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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項小說網 > 都市小說 > 七零夜校女教師 > 180-190
    第181章 提前幫你們適應(捉蟲) 如果你們導師……

    監考老師顯然沒啥工作經驗, 這么簡單的事情,居然還左右為難起來。

    兩個人商量了好幾句,都沒得出結論。

    葉菁菁不耐煩了:“你們處理不了嗎?”

    其中一位監考老師試圖勸她:“同志, 我們都來自五湖四海,為了同一個目標走到一起, 我們應該互相體諒。”

    教室里立刻有考生附和:“就是啊, 大家都是同一個戰壕的戰友,多互相體諒吧。”

    體諒你個大頭鬼!

    怎么沒人體諒她啊?

    葉菁菁冷下臉:“巡視呢?考場沒人巡視嗎?老師如果你們不知道該如何決斷, 那你們該請示領導啊。”

    說曹操,曹操到。

    監考老師還想再商量一下呢, 巡考的教育局領導已經過來了。

    葉菁菁先聲奪人:“老師,考場里有人抽煙,我嗆得厲害, 沒辦法答題。”

    她是故意對著幾個巡考領導中的女士說的。

    倒不是因為她認識對方, 而是吸煙的女同志少,這位女干部手指白皙, 牙齒潔白,顯然不是老煙槍。

    同類才會真正理解同類。

    果不其然,女干部立刻皺眉,嫌惡道:“要抽煙的話,出去抽。”

    那男考生漲紅了臉,氣鼓鼓地掐滅了煙頭。

    教室里總算恢復安靜。

    巡考的領導強調了一句:“還不抓緊時間,好好答題。”

    葉菁菁少了干擾,思緒走得快, 刷刷刷又寫了一張八開的白紙。

    最后,這一門政治她總共寫完了四張白紙的答案。

    不管了,反正她政治就是這水平, 除非突然開掛,否則絕不可能點鐵成金。

    待到考試結束,葉菁菁交了卷就去跟謝廣白碰頭。

    因為下午還有一門,所以他倆也沒折騰回去,中飯直接在教育局旁邊餐飲店解決。

    倒不是他倆不肯秉承艱苦奮斗的精神,直接吃食堂。

    而是教育局的食堂壓根不對他們這些考生開放。

    大家要么自己帶了干糧,問人要一杯開水草草對付。

    要么就得找飯店,出一回血,下館子填飽肚子。

    他倆誰也沒討論考試的事,只商量著要了一碟子蒜泥空心菜,一份茭白炒肉絲,外加一碗菊花腦蛋湯。

    葉菁菁剛拿起筷子,準備開動。

    餐飲店里呼呼啦啦,又來了一群考生。

    領頭的人大步走向葉菁菁的桌位,還沒說話,他先給謝廣白遞了根香煙,然后皮笑肉不笑地沖葉菁菁抱怨:“這位女同志,我們今天這么多人要是沒考上,那可都是你的罪過啊。”

    謝廣白疑惑,什么意思?

    葉菁菁面無表情地掃了一眼這幾位男考生。

    呵,什么意思?

    還特地先給謝廣白一根煙。

    這是要先從內部瓦解敵人,爭取男同胞統一陣線啊。

    葉菁菁心中一聲冷哼,簡單解釋了事情原委:“教室里有人抽煙,影響了我答題,巡考領導讓他們要抽出去抽。”

    男考生立刻上綱上線:“同志,不是我批評你啊,你這樣只憑你個人的喜好,影響我們這么多人,可是個人主義啊。我們都在集體主義大家庭里,少數應該服從多數。”

    謝廣班沒接那根煙,只抬頭微微笑:“那照這么說的話,當年八國聯軍想要瓜分中國,清政府反對,實在是太沒集體主義精神了。”

    男考生的笑容掛不住了,開口反駁:“那怎么能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的呢?都是多數人侵犯了少數人的利益呀。”

    男考生急中生智:“中國是我們中國人的,當然輪不到八國聯軍指手畫腳。考場是我們大家的考場,當然是人多說了算。”

    謝廣白想強調什么叫做公德心。

    葉菁菁抬頭看了眼那男考生:“我問你,你是不抽煙就解不了題目嗎?”

    “那當然,不抽煙怎么有思路啊。”男考生趁機強調,“你這個女同志不能這么自私啊。”

    葉菁菁才懶得聽她廢話呢:“那你復試面試的話,是不是也要一邊抽煙一邊思考,然后再回答問題?考官討厭煙味,不讓你抽,你也非要抽嗎?”

    男考生卡殼了。

    他倒是想硬氣地表態,當然!

    可是他不敢。

    文·革的余威仍在,社會上單位里的派系斗爭,依然相當激烈。

    他害怕自己會被抓小辮子,扣上一頂態度不端正的大帽子,直接斷了考研路。

    葉菁菁慢條斯理道:“既然你復試的時候能忍住,那為什么初試忍不住呢?是不是在你心目中,人是分三六九等的?我們這種沒名沒姓的小人物,說什么你都當是放屁。只有你的導師你的領導,只有大學教授們的意見,你才能聽得進去?”

    男考生一張臉頓時漲成了豬肝色,這簡直是一座山,生生要把他壓垮啊。

    現在不管大家私底下是怎么想的,當官面上,放在公開場合,誰要敢說人民群眾低人一等。

    毫無疑問,你就等著完蛋吧。

    男考生迫不及待地否認:“你瞎說什么呀,沒有的事情。我們都是社會主義大家庭的一員,哪來的三六九等?我們只是希望你能夠體諒我們。”

    葉菁菁看了一眼已經悄咪咪開始散開了男考生們,心里白眼翻上天。

    呵!這會兒開始割席了。

    不過她也沒打算跟人鬧得不可開交,她還有三門要繼續考呢。

    她微微一笑,煞有介事:“就是因為體諒你們,所以才從現在開始讓你們提前訓練啊。好叫你們到時候能夠適應,不抽煙腦袋瓜子也能轉,在面試考場上,也能解題。”

    一群男考生灰溜溜地走了。

    謝廣白沖她豎大拇指,真情實感地夸獎:“還是咱們小葉老師厲害,蛇打七寸啊。”

    吵贏了的葉菁菁,卻一點高興的意思都沒有。

    不是因為她郁悶,老大學生們的素質也不高,自私且還會搞道德綁架。

    她對任何群體都沒啥濾鏡。高學歷與高素質之間從來都不曾劃過等號。

    她郁悶的是,她之所以孤身硬戰,跟這么多男考生正面硬杠,是因為現在考研的女生實在太少了。

    敢信嗎?他們整間考場四十個人,只有她一個女生。

    是女生們有自知之明,曉得自己水平不行,所以不敢應考嗎?

    當然不是。

    事實的真相是,今年報考研究生的,估計八成以上都是五六十年代的老大學生。

    毫無疑問,他們這個年紀,基本上都早已成家立業。

    而現在,女人只要有了家庭之后,她工作之余的所有精力幾乎都要撲在家庭上。

    她要照顧老人,她要撫養孩子,她要承擔家庭絕大部分乃至全部家務。

    現在,五六十年代的女大學生們的孩子,普遍都在上小學中學,正是需要家長關心學業的年紀。

    別說能不能有一方安靜的書桌讓她們坐下來復習,單是考上了就要離家三年讀研這件事,便已經足夠讓很多母親打退堂鼓了。

    而煙民當中,起碼在國內,目前男性占了大部分。

    哪怕是那些不抽煙的男性,照樣會為自己的同胞辯解。

    搞得好像提出正當利益要求的女性,反而好像無理取鬧一樣。

    葉菁菁磨牙,任何一個群體不管登上什么舞臺,想要別人聽到你的聲音,這個群體就必須得壯大。

    謝廣白看她不吭聲,疑惑道:“怎么了?”

    “沒什么。”葉菁菁若無其事地繼續吃菜吃飯,含糊其辭了一句,“我在想,等回去以后,我得鼓勵我們班同學考研。”

    謝廣白樂了:“那多好啊,等明年你就是他們師姐了。”

    一點也不擔心她今年考不上。

    葉菁菁也不擔心。

    尤其是考完外語后,考場里考生人數直線減少了起碼三分之一后。

    沒錯,哪怕現在外語允許考英語也允許選俄語,甚至大家可以帶字典進考場,也攔不住外語這道天塹橫掃千軍。

    偏偏這是葉菁菁的強項。

    她答題的時候,原本在平房里頭轉來轉去的監考老師,都過來看了好一會兒她的試卷。

    后頭巡考領導過來的時候,也特地跑過來看了一回她。

    巡考領導出去,經過窗戶時,葉菁菁還聽到了他們小聲的議論:“就是她啊,難怪外交學院想要呢,可惜了。”

    “看她昨天說話,還真有點外交官的架勢。”

    “那實在是太可惜了。”

    再可惜,過去的事情也過去了。

    葉菁菁只埋頭寫自己的答案。

    到了16號,她再進考場,平房里的格局已經近乎于單人獨座了。

    還有不少考生坐下來以后,東看看細看看,似乎也要打退堂鼓。

    監考老師趕緊強調:“好好考,起碼考完了再說,現在不急著回家。”

    大家都哄笑起來。

    試卷發下來以后,有人考了一半,開始出去抽煙思考題目。

    后來進進出出的人多了,其他考生有意見,感覺自己受到了打擾,監考老師才把人全都叫進去。

    總之,讓葉菁菁來評價的話,她所經歷的1978年的考研,多多少少都帶了點隨意的色彩。

    好在她只需要考兩天,考完也就拉倒了。

    最后一門專業課結束,她和謝廣白跑去照相館,花了七毛錢拍了合影,紀念考研結束。

    他倆本來還打算去喜福園菜館喝丸子湯,結果騎車到了地方,才發現店里不接外客了,據說是有外賓來訪。

    得,外交無小事。

    謝廣白送葉菁菁回學校,晚飯在食堂湊合一下也行。

    最近天熱得飛快,食堂已經開始自制涼粉,味道相當不賴。

    兩人剛騎進學校,往食堂出發,前面就慌慌張張跑來化學系77級的擴招生劉秀華。

    “葉,葉老師,我要請假回家。我女兒摔下來,磕到腦袋了。”

    葉菁菁大吃一驚:“從什么上頭摔下來的?現在怎么樣?走,我帶你去開介紹信。”

    第182章 這都什么奇葩 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

    所謂的介紹信是西津大學開具證明, 讓學生可以有資格購買車票。

    1978年的火車運力依然非常緊張,任何人想坐車都得要證明。

    比如大學生,入學時可以憑借錄取通知書買票。寒暑假期間也能拿著學生證往返于家庭和學校之間。

    但其他時間, 你拿著錢,車站也不可能賣票給你。

    校辦很好講話, 葉菁菁幫忙說明情況后, 校辦的徐姐立刻給開了介紹信,蓋好了公章。

    看到劉秀華是隔壁豐省人, 徐姐還主動幫忙打電話:“我問問火車站,看看能不能給你留張車票。”

    可惜火車站值班室的同志不知道是去吃晚飯還是急著處理突發狀況了, 電話死活沒人接。

    葉菁菁不假思索:“你東西收拾好了嗎?我騎車送你去車站吧。”

    雖然劉秀華年紀比她大三歲,但學生就是學生,她這個輔導員肯定要把人送上火車, 才安心的。

    畢竟現在不比高鐵時代, 大家坐趟高鐵跟出門打個車一樣。

    可葉菁菁還是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1978年的火車票極度稀缺。

    哪怕今天16號是禮拜二, 不年不節的,車票依然緊張。

    不僅今天沒票,明天也沒有,最早一班車得到后天下午。

    劉秀華急得眼淚都掉下來了:“我女兒從櫥柜上摔下來了,跌了頭,我得趕緊回去啊。”

    火車站的售票員雖然同情她,但也愛莫能助。

    從恢復高考起,火車就愈發忙碌了, 天天都有好多人過來排隊買車票,人人手里都拿著介紹信,搞得他們都懷疑那些知青全是刻了蘿卜章。

    但懷疑歸懷疑, 人家拿著介紹信來買票,只要有票,他們照樣得賣。

    故而現在幾乎每天票都緊張得不得了。

    劉秀華“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從西津回家,她只能坐火車栽轉汽車。

    葉菁菁沒當過媽,可她是在正常家庭長大的孩子,當然理解這種母女連心的痛苦。

    唉,說到底還是社會發展局限。不然哪里需要折騰著買車票,直接打個飛的回家就行了。

    劉秀華家住的林縣,雖然隸屬于隔壁省,但實際與西津市并不算遙遠。

    葉菁菁穿越前開車過去,一路上只花了不到兩小時的時間。

    哪怕現在沒有高速公路,跑半天時間,估計也夠了。

    對了,車子!

    除了火車和汽車,還有什么車子有可能去林縣?

    答案是貨車,大卡車。

    市運輸公司應該有跑林縣的路線,她記得自己上回去運輸公司,聽到兩位職工閑聊就提到了林縣的小花菇長得好,下次過去要帶點過來。

    “你先別哭,我想辦法問問看。”

    葉菁菁草草安慰了句劉秀華,便借用了火車站的電話。

    也得虧她現在大學老師的身份和眼下全社會重視大學生的氛圍,不然電話還真沒那么好借。

    她運氣不錯,電話撥通以后,過了不到十秒鐘,那頭便有人接了起來。

    拜葉菁菁三番五次殺到運輸公司,要求組織做主所致,公司里的人幾乎都認識她了。

    對于她提出的請求,運輸公司也反應熱情:“林縣?我看一下。哎喲,還真有,趕緊的,馬上過來,有車去林縣林場,給你把人放到縣城行吧?”

    葉菁菁大喜過望:“可以可以,我馬上把人送過來。”

    結果那邊有人喊:“行了,火車站是吧,我方向盤打個彎兒,把人捎上就是了。”

    葉菁菁立刻應下,說了他們穿的衣服和等人的位置。

    謝廣白也沒閑著,趕緊趁等人的功夫,在車站外頭廣場,問小販買了枇杷和燒餅,好讓劉秀華和司機在路上吃。

    送人上車的時候,他又叮囑了一句:“要是孩子情況嚴重,林縣醫院處理為難,你跟你家人把孩子抱到西津來,我在市醫院工作。我姓謝,你直接找我就行。”

    劉秀華千恩萬謝,含著眼淚上大卡車走了。

    過了立夏,雖然天光長了,但司機想趕在天黑透之前趕到林縣縣城,還是得抓緊時間。

    駕駛員沒跟他們多寒暄,直接一松離合器,車子走了。

    直到此時此刻,一切順利。

    或者更具體點兒講,一直到了晚上八點半鐘,都風平浪靜。

    葉菁菁吃過晚飯去辦公室繼續翻譯教材,她都準備回宿舍泡個腳,今晚早點睡時,校辦那頭有人喊“接電話”了。

    她還奇怪,誰啊?什么十萬火急的事兒?

    1978年電話是稀罕玩意兒,全國九成以上的老百姓都沒打過電話。

    而且眼下打電話可不是多美好的享受,街面上順口溜說得好:打市話撥痛了手指,打長途喊啞了嗓子!

    前者是指眼下電話機是撥盤式的,如果對方電話號碼來三個9三個0,每個都要撥大半圈,你就等著你的手指頭撥成胡蘿卜吧。

    至于后者更麻煩,因為現在打長途電話需要人工轉接,而且得去特定場所,比如說郵局的長途營業廳才能打上電話。

    而這些營業廳,每天都要排成長龍,侯上半天才能叫到號。

    最要命的是,并非你輪到號就能打成電話。

    因為現在電話信號非常差,往往你對著電話機吼半天,那頭的人聽不到你的聲音,你也聽不到對方的聲音。

    然后怎么辦?掛了電話,再次排隊,先去下一回信號能好些。

    打長途電話呀,跟買彩票也沒啥區別了。

    所以當葉菁菁聽到電話里頭劉秀華的聲音時,第一反應就是:“你還在西津嗎?路上出什么事了?”

    “不是。”劉秀華的聲音帶著哭腔,“葉老師,你能幫我跟我愛人解釋一下嗎?”

    解釋什么?解釋她和駕駛員不是狗男女。

    駕駛員真是氣瘋了。

    “我倒了八輩子血霉,我就不該當這個好人!”

    他把劉秀華送到縣城以后,純粹是出于熱心腸,多踩了一腳油門,直接將人送到了林縣人民醫院。

    然后他就順帶著去醫院里要了杯熱水,好解解渴。

    結果好了,他水還沒喝上呢,劉秀華的丈夫先發瘋了,非要一口咬定劉秀華在外面跟人勾勾搭搭,現在都跑到他面前了。

    哇!這么大的八卦,還是桃色新聞,一下子全醫院的人都跑過來看熱鬧了。

    還有人掛水,都不妨礙他自己舉著吊瓶跟著探頭探腦。

    駕駛員目瞪口呆:“同志,你不要胡說八道,我就是聽單位安排,捎帶著把這位女同志送到醫院來。”

    可無論他和劉秀華如何好說歹說,后者丈夫紅口白牙,死活認定了他們就是奸夫淫·婦。

    劉秀華被逼得實在沒辦法,只能打電話找大學老師當證人。

    為了打這個電話,她還去找了自己的朋友幫忙。因為這個點兒,林縣郵局長途電話廳早就關門了。

    葉菁菁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窒息,這都什么人啊。

    那頭駕駛員氣得七竅生煙,再三強調:“我跟你講,我不管以后你們什么大學不大學了,打死我都不會再學這個雷鋒。我的媽耶,八百年來頭一遭呢。老子辛辛苦苦把人帶過來,一根香煙沒有,還要被扣屎盆子。”

    劉秀華的丈夫不甘示弱:“你要沒鬼,你會這么體貼?還親自把人送到病房!”

    “我看你才是心里有鬼。哪個當丈夫的這么巴不得老婆出事啊?大晚上的,黑布隆冬,你生怕她一個人走不出事是吧?出了事你才高興!”

    “你冤枉哪個呀?”

    葉菁菁看不到人,光是聽那頭亂七八糟的聲音都直翻白眼。

    “閉嘴!劉秀華的丈夫過來。我問你,你哪個單位的?你們領導哪個?你們單位的電話號碼是多少?”

    那男人愣住了,支支吾吾道:“你你你,問這個干什么?”

    “我要問問你們領導,到底什么意思?我們西津大學愛護學生,急學生之所急,特地聯系運輸公司,幫忙把我們的學生送回家。怎么到了你們嘴里,就成了男女搞破鞋了?合著在你們看來,國家恢復高考,大學恢復招生,就是妓·院重新開張,專門當王婆,給潘金蓮和西門慶勾搭用的?”

    劉秀華她丈夫一開始還氣勢洶洶,聽到后面卻忍不住臉色發白。

    他哪里敢攻擊高考啊,高考現在是第一政治任務。

    這么說吧,以前市里化工院想調他老婆過去上班,但是廠長不同意。

    就一句話:“想走啊,除非我死了。”

    但是這回高考,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來了,廠長一個屁都沒放,乖乖簽字放人。

    可想而知,高考的威力有多大。

    打死他,都不敢頂“對高考有意見”的帽子。

    他立刻嘴軟了:“沒有的事情。”

    “你現在開始說沒有了?”葉菁菁怒不可遏,“好,你現在不肯講也沒關系。我馬上去查學生資料。你是她丈夫,你在什么單位上班,你們家住在哪兒,資料上都寫的清清楚楚。”

    劉秀華的丈夫嚇壞了,立刻拽他老婆:“你趕緊跟你老師講清楚,不要胡說八道。”

    葉菁菁懶得跟這種人啰嗦,直接提要求:“馬上買包香煙,好好跟駕駛員師傅道歉,當著醫院的人面道歉,澄清事實。”

    她又跟駕駛員說好話,“哎呀,是我們不對。回頭你回西津,我們一定登門好好道歉。”

    她說到做到。

    第二天傍晚,她特地去學校食堂買了滿滿兩大飯盒的鹵豬頭肉,騎車去市運輸公司跟人當面道歉。

    駕駛員剛從林縣回來,這會兒看在豬頭肉的面子上才勉強消氣。

    雖然豬頭肉不要肉票,但正因為它不要票,所以俏啊。

    尤其是眼下天氣越來越熱,好多人家都想弄點豬頭肉打打牙祭。故而它愈發走俏。

    也就是現在國家照顧大學,各方面的物資都優先向它傾斜,葉菁菁才能毫無負擔地順利買到這么多豬頭肉。

    駕駛員接了賠禮,到底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我也算走南闖北這么多年了,就從來沒見過這種亂七八糟的人。”

    葉菁菁賠著笑:“一樣米養百種人,什么怪胎都有。我也真是沒辦法了。”

    工會主席在旁邊笑:“乖乖,小葉你這個大學輔導員當的,真的是要當成人家的媽了。”

    葉菁菁攤手:“這有什么辦法呢?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啊。我這樣都算好的呢。”

    “我們77級大學生,不少人都是在他們高中老師家里備考的。老師又管吃又管住,還想方設法給他們找資料復習。”

    至于說錢,那肯定是沒有的。

    因為現在社會大環境如此,整體的師生關系就是這樣。

    老師看好一個學生的話,那真是掏心掏肺。

    家長同樣不覺得老師管教學生,有任何不對的地方。(文·革時期也是學生造老師的反,而不是家長造反。)

    工會主席哈哈笑:“看來當老師真是個苦差事。小學生不好管,大學生也麻煩得很。”

    她提前給葉菁菁打預防針,“你小心啊,說不定你這個學生的丈夫,還要有的鬧騰呢。”

    葉菁菁嚇得花容失色,趕緊擺手,拒絕三連:“別別別,千萬別。”

    清官難斷家務事,她可對人家兩口子的事,沒半毛錢的興趣。

    第183章 腦子被門夾了嗎? 張嘴就要退學

    好的不靈, 壞的靈。

    有句老話講的好,當你意識到一件壞事可能會發生的時候,那么十之八九, 它絕對會發生。

    果不其然,過了沒兩天, 劉秀華又急匆匆地找上了葉菁菁。

    后者想的挺好的, 還笑呵呵地主動詢問:“你孩子沒事了?你回來上課了?”

    劉秀華一張臉通紅,抓著衣角, 支支吾吾:“葉……葉老師,我想請你幫忙讓學校給我開個證明。”

    “什么證明?”到這時候, 葉菁菁也沒當回事兒,甚至問完話,她還喝了一口枸杞紅棗茶。

    不到兩秒鐘, 她就深深地后悔了。

    因為劉秀華說:“證明畢業以后, 我肯定會被分配回林縣縣化工廠工作。”

    毫無疑問,葉菁菁噴了。

    她咳得死去活來, 好不容易才能說出話:“劉秀華,你是怎么考上大學的?”

    被點名的女大學生滿臉茫然:“就,就參加高考考上的呀,我考了317分。”

    這分數當真不低了。

    但此時此刻,葉菁菁真心覺得人的分數不能說明什么。

    “你既然是正兒八經參加高考考上的大學,那應該明白一件事:祖國利益高于一切。你們的畢業分配,由國家說了算。國家需要你們去哪兒,你們就去哪兒。”

    劉秀華急了:“可我有家庭的啊!我不回林縣的話, 我的家庭怎么辦?”

    剛好有其他老師過來找葉菁菁,拿她翻譯的資料,聞聲皺眉毛, 批評道:“你這學生是什么覺悟?兩地分居的夫妻多了去,難道大家都不工作了嗎?沒有國,哪兒來的家!”

    劉秀華被罵得狗血淋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默不作聲地走了。

    化學系的老師還意猶未盡:“現在的年輕人真是的,一個個只有眼前的一畝三分地,光想著自己的小家庭,一點兒為國家健康工作五十年的決心都沒有。”

    葉菁菁打著哈哈:“她也是女兒受傷著急。”

    哎,她剛才還沒告訴自己,她女兒到底怎么樣了。

    估計沒大事,不然她也沒心思管什么畢業分配的事兒。

    這才剛上大一呢,別說他們這些老師了,連校長都搞不清楚學生們將來會去哪兒。

    晚上,謝廣白帶了從他們醫院食堂買的瓦罐肉過來,跟葉菁菁一起到學校食堂再要了一個涼拌黃瓜,湊成一桌晚飯。

    葉菁菁吃了一塊肉之后,想起了劉秀華的事兒,隨口說了句。

    結果謝廣白疑惑:“沒有啊,她女兒還在住院觀察呢。”

    “啊?”葉菁菁嚇了一跳,“這么嚴重啊,真轉你們醫院了?”

    謝廣白點點頭:“昨天轉過來的,從高柜子上摔下來,傷到了后腦勺。小孩才滿一周歲,現在也不能做別的,就是觀察,有情況隨時處理。”

    葉菁菁嘆氣:“怎么摔成這樣了。”

    謝廣白搖搖頭:“孩子爸爸說他沒看到。話里話外的意思,都是在怪他老婆跑到西津來上學了,丟下小孩不管。”

    葉菁菁奇了怪了:“我怎么沒看出來劉秀華是二郎神啊?”

    “啊?”謝廣白沒跟上她的節奏,“什么二郎神?”

    葉菁菁一本正經:“二郎神三只眼啊。既然劉秀華她丈夫沒比她少一只眼睛,為什么他看小孩就看不住?”

    謝廣白先是一怔,旋即哈哈大笑,狂點頭道:“對對對,下回就這么回他。”

    葉菁菁吐槽:“還有她公公婆婆呢?兒媳婦不在,他們也突然間不曉得怎么看小孩了?”

    合著就她一個人是小孩的血親了。

    兩人吃過晚飯,一起回辦公室學習。

    葉菁菁要繼續一邊自學一邊翻譯化學教材。

    謝廣白的情況也差不多,雖然考研已經結束,但他現在依然堅持自學英文原版醫學雜志上的文章,好提高自己的水平。

    順帶著,翻譯出來發表出去,也是一筆稿費。

    兩人約定一起學習,是為了互相督促,防止懶惰情緒滋生。

    別說,效果還不錯。

    謝廣白自覺他是男同志,怎么也不能給女朋友做壞榜樣。

    而葉菁菁這人,從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好勝心相當強。她怎么可能輸給男朋友。

    于是兩人都全神貫注,感覺比單獨學習時效率更高。

    兩人正翱翔在知識的海洋里,辦公室門外響起了“噠噠”的敲門聲。

    葉菁菁問了一句:“誰啊?”

    “是我,葉老師,劉秀華。”

    謝廣白起身開了門,把人放進來。

    葉菁菁也放下了筆,語氣溫和:“有什么事嗎?”

    劉秀華回頭看了眼謝廣白,后者立刻拿起資料,跟葉菁菁打了聲招呼:“我去找一下教授。”

    等到他出去關上門,葉菁菁才又重新看回劉秀華:“有什么事,現在你說吧,沒其他人在。”

    劉秀華咬了咬嘴唇,憋了半天,終于擠出一句:“葉老師,我想辦退學手續。”

    得虧葉菁菁這回吸取了經驗教訓,沒再跟她說話時喝水,否則倒霉的葉老師肯定要被活活嗆死。

    聽聽,什么話?退學!

    腦殼有病哦!

    多少人想上大學上不了呢,她張嘴就是退學。

    這么不把上大學當回事,那你當初別考啊。

    葉菁菁壓著心頭火,努力讓自己平心靜氣下來:“為什么?”

    結果劉秀華直接哭了:“我要不退學的話,我愛人就要跟我離婚。”

    葉菁菁的第一反應就是,還有這種好事?

    咳咳,同志,珍惜吧,經歷過離婚冷靜期時代的人,不知道多羨慕你呢。

    劉秀華還在哭哭啼啼:“我要離婚了我小孩怎么辦?”

    葉菁菁驚詫莫名:“你心該有多大啊?你還敢讓你丈夫跟你小孩單獨在一起?你怕他下回再不高興,直接告你女兒從樓上摔下去嗎?”

    劉秀華臉色大變,下意識地為丈夫辯解:“他只是沒看到,他以前沒帶過孩子。”

    葉菁菁奇了怪了:“誰生下來就會帶小孩的?不都是慢慢學的。”

    劉秀華急忙強調:“他男同志他粗心,他真的不會。他連自己都不會照顧,更別說小孩了。”

    葉菁菁當真服氣:“老實說,我是真的跟不上你們的腦回路。我不知道你們是怎么想的。男人在你們眼里頭就這么分裂嗎?”

    “有的時候你們會覺得他們無所不能,好像是天神,需要你們仰望。有的時候你們又以為他們是低能兒,是下雨都不知道往家跑的傻子。離開你,他會餓死凍死渴死。”

    “我就不明白了,在沒有娶你當老婆之前,他也活得好好啊。”

    “在這方面,男同志真的普遍比女同志統一多了。比如說,他們認為一個女的是傻子的話,那么從頭到腳,對方在他眼里就是傻子,是什么事都做不好的白癡。”

    “他們絕對不會一邊認為對方是傻子,一邊崇拜她當天神,認為她無所不能。”

    “所以說,是不是女人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事實的真相是,男人離開女人也不會死,照樣可以活得很好。”

    劉秀華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她想為丈夫辯解,可是她又不敢得罪輔導員。

    她如果是個個性強硬的人,也不會把自己逼到這份上。

    所以她只能喃喃地強調:“我女兒不能沒有爸爸呀。”

    葉菁菁差點沒翻白眼。

    她非常反感軟弱的女人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孩子身上。

    好像自己終于找到了犧牲的對象,頓時就成了一個偉大的人,光芒萬丈一樣。

    她伸手敲了敲桌子:“我只說三句話。”

    “第一句,虎毒不食子。”

    “第二句,想想看歷史上易子而食的,是男人多還是女人多?”

    “第三句,你想要一個大學生國家干部身份的母親嗎?”

    劉秀華的臉色越來越白。

    葉菁菁卻視而不見:“我是想要的。任何人都希望自己的家庭條件好,父母能夠是自己人生的領路人。如果我的母親是大學生國家干部,我相信我自己能夠少走很多彎路。”

    “當然我對我母親沒有不滿的地方。但她如果是大學生,是國家干部。那她肯定也會非常高興。”

    她平靜地看著劉秀華,“我想你也一樣,你女兒也一樣,天底下的女兒都一樣。”

    葉菁菁知道劉秀華的母親是家庭婦女,文化程度是文盲。

    化學系的女生太少了,77級前后招了近兩百號學生,女大學生人數加在一起還不到20人。

    當然,物理系更夸張,連葉菁菁在內,共計7人,號稱七仙女。

    所以這些女同學的家庭情況,葉菁菁基本門清。

    換成男同學的話,她可沒能耐記住那么多。

    正是因為人少,所以一個個都稀罕啊。

    屁大點兒的事,張嘴就來退學,腦袋瓜子被門板夾了吧。

    劉秀華卻絲毫沒這覺悟,還在強調:“我女兒不能沒有爸爸啊。”

    葉菁菁微笑:“是你照顧你女兒多,還是你丈夫照顧你女兒多?照你的說法,照顧小孩好像都是你的事情啊。關她爸爸什么事?”

    “沒爸爸和有個壞爸爸,到底哪一點更可怕?”

    “就好像種莊稼,一片空地和長滿了雜草的荒地,哪個打理起來更麻煩?”

    “有一位脾氣一上來,就把自己推到地上的爸爸。對一位才滿周歲的小姑娘來說,恐怕更可怕。”

    “因為這意味著她時刻生活在危險中。”

    劉秀華趕緊開口:“葉老師,我知道你是好意,你就別勸我了。”

    “你想多了,我沒勸你。這是你的人生,只能由你自己決定。”

    葉菁菁平靜道,“你覺得我在勸你,是因為你的理智已經告訴你是非對錯了。”

    她嘆了口氣:“我只問你一個問題,如果是你丈夫考上大學,你會堅持讓他退學回家帶孩子嗎?”

    劉秀華脫口而出:“當然不會。”

    葉菁菁微笑:“是啊,正常人都不會。我們都希望自己的家人越來越好。”

    所以你在這兒唧唧歪歪個屁!

    發什么瘋啊!

    不管男女,碰上這樣的對象,當然得毫不猶豫地一腳踹了。

    前進的道路上,你幫不上忙沒關系,每個人的能力都是有限的。

    但你不能拖后腿,尤其是這種惡意的拖后腿。

    這只能證明一件事,大家不是同一條路上的人。

    趁早一拍兩散,省得哪一天忍無可忍,直接捅對方一刀。

    “你能對別人做到的事情,別人對你做不到。只能證明一點,你倆在雙方心目中的地位不對等。”

    可惜葉菁菁都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劉秀華卻跟中了降頭一樣,死活堅持:“葉老師,我不能讓我的家庭散了。謝謝你,但我還是想辦退學手續。”

    葉菁菁深吸氣,不氣不氣,氣壞了自己沒人賠。

    她要理解。

    人是社會動物,會受社會環境影響。

    偏偏社會推崇男人為工作犧牲小家,要為事業奮斗終生。

    又鼓勵女人,為家庭犧牲自己的一切。

    葉菁菁點點頭:“那行,等下個禮拜你再過來吧。校長赴京開會去了。沒有校長的簽字,誰給你辦手續?”

    劉秀華這才老大不情愿地走了。

    謝廣白也終于可以回來了。

    他問了事情經過,也是理解不能:“她想什么呢?”

    葉菁菁重重地嘆氣:“有的人就是這樣,工作學習上聰明的很。一到個人感情問題家庭問題,腦袋瓜子就被雷劈了。”

    她搖頭,“我現在就是盡人事安天命,能拖一天是一天。”

    謝廣白微微蹙眉:“你這么做效果不大,她現在聽不進你的話。她丈夫給她下了迷魂湯了。”

    “我知道啊。”葉菁菁無奈,“那我有什么辦法呢?我該說的都說了,她一個成年人,擁有完全的民事自主能力。”

    謝廣白眨了下眼睛,胸有成竹:“看我的。”

    葉菁菁:嘿喲!行啊,小哥哥,舞臺給你了,請盡情地發揮吧。

    第184章 辦法總比困難多 她肯定偏心女性

    謝廣白說話算話。

    過了沒兩天, 劉秀華的丈夫就被抓盲流了。

    這個時代,任何人沒有正當理由,離開自己的戶籍地所在范圍, 誰都可以被稱之為盲流。

    你一個林縣人,在西津市待這么長時間, 已經夠夠的了啊。

    什么?你說你要陪護你女兒?

    呵, 你老婆不能陪護嗎?她的戶口目前在西津大學,她可以留下。

    再說看病不要花錢嗎?兩口子都陪護, 沒人掙錢的話,你們家準備喝西北風嗎?

    少廢話, 待這么長時間還嫌不夠,走,馬上回去。

    你女兒怎么辦?醫生說怎么辦就怎么辦, 繼續住院觀察治療。不要把你女兒拿出來當幌子。

    因為我們沒調查過嗎?這幾天你就沒管過你女兒。

    反正不管劉秀華的丈夫怎么辯解, 他依然被當成盲流遣返了。

    葉菁菁聽謝廣白轉述時,實實在在地驚訝了:“哎, 現在管得這么嚴啊?”

    謝廣白把管子插在汽水瓶里,點點頭道:“馬上就要農忙了,各地公社農場都害怕今年夏收夏種會沒人。”

    說白了,還是高考的影響。

    真正經歷這個時代的人,就會發現,78年的高考比77年更瘋狂。

    為什么呢?因為77年剛恢復高考的時候,還有很多人將信將疑,甚至什么準備都沒做, 完全是抱著湊熱鬧的心態,報名參加高考的。

    更多的人,連名都沒報。

    因為他們不敢相信, 大學會真的通過考試來選拔招生。

    但是77級大學生一入學,尤其是他們當中還有很多曾經的黑·五類分子,就深深地震撼到了整個神州大地。

    原來可以真的不看出身,只憑自己考出來的成績,就能改變命運。

    如此一來,年輕人們尤其是知青,不瘋狂才怪。

    過完年后,各地強調了一回政策,強行勒令知青門回戶籍所在地,不許他們賴在城里。

    但是知青們前腳走,后腳忙完了春種,又偷偷摸摸地找各種理由想辦法回來。

    現在夏收夏種來了,政府當然得再來一次遣返。

    謝廣白就是趁這機會,把人給打包送走的。

    但這些都是外部條件,到底結局如何,還得看劉秀華怎么選擇。

    事實上,她似乎真的不太明智。

    前腳她丈夫被送走了,后腳她就叨叨著過來找葉菁菁,一副要為了愛情與全世界為敵的模樣,堅持要求辦理退學手續。

    她不等校長了,只要女兒一出院,她就抱著女兒回林縣。

    葉菁菁像看傻子一樣看了她一眼:“你回去以后吃什么喝什么?你別忘了,你的糧油關系還沒轉呢。”

    “還有,你回林縣去哪兒上班?現在哪家單位不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前腳走一個正式工,后腳立刻招新人。”

    “總不能因為你要吃回頭草,林縣化工廠就一直留著位置等你吧。”

    “這件事你問清楚沒有?你不要不當回事啊。”

    劉秀華啞口無言了。

    她還真沒問。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回不了化工廠這件事。

    之前市里的化工院想要她,他們廠長死活不放她走的。

    葉菁菁用力搓臉,槽多無口:“你還是問清楚確定好了吧,不要想當然。此一時,彼一時。”

    太把自己當盤菜,到時候會被啪啪打臉的。

    化工廠又不是離了誰就運轉不下去了。

    親啊,現在梁靜茹也沒唱《勇氣》啊。到底誰給你的勇氣,讓你兩眼一抹黑就開始原地發瘋的?

    這樣稀里糊涂的人,居然也敢當媽。

    果然這世上,當爹媽的門檻最低。

    葉菁菁平等地不看好任何一對一人有機會上進,另一人非要硬拉著對方擺爛的伴侶,無論男女。

    因為后者這么做,恰恰證明了他(她)特別在意身份地位。

    只要有機會他(她)往上了,他(她)一定會干凈利落地踢掉那個為了他(她),放棄前程的伴侶。

    后者在他們眼中,都是腦殼有病的傻逼,不配被善待。

    人重自重者,自己都不把自己當回事,還能指望別人?

    隔了一天,劉秀華又找上葉菁菁了。

    這一回,她明顯有些失魂落魄。

    就像葉菁菁猜測的一樣,她回不到原先的工作崗位了。

    廠里說了,她回去可以,但只能當操作工人,而不是繼續當技術員。

    葉菁菁毫不客氣:“你做好思想準備吧。你這樣反復無常,領導不會有意見嗎?以后想升職,想要進修的機會,還輪得到你嗎?”

    劉秀華當真是水做的,又開始抽噎:“我女兒怎么辦啊?我不照顧我女兒,沒人管她的。”

    葉菁菁像是聽到了天方夜譚:“難不成你上大學之前不上班,天天在家帶孩子嗎?”

    “當然不是,白天放托兒所,我晚上下班接她回家。”

    “那西津市就沒托兒所嗎?”

    劉秀華愣住了,滿臉茫然:“我女兒也不能在西津市上托兒所吧?”

    “這不是問題。”葉菁菁態度強硬,“我告訴你,你要退學是你自己的事,不要把這事兒扣在你女兒頭上。張嘴閉嘴就是我為了女兒,你女兒才多大?給她扣這么重的鍋,你怎么下得了手啊?”

    “逼你退學的始作俑者是誰?是你丈夫!你什么矢口不提?他人間蒸發了嗎?你把才一歲的女兒拉出來,是欺負她年紀小,不會說話,不會替自己辯白嗎?”

    她真是服了這種當媽的,敵我不分,搞不清重點。

    劉秀華嘴巴張了又張,最后鼓足勇氣問了一句:“我女兒怎么在西津上托兒所呢?”

    “你跟我來。”

    葉菁菁直接把人領去校辦,然后被指點去工會。

    西津大學有自己的托兒所,現在大部分上規模的單位都有自己的托兒所。

    不然職工的小孩往哪里放?

    但是校工會聽說了劉秀華的情況之后,卻搖頭:“學生的小孩我們管不了,你要是喪偶的話,我們還能酌情幫忙。這個實在是沒辦法,我們不能開這個口子。”

    葉菁菁的瞳孔地震。

    乖乖隆地洞,還是工會大姐牛掰,一開口就是喪偶,真夠狠的。

    她趕緊幫著說好話:“紅姐,你幫幫忙。這個她也挺倒霉的,喪偶就不必了,離婚行嗎?孩子歸她養的那種。”

    工會大姐眉毛皺得更厲害了:“你離婚的話,你娘家就沒人幫你帶孩子嗎?你父母呢?”

    劉秀華面色灰敗:“我父母跟我大哥住一起,沒辦法幫我照顧小孩。”

    說白了孩子又不跟她家姓,哪有外公外婆不管自己的孫子孫女兒,管個外孫女兒呢。

    工會大姐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勉為其難地點點頭:“那行吧,你把離婚證拿著,我給你去托兒所說說看。”

    工會也不是管托兒所的部門,大家平起平坐。

    劉秀華找不到自己舌頭了,我我我了半天才說出口:“我沒離婚啊。”

    “你沒離婚說這些干嘛?”工會大姐不高興了,“開什么玩笑呢?你丈夫一沒死二沒離婚,他不會管小孩啊。你一個人能生出小孩來嗎?母親沒有公雞,蛋都孵不出來小雞。”

    葉菁菁賠著笑:“她丈夫就是不管啊,甩手掌柜,小孩摔成那樣他都不管。”

    “那你跟他過什么日子啊?”工會大姐理解不能了,“孩子他又不管,你指望他什么?靠他養嗎?”

    這時代的人不說愛情,起碼不會把愛情掛在嘴邊。

    結婚叫做革命伴侶的結合。

    連孩子都不管了,那還算什么伴侶啊。

    工會大姐搖搖頭,不想再跟她說話了。

    葉菁菁領著沉默不語的劉秀華,出了工會辦公室,一邊走一邊說:“要怎么辦,你自己決定。學校會在能力范圍為幫助你的。”

    劉秀華沉默半晌,終于冒出一句:“可是晚上我不能帶孩子去宿舍睡覺啊。”

    她的女兒是非常乖,可再乖的孩子也是孩子。她才一周歲,總有控制不了,晚上哭鬧的時候。

    他們這批擴招生住在防空洞里,條件本來就簡陋。小孩子會吃不消。

    葉菁菁看了她一眼:“要真不行的話,晚上你就在小教室睡桌子吧。”

    小教室是真小,在一樓廁所旁邊,因為線路問題,里面的燈不亮,只能依靠過道里的燈照明。

    所以它也成了西津大學唯一一間沒人上自習的教室。

    “現在天暖和,你們睡在教室里頭不怕著涼。”

    至于后面天冷,那再說天冷的話唄。

    劉秀華抿抿嘴巴,艱難地開了口:“我一個人靠補助養不活小孩。”

    按照規定,工作滿五年的人可以帶薪上大學。可她偏偏差了三個月,只能拿學校的人民助學金。

    無論如何都沒辦法養活孩子。

    葉菁菁直接跳入正題:“你想勤工儉學是吧?”

    劉秀華點頭,又憂心忡忡:“我還要照顧女兒啊。”

    托兒所不可能24小時管著孩子,最遲到晚上七點鐘,她就必須得把孩子接走。

    這么短的時間,她又能做什么活呢?她還想抓緊時間,好好學習,把自己的底子打扎實了。

    此時此刻,葉菁菁真心同情她。

    比起父親,她更相信母親對孩子的感情,經歷了孕育,母親和孩子之間擁有更親密的聯系。

    她們也更舍不得放棄自己的孩子。

    葉菁菁早就想好了:“后面你就刻蠟紙吧,上課用的講義你來刻,剛好可以趁機預習。”

    劉秀華怔了一下,眼睛直愣愣地看著葉菁菁。

    她還沒有反應過來。

    她原本只是想辦退學手續,好回歸家庭的。

    為什么會稀里糊涂地,走到了要離婚這一步?

    葉菁菁再一次強調:“我從來沒勸過你離婚,學校也沒勸過。你只需要清楚一件事,你并不是只有一個選擇。而且在做選擇之前,請你問問自己,你以后還敢單獨讓你女兒和你丈夫你公婆待在一起嗎?”

    劉秀華的臉又白了。

    平心而論,她是一位愛女兒的母親,否則也不會一旦涉及到女兒的事,原本個性文靜的她情緒就會如此激動。

    她咬著嘴唇,艱難地擠出一句:“要是他不肯離婚怎么辦?”

    即便1978年沒有離婚冷靜期,離婚也是兩個人的事。只要有一方堅持不撒手,那想打離婚證也能讓人脫一層皮。

    尤其是女方有孩子還想離婚的情況下。

    葉菁菁不假思索:“如果你有這方面的需要,可以尋求婦聯幫助。”

    她好人做到底,送佛上西天吧。

    葉菁菁直接打了徐主席的辦公室電話,介紹了情況。

    結果徐主席一聽就上心了,立刻表示,她要代表婦聯去醫院看望受傷的孩子。

    她還感慨了一句:“你這個大學老師當的好,是真對大學生的事情上心。”

    葉菁菁打著哈哈。

    她不能否認,她夾帶私貨了,她有私心。

    因為大概率,77級大學生畢業以后要么投身科研,要么去政府機關任職。他們具備得天獨厚的優勢,會成為將來的中流砥柱。

    而他們之中,女性的比例越高,將來社會上女性的日子越好過。

    葉菁菁穿越前,他們大學大部分教授副教授都是男性。

    而他們,在能夠選擇的情況下,往往更愿意招男研究生。

    甚至她小姨的同事,當著她的面就說,他絕對不會招女學生的,太麻煩。

    而想要改變這個社會現實,需要所有女性努力。

    第185章 想離婚,簡單 辦法都是現成的。

    徐主席也是這樣想的。

    她是老革命, 干了多年婦女工作,再清楚不過,新中國的女性地位也是女革命干部爭取來的。

    新中國剛成立的時候, 不乏高層領導希望女革命干部能退回家庭的。

    只是被女革命干部據理力爭地駁回頭了。

    現在,時代在變化, 科學的春天已經來了。

    將來能夠說話跟所有人聽到的, 就是這些受過高等教育的大學生啊。

    女大學生能夠考上大學本來就不容易,如果她們進了學校以后還要被迫離開, 那以后社會上,還能聽到女同志的聲音嗎?

    做了一輩子婦女工作的徐主席, 對這種趨勢,高度警覺。

    她掛了電話就喊了車子,去副食品店捎上剛好下班的黨愛芳, 一塊兒去了市醫院。

    恰巧病房里的病友去排隊拍片子了, 倒是方便他們說話。

    葉菁菁不得不佩服徐主席。老太太也沒說啥呀,甚至壓根沒有提離婚這件事。

    可三兩句下來, 劉秀華就堅定了離婚的信心。

    可見新中國的第一部 法律是婚姻法,保護婦女婚姻自由,當真不是吹的。

    劉秀華現在只擔心一件事:“他要是不肯離婚怎么辦?”

    一旦想開了,她便意識到,她的丈夫很有可能不愿意放手。

    因為他很難找到綜合條件比她更好的后妻。

    徐主席安慰她:“你放心,我們婦聯是保護女同志權益的,婚姻自由。”

    葉菁菁聽她們叨叨了半天,感覺沒說到點子上, 忍不住插了句嘴:“你放心,你丈夫現在巴不得離婚呢。”

    徐主席愣住了:“為什么?他在外面有人了?有證據嗎?”

    葉菁菁哭笑不得:“我都沒見過她丈夫,我哪知道他出沒出軌。”

    “他沒出軌他為什么要離婚?”

    “因為不離婚的話他沒辦法要兒子呀。”葉菁菁胸有成竹, “劉秀華,我問你,你丈夫跟你婆婆是不是想要你再生個兒子?”

    她是輔導員,當然關心班上學生的情況。

    尤其化學系的女大學生少,她們聊天的時候她也在旁邊聽著。

    劉秀華跟她舍友聊天的時候,就曾經提到過。

    她剛生下女兒還沒出月子的時候,她婆婆就想讓她趕緊再懷孕,生個兒子湊成一個好字。

    只是他們化工廠有要求廠里的黨員和共青團員執行“晚稀少”的生育政策,兩胎之間,生育時間要間隔三年以上。

    所以她才幸運的沒有大著肚子去參加高考。

    葉菁菁強調:“‘晚稀少’政策是1973年提出來的。今年3月份,第五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通過的憲法規定了,國家提倡和推行計劃生育。這傳遞的信號就是,計劃生育政策會越來越嚴格。”

    徐主席點頭,表示贊同。

    作為婦女干部,她當然高度認可計劃生育政策。

    因為這是女同志走出家庭,走向社會參加社會勞動的重要前提。

    不然一天到晚不是在十月懷胎就是在生孩子,女同志身體垮了不說,人也被生孩子這件事情綁架了,根本不能正常參加社會勞動。

    而脫離了社會勞動,女同志還談什么社會地位。

    “是啊。”她強調道,“一個不少,生兒生女都一樣,女兒也是接班人。”

    劉秀華仍然不太明白,計劃生育政策跟她丈夫想要一個兒子有什么沖突?

    國家政策她了解啊,一對夫妻最多生兩個孩子。

    如果她不離婚的話,大學畢業回去生小孩,剛好符合國家政策要求。

    葉菁菁搖搖頭:“等你大學畢業之后,政策說不定又變了。反正我聽到的消息是,以后是一對夫妻一個孩。”

    劉秀華震驚了:“一個孩?”

    她先是盯著葉菁菁看,然后又把目光轉向的徐主席,看后者沒有否認,她的心“咚”的一聲。

    難道這是真的嗎?

    徐主席點頭,直言不諱:“這是以后的發展趨勢。”

    事實上,她確實已經聽到風聲,后面要執行一胎政策了。

    葉菁菁慢條斯理道:“你們已經有一個女兒的,你上大學期間又怎么懷孕生孩子呢?等你畢業以后,計劃生育政策只允許要一個孩子。那就意味著,你丈夫不跟你離婚,就只能接受只有一個女兒的事實。”

    她改頭換面,說了一件真實案例,“國外執行計劃生育政策,結果也有人重男輕女。然后這家的丈夫就伙同婆婆,把女兒給掐死了,偷偷埋掉,好有機會生兒子。”

    其實這就是神州大地上真實發生過的慘案。

    類似的案例,并不稀少。其中有些兇手,還是孩子的母親。

    劉秀華臉色慘白,顯然嚇得不輕。

    徐主席趕緊強調:“這都是不正常的人。沒這件事,下一件事不如他們的意,他們也會動刀子的。他們就是不把人命當回事兒。”

    黨愛芳在旁邊同樣聽得一顆心撲通撲通,捂著胸口道:“姑娘哎,這種人實在太可怕了。你放心你別怕,你離婚帶孩子沒地方住的話,就住我家。我家房子現在空著。”

    葉菁菁腦子嗡的一聲,恨不得拿膠帶貼住黨愛芳的嘴。

    閉嘴吧!說話不過腦子就不要開口。

    她喊了一聲:“媽!”

    然后扭頭看大喜過望的劉秀華,直接斬斷了她的憧憬,“這事兒不行。”

    “你想想看,你要是離婚了在西津還有一套房子住。那你前夫會不會打著看女兒的借口,三天兩頭過來騷擾你們母女?”

    “你別忘了,你們已經離婚了。那個時候很有可能你丈夫已經再婚了。他住在你的房子里算怎么回事?那就成了不正當男女關系。”

    “你這人脾氣太好,性情太溫柔,你不太會拒絕人。你待在學校里頭,周圍都是學生老師,隨時都有人幫助你。可你要是在外面的話,你很難應對你前夫。”

    劉秀華被她這么一通說,愣愣地點了點頭。

    隔壁床位的病人檢查完了回來了。

    葉菁菁見狀,看向劉秀華:“反正方法已經教給你了,要怎么選擇,你自己決定。”

    徐主席站起身,語重心長道:“姑娘,國家對你們這些大學生寄予厚望。請你不要辜負你自己的人生,也不要辜負你女兒的人生。”

    她擺擺手,示意劉秀華,“不用送不用送,你好好陪著你女兒吧。有什么難題,向學校反映,向我們婦聯反映。”

    待到他們下樓,一路走出醫院樓房,到了空曠的地方,葉菁菁終于憋不住:“媽,我知道你是好心,那你以后千萬不要隨便把房子借給別人住。”

    有沒有搞錯啊?

    她在心里頭咆哮,你自己現在還是借住在徐主席家呢。

    你房子多到可以隨便借了嗎?

    有多大的肚子捧多大的碗。

    但這話葉菁菁不能說,她只能提另外一個理由:“你別忘了,葉友德就判了半年,沒幾個月他就勞改結束放出來了。”

    “他出來以后一沒工作二沒地方住,你覺得他會怎么做?”

    黨愛芳臉色發灰,嘴唇直打哆嗦。

    徐主席趕緊安慰她:“愛芳,你別怕,我倒是要看看他敢怎么樣。”

    葉菁菁無奈:“你在徐奶奶家,安全有保障。我在大學里,他也堵不了我的人。但筒子樓那邊,他肯輕易放手嗎?到時候鬧起來,劉秀華她女兒才一周歲呢。葉友德發瘋的話,她們母女怎么辦?”

    黨愛芳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結結巴巴道:“我,我沒想這么多。”

    “想不到這么多就多想想。”葉菁菁毫不客氣,“當你想做好人好事的時候,你想想看你手上擁有的東西,是完全靠你自己得到的嗎?”

    “你在副食品店的工作,是政府給你安排的。那個時候,多少人想要一份工作,卻求而不得。是政府照顧你,才給你安排的工作。”

    “可是你怎么做的?為了討好葉家姐弟,二話不說直接把工作轉給了葉秀芬。你問過政府的意見嗎?但凡你問一句徐奶奶,也沒有后面這么多事兒。”

    “筒子樓的房子,承租人是怎么變成你的?全過程你難道沒經歷嗎?你張口就要借給別人住,你問過誰的意見了?”

    “如果劉秀華母女在筒子樓出事的話,不管是葉友德還是她丈夫來搞事,責任誰來承擔?好心借房子給副食品店的郵局,和好心把房子分給你的副食品店,是不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葉菁菁忍無可忍:“你這種行為叫自私,為了一己私利濫用別人的好心!”

    徐主席在旁邊看黨愛芳頭越來越低,簡直要挖個地洞把自己埋進去了。

    到底于心不忍。

    她開口打圓場:“哎呀,愛芳就是這個脾氣,心軟,看不得別人受苦。不然當初她也不會冒著危險,給我送吃送喝,救我的命了。”

    葉菁菁捂著額頭,苦笑:“徐奶奶,我媽只能多麻煩你了。”

    徐主席現在就像一個護崽的奶奶,生怕孩子的媽還要突突,趕緊保證:“放心吧,愛芳挺好的,現在進步越來越大了。”

    呵呵,每一個學渣的爺爺奶奶都酷愛自欺欺人。

    葉老師在心里頭翻了個大白眼,揮揮手要告辭。

    醫院住院樓出來個人高馬大的大小伙子,悶頭往醫院大門口走呢。

    瞧見葉菁菁,他眼睛一亮,趕緊喊人:“葉老師,真巧,剛好在這兒碰上你了。”

    “有事兒?”

    葉菁菁也認出了對方是自己班上的學生,物理系的。

    男生笑嘻嘻:“還真有事兒,方教授找你。走吧走吧,他在二樓住院呢。”

    葉菁菁莫名其妙,方教授找她干嘛?她最近也沒干啥啊。

    好像沒有得罪過老師。

    第186章 你從哪兒學來的 水論文的高手

    不得不說, 天底下的學生都不愛被老師找。

    哪怕葉菁菁這種已經被人稱為老師的大學生,去見教授的路上,照樣心里直打鼓, 不停地懷疑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孽。

    她一進病房門,還沒擠出笑臉來跟站在窗戶旁邊方教授打招呼呢, 病床上坐著的一位老頭兒眼睛就亮得嚇人:“是你教他們的?”

    葉菁菁滿頭霧水:“什么啊?”

    他們是誰?她教的人太多了, 教的內容也太多了。

    “這個。”老頭兒用力揮舞著手上的雜志。

    護士剛好進來要給他換水,見狀一個健步上前, 厲聲呵斥:“別動!回血了。”

    可老頭兒根本不在乎,哪怕針頭滑落了要重扎, 他也無所謂,只一雙眼睛看葉菁菁,非要一個答案不可:“這是你教的嗎?”

    方教授到這會兒才抓住機會介紹:“這位是工學院的黃教授, 他看到了你們發表的文章。”

    葉菁菁也到這會兒才看清楚, 他手上抓的是西津大學最新一期學報。

    里面登了77級大學生集體寫的一篇文章——

    這時代集體觀念還是非常重的,很多文章署名都不是個人, 而是某某研究小組之類的。

    文章寫的是什么呢?寫的是石墨烯的結構。

    她教化學系77級的大學生們,用膠帶法得到了石墨烯,在顯微鏡下觀察到的結構。

    別說,當代大學生膽兒挺肥,直接把實驗室唯一一臺能夠拍照的掃描電鏡給嚯嚯上了。

    所以文章里除了手描圖外,還有拍攝的石墨烯結構照片。

    黃教授伸手戳著文章:“石墨烯,是碳單層的意思嗎?你這個辦法到底有什么限制條件,我也用膠帶試驗了, 可是做不出來啊。”

    對科研工作來說,能否重復實驗至關重要。

    黃教授看了這篇文章之后,眼前一亮。

    他是老留學生, 以前看過相關資料,碳單層是個理論存在,但一直沒見過實物的東西。

    要是這群毛孩子做出來了,那當真不可思議。

    結果他試驗了好幾回都不行,一著急,忘了吃飯,他的胃病就犯了,被拖到醫院來治療了。

    老友帶著學生來看他時,叫他抓了壯丁,非要問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葉菁菁也滿頭霧水,膠帶撕出石墨烯,號稱史上最簡單可重復的諾貝爾獎。

    哪有啥特殊的,她沒覺得有什么特殊啊。

    “走走走。”黃教授坐不住了,“我去你們實驗室做,總不能是我們的風水不好吧。”

    葉菁菁“噗嗤”笑出聲,果然科學的盡頭是玄學。

    誰敢說自己做實驗之前沒拜過各路神佛?

    敢拍胸口的,只能說明你已經脫離了人類的低級趣味。

    你顯然根本不在乎實驗是否能獲得成功。

    方教授一把摁住老友:“掛水掛水,先把水給掛完了。你還要不要你這條老命吶?你今年才招的研究生啊。人家小孩沒進門,先要換導師啦?缺不缺德啊你。”

    黃教授不理他,開始給葉菁菁畫大餅:“你這個實驗要是真的,你考我的研究生,我肯定收你。”

    “你不要想了。”方教授嗤笑,“人家已經考了我們學校化學系的研究生,輪得到你嗎?再說她就是考物理系的,不能考我的研究生啊。”

    “你帶學生?嘿呦!”

    “我怎么了?我帶學生有任何問題嗎?”

    葉菁菁跟自己物理系的同學一句話都插不上,乖乖在旁邊當起了壁花,等著黃教授輸液完畢再說。

    結果他們只等了十分鐘,黃教授就喊了一聲:“好了,我要出院了。”

    葉菁菁驚悚地看著輸液瓶,直接里面的水跟往下淌,噸噸噸就輸完了。

    媽呀!還有這樣掛水的。

    黃教授卻哈哈哈:“這有什么呀,老毛子都是這么掛水的。哪像我們,一點兒水滴個半天。”

    他上一秒鐘說得豪氣,下一秒鐘就被護士小姐姐直接嚴厲批評了。

    這是干什么呀?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就是對國家對人民不負責任。

    “你這還是公費醫療呢,都不曉得珍惜。真不惜命的話,讓給人家沒錢看病的人啊。”

    黃教授被批評得灰頭土臉,一聲都不敢哼,縮著腦袋出的院。

    他迫不及待跟著葉菁菁等人去了西津大學的化學實驗室,里頭還有學生在搗鼓呢。

    葉菁菁伸手一指他們手上的石墨塊:“就是用膠帶撕它呀,撕完以后再對疊膠帶,這樣反復,黏在膠帶上的碳層就越來越薄,不停地在顯微鏡下看,看到單層為止。”

    黃教授走過去,方教授也走過去,然后后者發出咆哮:“哪個讓你們糟蹋老子的高定向熱解石墨的?”

    啥叫高定向熱解石墨呢?就是經過3200~3600℃高溫處理,性能接近單晶石墨的一種新型石墨。(注:名詞解釋源于百度。)

    它有什么特別的呢?不說性能之類的哈,它本身是個新玩意兒,六十年代才由英國率先制造出來,然后美國跟上。

    咳咳,這話的潛臺詞是啥呢?就是現在國內生產不了啊。

    被大學生們嚯嚯的這塊高定向熱解石墨,它是花了寶貴的外匯,費了不少精力從國外折騰回來的。

    方教授剛開始搞研究呢,就叫這幫混賬東西伸爪子了。

    葉菁菁第一個跳出來撇清關系:“我不知道,我當時給他們做示范的石墨不是這塊。”

    當代大學生的膽子,尤其是下放知青考上的大學生,那都是主打無法無天,沒他們不敢想沒他們不敢做的。

    方教授還在吹胡子瞪眼睛,已經上手操作的黃教授猛地喊出來:“不對啊,按照Mermin-Wagner定理,任何具有連續對稱性的二維熱力學系統,在非零溫度下,其連續對稱性不可能發生自發破缺。”

    在場的大學生都茫然,什么Mermin-Wagner定理?他們還沒學到這茬呀。

    黃教授卻已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里叨叨個不停:“Mermin-Wagner定理論證過程是沒問題的,thermal fluctuations會破壞二維晶格的長程有序。量子體系中它成立,哈密頓系統也沒問題。”

    方教授也停止了罵小兔崽子們,跟著開始叨叨:“那就不對呀,現在這個天氣就二十多度啊。它是怎么存在的呢?不對,還是太模糊了,看得不夠清楚。”

    黃教授猛地回過頭,眼睛死死盯著葉菁菁。

    什么石墨烯之類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并不重要。他甚至是頭回聽說石墨烯這個名詞。

    真正讓他震驚的是,這玩意兒的存在,完全違背了Mermin-Wagner定理。

    在科研工作中,推翻一個定理,意味著什么?意味著一場科研革命,意味著學術界的地震。

    “你怎么想起來做這個了?這個辦法是誰教你的?”

    葉菁菁非常想厚臉皮地當一回文抄公,但她從小受到的教育,已經讓她人格定型了。

    不是生死存亡的事兒,她實在沒辦法突破底線。

    于是她老實承認:“不是我想出來的,我也不知道具體是從哪本書上看到的,我就是覺得用膠帶這個辦法很有意思,所以才推薦給同學的。”

    “哪本書?”

    “不記得了。”她理直氣壯,“亂七八糟的書,撕的一塌糊涂的紙片,這種情況太多了。”

    “是外國的資料嗎?”

    “不知道。”葉菁菁留了個心眼,“我看到的是中文,但不排除是翻譯過來的。”

    得,那就說不清楚了。

    鬧革命鬧了這么多年,又是戰備狀態,遺失的資料太多了。

    黃教授還不死心:“你看的那篇文章還說了什么嗎?”

    “我真不記得了。”葉菁菁搖頭,“我看到的就是一張紙,還撕了一半。”

    黃教授又開始盯著那塊石墨,嘴里叨叨個不停:“你別搞化學了,你就研究這個吧。我跟你說,這個出了成果,別說碩士論文了,博士論文都有希望。”

    Mermin-Wagner定理啊,就這么被推翻了,整個物理界都要為之地震的。

    葉菁菁聽了心里直樂。

    還真沒說錯。

    石墨烯大熱之后,隨便加點啥都能發一篇論文。

    甚至有科研人員為了諷刺這種現象,直接在石墨烯里頭加了鳥屎,檢測了一下性狀變化,照樣也堂而皇之地發了論文。

    真的,水論文的主力軍就是石墨烯+。

    但是葉菁菁還是堅定地搖頭了:“我是化學系的輔導員,這是我給我們班同學安排的課題。能研究到哪一步,看同學們自己。”

    一直到她穿越前,石墨烯都是非常火的研究方向。但距離大規模應用還有多遠,誰都不敢打包票。

    炒了多少年的石墨烯電池,也一直不曾面試。

    也許研究到最后,這個項目會改寫人類的歷史。

    但同時也有可能,研究著研究著,它就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了。

    搞科研就是這樣。不到最后一步,誰都說不清楚你點亮的科技樹到底有沒有意義。

    可你要是不做的話,那永遠也不會有結果。

    由77級的大學生來做,說不定成果會出得更快呢。

    因為他們這批大學生幾乎沒有任何學術權威崇拜意識。他們膽大妄為,敢于懷疑一切否定一切。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們更像一張白紙,而白紙更容易繪畫出美好的藍圖。

    第187章 你為什么要考研究生? 面試

    葉菁菁堅持, 黃教授雖然覺得可惜,但也沒有勉強。

    搞科研就是這樣,各有各的執著。

    不然也不會有那么多科學家和諾貝爾獎擦肩而過了。

    現在黃教授他們的重點, 已經轉移到了如何研究石墨烯的性質上了。

    它的力學特性,它的光學特性, 它的電子效應, 它的熱傳導性能,它的溶解性, 等等等等,這些不研究的話, 誰知道什么結果。

    除此之外,是不是可以讓它從膠帶上脫離下來,更好地在顯微鏡下觀察它的形態。

    光這些最基礎的研究, 就足夠讓大家忙得人仰馬翻了。

    你葉菁菁不加入就不加入吧, 反正水靈靈的野生大學生一堆。他們不辭辛苦,他們任勞任怨, 他們還不急著發論文,十分樂意給教授打下手。

    真是純天然無污染的實驗室牛馬。

    至于葉菁菁本人,當然是全心全意背帶研究生考試的復試了。

    1978年考研復試,一個學校有一個學校的習慣,同一個學校不同專業,甚至不同導師都有不一樣的要求。

    有的地方是筆試,復試專門考專業內容。

    有的地方是面試,面試還分成結構化面試和無領導小組討論, 或者二者結合。

    也有的學校安排是筆試加面試,主打一個綜合。

    比如葉菁菁,她打聽到的情況, 就是這種。

    搞得她還沒收到面試通知書,就不得不硬著頭皮埋頭苦學,半點都不敢松懈。

    她甚至還不敢去找過教授等人打聽自己考的怎么樣——

    現在的研究生初試試卷,由報考的學校來來批改。

    因為據說教授們對答題情況很不滿意,經常改著改著就開始拍桌子罵人。

    最可怕的是政治這門課,她聽到的消息是,第一天,改了那么多份試卷,一直到晚上,才有一個人達到了60分。

    蒼天啊大地,敢考研究生的,基本都是有底子的人啊,八成以上都是五六十年代的老大學生,公認的含金量杠杠的。

    就這樣,還能被批的稀里嘩啦,可想教授們的標準有多嚴格。

    葉菁菁跟謝廣白私底下討論,一致認為,教授們是以收開山大弟子的標準,來對待今年的考研招生的。

    得,那他們能怎么辦呢?

    當然是縮著尾巴做人,千萬別去教授面前現眼了。

    可即便這樣,倒霉的謝廣白還是被抓了。

    沒啥別的原因,中醫學院的教授改卷子改煩了,拎著酒到西津大學找自己的老友訴苦。

    倆老頭在操場上溜達的時候,葉菁菁和謝廣白這對小情侶也一邊吹著晚風,一邊寫閑聊放松。

    冷不丁的,前面老頭兒激動了,嗓門忽的大了起來:“論言治寒以熱治熱以寒而方士不能廢繩墨而更其道,什么意思?”

    謝廣白條件反射,張嘴就來:“論中曾經提到,治寒病要用熱藥,治熱病得用寒藥,為醫者不能廢除這個規矩而變更治療方法。”

    “看吧看吧。”前面的老頭兒情緒激動起來,“這題目難個屁呀,簡單的要死。隨便在馬路上拉個人,都能說得一清二楚。居然一堆人翻譯不出來!”

    他扭頭,笑瞇瞇地看謝廣白:“同學,你是西津大學的嗎?考錯學校了吧。不過沒關系,接著考我們中醫藥學院的研究生吧。”

    旁邊的老頭兒翻臉了:“這是我的學生,今年考了我的研究生。”

    當著他的面搶人,想干嘛呀?區區不才,也略通拳腳。

    中醫學院的老頭兒撇撇嘴巴:“你一個中醫的叛徒,招什么有中醫底子的學生啊。”

    “我樂意,行吧!”謝廣白的導師埋汰老友,“你夠了啊,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一千多個學生考,才一百人進入面試。十中選一,個個都厲害的話,哪個進面試哪個不進面試啊?”

    葉菁菁悚然一驚。

    她知道高考的錄取比例是3%,擴招一回之后才達到了4.7%,已經夠嚇人的了。

    甚至在研究生考試公告出來之后,還有人懊惱調侃,早知道這樣,自己不如直接考研。

    可現在看來,研究生錄取比例說不定比高考還低呢。

    實在是太可怕了。

    所以在6月4號當天,葉菁菁晚上回宿舍睡覺的時候,樓下宿管阿姨笑著喊她拿信,她看見信封上印制的西津大學,腦袋瓜子就是“嗡”的一聲。

    她人就在學校里,還有什么信件不能直接交她手上,必須得過一回郵局呢?

    只有復試通知書啊。

    這一時刻,她無比慶幸,得虧恢復高考以后,高校不像五六十年代那會兒,沒考上大學的也給發一份未予錄取通知書。

    否則大喜大悲,她肯定要當場爆炸的。

    葉菁菁頭回發現自己是個極為沒出息的人。

    因為她拿起信,手抖得厲害,半天撕不開信封。

    還是宿管阿姨看她可憐,哈哈笑著,幫她撕開了信,拿出了里面的復試通知書。

    通知書上干巴巴的沒幾句話,通知她6月17號到學校的小禮堂參加復試。

    果不其然,復試是上午考筆試,下午面試。

    筆試,她要感謝自己從今年年初開始的翻譯工作。

    這迫使她閱讀了大量的化學資料,所以才不至于拿到試卷兩眼一抹黑。

    她順利地答完了題,還熱情地帶領其他考生一塊兒去食堂吃飯,中午甚至睡了一覺,下午三點鐘才走進面試考場。

    這一回,監考老師只簡單問了幾個專業問題,她都答了出來。

    到最后快結束的時候,過教授突然間發問:“你是怎么想起來考化學研究生的?”

    葉菁菁感覺好懵逼呀。

    不是,教授,這個問題應該問你自己啊。

    是你當初主動說要收我當研究生的。

    事實上,對葉菁菁而言,考哪個專業的研究生,她根本就不執著。

    如果最初是物理系的教授說會收她,說不定她就留在物理系了。

    到哪兒干活不是干呢。

    但有些話能私底下說,不能拿到明面上講啊。

    葉菁菁深吸了一口氣:“因為我希望我們國家能夠盡快打破技術壁壘,能夠自己獨立生產所有我們想要的東西。”

    “我們國家底子薄,又一直被技術封鎖。資本主義國家封鎖我們,蘇聯也對我們虎視眈眈。我們想要任何新東西,都得花費大量外匯,想方設法求著人家購買。”

    “我們的學校實驗室里頭,不少設備,哪怕在國際上來看,其實已經落后的設備,我們都生產不了,不得不找渠道從國外購買。”

    “可外國知道我們自己沒辦法生產,所以想辦法刁難我們不說,還要把價錢抬得高高的。”

    “可是我們國家目前有什么手段掙外匯呢?我知道的有出口水果肉類罐頭,有出口加工服裝。工人和農民,辛辛苦苦的,汗流浹背,好不容易生產出這些,然后又被壓著價格出口換來外匯。”

    “可我們的農民,自己舍不得吃水果,自己舍不得吃肉。我們的工人,每年同樣只有那么一點布票,甚至不夠做一套新衣服。”

    “是他們一直在犧牲,辛辛苦苦地掙外匯,來支持國家的科學技術發展。”

    “我希望是反過來的。我們自己能造了,能造得很好。就不用去外面看別人的臉色,不用花大價錢去買。不用工人農民那么辛苦。”

    “我們造出來了,把價格打下來了,就能打破世界經濟的壟斷格局,就能讓全世界的勞動人民獲得實實在在的好處。”

    “科學技術應該造福于人民大眾,而不是壟斷在資本家的手里(注:修正主義的概念在當時就是指蘇聯走的是資本主義道路),成為他們剝削人民的工具。”

    “時代在發展,科學技術是生產力,更是生產資料。人類歷史的每一個階段,壟斷生產資料的人,都會成為剝削者。”

    “我們社會主義國家的科技工作者,就是要打破這種壟斷,讓科學技術這個生產資料,掌握在勞動人民手里,讓人民群眾生活得更好。”

    其實她的答案根本沒到點子上。

    因為完全沒有顯示出她選擇化學,而不是其他專業的原因。

    哪個專業不是人類智慧的結晶,哪個專業又不該造福于人民呢?

    可是在場的監考老師們,誰也沒有取出他的問題。

    過教授甚至激動地拍案而起:“好!就是要有這個志氣。”

    “我們科技工作者,我們知識分子,是勞動人民的一份子,是工人階級的一部分。脫離了人民群眾,我們就是無水之源,無根之草,是不可能成長為頂梁柱的。”

    旁邊的監考老師被他這一拍桌子,驚得半天才反應過來,趕緊攔著:“老過老過,你就別拍了啊,學校已經沒幾張好桌子能用了。”

    小禮堂里頭發出了快活的笑聲。

    只有知識分子才理解他為什么這么激動。

    長期以來,知識分子是一個貶義詞,俗稱臭老九。

    直到今年三月份,全國科學大會召開,□□提了兩個論斷。

    一個叫科學技術是生產力。

    另一個叫知識分子是工人階級的一部分。

    前者承認的科技工作者的社會意義,后者為科研工作人員提供了政治身份保障。

    在這時代,這種來自中央的肯定,不可謂不鼓勵人心。

    過教授尷尬地收回手,朝葉菁菁點點頭,示意她:“你可以出去了,喊下一個進來。”

    這個時代的面試沒有嚴格的進口和出口制度,考生就是同一扇門進出。

    不過有人在旁邊看著,倒不至于讓考過的和沒考過的互相交流。

    只是下一位考生跟葉菁菁擦肩而過的時候,特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相當意味深長的那種。

    其他等待面試的考生,也互相使眼色,眼睛不時瞥向葉菁菁。

    估計她已經被視為內定人選了。

    葉菁菁的臉皮厚度早就鍛煉出來了,視而不見,昂首挺胸地離開了考場。

    她沒作弊,她也沒走后門。

    她光明正大,她無需自證清白。

    第188章 我不能放棄我自己 機會都是留給有準備……

    今天謝廣白也面試, 她去了西教學樓,準備等他結束一塊走。

    結果這位老兄運氣不好,抽簽順序還挺后的, 葉菁菁干脆陪著他在樹蔭底下等。

    周圍來來去去的,都是來參加復試的考生。

    有人從考場出來, 紅光滿面, 胸有成竹。

    有人則是垂頭喪氣,一個勁兒地拍自己的腦袋。

    還有位小姐姐失魂落魄的, 一出來就拼命抓著人問:“什么是愛美劇啊?哎呀呀,怎么問的我這個?我腦袋里頭跟漿糊一樣, 死活也想不起來。”

    旁邊的人茫然,不知道啊。大家考的專業都不一樣。

    眼看那小姐姐跟要魔怔一樣,旁邊響起了一個聲音:“是五四運動以后, 咱們國家興起的非職業戲劇運動。”

    一群人的目光刷的一下, 嗖嗖轉向了說話人的方向。

    葉菁菁也跟著看了過去。

    是她熟人,他們班上的學生劉秀華。

    劉秀華正牽著女兒的手, 在林蔭道上學走路呢,一時嘴快接了話,叫這么多人看著,瞬間緊張起來。

    她的視線落在葉菁菁臉上,脫口而出:“我老師教的,它是英語□□的音譯,是業余的意思。”

    旁邊有人點頭附和:“對,□□就是業余愛好者。”

    那小姐姐懊惱地跺腳:“你是中文系的嗎?西津大學中文系果然厲害。你們學校都教愛美劇了。”

    劉秀華尷尬地搖頭:“不是, 我是化學系的。”

    一群復試學生集體瞪大眼睛。

    不是,姑娘,你嚇唬誰啊?你一個化學系的, 能解答人家中文系考生的面試難題,這算怎么回事?

    劉秀華結結巴巴地解釋:“我老師教的,她怕我記不住英語單詞,才說到愛美劇的。”

    其實是葉菁菁翻譯教材的時候,一時間腦子沒轉過來,直接把□□給寫上去了。

    劉秀華過來找她核實,她才隨口解釋了怎么回事。

    至于她為什么知道愛美劇的定義,是因為她當年上英語課時,他老師說的啊。

    咳咳,實話實說,在此之前,她還以為愛美劇是專門看美劇的網站APP呢。

    就因為如此,她一個理科生才記住了愛美劇的定義。

    可這些她也不好拿出來說呀。

    于是她便理直氣壯地接受了接受了準研究生們的贊嘆。

    乖乖個籠地咚,到底是名牌大學。

    看看人家,一位化學系的年輕老師,文學造詣都這么高。

    果然是十項全能,就沒短板。

    劉秀華與有榮焉:“我們學校的老師都很厲害的,像我們葉老師,我們上課用的講義,就是她翻譯的。”

    葉菁菁打著哈哈:“歡迎各位同學報考西津大學啊。”

    現場的氣氛更加熱鬧了,還有人跟葉菁菁打聽:“老師,我們上課是不是全用英語啊,我聽說清華大學的物理課就是英語講的。”

    葉菁菁搖頭:“每個學校都有自己的考量。考慮到大家普遍的英語水平,我們學校除了外語系之外,目前其他課程不用英語講。”

    有人重重地松了一口氣,捂住胸口:“謝天謝地,要真用英語講,那我肯定要聽天書了,我就是26個字母的水平。”

    其他人好奇:“那你怎么考上的?”

    他哈哈笑:“我們專業好啊,我們專業不考英語。”

    他考的是古漢語文學。

    周圍立刻響起了噓聲,得了便宜還賣乖。不曉得考研,多少人都死在外語上嗎?

    謝廣白在旁邊幫著支招:“也可以考中醫,我看了,中醫的普遍都不要考外語。”

    現場的噓聲更大了,中醫比外語還難啊!學了更加絕望。

    一片說笑聲,后面突然響起道清凌凌嗓音:“原來你是西津大學的老師。”

    葉菁菁回過頭,沖對方笑了笑,沒否認:“歡迎來到西津大學。”

    男考生看了她一眼,一句話都沒說,掉頭就走。

    一群考生都莫名其妙,這人怎么回事?

    謝廣白也疑惑:“他是誰?”

    正常人要考一個學校的研究生,哪怕面對的不是自己的導師,只是這個學校的普通教職工,也不應該是這種態度啊。

    葉菁菁倒是一點也不奇怪:“他考的是化學工程專業的研究生。”

    其他人沒搞明白其中的彎彎繞,謝廣白瞬間了然。

    難怪呢,明顯這男的是覺得不公平了。

    但考研也沒規定本校職工不允許報考啊。尤其是今年的情況,好多既往留校的大學生都選擇考研了。

    包括老唐這個號稱自己最恨學習的家伙在內。

    現在擺明了重視學習重視學歷,你不考研,你不給自己加砝碼,你以后怎么進步?

    謝廣白蓋棺定論:“別理他。”

    葉菁菁哈哈:“無所謂。哎,快到你了吧。”

    謝廣白趕緊過去準備了。

    葉菁菁回頭看劉秀華和她手上牽著的小寶貝兒,引著往林蔭道那頭走。

    “現在感覺怎么樣,你女兒還適應嗎?”

    “還好。”劉秀華笑了起來,“教室大,她晚上睡得反而安穩。”

    眼下城鎮居民的住宿條件都非常緊張。

    她沒離婚的時候,是三戶人家共享一套三居室,廚房和廁所都是公用的。一道簾子,就隔開了公婆和小兩口還有孩子。

    可想而知,這樣的條件,天一熱,屋子里跟蒸籠也沒什么兩樣。

    孩子悶了一身痱子,難受得直哭,還會被嫌棄。

    現在想想,劉秀華真替自己的女兒委屈。

    上次,她和婦聯的徐主席談過之后就下定了決心,抱著出院的女兒回去跟丈夫談離婚的事。

    本來她前任婆婆還想硬留下她女兒,好拿捏她。

    結果她說以后都是一對夫妻一個孩,只要家里有小孩,那么她前夫再婚,也不能再生孩子。

    她前任婆婆就毫不猶豫地松開了抓著她女兒的手。

    細想想,也真是好笑。

    就這么一家人,她當初居然還想為了他們放棄上大學。

    多不值得啊。

    現在,她才真正地明白,當初輔導員看她的眼神為什么那么奇怪了。

    顯然是在懷疑她腦子有病。

    葉菁菁聽她感嘆,摸了摸鼻子,直接轉移話題:“你娘家什么態度?”

    她是真挺好奇的。

    這時代離婚其實非常難,要過組織(單位)關,要過家庭關,要過伴侶關,哪個環節出問題,這婚基本就離不成了。

    劉秀華抱起走累了的女兒,嘆口氣道:“我爸媽跟我哥嫂一開始都不同意,但一聽我上不了大學了,他們就沒二話了。”

    可即便如此,她仍然被傷透了心,因為跟娘家人爭執的時候,他們口口聲聲都是她這么做,丟了老劉家的人,讓他們以后沒臉出去見人。

    從頭到尾,沒有一個人考慮過她有多難。

    他們之所以會答應,也只是期待上完了大學有出息了,好拉拔娘家。

    其實也沒什么好稀奇的,從小她都沒一張真正屬于自己的床,都是晚上睡客廳,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看開了挺好的,起碼她真切認識到了“大學生”三個字在這時代的含金量。

    說來恐怕好多人會說她是得了便宜還賣乖,但她去年報名參加高考時,根本沒認識到這事兒將會成為她人生的轉折點。

    甚至她會報名,也是為了湊人頭。

    那會兒高考被當成第一政治任務,化工廠鼓勵報考。廠辦的干事是她好朋友,為了支持朋友工作,她填了報名表。

    報考以后她也基本沒做什么準備。

    看看她前夫和她前婆婆的做派,也曉得,她沒離婚時在婆家,也指望不了他們幫忙帶小孩。

    她白天上班,下班回家帶女兒,基本裸·考進的考場。

    葉菁菁聽她叨叨到這兒,驚嘆不已:“那你基礎可真夠扎實的。”

    劉秀華不好意思道:“66年文·革時,我剛好小學畢業。學校停課,大小孩全去串·聯了,我被拉去破四舊,分配到任務燒書。”

    “剛好那時候我們家的煤爐都是我負責起,我看這么多紙引爐子多好啊,我就把書拖回家去了。”

    “那會兒不上學,我媽又不許我在外面跑。我成天在家除了做家務也沒別的事,就看書,把那一三輪車的書全看了。”

    “看的時候我純粹是為了消遣,給自己找點事做。但有一天,我們被街道喊去平整地,用那個背著滾的石碾子。石碾子掉進坑里了,拖的人拽不出來。我教他們先往后拉,再猛地往前面一拽,石碾子果然沖出坑了。”

    “那時,我才猛然發現,原來書里頭真的藏了好多有用的東西,得好好學。”

    “后來復課,我16歲初中畢業下鄉,也把書帶到了農村。大隊書記一看,立刻安排我教村小學。后來縣里到知青點招工,本來想要的是男知青。”

    “可負責招工的一個技術員聽說我看書多(注:文·革中后期已經強調知青自學,73年還編寫了《青年自學叢書》),當場出了幾道數理化題目考我,我答出來了,我就被招進化工廠了。”

    劉秀華說著笑了起來:“當時為了招上工不再修地球,知青真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送禮的,托關系的一堆。我根本就沒想過這種好事,結果卻落到了我頭上。”

    “我到廠里以后,本來是當操作工的。可上面說要多培養女技術員女干部,我就跟著上了技術員的崗。”

    “現在想想,國家一直培養我鼓勵我多學習,往前走。結果我卻辜負了國家的期望,竟然想要圍著鍋臺轉。我不該那么早結婚的。國家讓女的23周歲以后結婚,我沒聽。”

    哪怕她女兒非常可愛,她永遠不會舍棄女兒。可是不帶感情地分析,如果她未婚上大學的話,那么將來工作方面的選擇余地顯然更大。

    劉秀華親了親懷里的女兒,笑道,“現在,我只能多加油了。”

    葉菁菁安慰她道:“人生的每一段經歷都是財富,很多事情你不自己經歷一回,你很難想明白的。”

    現在的劉秀華給她的感覺,就是一下子成熟了好幾年。

    婚姻啊,真是人生大事。

    大事能讓人一夜間成熟。

    “行了,別多想了。”葉菁菁拿出了輔導員的架勢,叮囑學生,“你的自學能力強,別松懈,好好學。后面你需要什么資料,跟我說,回頭我找給你。”

    劉秀華露出笑:“謝謝你,葉老師,我會好好學習的。”

    兩人走到林蔭道盡頭時,校門口方向來了個聲音,無比驚喜:“嘿!菁菁,這邊,可算找到你了。”

    葉菁菁轉頭一看,薛琴!

    “哎,你怎么來了,大熱的天。”

    西津的夏天,那真不是吹的,妥妥的火爐。

    更要命的是現在沒有空調,尋涼全靠心靜。

    葉菁菁都不稀罕出門浪了。

    瞧見薛琴跑得滿頭大汗,她感動極了:“你還特地跑來干什么?我復試完了,感覺還行。”

    “啊?”薛琴瞪大眼睛,脫口而出,“你今天復試啊!”

    得,葉菁菁立刻抽回胳膊,合著她自作多情了,人家根本不知道她考研復試的事兒。

    薛琴趕緊捂住嘴巴,糟糕,說漏嘴了。

    她嘿嘿干笑,把人拉到旁邊去,跟人咬耳朵:“好事兒,絕對好事兒。我問你,你想不想去日本?”

    “日本!”葉菁菁失聲驚呼。

    開什么玩笑啊!

    現在可是1978年的6月,怎么去日本?

    第189章 為什么要去日本(捉蟲) 日語班上大分……

    薛琴一沒發癲, 二沒開玩笑。

    廢話,她好歹是團支部書記,而且入了黨, 怎么可能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她問想不想去日本,是因為紡織廠要組隊去日本考察學習。

    紡織廠好端端地怎么想起來了這一茬?據說是因為領導受刺激了。

    不知道是哪個洋鬼子記者, 嗯, 應該叫國際友人去紡織廠(具體哪個廠,薛琴也不知道)參觀了, 完了以后人家不僅沒夸夸夸,反而連連搖頭。

    說中國的紡織廠還停留在19世紀, 機器設備老舊不堪,早已過時。

    說中國的工人職業素質低下,毫無勞動紀律意識, 亂七八糟。

    說中國的工廠管理混亂, 各種規章制度不僅不貼合實際,而且形同廢紙。

    說中國的工廠作業環境糟糕, 工人職業病頻發,完全沒有把工人當人看。

    這一條條的,簡直就是判死刑。

    偏偏人家也不是大放厥詞,因為人家外國那個產量啊那個品質呀,各方面擺在一起,都有點嚇人。

    領導坐不住了,領導想改革。

    沒錯,別看眼下是1978年6月份, 還沒有開十二屆三中全會,但改革已經變成部分區域范圍內的共識。

    早在4月20號,中央就下發了《工業三十條》, 規定國企要實行黨委領導下的廠長分工負責制和總工程師、總會計師的責任制,要求建立黨委領導下的職工代表大會或職工大會制。

    簡單點講就是要整頓企業,改變企業的面貌。

    而在此之前,以三十年一貫制聞名的一汽就想改,國家也不反對。

    在一汽蹲點的一機部副部長還放了話:一汽要改革,可以;要改造,也可以,但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

    所以一汽就組團去日本考察學習了。

    這也是為什么紡織廠也要跟著東渡的原因。

    薛琴說著說著,忍不住半是困惑半是抱怨:“為什么要去日本呢?其實西歐更合適。咱們跟日本才打過多少年啊,和西歐已經好久沒打過了。咱們廠的機器還是從英國進口的呢。”

    除此之外,比如說法國,巴黎公社啊。

    中國和法國的關系還挺不錯的。

    再想想日本,就感覺好別扭。

    葉菁菁不假思索:“選日本再正常不過了。”

    她掰著手指頭跟薛琴分析,“首先日本現在是終身雇傭制,在某種意義上來說,跟咱們現在工廠工人的狀況比較像。”

    這樣啊,薛琴還是比較認可的。

    因為她聽說那位外國記者詬病中國工廠的一點就是,中國工廠居然從來不解雇工人,導致工人肆無忌憚,毫無紀律意識。

    哈!資本主義國家真是殘酷啊。張嘴就解雇工人,根本不管工人死活。

    工人才是工廠的主人啊。

    沒想到日本鬼子還講點良心,能讓職工在單位干一輩子。

    那她真好奇了,日本的工廠效率為什么高。

    葉菁菁又往下說:“第二,當前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經濟模式,主要分成歐美模式和日本模式兩種。其中日本模式是歐美經濟模式與馬克思主義經濟理論的結合體。”

    媽呀!

    薛琴是真的被震碎三觀了。

    開什么玩笑啊?日本居然搞馬克思主義!它不是資本主義國家嗎?

    葉菁菁強調:“研究馬克思主義的,一直都不止是社會主義國家。直到現在,馬列派經濟學家在日本,仍然占據主導地位。二戰以后,日本經濟重建,馬列派的思想和理論,起了重要的指導作用。”

    薛琴目瞪口呆:“真的?我怎么從來沒聽說過呀。”

    葉菁菁攤手:“我也是上社會主義經濟學課才知道的。”

    以前她只曉得日本有赤·軍而已。

    薛琴咋舌:“你們還上社會主義經濟學啊,你現在不是物理系的嗎?”

    “物理也得學政治呀,這是公共課。”

    薛琴又開始嘆氣:“還是上大學好啊。”

    “哎,別跑題呀。”葉菁菁提醒她,“你還沒說為什么要問我去不去日本。”

    說來說去,這事兒都跟她扯不上關系,因為她都不是紡織廠的人了。

    “因為我們工人夜校啊!”薛琴眉飛色舞,“我們夜校教日語呀。”

    上面領導決定去日本考察學習,那肯定要優先考慮會日語的人。

    可1978年,全國會日語的人,可比會英語會俄語的人少得多。

    毫不夸張地說一句,除了專業人士以外,估計全國會說日語的人,加在一起,都不超過五位數。

    再放到紡織行業,那更是少得可憐。

    于是紡織三廠的工人夜校,就在這樣的大背景下,被凸顯出來了。

    上面領導聽說這幫年輕人,已經學了半年的日語,立刻拍板,就從他們當中挑出合適的人,充實考察團。

    葉菁菁當真狠狠吃了一驚。

    她最初建議夜校開日語班,根本沒想到會有這茬啊。

    其實她當時的想法挺簡單的,就是給紡織廠的臨時工,給廠里的回城知青多條出路。

    八十年代,日企開始在大陸投資辦廠,去日本打工也是件非常時髦的來錢活。據說當時在日本工作一禮拜,就相當于在國內掙一年的工資了。

    結果沒想到,八十年代還沒來,現在夜校的學員們,就因為提前學日語,得了一次別人沒有的機會。

    只是葉菁菁仍然困惑:“那跟咱倆有什么關系?是你會說日語還是我會說日語呀?”

    兩人都不會。

    薛琴挺高胸膛:“我是團支部書記,我當然得去,不然思想工作怎么抓?”

    葉菁菁勉為其難接受了這條解釋,黨指揮槍,應該的。

    “可還是沒我的事兒啊。”

    “我說有就有。”薛琴拿出了霸總的氣勢,“沒你,能有咱們工人夜校嗎?沒你,夜校會教日語嗎?你是肱股之臣,這種事情怎么能少了你。”

    葉菁菁心虛。

    出國考察這種事情,在很長一段時間,它的意義跟出國旅游大差不差。

    但問題在于現在是1978年啊,國家外匯儲備少得可憐的1978年。

    連她這種思想境界不咋樣的人,也不是很好意思薅國家的羊毛。

    “我還是算了吧,名不正言不順。”葉菁菁真誠地表達感謝,“我知道你是啥好事都忘不了我,我心里有數。”

    薛琴清了清嗓子,又摸了下鼻子,壓低嗓音道:“你放心吧,你的名字是廠長報的。你給咱們工人夜校做多大的貢獻,咱們廠里有數。”

    1977年的高考,紡織三廠是正兒八經放了大衛星。

    截止目前為止,包括擴招生在內,三廠總共考上了176名大中專學生,震驚了整個西津的生產單位。

    誰也沒它家考得好。

    尤其紡織廠女同志多,這時代也普遍認為女同志在考大學方面,是比不上男同志的。因為她們學習后勁不足。

    結果紡織姑娘們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充分證明了婦女也頂半邊天,不是空口號。

    女同志從來都不比男同志差!

    反正紡織三廠是受到了大大的表揚的。

    尤其三月份全國科學大會開完之后,幾乎每一次廠長出去開會,后來都會被拿出來當典型,夸獎他們廠的文化教育抓得好。

    領導有良心,吃了肉還記得養豬的人。

    “之前你不是政審被刷了嘛,廠里也不好給你開個慶功會之類的。現在你好歹也是大學生了,領導講,你可以光明正大地戴大紅花了。”

    薛琴鄭重其事地拍她的肩膀,“不管你走到哪兒,我們紡織三廠都認你是工人夜校的人。”

    葉菁菁得承認,她真的被感動到了。

    這個時代,有人在一個單位出生,在一個單位死亡,單位就是自己的一生。

    同事之間的情感,可以比親友更深厚。

    職工對單位的感情,能夠比家庭還真誠。

    她用力抱住了薛琴:“謝謝。”

    薛琴莫名其妙,不知道她為什么要感謝,這難道不是她應得的嗎?

    “走走走,跟我回去填表。表交上去,還要審核呢。八月份咱們就得走了,趕在九月前回來。放心,絕對不耽誤你上研究生。”

    葉菁菁提要求:“那你等我一下,我跟謝廣白說一聲,他在里頭面試嗎。”

    薛琴又開始嘆氣:“真好啊,以后你倆都是研究生了,比大學生還厲害。”

    葉菁菁給她灌迷魂湯:“以后你就是研究生的領導。”

    薛琴這才高興起來。

    謝廣白的面試也沒花多長時間,就常規地問了幾個專業題目。

    他在臨床開了兩年刀了,回答起來不為難。

    唯一可以算是拖時間的點,是其中一位面試老師知道他有中醫的底子,跟他討論的幾句關于中醫藥的經典方。

    他出來以后,看見女朋友跟小姐妹站一起,還主動大方邀請:“薛琴也來啦,我請你們吃冰糕吧。”

    所謂的冰糕是冰淇淋,屬于這時代的時髦玩意兒。

    夏天喝汽水不稀奇,基本大點兒的國營廠都會發。

    但吃冰糕,那就是高級享受了。一份冰糕的價格,相當于一斤大米了。

    平常沒個事兒,你吃個冰糕的話,人家看你那絕對就是大饞丫頭。

    葉菁菁跟謝廣白打招呼:“我馬上跟薛琴去一趟紡織廠。”

    薛琴趕緊強調:“具體事情,現在屬于機密,不能告訴你。”

    這可是1978年,出國是妥妥的大事兒,很復雜的。中間任何一個環節出問題,這事兒就黃了。

    謝廣白也不打聽,只笑著點點頭:“那行,你們冰糕帶路上吃吧,別騎車了。”

    現在天黑得晚,太陽工作熱情高漲,在外面騎車能曬塌了皮。

    葉菁菁雖然不怎么追求美白,但也不想蛇蛻皮。

    她和薛琴跟著謝廣白一道去了學校門口的冷飲店,花了三張雪糕票,外加三毛錢,拿了三份冰糕。

    兩人一人一份,坐上了公交車,美滋滋地回了紡織三廠。

    下公交車之后,兩人心照不宣,動作麻利地干掉了剩下的冰糕。

    省得到廠里頭,叫其他工友看到了,感覺不太好。

    倆姑娘互相檢查了嘴巴,確定沒留下痕跡,立刻往廠辦跑。

    這個點兒,上早班的下了班,上夜班的還沒接班,廠里頭挺熱鬧的。

    看到葉菁菁的工人都在跟她大聲打招呼:“小葉,大學生唻!”

    紡織廠就是一個大集體,全廠考了176名大中專學生,意味著不是自家考上的,就是親戚朋友家考的,再不濟也是一棟樓里的鄰居家的小孩考上了。

    更讓廠里職工喜出望外的是,那些沒考上的臨時工,廠里也給轉正了。

    多好的事情啊,全是工人夜校的功勞。

    葉菁菁笑著點頭跟人打招呼,腳步不停,興沖沖地跑廠辦了。

    兩人到了廠辦,薛琴招呼著:“哎,報名表呢?拿過來給菁菁填了。”

    結果這埋頭干活的廠辦秘書,抬頭看了她倆一眼,搖搖頭:“別急著填了,去不去日本,還懸呢?”

    “怎么了?”薛琴驚詫莫名。

    前腳領導跟她說了這事,后者她就噔噔跑去找葉菁菁了。

    前后不到兩個小時的事兒,怎么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連日本都去不成了?

    第190章 不如辦個暑期班(捉蟲) 大學果然好厲……

    為什么情況突然有變?

    廠辦秘書跟薛琴熟, 提供了一手消息。

    上面有領導不喜歡這事兒。

    出國考察學習不是不行,文·革都結束了,方方面面都在變。

    紡織廠想要變, 也算不得出格。

    但你要學習,學啥不好, 非得跑去日本學?

    日本鬼子能是什么好東西嗎?

    不行不行, 換個國家。

    廠辦秘書到底年輕,又跟薛琴她們是玩慣了的, 忍不住私底下蛐蛐:“我看啊,他們就是覺得去日本學習, 是我們三廠占便宜了。誰讓我們三廠會日本話的多呢。”

    薛琴深以為然地點頭:“就是。這些人自己吃不上就得打人家的碗。不行,我要去跟領導講,去日本學習是最合適的。”

    她拖著葉菁菁走的時候, 還叮囑對方, “你那一二三可別忘了啊。”

    “放心吧,四五六我都有呢。”

    摸著良心講, 葉菁菁本人對去不去日本其實沒那么執著,甚至有點無所謂。

    在她穿越前,除了疫情期間,其他時候她也沒少出去浪。

    可問題在于她想不想去,和別人讓不讓她去是兩回事。

    再說了,即便她不想去,薛琴他們可是非常想去的,憑什么一下子到嘴的鴨子就飛了?

    不行!必須得據理力爭。

    兩人腳步不停, 跑去廠長辦公室。

    但這會兒辦公室門關著,廠長正在招待客人,說話聲都從門縫里頭透出來了。

    “紡織廠能跟汽車廠比嗎?一汽為什么去日本學習?是因為去年日本11家汽車公司組成了個代表團跑了一汽, 跑了北京汽車和上海轎車廠,然后才有今年的事。”

    “紡織廠和汽車廠的情況能一樣嗎?跑到日本看什么紡織廠?還不如去法國呢,你看的確良的生產線,就是從法國進口的。”

    葉菁菁和薛琴對看一眼,呵,這就是來截胡的。

    她倆正琢磨著是繼續聽下去還是悄悄撤退。

    辦公室里的廠長眼睛尖得很,已經看到了倆姑娘。

    也不知道領導是出于什么考量,居然直接開口:“小薛小葉,你倆進來吧。”

    得,避也避不開了,只能硬著頭皮上。

    廠長甚至不給她們寒暄的機會,直接開門見山:“去日本考察學習的事情知道了吧?你倆談談看,有什么想法?”

    薛琴腦袋瓜子一咯噔,毫無預兆地,智商就上線了,噼里啪啦一二三完了。

    冒出最后一句話的時候,她甚至生出了懊惱。

    她怎么高考的時候,記性就沒這么好過。

    廠長點點頭,又看向葉菁菁:“小葉,你怎么想?”

    “好事啊。”葉菁菁不假思索,“紡織業是日美貿易摩擦中,第一個被日本政府放棄的產業。日本政府為了獲得沖繩,以線換繩,主動接受了對美紡織品的出口限制。美元與黃金脫鉤,日元又被迫升值,它和貿易壁壘的存在,讓日本企業有出海的迫切需要。”

    這話其實挺繞的,起碼薛琴就沒聽明白。

    什么叫貿易壁壘呀?聽著好新鮮。

    唉,果然應該上大學,大學里講的東西都好復雜。

    葉菁菁還在滔滔不絕:“加上中日之間擁有天然的交通便利,可以直接走水路。比起法國這些西歐國家,貿易往來的運輸成本,大大降低了。”

    “除此之外,中日都是東亞國家,傳統文化影響比較接近。還有一點就是,飲食習慣也像,都是以大米為主食。”

    不要小看這一點哦,換成在西歐,1978年,中餐館都未必能看到的情況下,你想吃頓大米飯,那比登天還難。

    廠長立刻哈哈笑:“就是嘛,我們南方人又吃不慣面食的。”

    坐在他辦公室沙發上的中年男人呵了一聲,扭過頭去,什么也沒說。

    廠長揮揮手,示意薛琴和葉菁菁可以走了。

    兩人出了辦公室,一路走回廠辦填表的時候,薛琴才敢開口:“還是你行,一套套的,非得把他說的啞口無言。”

    葉菁菁搖頭:“我說不說,都無所謂。出國考察這么大的事,不知道上面討論多久了。到咱們知道的口了,代表這事兒肯定已經早定下來了。隨便哪個張張嘴,說不去日本就不去了?不可能的,打誰的臉呢。外交無小事。”

    薛琴深以為然地點頭:“那就讓這幫小人白出洋相吧。哎,日本和美國不是一伙的嗎?它倆怎么還鬧矛盾啊?貿易摩擦。”

    “親兄弟還明算賬呢,何況是兩個國家。日本二戰后發展很快,五十年代,他們的襯衫出口美國,便宜的只有一美元一件。”

    廠辦秘書驚嘆:“乖乖,這么便宜啊!”

    她對美元和人民幣之間的購買力差別沒什么概念。

    在她看來,一美元和一塊錢人民幣是一個意思。

    薛琴倒是更有經濟頭腦,還追問了句:“美國人一個月拿多少錢啊?”

    “他們制造業工人平均薪資水平,當時差不多一個月240美元。”

    “乖乖!”廠辦秘書發出驚呼,“美國佬這么闊呀!工人還能拿這么高的工資!”

    240美元啊,那他們豈不是一年用一個月的工資,就能買240件襯衫,差不多一天能換一件咯。

    薛琴也感嘆不已:“難怪我大伯他們說,當年在抗美援朝到戰場上,給美國佬做思想改造,他們完全不覺得自己被剝削了。”

    她謹慎地沒說出自己的心里話。

    可她也認為摸著良心講,如果換成中國工人,一個月能拿240塊錢,那么估計大家也愿意這樣被剝削。

    況且人家的一美元可以購買一件襯衫,自己國家一件的確良襯衫起碼得十幾塊錢,就是買棉布做,一米布也要一塊二呢,還得搭上布票。

    而且布票比布更貴。

    廠辦秘書感慨不已:“那美國佬的日子挺好過的哦。”

    往前數兩年,打死她都不敢講這話。資本主義國家的人民必須得水深火熱啊。

    可今非昔比,“兩個凡是”都被“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批駁了,那人家美國佬的日子過成怎樣就怎樣嘛。

    廠辦秘書還在感嘆:“那美國人買日本人的衣服,好占便宜哦。”

    薛琴總覺得好像有哪里不對。

    葉菁菁笑了起來:“那美國的服裝廠紡織廠可不這么想。日本貨便宜,老百姓都去買日本貨了,美國貨賣給誰?廠倒閉了,老板掙不到錢,工人也沒工作,意見很大的。”

    薛琴不理解了:“那為什么日本貨比美國貨便宜呢?”

    “重點是人力成本。五十年代日本工人的工資要比美國工人低很多。服裝業和紡織業是典型的勞動密集型產業,需要大量的人工。工人的工資占很大一部分成本。”

    廠辦秘書這才“哦”了一聲,表示懂了,然后接著感嘆:“還是你們大學生厲害,老師什么都講。”

    薛琴跟著點頭,十分羨慕。

    葉菁菁擺手:“這個倒不是我們老師講的,是班上開讀書會,同學互相分享的。”

    自從開學的時候看過日本工廠內部資料片之后,很多同學都對這個東亞國家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而這時代的大學生,別的能力不好講,自學能力個個都能稱得上是高手。

    他們先是攛掇著工人夜校的日語老師,去西津大學開了班,一個禮拜上三節日語課。

    然后他們又分工合作,把學校圖書館相關資料幾乎翻了個遍,然后利用讀書會,相互分享自己的學習筆記,充分展現了人多力量大。

    廠辦咋舌:“乖乖隆地洞,難怪考上大學的,禮拜天都不到廠里來玩呢。合著都去開讀書會了?”

    葉菁菁笑道:“他們一個比一個拼,老三屆覺得自己年紀大,應該做出榜樣。新畢業的高中生又不甘示弱,不想被比下去。反正誰也不敢閑著,誰也不敢放松。”

    毫不夸張地說一聲,個個都是卷王。

    薛琴羨慕起來:“咱們工人夜校就該照著這個標準來。”

    廠辦秘書夸張地捂住自己的胸口:“你嚇唬我哦,咱們廠還不夠厲害呀。你看看一個個吃飯的時候,還有人捧著小卡片念念有詞呢。”

    薛琴像個嚴厲的班主任,永遠都不會滿足:“這才哪到哪兒,要不斷進步。”

    她又問葉菁菁,“哎,你們學校的函授大學到底什么時候開始辦啊?好多人都問我打聽呢。”

    葉菁菁搖頭苦笑:“你也看到我們學校的情況了,不說老師,就是教室都排不過來。這事兒我追過校領導,學校的意思是先蓋一棟教學樓出來,好歹大家有地方待著。”

    “辦暑期班吧。”薛琴已經替他們想好了,“放暑假大學生總歸回家吧,正好教室空出來,可以辦暑期班。”

    葉菁菁下意識道:“暑假最多兩個月的時間,能上什么內容?除非是高考沖刺班。”

    薛琴撓頭:“起碼補補文化課啊,我跟你講,現在大家都很想提高文化水平呢。”

    “那就不必指望專門的暑期班。”葉菁菁解釋,“聽廣播跟著咱們夜校的教材就可以學。”

    “那個好多人都覺得太深了,聽不懂。”

    “那就聽小學課程。”葉菁菁解釋道,“從七月份開始,市廣播臺會播放小學高年級教學錄音。”

    這事兒,省革委會從今年春節前就籌劃了,目的是為了補充師資力量不足。

    77級大學生中,估計有三分之一以上都是中小學教師,而且還是教學骨干。

    他們去上大學了,一時半會兒,學校找不到新老師頂上,那只能依靠廣播教學做補充。

    為此,省教育局沒少下功夫。

    但是四月份錄完第一部 分之后,為了不擾亂正常的教學秩序,也是怕動作太大會引起動亂,廣播臺并沒有立刻開始播放錄音,而是拖后到了七月份。

    態度十分明確,看,這就是一個補充,并不是說用廣播教學取代中小學老師,不然后者隊伍是要動蕩的。

    “跟著那個學。”葉菁菁積極推薦,“錄課的都是經驗豐富的老教師,講的特別好。”

    廠辦秘書來了精神:“真的?幾點鐘啊?”

    “早上八點開始,一直到十一點,四節課,每節課之間休息5分鐘。下午兩點到五點,也是四節課。”

    之所以安排成這樣,是教育局考慮到了現在的小孩,尤其是農村高小年級的小孩,已經是家里的半個勞動力了。

    他們往往需要早晚打豬草,中午也要燒一家人的午飯,必須得給他們留下時間。

    不然的話,廣播里的課講得再好,他們也沒辦法聽。

    但薛琴還是不滿意:“我們紡織廠需要更專業的課,比方說機械維修、財會這些,好多人都想學。”

    葉菁菁沒辦法,撓撓頭道:“要不你跟我去學校,找領導談吧。”

    實話實說,這段時間她一直準備考研,腦袋瓜子還沒轉過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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