮上。
叫他們去廣播臺錄節目,那豈不是要了他們的老命?瘋掉咯,一想到自己的聲音要傳入千家萬戶,大家都腿集體打起了突突。
眾人紛紛推辭:“不行,葉老師,我真不行, 我最怕對著人說話。”
“少給我來這套。”葉菁菁點人名,“王新春、鄒峰、賈瑞,你們幾個都是當過老師的人, 還不敢對著人講話?糊弄鬼呢!”
剩下的人趕緊強調:“葉老師,那我們不行啊。我說實在話吧,當初我們大隊是想找我當老師的,我就是怕上講臺,才當的生產隊技術員,每個月白少了8塊錢的補貼我都認了。”
葉菁菁狐疑地看他們:“真不行?”
一堆人集體腦袋搖成了撥浪鼓。
“那也成。”葉菁菁從善如流,“你們自己組隊,一組兩三個人,要聊得來。當時候上節目,就你們幾個跟我一塊兒,跟平常聊天一樣做節目。但我丑話講在前面,到時候稿費你們得均分。做一期節目,稿費就那幾塊錢。”
立刻有人開始犯難。
他們急著勤工儉學,正是因為他們缺錢啊。
葉菁菁蠱惑人心:“有什么好怕的?錄節目人在廣播室里,根本沒聽眾在。就當成平常聊天好咯。怕什么丟臉呢?大不了你自己后面別聽廣播。”
可即便有金錢誘惑,依然有i人堅持抱團,死活不肯單人上節目。
葉菁菁沒轍:“行吧,自己組個隊,先內部交流下自己的學習經驗,別上節目全指望別人講話,那就尷尬了。”
i人們又是一陣慌亂,顯然被她給猜中了。
葉菁菁又好氣又好笑:“別做夢了,想吃大鍋飯也得有人給你們做飯。”
有能耐的干嘛不自己單獨掙錢,誰犯傻被你們吸血啊。
得虧她提前打過招呼,好歹讓拘束的i人屬性大學生磕磕絆絆錄完了節目。
可拿到廣播臺發的稿費后,分錢時他們又惆悵了。
無他,廣播臺稿費本來就談不上高,兩三個人一分,杯水車薪。
偏偏現在建材奇缺,西津大學求爺爺告奶奶的,到現在也沒弄到什么建材。
學校變不成工地,自然也不需要建筑小工。他們想出賣體力勞動掙錢,暫時也沒戲。
廣播臺的職工們都是熱心腸,尤其關心這些家庭困難的大學生。
聽了他們的窘迫,編輯幫忙出主意:“哎,你們工人夜校不是出了本書嗎?我看很受歡迎,賣得很不錯哩。要不你們再收集一回,再出第二本,多給他們發回稿費好咯。”
葉菁菁側頭略一思索:“也行,回頭我問問薛琴,看夜校有沒有這方面的計劃。”
大學生們如釋重負。
有人開玩笑道:“再多幾塊錢,好歹撐到下個月,等學校開工我就去打灰搬磚頭。”
播音員覺得可惜:“你們干這個,白浪費了才華哦。當小工,沒上過學的都能干。你們都是大學生了,還干這個,那也未免太大材小用了。”
葉菁菁趕緊追著她問:“那你有什么門路,介紹下唄。”
播音員沖她眨眼睛:“這還不明擺著的嘛,多少人想向大學生請教學習呢。”
家庭教師又不是什么新興職業。
古代大戶人家專給家中子女請西席,比如說林黛玉五歲時,她爹就給她找了賈雨村當了一年啟蒙老師。
到了民國時期,富貴人家要不請個家教,說出去都臉上無光。
有個家教,子女的教育還用愁嗎?
葉菁菁看她擠了半天眼睛,死活不接招,反而明確表態:“那不行,別回頭成了修正主義典型,叫人舉報了開除。”
哎喲喲,播音員嚇了一跳。要真那樣的話,豈不是造孽了。
她搖頭:“那沒辦法了,大學生的優勢就是學習好啊。干其他工作,人家未必沒他們強。哎,好多人都想找大學生請教學習問題呢。”
葉菁菁也沒膽量冒天下之大不韙,而且是拿學生的前途冒。
要真出事了,那她可相當于毀了學生的一生。
只是播音員的話一直在她耳邊縈繞。
在她看來,知識變現是理所當然的事,跟出賣體力勞動沒任何區別。
可惜眼下的大環境擺在這兒,一時半會兒誰踩雷誰就是個死。
她跟播音員一樣遺憾,大學生上廣播臺講學習經驗只能講一回,稿費只能拿一次。
但這都是沒辦法的事。
葉菁菁領著年紀比自己都大的學生們,浩浩蕩蕩地上了公交車,趕回學校。
沒辦法,雖然她有自行車,但是大學生們沒有啊。她好歹是老師,總不能丟下學生先走。
這會兒已經是晚上九點鐘,上白班的早下班了,上中班的正忙著,接夜班的還沒出門,車上人并不多。
他們每個人都安穩地找到的位置坐。
一坐下來,在錄音室里i人的大學生,對著自己同學,又變成e人了,開始閑聊。
“哎,你弟弟今年高考,也考我們學校嗎?”
“考個鬼!”被問到的人恨鐵不成鋼,“我真搞不明白,同是一個爹媽生的,他的腦袋瓜子到底是什么長的?給他講一道物理題,講死他都聽不懂。”
后面響起了一道悠悠的聲音,一個背著書包,約摸十五六歲的男孩唉聲嘆氣:“你們成績好的人當然覺得什么都簡單,你們說的話,我們都聽不懂。”
葉菁菁聽的怪樂呵的。
沒錯啊,學渣和學霸的思維模式不兼容,彼此很難理解對方在想啥。
學霸給學渣說題目,基本是對彼此的雙向折磨。
抱怨弟弟笨的大學生莫名其妙:“這有什么好不明白,中學課程而已,能有多難啊。”
聽聽!人言否?
他沒挨揍,完全是因為人家中學生單槍匹馬,且人小力薄,否則高低得給他一拳。
另外兩位大學生也跟著七嘴八舌:“你說說看,到底哪里難了?”
“那個數學幾何題,我看到圖我就懵。什么輔助線,到底要怎么加?”
大學生們開始你一言我一語,探他的底子。
討論到后面,有人一拍大腿:“我知道了,你的思維模式有問題。你要這樣想……”
他滔滔不絕說了一堆,那個中學生一邊聽,一邊狂點頭,不停地感慨:“原來是這樣啊,我一直都沒搞明白。”
說完數學,他們又開始指導這中學生要怎么學物理化學。
可惜路程太短,他們正說得唾沫橫飛呢,公交車已經到達了大學門口。
葉菁菁不得不提醒他們:“下車了,別坐過站。”
那中學生可憐巴巴地看著他們:“大哥,我后面還能向你們請教嗎?”
如果按照他的想法,他今晚死活都黏著大學生,去人家宿舍接著請教。
但他下晚自習不回家,他爹媽看不到人,要急死了。
大學生大方的很:“沒問題,你們現在有晚自習是吧?那你禮拜天過來。我固定在圖書館一樓的階梯教室看書。到時候你看不到我人的話,你就問生物系的田俊華。”
中學生頓時跟跌進了米缸的小老鼠一樣,歡喜得不知道該怎么是好呢。
可即便這樣,他也沒忘記要福利:“那我能帶我同學一塊兒過來嗎?我最好的朋友。我想請你們也給他指點迷津。”
大學生們哈哈笑:“可以啊,到時候一塊過來。”
結果他們這話一說,公交車頓時炸鍋了,好幾位乘客圍過來問:“同志,我們也想帶小孩過來問問看。”
葉菁菁不好意思耽誤人家司機的時間,急著下車:“關于孩子的學習問題,你們可以直接問他們的老師啊。”
“哎呀,老師哪能講得這么清楚啊。”一位中年阿姨滿懷期待,“同志,你們就教教我家小孩唻。”
大學生們面面相覷。
本著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的原則,他們最終還是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行吧,一塊過來吧。”
葉菁菁笑著提醒了一句:“記得帶上糧票和飯錢,省的到時候中午還餓著肚子。”
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有些人是真的非常不自覺。
與其到時候鬧得難看,不如她先把丑話講在前面。
結果乘客們沒有一個覺得自己受到冒犯了,反而集體興高采烈。
提醒他們帶飯票,就說明人家大學生是準備細細地指點,不是三兩句話就把人打發走了啊。
嘿!不愧是大學生啊,真是熱心腸。
葉菁菁下公交車的時候,還沒意識到,他們無意間開了怎樣的一扇門。
待到禮拜天,她去食堂吃完早飯,照舊準備回宿舍,抓緊時間翻譯手上的化學教材時,化學系文藝委員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葉老師,你趕緊去一趟圖書館的階梯教室吧。”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哎呀!好多人。”
多少人?
葉菁菁被拉到圖書館的時候,還沒到階梯教室呢,看著大廳里頭浩浩蕩蕩上百號中小學生,她都感覺自己眼前一黑。
等等,不是啊。
那天在公交車上,只有五六位家長表示要把自己小孩帶過來。
哪怕現在還沒有強制推行計劃生育,難道每一家都生了20個孩子嗎?
那未免也太可怕了點。
才三月上旬,田俊華急得一腦門子汗。
看到葉菁菁,他趕緊招手:“葉老師,這邊這邊。”
葉菁菁穿過人群,疑惑地問他:“怎么這么多人?”
田俊華一副天塌了的模樣,愁眉苦臉道:“我也不曉得啊,聽圖書館的老師說,一大早還沒開門,他們就過來等著了。”
家長們都豎著耳朵聽呢,聞聲尷尬地笑:“那個,剛好我親戚家的小孩也在,就一起帶過來了。”
機會難得啊。
大學生那都是文曲星下凡。
好不容易有大學生,而且好幾位大學生,圍著小孩答疑解惑,教孩子怎么學習。
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上哪兒找去呀?走過路過,傻子才錯過。
可惜家長沒預料到,跟她一樣的大聰明不少。
于是浩浩蕩蕩的,來的中小學生,比西津大學化學系和生物系招的新生,加在一起都多。
這么多張求知若渴的臉,他們這幾個大學生,講又講不過來,不給誰講又都說不過去,簡直為難死個人了。
第169章 分批解決問題 葉老師上線
眼看著吃過早飯, 到圖書館看書學習的學生越來越多。
葉菁菁當機立斷:“走走走,這里坐不下,都跟我去教室吧。”
可惜教室也不得空。
77級大學生的學習熱情, 空前高漲。
每個人都如饑似渴地撲向書本,哪怕難得的禮拜天, 他們都舍不得出去逛逛西津城。
甚至連原本不太注重書本知識的工農兵大學生, 也被新生們的熱情裹挾著,硬著頭皮開始跟書本奮斗。
如此一來, 幾乎每個教室都滿滿當當,坐著埋頭苦讀的學生。
葉菁菁領著人跑了一圈, 終于找到間教室,勉強把人給塞進去了。
坐是坐不下的,那都站著吧。
她敲了敲講臺, 示意大家:“現在區分一下, 準備參加今年高考的同學,走到講臺上來。”
稀稀疏疏的, 10來個少男少女走到了葉菁菁旁邊。
她看了看他們,沖站在教室門口的田俊華等人點點頭:“先管這些學生,你們多找幾個同學,分一下,因材施教地講。”
田俊華“噢”了一聲,又犯難:“上哪兒說去?都沒空教室。”
那天在公交車上,他們想的簡單,壓根沒考慮到眼下的硬件條件究竟有簡陋。
葉菁菁當機立斷:“食堂, 食堂地方大,去食堂說,剛好一張桌子圍一個人。”
十來個準高考生呼呼啦啦跟著走了, 搞得他們的家長左右為難,因為家長還帶了其他孩子。
“行了,你們就別走了。”葉菁菁半開玩笑道,“放心了,都馬上要上大學的人了,他們不會被拐跑的。”
就不能讓家長跟著。
說句不太好聽的話,能助力孩子學習的家長當真不算多,多的是孩子學習道路上的絆腳石。
一群家長還不知道自己被扣鍋了,瞬間樂開懷。
哎喲喲,這個口彩好,可是大學老師親口說的。
十幾個學生走了,對一百來人的中小學學生隊伍來說,那就是灑灑水,壓根減輕不了多少負擔。
葉菁菁犯難地看著這一雙雙天真又明亮的眼睛,硬著頭皮二度分類:“上高中的,站上來。”
呼呼啦啦的,又起來四十多個學生。
葉菁菁直接打包:“你們跟著去食堂,聽聽他們是怎么說的。先聽,別插嘴。等人家說完了以后,再給你們支招,看怎樣提高成績。”
她側臉伸頭,朝77級化學系的文藝委員招手,“來,勞駕你跑一趟,把這些學生帶過去。”
教室里總算空了一些。
剩下的初中生家長有點著急,試探著問:“要不讓我家小孩也去聽聽吧。”
“不急。”葉菁菁搖頭,“人一多,容易亂,會顧不過來。”
更重要的是,在她看來,九年義務教育跟高中的學習方法還是有區別的。
她笑著看家長們:“現在我要問問孩子們的家庭情況。”
立刻有家長警覺:“學習還看什么家庭?老師啊,你可不能搞蘇修那一套,上大學不能是有錢有勢的公子小姐的特權。列寧說了,大學招生,首先應該無條件地接收無產階級和貧苦農民出身的人。”
葉菁菁還沒說話,旁邊其他家長先反駁了:“你也要看人家愿不愿意上。我們廠有個大學生,上了一學期實在吃不消,死活退了學。”
哎!這可稀罕了,還有人不愿意上大學?
“嗐!騙你們干什么。我們這位工人師傅,手上技術好,小時候在家種地,后來當了兵,退伍又到我們廠上班,標準的工農兵。”
“73年高考后不是憑借老繭上大學嚒,又開始推薦上大學。廠領導慌死了,生怕推錯了自己要倒霉。廠里開會開了好幾次,最后決定,工農兵學員,那必須得又是工人又是農民又是兵,這樣總不會犯錯了吧。所以推了他。”
“結果我們這位師傅,文化程度只會歪歪扭扭畫自己的名字。上大學對他來講,是活受罪,他一點兒也聽不懂。熬了一學期,他感覺自己要瘋了,堅決寫申請,死活不肯再上,硬是回廠里去了。”
眾人聽了都稀奇,把上大學上成坐牢,也是神奇了。
立刻有家長分析:“他正式工吧,帶薪上學又沒的獎金補貼,肯定還是回廠里上班掙得更多哎。他當然無所謂咯。那個時候大學生又不吃香。”
其他人附和:“沒錯,要換一個,比方說下放知青或者農民,或者是臨時工,別說只是聽不懂課而已,天上下刀子,他們都會咬牙扛著。”
又有人嘆氣:“他也是傻,熬完大學,他就是干部了啊,跟工人身份能一樣嗎?講是廠來廠去,社來社去,但實際上好多人畢業都到省市革委會當干部去了。”
周圍家長們哄笑著點頭:“就是就是,當干部會畫名字就夠用了。”
葉菁菁也不急,等他們八卦完了,想起來正經事,才接腔。
“我問的家庭情況,不是家庭出身,而是家里的氛圍。”
“有的家長覺得學習是小孩自己的事,跟大人沒關系。他們自己在家呼朋喚友,打牌喝酒,鬧騰騰的。指望小孩在這樣的環境下,認真讀書學習,現實嗎?”
現在人間ETC真不少,立刻有人抬杠:“怎么就不能?主席還特地跑到鬧市去學習,不照樣不受打擾嗎?”
葉菁菁最煩這種人。
一個個以給小孩制造苦難為榮,美名其曰:磨煉孩子的意志,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也不想想看,成為他們的小孩,孩子一生都注定磨難。
“我能問一下,你是干什么工作的嗎?”
家長立刻警覺,眼睛都橫起來:“怎么了?工人老大粗一個,我小孩就不配上大學了?”
“具體是什么工種?”
“鉗工。”
“那行。”葉菁菁點頭,“現在我假設一下,廠里給你下任務,讓你加工一批精密零件。你在車間干活,其他人都在喝酒打牌劃拳,你煩不煩?”
這位杠精家長強撐著面子:“這有什么關系,我干我的活。——啊!”
他嚇得猛地跳起來,哪個王八羔子跑到他耳朵邊上喊了一聲?
葉菁菁擋在跟她打配合的大學生面前,笑著看家長,意味深長道:“看,你一個大人都經不起打攪,何況小孩子呢?”
一圈家長紛紛附和:“是這個道理,家里鬧騰,干什么都集中不了精力。”
葉菁菁笑笑:“還有的家長,忙的時候,喜歡喊小孩跑個腿。這沒問題,但要看時候。比如說小孩正在寫作業看書學習,被突然間打斷,思路一下子沒了。等打完醬油回來,孩子還得再花時間重新進入狀態。那這學習效率低,也不是孩子想的啊。”
杠精家長又跳出來彰顯存在感,語氣酸溜溜:“老子供他上學,是供了個祖宗啊?”
“那廠里給你發工資讓你上班,也是在供祖宗嗎?”葉菁菁毫不客氣,“你干活干得好好的,領導喊你停下來去掃個地,你再重新上手,是不是又要調整狀態?”
其他家長不耐煩了,壓著杠精:“就是,人家老師講的有道理。你讓老師講完。”
葉菁菁笑道:“也沒什么特別的,就是將心比心。”
“上班是大人的任務,上學是小孩的工作。有些事情是共通的。”
“比如說,有人干活,不喜歡人一直在旁邊盯著,有人就無所謂。這是個人個性問題,不存在誰好誰壞。放在小孩身上,同樣的道理。”
“再比如說,有人干活討厭旁邊有人教他,哎,你要這樣做,你要那樣來。教的對還好說,教不對就是在幫倒忙。”
家長們發出了歡笑聲,哪個沒碰見過外行指導內行的領導哦。
杠精又開始不服氣:“那就供著,什么都不管?要這么自覺,老子還帶他來找大學生?一天到晚就曉得玩。”
一堆初中生小學生里,明顯有個小孩低下了頭,恨不得能原地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葉菁菁好想翻白眼啊。
為什么總有那么多家長,專愛當眾讓自己小孩沒臉?
她從善如流:“那你要引導小孩學習啊。你把閑下來喝酒打牌的時間拿來學習,提升自己,營造出一個愛學習的環境,帶著小孩學。”
杠精家長瞬間跳腳了:“老子辛辛苦苦在廠里上一天班,下班還不能歇歇?”
“那你小孩也在學校上了一天的課。放學了,他為什么不能歇歇?”
家長群發出了哄笑聲,有人笑得直搖頭。
杠精家長面色發紅,梗著脖子強調:“上學能跟上班比?不曉得我上班多累!上學,那都是在享福!”
葉菁菁還真沒覺得這二者差別有多大。
尤其是現在,單位基本不會開除員工,職工累也是身體上累,害怕被掃地出門的精神壓力基本不存在。
如果讓現在的學生跟他們爹媽互換,她估計起碼有一半的學生樂意進場擰螺絲。
工人老大哥的時代,不是吹的。
但葉菁菁不好這樣直說,她只笑瞇瞇的,伸手一指:“那這位家長同志他們廠的師傅,為什么死都不肯上大工農兵學,非得回廠里上班?是他享不了大學的福嗎?”
家長們再一次爆發出哄笑。
被點到的家長一邊笑一邊點頭:“學海無涯苦作舟,學習確實苦哦。要不苦的話,豈不是個個都上大學咯。”
葉菁菁趕緊定下基調:“所以說,孩子學習這個事,就像種莊稼。想要豐收,一來種子要好,也就是所謂的天賦。二來田畝要肥,也就是學習環境,學校和家庭環境要好。”
杠精家長再一次迫不及待地打斷她:“那合著上學全靠家長和老師,沒小孩自己的事了?”
“你聽我說完啊。”葉菁菁認真道,“三來就是侍弄莊稼,該除草的時候除草,該澆灌的時候澆灌,該下肥的時候下肥。不下苦功夫的話,上等田產的糧,也能比不上下等田。而下苦功夫,就是小孩自己的事了。畢竟,除了莊稼自己,誰也不能替莊稼生長。”
杠精家長立刻來了精神,像抓到尚方寶劍一樣,沖他兒子吼:“學習是你自己學,哪個也替不了你學!”
葉菁菁趕緊強調:“種子質量和田畝條件也重要,三者加在一起,才能豐收。”
別一撒手,好像自己生完蛋,蛋長不成鳳凰,便成了罪過一樣。
說個不好聽的,丑小鴨能變天鵝的前提是,它本來就是天鵝!
第170章 大學生,幫幫忙 對啊,醫案!……
葉菁菁一通輸出, 把學習咨詢會變成了家長會。
這么多小孩要怎么學,她實在沒精力分門別類。
可忽悠家長,她有一百碗心靈雞湯, 挨著一個個的灌呢。
好家長要怎么當?請聽葉老師開小課堂。
等她把家長們忽悠瘸了,然后手一揮, 直接連大人帶孩子通通打包, 開啟游學模式,主打一個說不累你們, 先讓你們走累了。
當然,她給出的理由冠冕堂皇——讓孩子們沉浸書香, 好好感受大學的人文氣息。
然后連家長帶學生,一并深深地震撼了。
葉菁菁領著他們從樓上走到樓下,一棟三層樓總共九間教室, 每一間教室都密密麻麻坐滿了人, 個個都在埋頭苦讀。
教室門口站了這么多人,也沒哪個大學生抬頭多看他們兩眼。
他們全身心地沉浸在知識的海洋里。
原本走出來的時候還鬧哄哄的初中生和小學生, 看得集體趕緊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喘氣聲大了,影響了人家學習。
葉菁菁領著他們一個個教室看過去,等走下樓梯,出了這棟磚紅色的小樓,她才笑著看家長:“看到沒有?小孩子瞧見人家在好好學,都不好意思地玩鬧的。”
so,你們大人自己也要學呀。家庭氛圍對孩子的影響, 是潛移默化的。
好幾位家長都露出了尷尬的笑,顧左右而言它地轉移話題:“哎,我們下面去哪里?”
不等葉菁菁回答, 便有人先發出驚呼:“乖乖,他們這是在干什么啊?”
操場的空地上,一群人圍在一起,手里或抓著書,或抓著筆記本,正在連比帶劃的,激烈地討論著什么。
“這是臨時的學習小組討論。”葉菁菁解釋道,“教授們事情多,不是什么時候都能找到教授答疑解惑的。所以大家預習復習或者自學的時候,碰上難題,都是互相討論解決問題。”
至于為什么跑到外面來討論?因為不能在教室里頭說話,打擾其他同學啊。
葉菁菁剛要帶著人離開,那群討論激烈的大學生中,有人抬起頭招呼她:“哎,葉老師,你過來看看這道題。”
葉菁菁看清楚人臉,還挺驚訝的:“雷成松,今天你也沒回家啊?”
雷成松愁眉苦臉道:“甭提了。一上大學我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我哪里敢回家休息,我恨不得一天能有48小時。哎,你看看這道題,我覺得用幾何法來證明會比較合適。”
葉菁菁掃了兩眼題目,曾經參加奧數的經驗瞬間提醒:“哦,這是求不動點吧。如果是我的話,我應該會用抽象代數來解決。首先引用壓縮映射原理:在完備的度量空間中的壓縮映射,必然有唯一的不動點。”
她接過筆記本和筆,蹲著拿自己的腿當桌子,開始一邊解釋,一邊寫解題過程:“將以上過程無限進行下去,然后我們就得到兩個集合序列{An}和{Bn},并且對于任意n,都有An = Bn。”
一圈大學生圍著她,最后有人疑惑:“老師你這個抽象代數的方法,好像并沒有給出具體的不動點求法啊。”
葉菁菁笑了:“就是因為它,所以抽象代數法可以解決更復雜的問題。”
雷成松彎著腰看她寫數學題,忍不住嘆氣:“葉老師,你真不應該去化學系,應該來我們數學系的。”
葉菁菁哈哈大笑,直言不諱:“數學的苦,你們自己好好吃吧,別想拉我下水。”
畢竟數學這玩意兒,你不會是真不會呀。
跟著葉菁菁游學的初中生,膽兒肥了起來,好奇不已:“老師,你也害怕數學嗎?”
結果雷成松一句話,就打破了他找到同類的幻想。
“你們葉老師害怕數學,照樣能教我們數學系的大學生解題。”
初中生和小學生集體瞪大眼睛,發出驚呼。
害怕還能這么厲害!
那她要不害怕的話,還不得上天啊!
葉菁菁打哈哈:“怕也要學啊。學習是學生的任務,好像你們爸爸媽媽在廠里完成工作任務一樣。他們不累嗎?不辛苦嗎?可是任務下來了,咬牙也得扛著。”
家長們趕緊表功:“就是啊,哪個不辛苦呢?想要過好日子,就不能怕吃苦。”
他們又跟著這位小葉老師,逛遍了整個大學的操場。
那些大學生們啊,有的在念念有詞地讀外語,有點在走來走去地思考難題。更多的人是三五成群,像剛才數學系的大哥哥大姐姐或者說叔叔阿姨一樣,激烈地討論學習問題。
明明操場上,前些年挖的戰壕到現在還沒填上。
明明那些歷史悠久的建筑物,硝煙留下的痕跡依然彌漫周身。
他們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片怡然自得。
待到了圖書館,好家伙,那更是人山人海。人人手上都捧著一摞摞的書。
因為找不到地方坐,三月天的戶外,哪怕春光明媚,號稱吹面不寒的楊柳風,刮著人的耳朵和手,還是有點冷的。
所以沒教室待的大學生借了書,全都捧回宿舍去讀。
所有人都忙忙碌碌,沒一個閑聊閑逛的。
葉菁菁就靠著大學生們的求知若渴狀態,成功地硬控了五六十號學生和他們的家長,整整一上午的時間。
謝廣白過來找她吃中午飯時,看到的就是這么浩浩蕩蕩的一支隊伍。
他昨晚小夜班,開刀一直到半夜才睡下,所以上午也補眠了。
他瞧見女友的架勢,驚訝不已:“這是干什么啊?”
葉菁菁雙手一攤,有氣無力道:“培養未來的大學生啊。”
“走走走。”她招呼自己的部隊,“要在這邊吃飯的,早點跟我去食堂吧,不然等人多要排隊。”
大人孩子們走了一上午,早就饑腸轆轆了,趕緊拿著糧票和鈔票去食堂。
好家伙,這會兒食堂里也忙著呢。
雖然大學生們面對這么多高中生也頭痛,但他們個個盡忠職守,每一個高中生,他們都認真地給人家分析問題,炮制出了一套量身定做的學習方案。
謝廣白看還有人在旁邊做記錄,忍俊不禁:“我看你們這架勢,趕得上我們病例大討論了。”
啥叫病例大討論?就是危重疑難病例,主管醫生一個人也做不了主,會有科室做主,發動全科室,乃至跨科室,全院的大討論,共同制定診療方案。
這種專家集合群英薈萃的待遇,可不是隨隨便便一個病人就能享受到的。
葉菁菁聽他一解釋,跟著樂呵起來:“還真是那么回事哈。哎,不管了,咱們先吃飯吧。這邊是葷菜,這邊是素菜。大家自己看著打。”
其實按照食堂的嚴格規定,師傅只收飯菜票,不收糧票和錢。
但考慮到今天是禮拜天,可能會有親朋好友來學校看大學生,食堂還是通融了。
這回家長們可算是有眼力勁兒了。
他們頭一件事情,就是給指導高中生們的大學生打了飯菜。
每個人都打了兩毛錢的大排、雙喜丸子或者是燒豬蹄,總之都是硬菜,再配一個青菜底,完全可以痛痛快快吃一頓了。
他們還要給葉菁菁買,結果被謝絕了。
“不必不必,我也沒教學生什么,我帶了飯菜票,自己來。”
她跟謝廣白一人要了紅燒小排,一人要了干燒鯽魚,再要一個青菜底,配著骨頭湯,相當豐盛的一餐。
謝廣白看著那邊的大學生們,一邊吃飯還要一邊忙著繼續給中學生答疑解惑,不由得好奇:“你們就是打算長期干下去了?”
“怎么可能!”葉菁菁搖頭,小聲道,“今天會來這么多人,我們都沒想到。”
趕緊把他們送出去吧,這些大學生說了一上午,個個累得只差口吐白沫了。
謝廣白微微蹙眉:“可你們這樣的話,下個禮拜天肯定會來更多的人請教,那你們是管還是不管呢?”
今天這么多學生和家長回去一宣傳,下個禮拜來的人說不定能乘以十倍。
“當然不管。”葉菁菁半點不心虛,“大學生的時間不是時間啊。我們又不收一分錢,不至于為了一頓飯搭上一天的時間。大家都有自己的事啊。”
謝廣白提醒她:“那你們下個禮拜天都別在學校待著,不然的話,肯定躲不過。”
葉菁菁點頭:“那當然。惹不起躲得起。”
好人好事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唉,要是能收咨詢費的話,這活倒是可以長長久久地做下去。對家庭困難的大學生們來說,也是個不錯的穩定進項。
可惜這事兒誰都不敢做。
吃家長請的一頓飯,已經是眼下的極致了。
謝廣白吃過飯要去一趟學報社,他新寫的稿子得交了。
葉菁菁好奇:“你寫了什么,什么新的醫學科普嗎?”
謝廣白干脆拿出稿件給她看:“不是什么新的,是醫案。”
所謂醫案,就是大夫給人治病時,辨證論治的全過程記錄。
醫案也是醫學資料的一部分,在臨床上具有重要的參考指導意義。
葉菁菁一邊翻看一邊開玩笑:“那大夫都得天天拿稿費。你們每接待一個病人,都能寫一份醫案,然后拿去發表。”
謝廣白解釋:“那要是有典型代表意義的案例。比如說葉天士的《臨證指南醫案》,里面選用的醫案,指導意義都非常強。不然都是別人嚼爛的,收集的也沒什么意思啊,報紙也不可能發表。”
葉菁菁眨巴眼睛:“那就是誰先寫,誰先拿稿費。”
她話音落下,剛好旁邊的大學生在叮囑高中生:“記住了沒有?哎喲,你把我們記的拿上吧。回頭你記不得了再看看。”
她循聲看過去,目光落在大學生記錄的紙上。
恰巧,那紙跟謝廣白寫醫案的紙一樣。
剎那間,葉菁菁只覺得自己腦海中一道電光閃過。
“對啊,醫案!”
她雙手一合,興奮地看著謝廣白,快速輸出:“大學生給高中生做分析提建議,這一整個過程,其實就是針對學習的醫案。每幫助一個學生,就是一份單獨的醫案,可以寫一篇文章。”
沒錯。
個人的學習心得體會翻來覆去也就是那些。就好比醫生掌握的知識,講白了最多能出幾本書。
可是他們接待的每一個病人,都能出一份單獨的醫案啊。
而且比醫生幸運的是,給學生定制學習方案現在還是一片待開發的熱土,沒人干,隨便出手就是一份量身定做獨一無二的方案。
醫案能拿出去發表掙錢,學習方案也一樣啊!
不可能人人生病,且醫案只有專業人士才能看懂,才有參考價值。
但所有學生都得學習,每一位學生都是參與者,他們和他們的家長親友都能看懂學習方案。
這事兒的受眾群體幾乎可以說是全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