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男人從來都不是重點 為什么不安檢……
豐要武直接氣炸了。
擱在以前, 她絕對不可能主動懷疑葉菁菁看不起她。
葉菁菁是什么家庭出身啊,那可是黑·五類,還有海外關系。
如果不是暴露的遲, 她家早就被打成渣了。
但時代風云變化,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現在不僅不講究這個了, 還開始重視高考,專門盯著瞧誰考上了大學。
本來豐要武也無所謂, 反正她早就上過大學了。
可偏偏現在掀起了一股歪風邪氣,社會上上過大學沒上過大學的, 集體看不起工農兵大學生。
上次她出去開會,竟然有個領導公然大放厥詞,說他們工農兵大學生就是不學無術的混混。
偏偏這一回, 由于工人夜校的存在, 加上紡織廠特別重視高考,所以不僅僅是紡織三廠, 而是整個紡織廠都考得特別好,出了不少大學生。
也許是疑心生暗鬼,也許就是真的,反正不管她走到哪了,她總覺得后面有人在嘲笑她。
時間長了,她心態也崩了。
對著葉菁菁,她口不擇言,直接把刀子遞到了人家手里。
既然她都這么誠心誠意了, 葉菁菁當然不能辜負,直接一刀朝著她胸口扎。
“你自己想想看,你做過什么讓我能高看你一眼的事?”
“以前的事情就不提了, 省得說我鞭尸,陳芝麻爛谷子還拿出來說。”
“就說這一回去日本。”她控制音量,卻絲毫不壓制輕蔑與反感,“31個人的代表團,總共加起來連我們在內,才10個女同志。”
“人家說起紡織廠,第一反應就是紡織女工。整個紡織廠,女同志的人數在75%以上。”
“結果去派代表去日本參觀學習人家的技術和管理,就變成了2/3以上都是男同志。”
“女同志只配吃別人嚼剩下來的飯嗎?”
“你想競爭,你想進代表團,你想去日本參觀學習,沒問題,人之常情。但凡你有點骨氣,去搶2/3的男同志的名額,我都敬你是雌性中的雌性,女人中的女人。”
“結果呢?結果你就這點出息,根本就不敢跟男的競爭,眼睛就盯著女同志。”
“你一個女干部,還是專門搞團委工作的女干部,你丟不丟人?”
“你向來眼里沒人,結果照樣不敢跟你眼里同一檔次的男同志爭。所以說白了,你自認為沒資格跟男人競爭,你自己首先看不起你自己。”
“還指望別人看得起你?就憑你這點出息,誰看得起你就是看不起自己!”
最后,葉菁菁直接翻了個白眼,作為總結。
接著,她毫不猶豫地搶占了寫字桌和椅子,攤開書就開始干活。
豐要武氣得渾身直抖,伸手指著葉菁菁,又眼睛去看薛琴。
薛琴一直在邊上躍躍欲試,時刻準備著給葉菁菁幫腔呢。
結果沒給她發揮的機會。
她當然毫不客氣地懟人:“看我干什么?我羞愧我憤怒呢!都是紅色娘子軍,難不成只能有男的黨代表?”
她現在是真覺得葉菁菁的話沒錯,上桌吃飯還不算什么,關鍵是要能點菜。
紡織廠女同志多,可是干部里頭男同志卻一點也不少。
尤其是大領導,一把手,幾乎沒有女同志。
這正常嗎?
婦女也頂半邊天,女干部憑什么頂不起干部隊伍的半邊天?
紅色娘子軍,偏偏黨代表是男同志。
革命戰爭年代的情況,她能理解。
但新中國都已經成立快三十年了,怎么還能這樣呢?
她很焦灼,她要去日本看看,看看日本的紡織企業是不是也這樣。
這一夜,毫無疑問,葉菁菁跟薛琴一張床,豐要武單獨一張床。
雙方一句話都沒說。
早上出門,三人更是分成兩派涇渭分明,彼此眼中都沒對方。
其他團員看到了也當沒看見。
大家都知道她們之間關系不好,但只要沒人腦子打出狗腦子,那就無所謂。
偏偏葉菁菁還要蛐蛐,壓低聲音諷刺她:“看到沒有?但凡你是個重要角色,誰會把你安排在我們房間啊。”
搞過會務接待的都明白一個基本道理,那就是不能把有仇的放在一起。
別說是住一間房間了,開會時座位都不能排一塊兒。
不這么安排只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接待對象無關緊要,無需在意。
豐要武臉色鐵青,雙眼噴火,狠狠瞪著她,仿佛下一秒就要撲上來。
葉菁菁怕個屁!
她要敢撲,她就敢打回頭。
正當防衛,她巴不得呢。
奈何豐要武也沒真發瘋,起碼不會當著眾人的面直接開打,她只是瞪過之后,面罩冰霜,怒氣沖沖地走了。
旁邊有位中年女干部八卦兮兮地沖葉菁菁擠眼睛:“哎呦呦,都過去多長時間了,優秀的小伙子多了去,你倆不用這樣誒。”
葉菁菁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等她反駁,已經走到前面的豐要武猛地扭過頭,吼了一聲:“誰稀罕男人啊!”
她感覺自己被深深地羞辱了。
比葉菁菁看不起她這件事,更嚴重的羞辱。
兩個女人發生爭執,就是為了男人嗎?
不,從來都不是。
哪怕她當初把劉向陽當成理想的結婚對象時,她看中的也是劉向陽代表的資源和權力。
她沒有任何時候比現在,更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
她渴望的是權力。
如果她位高權重,還有誰會把她跟葉菁菁硬丟進同一個房間?哪怕只有薛琴也不行。
誰不曉得她們不對付呀。
如果她手握大權,誰敢當著她的面,拿男女之事開她的玩笑?
她一點也不覺得好笑!
中年女干部被噎得差點沒當場梗死,直到三個小姑娘走了以后,她才東張西望,撈了一個孔素梅抱怨:“現在的小姑娘啊,一個個的,說話吃了槍·子兒一樣!得虧她不會講日本話,不然出去也是丟我們的人!”
孔素梅扯扯嘴角,敷衍了一句:“小姑娘有小姑娘的想法,我們還是別摻和了。”
她覺得自己的同事腦殼有問題。
這兩個小姑娘,分明是爭搶去日本學習的名額,才鬧出的紛爭,跟男人有什么關系呀。
劉向陽都癱在床上快一年了,誰也沒多去看他一眼啊。
什么時候都拿男的出來說事,格局未免也太小了點。
她都感覺好丟人。
大巴車把31人的學習考察團拖去了機場。
1978年,從大陸飛往東京的航班,走的是北京—上海—東京線,一個禮拜兩趟飛機。
之所以航班如此少,一方面是因為國內飛機本身就是稀缺貨,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現在會去日本的,除了日本的僑民之外,國內都是因公出差,需求沒那么大。
而且在1978年坐飛機,要求非常嚴格,必須得是縣團級以上的干部因公出差,由單位開具證明,才可以購買機票。
葉菁菁等人行政級別肯定不夠,是以技術人員的名義,由紡織廠統一安排的出國名額。
機票發到大家手上,葉菁菁仔細觀察了一回,現在的機票常規封面是大紅色的,左上角印著五角星,外面圍著一圈翅膀圖案,下面挨著中國民航CAAC,字體和圖案都是金色的。
她手上的這張,她沒看到天安門的圖標,也沒看到紅太陽,不知道是機票改革了,還是因為這是國際航班,要盡可能削弱政治存在感。
票面上的乘客信息全部都是手寫,包括姓名、起點終點、乘客單位、地址以及職務。
葉菁菁本來還以為他們會把自己安排成紡織廠的人,結果沒想到大概是因為審核過于嚴格,她的工作單位填的還是西津大學。
幸虧沒人追問她,她一個西津大學的輔導員,為什么會跟著紡織廠的人一塊兒去日本學習。
拿到機票之后,帶隊的田副書記提醒大家:“動作都快點兒,自己找個好位置。”
葉菁菁有點懵圈,機票位置不是已經定下來了嗎?怎么還能自己找位置?
豐要武告誡自己要無視這個人,但瞧見葉菁菁茫然,她又忍不住抓緊機會諷刺:“沒見識就是沒見識,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
葉菁菁看傻子一樣看她:“沒看出來呀,你居然好這一口。那你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張嘴等著吧,保準吃的最熱乎。放心,我們絕對不會跟你搶。”
“你!”豐要武的肺都氣炸了,“你才吃屎呢!”
葉菁菁反唇相譏:“不是你自己生怕吃不上熱乎的嘛!”
薛琴想幫腔,又怕在機場鬧起來不好看。她伸手抓住葉菁菁的胳膊,小小聲咬耳朵:“動作快點,到時候我們坐一起。”
她確實沒坐過飛機。
飛機在現在,就不是一種常規出行方式。
但是她哥跟她姐坐過呀,從哈爾濱飛去北京。
那就跟公交車一樣,檢完票趕緊沖,不然搶不到好位置,就看不到窗外的風景了。
葉菁菁聽得滿頭霧水,發出靈魂疑問:“搶什么位置呀?都是固定好的。還有,登機牌呢?”
“什么牌?”薛琴茫然,“坐飛機不好打牌的,不方便。”
豐要武又憋不住諷刺:“不懂就要承認,別不懂裝懂,丟人現眼。”
葉菁菁一個白眼還沒翻過去,那頭已經有人招呼:“來,登機牌拿著,排好隊,過去檢查。”
她似笑非笑,看了一眼豐要武,接過了自己的登機牌。
1978年的登機牌真的就是一個牌子,抓在手里,她覺得挺有意思的。
薛琴滿頭霧水,難不成是因為飛外國,所以要有個登機牌?
哎哎,搞不懂,先抓著登機牌再說吧。
葉菁菁左等右等,死活等不到通知安檢。
一直大約等到飛機要起飛前半小時,才有人通知他們去檢票登機。
而所謂的檢票,就真的是字面意義上的檢查飛機票,根本沒有安檢的流程。
葉菁菁上了飛機了,整個人都紅紅火火恍恍惚惚的。
喂喂喂,不是啊,不安檢嗎?
綠皮火車不安檢她能理解,條件限制嘛。
可就是飛機呀,全國也沒幾個飛機場,總共加起來也沒幾條航班,怎么還能不安檢呢。
尤其最重要的是,飛機上了天,那就是妥妥的孤島。
萬一發生什么事,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葉菁菁實在沒辦法想象,那會是多恐怖的場景。
說實在的,即便現在機艙空空蕩蕩,上飛機的只有他們西津紡織廠代表團的31位成員,她也覺得不安全。
誰知道這里面有沒有人反社會,有沒有誰藏炸藥啊。
所以空姐過來提醒大家系上安全帶的時候,她忍無可忍,小小聲向空姐提意見:“為什么坐飛機不安檢呢?萬一有人攜帶武器上飛機怎么辦?”
結果梳了兩條大辮子的空姐柳眉一豎,擲地有聲兩個字:“誰敢?!”
一瞬間,葉菁菁都感受到了濃郁的殺氣,嚇得她忘了后面的話。
空姐滿臉嚴肅地強調:“你放心,誰敢搞破壞,我們一定會讓他有去無回。”
葉菁菁是真相信,現在的空姐都是女兵出身呢。
她們不進行微笑服務,一個個鐵骨錚錚,表情嚴肅又端莊,隨時都能上戰場。
但她還是忍不住補充了一句:“有備無患,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亂,治未亂。可以避免的事情,為什么非要等到發生呢?”
空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直接往后面走,招呼其他乘客系好安全帶了。
說什么怪話呢?
她們乘務員從接受培訓的第一天開始,強調的就是以階級斗爭為綱。
她們在飛機里來來回回,眼睛盯著的是誰呀?都是乘客。
就是為了客艙里一旦有什么風吹草動,她們第一時間撂倒壞人。
第202章 飛機票超貴的 為什么火車不送
薛琴抓著葉菁菁的胳膊, 小聲問:“日本的機場要做你說的安全檢查嗎?”
這個葉菁菁還真不知道。
她只能強調:“不做安檢多危險啊。你想想看,現在坐飛機的都是領導。也不是所有領導都是包機。萬一是混上來一個壞分子要搞破壞,那怎么辦?”
豐要武又被安排坐在她們旁邊, 不耐煩道:“沒聽說啊,他們沒有動手的機會。”
葉菁菁直接懟回頭:“人家拿著炸·藥, 根本不給機會, 直接點爆了,你能怎么辦?人家拿著槍, 上了飛機,二話不說, 直接突突,你又能怎么辦?”
豐要武嚎出一嗓子,伸出手指著她, 厲聲呵斥:“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葉菁菁沒好氣道, “我看到了可能存在的風險,我不能裝瞎子也不能裝啞巴。”
她說到做到, 直接翻出筆記本開始寫信。
薛琴好奇不已:“那這檢查要怎么做啊?一個個捏口袋摸身體嗎?”
“隨身行李經過x光檢測,原理類似于我們在醫院拍片子。身體用金屬探測儀掃過。”
葉菁菁趁著飛機起飛前,刷刷寫了一頁紙,撕下來疊好了交給空姐,認真道:“咱們國家的飛機是對外的一張名片,就應該是最安全的。”
空姐本來還有些不以為意,但聽到了“對外名片”這個說法之后,立刻鄭重起來, 雙手接過了葉菁菁的信,認真保證:“我一定會交給我們領導的。”
薛琴好奇死了,手指頭拼命戳葉菁菁的胳膊:“哎, 日本飛機到底搞不搞安檢?你不知道的話,你怎么知道上飛機要做檢查啊?”
豐要武人菜癮大,非得吱一聲強調自己的存在感:“她知道個屁!她張嘴就來!”
“你知道了?”葉菁菁翻了個白眼。
孔素梅也坐在她們旁邊,這會兒秉著實事求是的精神,追問了一句:“那外國到底搞還是沒搞?”
葉菁菁實事求是:“技術上沒有任何問題。但搞到哪一步了,我也說不清楚。”
豐要武嘲諷道:“聽聽,自己都知道自己在胡說八道!”
葉菁菁煩死她了:“美國日本這些國家如果沒搞下去,不是技術的原因,也不是他們國家不想搞,而是他們的乘客很可能不配合。”
坐在他們前排的乘客,回過頭來好奇地問:“他們為什么不配合?”
葉菁菁還以為是他們的同事呢,脫口而出:“因為不同的制度下,人們的想法不一樣。他們比較強調個人隱私,認為機場檢查了他們的包,他們隨身攜帶的東西,是在侵犯他們的隱私。”
結果那乘客繼續追問:“難道中國的乘客就不在乎個人隱私嗎?”
葉菁菁這會兒才發現,回過頭來的是一張陌生的臉。
她瞬間警覺,字斟句酌道:“凡事要抓主要矛盾。在生死面前,其他的都是小事兒。”
豐要武下意識地又抬起杠來,甚至說了一句很不符合這個時代認知的話來:“哪有那么多壞人?他上飛機搞炸·彈,他不要命啊。”
孔素梅瞬間皺眉,那怎么可能沒有敵人呢?敵人無處不在,不然為什么要時時刻刻強調抓特務?
葉菁菁已經開口直接撅回頭了:“誰說兇手一定會送命的?托運行李啊。兇手把行李送上飛機了,他自己不上飛機。飛機被炸了,他也安然無恙啊。”
周圍一圈瞬間緊張起來了,個個盯著行李都懷疑有問題。
搞得空姐頭都大了,趕緊推出餐車,給大家發大白兔奶糖和汽水。
薛琴卻心不在焉,根本無心品嘗,只一個勁兒戳葉菁菁的胳膊:“真,真有嗎?”
葉菁菁也是絕,直接來了一句:“你就說有沒有可能發生這種事吧?”
豐要武咬牙切齒:“我看你最有問題,正常人誰會想到這個?”
“那只能說明你缺乏警惕性。”葉菁菁直接拉老同志下水,“不信問問我們孔主任,她想不想的到這個風險?”
孔素梅好歹也是車間主任,怎么可能當著年輕人的面承認自己沒有警惕性呢?
要知道現在是1978年,全國還有好多地方還在繼續挖防空洞呢。
備戰備荒為人民的口號,依然響亮。
孔素梅也跟著嚴肅起來,鄭重其事地點頭:“這確實是個風險隱患,應該早點堵住的。”
其他人跟著附和,還有人喊來了空姐:“同志,這事兒你們得跟領導好好講一講。”
空姐連連點頭答應,同樣被葉菁菁說的心里發毛。
他們的確不怕歹徒在飛機上行兇,他們有自信可以第一時間制服對方。
但葉菁菁說的這種情況,她作為專業人士,更加理解它確實很有可能會發生。
1955年,“克什米爾公主號”爆炸事件,如果不是總理臨時沒上飛機,那后果簡直不堪設想。
突然間,有人扯了一嗓子:“要不大家把行李打開,讓飛機的同志給我們檢查一下吧。”
他自己先站起來,兩只手往上舉著,“我身上啥也沒有。”
八月一號的上海,那也是熱浪滾滾,所有人都穿著單衣,看起來倒是一目了然。
有他帶頭,紡織廠好多人都躍躍欲試。
空姐都嚇死了,一個勁兒強調:“同志們坐好,系好安全帶,飛機已經起飛了。”
大家這才遺憾地放棄了主動求安檢。
坐在葉菁菁前排的那位男乘客顯然震驚了:“你們就這樣讓檢查?一點個人隱私都不顧嗎?”
孔素梅不假思索:“這又沒藏槍又沒長刀,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有啥好見不得人的?”
這也是葉菁菁認為在中國率先實行飛機強制安檢,最有可能獲得成功的原因。
集體主義精神下生活的人,個人隱私的概念真的非常薄弱。
比如說這種情況了,連私人信件被上級或者同事看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在這樣的背景下,為了所有人的安全,強制安檢,任何一位乘客都會覺得理所當然。
等大家的個人隱私概念開始瘋狂生長的時候,有些事情已經成為習慣,抵觸心理自然也就不會那么強烈了。
現在最大的問題啊,就是看機場有沒有經費購買x光機和金屬探測儀了。
空姐又拿來了茅臺酒,國際航班到底不一樣,還給客人提供茅臺酒。
要知道現在的茅臺酒雖然聽上去價格好像不貴,但你要有票啊。
不是普通的酒票,是普通人根本就沒機會得到的供應。
它幾十年都是身份的隱形象征。
薛琴躍躍欲試,想要來上一杯。
葉菁菁趕緊攔著:“你別喝,從上海到東京,就飛兩個小時。到時候你醉了,可來不及醒過來。”
“我就少喝一點。”
薛琴家里是有茅臺酒的,但她爺爺奶奶管著,她根本喝不上啊。
“不能喝。”葉菁菁堅定的很,“咱們是出國參觀學習的,你到了日本,一張嘴全是酒味兒,人家要怎么看我們?”
薛琴這才念念不舍地收回視線。
葉菁菁也舍不得啊,她也沒喝過茅臺酒。
于是她大著膽子問空姐:“你們不送我們一瓶嗎?”
空姐搖頭,態度堅決:“現在已經不送了。你們在飛機上可以隨便喝,想喝多少喝多少。”
1978年的飛機,相當之豪放。
空姐不僅給乘客們倒茅臺酒,還給大家送香煙。
甚至香煙都有兩種選擇,一種是中華煙,一種是熊貓牌香煙。
送煙的時候,空姐一視同仁,并沒有因為葉菁菁她們是女同志,就不給香煙。
然后讓葉菁菁討厭的事情發生了,好多人拿起香煙直接開點,瞬間吞云吐霧。
因為現在飛機上允許抽煙。
麻蛋!葉菁菁好想罵人,她真的非常非常非常討厭抽二手煙。
但她不能阻止煙民啊,現在的規定就是飛機上可以抽香煙。
葉菁菁再一次翻開她的筆記本,開始框框寫信,她要建議飛機禁煙。
理由當然不是影響到了其他不抽煙的乘客,威脅人家的身體健康。
這點放在現在,估計根本沒人在意。
坐飛機的絕大部分是男人,男人其中的煙民比例高,他們絕對不會認為應該為少數派讓路。
而制定政策的,大概率是個男性,很有可能他們自己就抽煙。
葉菁菁給出的理由依然是安全。
在飛機上抽煙,失火怎么辦?到時候燒起來,整個飛機的人集體完蛋。
到時候外賓出事了,可是外交事件。
薛琴好奇:“你寫什么呢?”
“沒什么。我就是好奇,為什么飛機上會送茅臺酒和香煙,火車上卻沒有?”
“那怎么能一樣,這可是飛機。”
葉菁菁抬起頭來,不以為意:“不都是交通工具嘛,難道是因為坐的人不一樣?”
薛琴一時語塞。
確實不一樣,坐飛機那都不是普通人。
但她還是迅速找到了理由:“飛機票貴呀!”
葉菁菁呵呵了一聲:“火車票我也沒覺得便宜。”
薛琴瞪眼睛:“飛機票更貴!光上海飛北京,就要64塊錢。”
葉菁菁眼睛也更大了,脫口而出:“這么貴啊?”
這已經抵得上一般青工兩個月的工資了。
“你以為呢?”
葉菁菁趕緊拿出自己的機票,查看上面的價格。
剛才她沒細看,加上手寫的機票多少有點潦草,所以她根本沒注意到,原來1978年8月從上海飛去東京,機票3048元。
她差點沒當場暈過去。
3048元啊!
她穿越前從上海到東京的機票,也差不多就是這個價呀。
以她現在每個月30塊的工資水平,她得不吃不喝一百零一個半月,才能買得起一張機票。
葉菁菁后知后覺地生出了惶恐,她有什么資格去東京呢?紡織廠憑什么替她掏這個錢啊!
她轉過頭,下意識地看了眼坐在后面的廠領導。
因為后排的窗戶,看外面看得更清楚,所以領導們都齊聚后排。
田副書記坐的就是靠窗的位置,他感受到了葉菁菁的視線,沖她微微一點頭。
等收回目光以后,田副書記朝三廠廠長笑了笑:“你們這位小葉老師很活潑嘛。”
廠長只能干笑:“她是愛說愛笑,不藏著掖著。”
田副書記繼續評價:“想法挺多,曉得的事情還不少。”
廠長趕緊強調:“她知識面確實非常廣,一個人能把高考所有課程都給教了。別看她考的是理科,我們廠里文科考上大學的,也是她指導的。”
“要不是不好不耽誤她上大學,我們三廠是怎么也舍不得她走的。”
“包括紡織廠職工子弟學校,校長也跟我要過好幾次人,想讓她去當老師,專門教高考班。”
“我也曉得,這回提議她去日本參觀學習,不少同志說我是假公濟私,懷疑她給我送了禮。”
“可實際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她腦袋瓜子靈活,視野廣,好些東西想的角度比較新奇。”
“她在廠里的時候,是出了名的技術好手。像她這樣在一線車間干了三年,又能考上大學,能文能武,有理論也有實踐。她到日本廠里看人家的生產,看不到的東西更多。”
“最重要的一點是,她家是有海外關系的。”
其余的不說,廠長的最后一句放在半年前,春節那會兒,公然拿出來說,都不太合適。
多少年了,海外關系都是個禁忌詞,誰沾誰倒霉。
可現在不一樣啊。
“務虛會上說的嘛,要靈活運用國際上通行的各種貿易和合作方式, 要搞‘三來一補’。多個朋友多條路。她家有海外關系,說不定就能為咱們廠創外匯創造條件。”
這話顯然是假的。
因為定出國名額,是六月份的事。
而國務·院的務虛會,七月份才開的呢。
他未卜先知,他上哪兒知道務虛會上說了什么去?
但田副書記也沒拆穿他,因為無關緊要。
他只笑了笑:“那我就等著看你們小葉同志,在日本學到更多東西吧。”
第203章 第一回合(捉蟲) 抵達日本
從上海出發, 飛行三個小時便到了日本上空。
比葉菁菁想的慢點,但也還好。
大家在飛機上,就著紅寶橘子汁, 吃了一頓北京烤鴨,個個滿嘴油光。
好可惜, 誰都不敢喝茅臺。
得虧初次坐飛機出國的興奮抵消了這份遺憾。否則下飛機時, 估計考察團的成員們都要笑不出來了。
飛機抵達東京羽田機場時,正值得中午, 八月的陽光燦爛的過了頭,照得人眼睛都發晃。
到了異國他鄉, 所有的人都瞬間i了,一個個不由自主地靠近會講日語的同伴。
尤其是充當學習團翻譯的王老師,田副書記恨不得把他綁在身上。
沒錯, 因為專業的日語人才太少, 加上這會兒78年高考也結束了,所以夜校的王老師直接被抓過來當翻譯了。
王老師呵呵笑著, 在前面帶隊,東張西望的,尋找過來接他們的日方人員。
他鎖定目標,抬腳往前走,其他人也紛紛跟上。
眼瞅著對方也要過來了,然而那舉著“歡迎西津紡織廠赴日考察團”牌子的人,竟然和他們擦肩而過,往后面去, 跟一位中年男人握起手來。
葉菁菁驚訝地發現,那中年男人正是在飛機上,坐在他們前面的旅客。
雙方顯然非常熟悉, 又是握手又是說笑。
至于說了啥,反正葉菁菁是一個字都沒聽懂。
她只驚訝,原來這位旅客竟然是日本人。
摸著良心講,剛才在飛機上,她當真一點兒也沒聽出對方的日本口音,也沒覺得他像日本人。
薛琴的臉色也不太好看,他們本來還以為對方是北京的干部,同樣也是到日本考察的呢。
總覺得自己這邊好像莫名其妙地,就被人給擺了一道。
日本中年男人跟人寒暄得似乎差不多了,猛地露出了驚訝的神色,然后快走兩步,到了王老師身邊,眼睛瞪得大大的:“王桑,真的是你啊!哈呀,太好了,沒想到過了33年,我還能再見到你。”
考察團的成員不由自主地心里咯噔了一下。
薛琴下意識地掰手指頭,心中暗叫不妙。
現在是1978年8月份,那33年前,不就是1945年嗎?
那可是中國抗戰勝利的日子。
果不其然,日本中年男子緊接著就是滔滔不絕:“王桑,如果當初沒有你的關照,我和我的家人大概等不到回鄉的日子。尤其我和我妹妹,不是你幫忙找來了大夫,我們說不定就永遠留在西津了。”
薛琴腦袋瓜子轟的一下炸了。
她腦海里只有三個字:完蛋了!
葉菁菁也笑不出來。
現在是1978年的夏天,不是中日蜜月期的1980年代。
尤其西津,還經歷過日軍的大屠殺,幾乎每一個鄉鎮(公社)都有烈士陵園。
你一個侵華日軍的后人,當著這么多中國人的面,說他們的同事,當年對你們一家關懷的無微不至,幫了很多忙。
你現在特意提起這事兒,究竟是感恩還是故意折騰人呢?
眼瞅著王老師表情越來越尷尬,薛琴感覺自己有義務站出來。
如果不是她要在工人夜校辦日語班,人家王老師還在好好的當他的退休干部,也就不會有今天的事兒。
可她哪怕站出去,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
因為這日本鬼子嘴里的都是好話。
伸手還不打笑臉人呢。
但她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話,王老師回國以后,還怎么抬頭做人?
情急之下,她只好把希望寄托在葉菁菁身上,輕輕捅了捅葉菁菁的胳膊。
葉菁菁其實也懵著呢。
她好煩這個小日本,純粹沒事兒找事兒。
實在沒辦法,她只能硬著頭皮上。
畢竟當初工人夜校會辦日語班,也是她大力建議的結果。
葉菁菁走上前,帶著微笑:“川田先生,中國人身上有其他任何民族都沒有的難以言喻的東西,那就是溫良。溫良是一種力量,是一種同情和人類智慧的力量。中國人的全部生活,是一種情感生活,是一種來自人性深處的情感,是心靈的激情,和人類之愛的情感。”
耳熟不?《覺醒年代》里頭,辜鴻銘的臺詞。
這劇,葉菁菁前后刷了足有五六遍,好多臺詞都倒背如流了。
現在拿出來用,勉強也湊合。
她微微笑著繼續往下說:“不僅是童年時的您,當年那些因為得不到足夠的回國名額,被父母拋棄的日本遺孤,也在中國養父母的照顧下,健康茁壯地成長。成年人天然有照顧孩子的義務。”
川田先生微微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了笑容:“當然,如果沒有中國人的善良,我也不能今天和大家見面。我謹代表東棉株式會社,歡迎西津紡織廠的各位同仁。”
嘖,你看你看,就他這說話的風格,不知道的人見了,誰能想到他是日本人啊。
旁邊那個專門負責迎接他們的日方代表,一開口味兒就明顯不一樣。
他再三再四地鞠躬,然后不停地道歉,因為接中國客人的大巴車在外面,他們得走過去。
田副書記都怕這日本小年輕的腰會彎斷了,屁大點的事兒他有必要鞠躬一次又一次嗎?
“沒事沒事,走走走,幾步路而已。”田副書記開玩笑道,“兩萬五千里長征我們都走過來了,還怕這點兒路?”
川田先生哈哈笑:“是啊,我們中國朋友是不怕走遠路的。”
田副書記的政治敏感度一點也不差,笑著接過話頭:“只要道路正確,走遠路其實也是最近的路。”
一行人往機場外去。
越走,西津紡織廠考察團的人越察覺到他們的格格不入。
從他們身旁走過的,人人紅男綠女,個個衣香鬢影。
1978年的東京,不愧是國際化大都市。放眼所及之處,皆是光鮮亮麗。
跟他們一比起來,女同志還好些,一水兒是布拉吉,起碼能出門。
男同志慘了,穿著西裝,走在八月天里,引得不少人頻頻回頭看,妥妥的鄉下人進城。
葉菁菁也是服了考察團,大夏天的給人做什么西裝?
可她也不能站著說話不腰疼。
這時代什么都要票,尤其西裝這樣的東西,如果不是外事活動特批,大家根本穿不上。
商店里沒的賣,街上也沒人穿,要出國的人,必須拿著出國介紹信,到北京紅都服裝店定做。
也就是西津紡織廠有自己的門路,在本市就把西裝給做了。換成其他地方做不好西裝的,還得特地跑北京城呢。
她葉菁菁欣喜白得了兩件布拉吉,憑什么不許人家男同志要西裝?
就——
脫下來掛在手上嘛,這么大的太陽,也不怕中暑。
大概是因為她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看同伴,川田一郎笑著問了句:“葉小姐在看什么?”
被點了名的葉菁菁從善如流:“我在看這座羽田機場,規劃的真好。”
她伸手指向飛機騰空的方向,“起飛降落都是在海灣上空,不用飛到居民區,噪音小,對周圍居民生活干擾少,非常棒。”
川田一郎驚訝:“你還看這個?”
葉菁菁點頭笑道:“世事洞察皆學問。我們來一趟日本不容易,能多學一點是一點。畢竟——”
她笑容更深了,“學的多,能少走冤枉路。”
薛琴總覺得這兩人絕對都話里有話,但具體是個什么話,她感覺自己的語文閱讀理解水平還不夠。
反正她沒聽明白。
她正準備偷偷問葉菁菁,大部隊已經走出機場。
薛琴都沒來得及偷偷跟葉菁菁咬耳朵,嘴巴先張成了O型。
車,好多車,馬路上全是小轎車。
饒是她看過不少內部電影,此時此刻也忍不住深深地震撼了。
畢竟她從小接受的教育都是“這邊風景獨好”,“外國人民水生火熱”。
這么多小轎車,這樣高大闊氣的機場,這樣整潔清爽的大馬路,配合著紅色的大大的TOKYO標志(她知道是東京的意思),構成了日本給她的第一次沖擊。
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這才是城市,正兒八經的現代化大城市。
等穿過馬路,上了大巴車,車子往前開,這種感受就更強烈了。
高樓,好多好多高樓,哪怕她坐在高高的大巴車上,也要仰著脖子看的高樓。一棟接一棟,好像永遠沒有盡頭的高樓。
明明今天陽光燦爛,藍天白云,色彩濃郁的仿佛流淌的油畫,但她根本顧不上看,她目光所及之處,全是高樓大廈。
車子駛過的立交橋,她伸手數了一下。
呵!足足有六層。
西津六層高的樓房都沒多少呢。
這就是日本啊,像是另一個世界的日本。
即便她目光所及之處,能夠看到無數漢字。
街頭的路標上,商店的招牌上,銀行的大樓上,各式各樣的廣告牌和示意牌上,都寫著工工整整的漢字。
薛琴也沒辦法產生自己身在國內的錯覺。
因為這是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
大巴車在立交橋上左轉右挪,忽然間,呼嘯聲從他們的頭頂上掠過,速度飛快。
車上眾人都嚇了一跳,眼睛珠子全盯著窗戶外頭看。
乖乖,這是什么?日本的火車嗎?怎么這么快?嗖的一下就過去了,簡直像幻覺一樣。
“這應該是新干線吧。”葉菁菁饒有興致地開口詢問,“川田先生,現在日本的新干線速度是多少啊?”
川田一郎看了一眼興致勃勃的葉菁菁,微微一笑:“一小時大概是二百一十公里。”
車里發出了驚呼,因為現在中國的特快列車,普遍速度也就是每小時五六十公里。
只有人家的四分之一!
豐要武脫口而出:“不可能!車子開這么快,會飛出去的。”
川田一郎笑了:“新干線用的技術,和傳統的鐵路火車不一樣。老火車已經趕不上時代的速度了。”
薛琴好奇地追問:“那你們有這么多人要坐火車嗎?”
她怕日本人聽不懂自己的意思,急急忙忙補充道,“車子這么快,那班次肯定多,不然鐵路空著多浪費啊。修新鐵路花了好多錢吧。你們是有錢,但你們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是你們日本老百姓辛辛苦苦工作掙來的。”
她還想繼續說下去,結果負責迎接他們的日方代表坂本松雄先激動起來:“你也贊同我們日本的財富是人民努力工作的成果?”
薛琴奇了怪了:“財富當然是人民創造的。”
葉菁菁也在旁邊附和:“是啊,戰后日本滿目瘡痍,街上賣的只有美國貨。現在你們把東西都賣到美國去,比美國貨賣得都好,可見是日本人民下了大功夫,努力奮斗的結果。”
坂本松熊克制了又克制,臉上的笑還是忍不住。
如果不是性別和民族特性限制,他真的會大力擁抱這兩位遠道而來的客人的。
知音啊,真是知音!
川田一郎也在一旁打趣:“能獲得我們中國朋友的認可,真不容易啊。”
田副書記笑著接過話:“不不不,你們做得好就是好嘛,我們這回過來就是向你們取經學習的。”
車子里的氣氛瞬間輕松活潑起來,眾人都有說有笑的。
窗外望去,目光所及之處,高樓林立,直插云霄,鋼鐵的森林中卻藏著另一座森林。
大片綠油油的草坪自帶光芒,在太陽底下閃閃發亮。
碧樹蒼翠,挺拔而立,枝葉繁茂。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斑駁陸離的光影。
綴于這二者之間的,是繁花點點,白的如雪,粉的似霞,紅的像火,開出了夏花的絢爛。
窗戶開了縫隙,夏天的風吹進來,竟然帶著花香。
哈!這就是1978年夏天的日本啊。
生機勃勃,經濟高速發展的日本。
人人臉上都滿懷希望的日本。
誰現在要是有錢好好在這里囤上幾塊地。等回頭日本地價能買下整個美國的時候,轉手賣出去,肯定能發大財!
可惜她窮,現成的發財機會也只能看著飛過去。
唉,真是太陽都突然蒙上了烏云。
第204章 防人之心不可無 誰知道他們想什么……
大巴車在東京街道飛馳了四十分鐘, 停在了酒店門口。
酒店是典型的法式風格,標準的歐洲建筑物,乍一眼瞧過去, 葉菁菁還以為自己看到了盧浮宮呢。酒店門前的噴泉更是凸顯出現代化的意味。
大家陸續下車,剛要東張西望地欣賞周圍的風景, 人群里就傳出驚呼聲:“哎, 你搶我箱子干嘛?”
坂本松熊趕緊跑過去解釋:“您誤會了,夫人, 他只是想幫你拎行李。”
孔素梅這才露出笑,沖人家酒店職員笑:“不用了, 謝謝你啊,同志,我拎得動。”
乖乖地籠地咚。
小日本還真是不一樣哦。
酒店的人還幫顧客拎行李!
放在國內的話, 呵呵, 除非你是大領導,否則不吃人家的白眼, 就是人家給你面子咯。
哎呦呦,日本鬼子的酒店確實大不同。
葉菁菁走進去也吃了一驚。
不是因為酒店整潔的堪稱一塵不染,也不是偌大的酒店大廳里明明人也不少,卻聽不到什么聲音。
而是酒店的內部裝飾跟外表當真大相徑庭。
西洋殼子下的酒店,內里是無處不在的日式風情。
單是左手邊的休息處,一扇屏窗映著外面挺拔的竹林,在日式宮燈寧馨的燈光照耀下,妥妥一幅日本水墨畫。
這審美, 絕了,大寫的靜謐和禪意。
連茶幾和座椅,也擺成了梅花圖案。
只西津紡織廠考察團的人根本顧不上看, 因為一路走進去,他們瞧見的全是笑臉。
一水兒的漂亮姑娘,個個滿臉微笑,笑得學習團里頭,別說是小伙子了,就連田副書記等人,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擺了。
打死他們也不敢細看啊。
這一個個大姑娘,白襯衫繃得胸脯挺挺,短裙子露出了整個小腿還嫌不夠,又在屁股后面開個叉,裹得屁股蛋子也緊緊。
他們要盯著人家看,豈不是在耍流氓?
大家被笑得暈暈乎乎的,稀里糊涂地辦完入住手續,又分三批跟著上了電梯。
哪怕電梯門是磚石紋的,電梯干凈寬敞的能睡下個人,大家也沒心思細看。
直到電梯開動的時候,突如其來的超重感,才讓大家稍微清醒了一點。
川田一郎和坂本松熊把中國客人們送進了房間,笑容滿面地開口:“諸位辛苦了,還請大家暫且休息,晚上請賞臉共進晚餐。”
哦,明白了,就是晚上替他們接風洗塵的意思。
坂本松熊還畢恭畢敬地雙手遞上了名片:“如果有任何需要,請打這個電話。或者聯系酒店前臺也可以。”
田副書記笑呵呵地接下了:“這一路麻煩你們了,謝謝謝謝。”
雙方揮手告別。
臨走的時候,川田一郎還特地找王老師說小話,再三邀請他,后面去他家坐客。
他倆走了。
田副書記抬頭看看大家,點了點下巴:“走吧,去我房間。”
房門打開了,里面走出來的紡織廠保衛處處長微微點頭。
葉菁菁懷疑他沒跟著下樓送人,就是留下來檢查看房間里頭有沒有竊聽器之類的。
她的懷疑合情合理。
因為別看保衛處處長,他明面上似乎只是平平無奇的保安頭子,實際上人家是正兒八經地軍人出身,上過戰場的那種尖子兵。
都說七十年代,國內生產總值的20%以上都用在軍費上了。
但要葉菁菁來說,真實數字要遠超過20%。
因為除了明面上的軍隊以外,每一家工廠每一個公社,都是集團軍啊,青少年哪個沒受過民兵訓練啊。
真打起仗來的話,大家隨時能抄家伙上戰場。
現在他們跑到日本來考察,同樣是登上了嶄新的戰場。
房門合上了,田副書記看著自己手底下密密麻麻的兵,微微點了點下巴:“行,現在聚齊了,大家都說說吧。”
王老師第一個跳出來強調:“我是真不知道川田一郎是東棉的董事兼市場本部長啊。”
日本有一億多人呢,這么小的概率,打死他也想不到。
田副書記趕緊表態:“放心放心,我們都有數。”
王老師卻沒辦法放寬心,不由得大倒苦水:“再說當年找大夫的事情,我也實在是沒辦法。他們兄妹病好不了,大夫就要挨槍子兒了。他們根本不講理的。”
王媽在霸總家當保姆,霸總說“治不好小姐就通通陪葬”,王媽還能翻個白眼。
可當年的王翻譯是大氣不敢喘一聲,唯有求爹爹告奶奶,想方設法去找醫術精湛的老大夫。
他當年過的日子,他從來都不愿意回憶。
他好好一個人,被迫當狗了,那是他的恥辱,他只想徹底忘記。
田副書記安撫他:“王老師,你是什么人,我們都清楚的。我們現在就說說看,這個川田到底是什么意思?”
豐要武一路都沒找到說話的機會,覺得風頭全被葉菁菁搶走了,此時趕緊給這事兒定性:“日本鬼子能安什么好心?大鬼子養的小鬼子。”
田副書記笑了笑,又點了葉菁菁的名:“小葉,你說說看。”
葉菁菁正低頭琢磨著什么呢,聞言才抬起眼睛來,點點頭:“豐同志說的,不無可能。”
人群中響起了抽氣聲。
沒搞錯吧?幻聽了?
這兩位女同志一向水火不容的,這會兒一張嘴巴說話了。
連豐要武都愣了一下,臉上閃過了不自在。
孔素梅皺起眉毛:“我也覺得這日本人不對勁,可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豐要武卡殼了,她純粹是看日本鬼子老跟葉菁菁說話,不順眼。
田副書記又點了葉菁菁的名:“你說說看,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純粹是個人的一點猜測,從公私兩方面來看。”
“于公而言,我們這一次來日本考察紡織業,根本目的,我猜是不是為了引進新技術?”
田副書記沒點頭也沒搖頭,只開口道:“繼續說。”
“但新和舊,本身就是一個相對應的概念。”
“有些技術對我們來說,也許算是新的。可放在國際市場上,它已經是被淘汰的舊技術。”
“這樣的技術我們引進的話,就是花了寶貴的外匯,糊里糊涂把人家不要的垃圾當成寶貝。運回去之后又派不上用場,只能閑置。”
“但技術的新與舊,我們很難一眼看出來。在日本,我們人生地不熟,人家說什么我們也只能認什么。”
“這就像一個蠶繭,我們被裹在繭房里。看到的聽到的,都是人家想讓我們看到聽到的。”
“唯一能夠有條件突破信息繭房限制的,就是懂日語的人,我們的翻譯——王老師。”
考察團的人聽到這兒,集體恍然大悟。
沒錯,就是這樣。
小日本包藏禍心,故意當著大家的面對王老師各種親熱,就是為了挑撥離間。
他剛從中國回來呢,他不曉得中國是啥情況嗎?
他這樣的姿態,王老師的處境多尷尬啊。
換成誰碰撞這種情況,都得夾起尾巴做人,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免得被人多思多想。
這么一來,哎喲喲,相當于蒙上了考察團的眼睛和耳朵哎。
不愧是奸猾狡詐的小日本,心思可真夠惡毒的。
“當然,川田一郎這么做,也有可能只是單純的私人恩怨。”
“眾所周知,當年王老師是忍辱負重,身在曹營心在漢,潛伏在敵人內部幫助新四軍的。”
“當年他處事謹慎,一直沒有暴露。但世界上所有的事情只要做過了,總會留下蛛絲馬跡。”
“日本鬼子投降以后,自己再復盤失敗的經過,十之八九已經發現了王老師不對勁的地方。”
“當時他們失敗了,心里有恨也無可奈何。現在,終于見到了王老師的人,他能不故意惡心王老師嗎?”
薛琴毫不猶豫地捧哏:“就是,日本鬼子早就恨死王老師了。”
孔素梅不由得搖頭:“這日本鬼子啊,一個比一個陰。”
田副書記沒評論,繼續追問:“大家還有其他想法嗎?”
幾個夜校學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被點名了,才硬著頭皮支支吾吾道:“有沒有可能,他是真的感謝王……王老師?”
“那……那個時候,他年紀還小。他在西津過的人上人的日子,中國老百姓的痛苦他感受不到。”
“日本戰敗以后,國內的情況也不好。他回到日本,過的日子肯定比不上在中國。他懷念自己的童年,順帶著懷念與自己童年有關的王老師。”
“這一次意外在機場相逢,他激動,也……也情有可原。”
話說完以后,夜校學員大喘了一口氣,像是虛脫了一般。
眾人又開啟面面相覷模式。
田副書記沒表態,但好幾位領導都皺起了眉毛。
豐要武更是陰陽怪氣起來:“我看夜校的思想政治工作要好好抓一抓了。別團委書記當校長,培養出了一堆白專。”
薛琴氣得要拍案而起。
葉菁菁按住她,示意稍安勿躁。
“這也是有可能的。因為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小孩子看不到大人世界的復雜和痛苦,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大人說年關難過,小孩卻盼望過年。可他們過的,仍然是同一個新年。”
豐要武還要跟她抬杠,田副書記卻抬起手來:“好了,這一回我們是來學習的,是來考察的。大家記住這個基本原則不變。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考察團里,有人開始犯愁:“要是日本鬼子故意誤導我們怎么辦?”
說句不太好聽的,文·革十年,相當于閉關鎖國了十年。
外頭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世界,他們是真不清楚啊。
考察這種事,放在國內都難免走馬觀花,何況是兩眼一抹黑的國外?
到時候人家拿出一堆數據給他們看,他們哪知道是真是假?
“自己的眼睛看。”葉菁菁幫忙支招,“東京現在是國際化大都市,這里什么東西賣得好,代表的就是國際流行趨勢。”
眾人瞬間心動了。
就是啊。
什么貨俏門?你別聽人胡吹,你自己往供銷社和商店門口一看。
排成長隊,大家搶著要的,絕對是受歡迎的好東西。
擺在貨架上落灰的,不管外面吹成什么樣,不好賣就是不好賣。
剛才大巴車可沒少經過百貨商店
他們想要的答案,可都藏在商店里頭,等著他們去尋找呢。
第205章 我們是光榮的勞動婦女(捉蟲) 誰也別……
大家說干就干。
田副書記帶隊, 一行人浩浩蕩蕩下了樓。
前臺小姐略有些詫異,但迅速露出標準的燦爛笑臉。
王老師上前用日語打招呼:“我們在房里沒事做,出去逛逛, 不知道最近商場怎么走?”
前臺立刻又開始鞠躬,嘰里咕嚕說了一通。
葉菁菁他們等著王老師聽明白了抬腳呢, 結果匆匆忙忙的, 又快步走來位身穿職業套裙的年輕女郎。
她化著精致的妝,臉上掛著標準的笑, 笑得葉菁菁都替她臉酸。
又是一連串的鞠躬之后,她柔聲細語地用生硬的漢語跟考察團打招呼:“同志們好, 我是鈴木美雪,下面由我陪同大家去商店。”
考察團里好些人都驚訝了,不是說日本女性都叫什么什么子來著嗎?人家居然叫雪, 還美雪。
田副書記下意識地謝絕:“不必了, 我們就在周圍商店轉轉。你跟著我們跑來跑去多累啊。”
鈴木美雪也不說別的,就是不停地鞠躬, 再三再四表示這是她的工作。
田副書記沒轍,他總不能為難人家姑娘,唯有點頭答應:“行吧,姑娘,你不怕麻煩就跟著。”
考察團足有31人呢,鈴木美雪要去聯系大巴車,又被田副書記攔下了:“不用不用,我們就在周圍隨便逛逛。”
葉菁菁跟著笑:“我們難得來一趟日本, 想趁著現在還沒正式開展工作,買點手信,給親朋好友帶回去。”
她親親熱熱地擠到鈴木美雪身旁, “你是東京本地人嗎?你給我們推薦,我們肯定能買到合適的好東西。”
鈴木美雪趕緊又鞠躬:“您客氣了,不知道你們想買什么手信。”
孔素梅滿頭霧水,小聲問旁邊的夜校學員:“啥手信?”
現在的年輕人啊,一個個的就愛講怪話,叫人聽不懂。
夜校學員也小小聲:“禮物,這是咱們古代的說法,日本一直這么用,沒改變。”
孔素梅頓時感覺又親切又怪異。
在旁邊聽著的薛琴,卻由此想到了自己讀過的一首詩《尺八》。
這種樂器早在中國失傳,而唐朝時日本留學生把它帶回了日本,卻一直流傳至今。
唉,真是悵然若失。
豐要武卻在旁邊翻了半個白眼:“廣東人也管禮物叫手信的。”
好歹也是干部家庭出身吧,瞧這沒見識的勁兒。
果然是近墨者黑。
當著日本人的面,薛琴只能背過身去,狠狠剜豐要武一眼。
什么玩意兒!豬鼻子插大蔥——裝象!
這邊暗潮洶涌,那頭葉菁菁跟鈴木美雪說得可熱鬧了。
鈴木美雪一板一眼地幫忙介紹:“要說商店,秋葉原專賣商店最多,有上百家,主要是賣家用電器和其他一些商品。”
葉菁菁陪著她一邊走一邊問:“那有沒有超市啊?supermarket?”
“有,賣吃的賣小商品比較多。”鈴木美雪追問,“不知道諸位同志想買什么樣的手信?”
葉菁菁微笑:“嗐,其實主要是想逛,看看漂亮衣服什么的。他們男同志也想看看,有什么好的可以買回去送給老婆。”
鈴木美雪恍然大悟,興致勃勃地提議:“香水、化妝品、護膚品都合適,附近就有商店。”
葉菁菁干笑,露出了為難的神色:“國情不同,我們不怎么化妝。”
鈴木美雪露出的同情的神色:“他們不讓你們化妝嗎?你們沒有化妝的自由嗎?”
考察團的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這個日本女人說這話什么意思呀?
葉菁菁卻鎮定自若,大大方方承認:“就好像他們讓你們化妝,你們現在沒有不化妝的自由一樣。”
她還好奇地打聽,“你化的妝這么美,要花多長時間啊?”
鈴木美雪正在發愣呢,什么叫做不化妝的自由?
冷不丁又被問到面前,她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半個小時,起碼半個小時。”
葉菁菁笑了,直言不諱:“你可真勤勞,我寧可把這半小時花在睡覺上。”
鈴木美雪認真地強調:“化妝可以讓我變得更美好,而且不化妝就來見大家的話,很不禮貌。”
葉菁菁樂不可支:“化妝更美是事實,就是不化妝等于不禮貌,我可不贊同。你的男同事過來接我們,不也沒化妝嘛,我們都沒覺得他不禮貌啊。”
田副書記附和道:“是啊。化不化妝和禮不禮貌,在我們看來,沒什么關系。出門見客,收拾的干干凈凈,整整齊齊的,就很好啦。”
乖乖隆地洞。
坐在那里花半個小時,就為了化個妝。又不是上臺唱戲,不嫌累得慌哦。
擱在他們紡織廠,要哪個女同志天天這么干,人家能直接翻臉。
閑得慌!
鈴木美雪明顯不贊同,但是她也不好反駁中國客人的話。
葉菁菁直接帶她跳過這個話題,笑瞇瞇的:“我們想看看漂亮衣服,逛街嘛,不看衣服就白逛了。”
鈴木美雪沒再堅持,點點頭道:“那我們去百貨商店吧。”
因為田副書記堅持不用再麻煩找大巴車,鈴木美雪表示可以帶他們去坐地鐵,或者公交車。
“不用這么破費。”田副書記笑呵呵的,“我們中國人不怕走路,就在附近逛逛吧,周圍好像也挺熱鬧的。”
于是浩浩蕩蕩的三十二個人,就這么走出了大酒店。
今天不是周末,正是上班的點兒,東京街頭來來往往的,幾乎都是車子,看不到什么人。
偶爾有幾道身影,幾乎都是身穿和服的老人。
葉菁菁十分佩服他們的毅力,八月天,穿和服,不熱嗎?
換成在他們西津城,一堆大老爺們打赤膊呀。
就連原本西裝革履的考察團的男同志們,這回都隨機應變,只穿襯衫上陣了。
也得虧東京綠化好,再狹窄的空間都見縫插針種著樹,隔三差五給大家帶來一片綠茵,大夏天的下午,他們才能勉強走下去。
鈴木美雪好奇地詢問:“葉同志,你在看什么?”
葉菁菁總不好說,你們的老人家大夏天穿這么多,走在大馬路上中暑怎么辦?
她直接找了個借口:“日本經濟發展真好,上班的點兒,街上都沒閑逛的年輕人,可見就業率非常高。”
考察團眾人這才反應過來,沒錯啊,日本人口也不少,尤其東京這種大城市,應該是人擠人的。
結果街上只看到車看不到人,這么多人去哪兒了?總不會都躺在家里呼呼睡大覺吧。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們幾乎都在忙著工作。
一瞬間,紡織廠領導們心頭皆是五味雜陳。
為什么國內要搞上山下鄉運動?說白了就是城里沒那么多工作,只能把孩子往農村趕,往邊疆趕。
口號也是:我們都有一雙手,不在城里吃閑飯。
大姑娘小伙子們也不想吃閑飯啊,城里沒工作給他們干,他們能怎么辦呢?
城里為什么沒工作?一千個一萬個理由,歸根到底還是工業發展不行。
鈴木美雪嘴角翹得,AK都壓不住:“這都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結果。”
結果她大話剛說出口,眾人便瞅到了立交橋底下流浪漢。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半躺在板車上,車上擺著些物件。顯然,板車就是他的家。
鈴木美雪露出了尷尬的神色,試圖找補:“還是有人找不到合適的工作的,這正是我們要努力的。”
田副書記相當善解人意:“正常的,這么大國家這么多人呢,總有人過得好,有人過得不好。”
只是一輛車剛好從那流浪漢身旁經過,開車的女同志帶著小狗兜風的場面,此時此刻,與老流浪漢對比著,看著人眼里頭,刺得人眼睛都疼。
薛琴突然間發現了盲點,指著呼嘯而過的跑車詢問鈴木美雪:“她不上班嗎?”
鈴木美雪努力壓制住因為流浪漢的出現,而涌出的尷尬,溫聲細語地解釋:“她應該已經結婚了。”
考察團的人集體滿頭霧水。
這開小轎車的日本女人,她上不上班跟她結不結婚有什么關系?
鈴木美雪只好再度解釋:“結婚要照顧丈夫,她沒時間工作。”
然而這個解釋,紡織廠考察團的眾人壓根就沒辦法接受。
薛琴直接喊出來:“這算什么理由啊?她丈夫是癱了嗎,要她二十四小時照顧?女同志肯定要出去工作的呀。”
豐要武也難得沒踩薛琴,反而附和:“就是啊,女同志只有走向社會,才能獲得解放。哎,你們發展的這么快,不會還搞賢妻良母這一套吧。”
說著,她背誦起了了總理的文章:“所以凡是主張‘賢妻良母’的國家(如日本、德國等),其婦女在社會上一般的是沒有政治地位的,而這些國家也永遠保持著男權社會的濃厚傳統。”
這是總理寫的《論“賢妻良母”與母職》。
如果不是場合不對,她能從頭背誦到尾。
豐要武背著背著,痛心疾首起來:“總理是一九四二年寫的這篇文章,現在都已經過去三十六年了,難道你們還沒有改變嗎?結了婚的婦女,也應該像你一樣工作呀,這樣才能獲得社會地位和政治地位。”
鈴木美雪頗為尷尬。
主要是總理在日本,同樣是聲名遠播的大人物,口碑極好。
讓她反駁總理的文章,她做不到。
可讓她承認,經過三十六年的努力,日本婦女的社會地位和政治地位依然原地踏步,沒有任何提高,她同樣也難以接受。
還是葉菁菁開口幫她解了圍:“每個國家的國情不一樣,婦女面對的困境也不盡相同。一口吃不成胖子,婦女的社會地位提升同樣需要時間。”
她又夸獎鈴木美雪,“像鈴木小姐這樣優秀的女士,會在越來越多的重要位置上發光發熱。”
鈴木美雪繃緊的脊背稍稍松弛了些,趕緊謙虛:“您過獎了。”
考察團的成員立馬反駁:“都是實在話,過分謙虛等于驕傲哦!哈哈。”
大家集體笑呵呵。
尤其是紡織廠的女同志們,不由自主地,胸口都挺得更高了些。
乖乖,原本他們到日本,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手腳都不曉得往哪兒擺。
現在看看,資本主義社會就是資本主義社會,本質不平等。
結了婚的女同志就要當賢妻良母,不是男權社會的剝削,還能是什么?
哼╯^╰她們可不一樣,她們是頂著半邊天的勞動婦女。
誰也別想把她們鎖在家里!
第206章 我怕他個鬼!(捉蟲) 美國鬼子而已……
1978年的東京, 絕對可以稱一句購物天堂。
大大小小的專賣店和商場星羅密布,看的人目不暇接。
幾乎每一家店都在播放音樂,熱鬧得不得了。
偏偏誰也不覺得吵, 因為音樂怪好聽的,而且商業大廈里頭就開冷氣呀, 大夏天的, 走在里面可真舒服。
大家經過電器專賣店門口時,腳步都挪不動了。
因為里面的彩電開著, 屏幕上的俊男靚女摟摟抱抱,實在太沖擊眼球了。
葉菁菁十分理解她的前同事們。
天天穿灰色藍色中山裝的人, 瞧見花花綠綠,眼睛珠子不粘上去才怪呢。
不過她還是相當夠意思,及時轉移鈴木美雪的注意力, 伸手往前指:“他們站在門口干什么?”
鈴木美雪愣了下才收回視線, 趕緊作答:“他們是營業員,站在門口是為了招攬顧客。”
豐要武驚訝:“這不是正規的店嗎?又不是小商小販, 還要叫賣啊?”
鈴木美雪微笑:“顧客是上帝,能把顧客吸引進店里就行。你們要不要看看電器?這邊家電不錯,很多人都過來買的。”
“不了不了。”田副書記趕緊謝絕,“太大太重,我們帶回去也不方便。”
其實是他們根本買不起。
按照現在的規定,他們這些臨時短期出國人員,每人發制裝費200元,零用錢30美元。
這相當于一個大學畢業生半年的工資了, 是筆大數目。
可是跟日本店里的商品價格一比,這點錢又少得可憐。
他們上哪兒買家電去。
不過,出國還是有福利的。等他們回國之后, 可以去出國人員服務部,免稅買一件日本原裝的電器。
什么彩電、冰箱、洗衣機、收錄機等等等等,都可以。
既如此,他們又何必在日本折騰呢。
鈴木美雪從善如流:“樓上有服裝店,那我們去服裝店看看吧。”
可惜服裝店雖然商品豐富,漂亮的衣服價格也豐富啊。
一件純棉針織衫,售價一萬日元,相當于五十美元。
一件純麻針織衫,標簽寫的是兩萬日元,折合成一百美元。
那種傳說中的一美元襯衫,不知道是不是屬于批發價,零售市場沒的賣,反正他們一件也沒瞧見。
田副書記鼓起勇氣問了兩件以后,就嚇得落荒而逃。
他怕自己再不走,那笑容燦爛的營業員小姐就要翻臉罵死他了。
鈴木美雪驚訝不已,連連強調:“不會,她絕對不會對您有任何不滿,這是她的工作。”
孔素梅擺手:“老問不買,人家生氣也是應該的。”
鈴木美雪認真道:“不應該,這是她的工作。”
薛琴眨巴眼睛:“那人家也是臉上笑,心里罵。”
結果鈴木美雪像是聽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滿臉嚴肅:“這是絕對不可能的,誰這么做,就意味著被解雇。”
乖乖個隆地洞!
紡織廠眾人集體倒吸一口涼氣,心里罵幾句顧客都要被解雇啊。
不愧是資本主義國家,不拿職工當自己人。
鈴木美雪卻滿臉理所當然:“顧客才是為商店創造利潤的人,當然顧客最重要。”
她困惑道,“難道你們的營業員會罵顧客嗎?”
這這這,要怎么說?說我們的營業員不打顧客就算合格嗎?
葉菁菁直接跳過這話題:“那個,鈴木小姐,我也不打腫臉充胖子了。跟您實話實說吧,我們手上錢不多,衣服太貴了。哪里有賣布的地方?我們買了布,自己做。”
怕她不相信,孔素梅還特地強調了下:“放心,我看看就曉得衣服怎么做。”
鈴木美雪有些犯難:“這邊主要是賣成衣的,布料很少。”
葉菁菁笑瞇瞇的:“沒事兒,我們去看看。多的我們也看不過來。”
鈴木美雪沒辦法,只好又帶他們去找布料。
不得不說啊,1978年的東京是真的時尚之都。
哪怕這棟大廈里的專賣店賣的主要是各種成衣,布店加在一起也沒幾家,可每家店里布料擺出來,都足夠讓人目不暇接。
各種花色,各種材質,有的適合做和服,有的適合裁剪洋裝,還有各種皮革。
鈴木美雪再三跟他們保證,營業員絕對不會偷偷在心里diss他們,大家才敢大著膽子看價格,問材質。
葉菁菁抬手看了一眼表,主動提議:“要不這樣吧,我們分兩路看,好歹速度也能快點兒。晚上有接風宴,我們得早點回去。”
她又沖鈴木美雪笑,“我們女同志一組,王老師帶他們男同志在這邊看。”
不等鈴木美雪反對,她已經姐妹親的挽住了人家姑娘的胳膊,笑瞇瞇地夸獎,“哎呀,你可真香,是什么香水呀?”
等得到答案之后,她又親親熱熱地跟人說小話,“我去柜臺,讓人家營業員給我噴一下,但我不買,人家會不會罵我啊?”
豐要武真想縫上這人的嘴,說這種話,也不嫌丟人。
鈴木美雪搖頭:“沒關系,柜臺可以試用。”
說話的功夫,她們一群人剛好經過商場的休息椅。
葉菁菁伸手推鈴木美雪的肩膀,讓人坐下,雙手還壓著,不叫人站起來。
“你坐著好好歇歇,你這穿著高跟鞋跑一路,腳疼死了吧。”
鈴木美雪掙扎著想站起來:“我沒事的。”
“怎么可能沒事!”葉菁菁堅持,“他們男同志沒數,不曉得穿高跟鞋走路費腳。只有我們女同志最清楚。你看我們為什么沒穿高跟鞋出來?就是因為走路累得慌。”
她還感慨起來,“明明高跟鞋是法國皇帝發明的,給男人穿的。結果現在都變成女人穿了。可分明是男人更在意自己個子高矮啊。”
“是啊。”孔素梅在旁邊幫腔,“你就放心大膽地坐著吧,我們就在這邊的店看一看。如果挑中了要買,我們小丁日語跟不上,我們再過來找你。”
鈴木美雪還想堅持堅持。
葉菁菁卻一錘定音:“坐著坐著,你都走了快兩個小時了,你的腳不疼才怪。放心吧,我們自己看就行。”
鈴木美雪無奈,只能再三強調,讓她們千萬不要走遠,有任何問題,隨時過來找她。
10位中國旅客齊齊點頭答應。
再往前走,葉菁菁就提醒同伴們:“大家好好看吧,瞧瞧什么貨真的俏門。”
這下子眾人才反應過來,葉菁菁為什么非讓人家日本女同志坐著休息。
薛琴恍然大悟:“難怪田副書記說讓我們走過來呢。”
合著不僅僅是因為他們沒錢買車票啊。
紡織廠的女職工們天然對布料敏感。
哪怕這些布料染的五顏六色的,大家甚至不用伸手摸,眼睛掃一掃,都能猜的八九不離十,究竟是什么布料。
葉菁菁不會說日語,但根本不妨礙她主動用英語跟人家營業員溝通。
她的人設是大學生,她正在寫一篇論文,其中一部分涉及到布料市場動態,她想知道目前哪些布料最受歡迎,又是什么人最青睞。
現在日本年輕人受教育的程度普遍都比較高,營業員雖然英語不算流利,但磕磕碰碰的,勉強也能招待顧客。
大概是因為東亞文化中,學生作業地位極高,營業員面對這項多出來的工作,不僅沒翻臉,還熱心地幫忙介紹了幾種新布料。
什么人造麂皮之類的,歡迎因為在國際市場上受歡迎,所以價格比真皮還貴。
孔素梅等人聽不太懂英語,在旁邊一愣一愣的。
之前拿葉菁菁和豐要武開玩笑的女干部,也忍不住小聲跟孔素梅感嘆:“還是大學生厲害哦,看到洋鬼子,一點都不怕。”
薛琴在旁邊與有榮焉:“這才哪到哪,菁菁厲害的地方多了去。”
豐要武相當不服氣,卻又壓不下心里頭的羨慕。
她也是大學生啊,可她為什么上了一個假大學一樣呢。
葉菁菁一家店接著一家店訪問過去,結果轉到后面,五彩繽紛的布料和配飾迷花了大家的眼睛,她們居然找不到回電梯旁的路了。
葉菁菁第一反應是,導航啊。
可惜沒有智能手機。
更崩潰的是,營業員的英語也是半吊子的,電梯的英語單詞,人家聽不懂。
偏偏他們這邊的夜校學員小丁,又沒學過電梯這個日語單詞。
這真不怪她,畢竟王老師是三十年代學的日語,當時的日本,電梯也是個稀罕物。
大家暈頭轉向地晃悠了半天,發現自己好像又轉回頭了。
正當她們一籌莫展的時候,嘿!希望的曙光出現了。
是她們稀里糊涂地找到了電梯了嗎?
非也非也。
是葉菁菁看見前面出現金發碧眼的白種人了。
她立刻跑過去跟人打招呼,用英語問路。
那幾個白人男子明顯愣了一下,然后才露出笑容,主動表示可以帶她們去電梯旁。
路上,他們還發出邀請:“要不要一塊去酒吧坐坐?我們請你們喝酒。”
葉菁菁直接謝絕:“不用了,謝謝,晚上我們還要參加宴會。”
人家認識路就是不一樣,走了不過五六分鐘而已,電梯就近在眼前。
葉菁菁再次道歉:“謝謝,真的非常感謝。祝你們今天在酒吧玩的愉快。”
她一轉頭,正好看見鈴木美雪直接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白人男子也笑:“不客氣。也許下一回,我們可以一塊喝酒。”
電梯門開了,他們上去走了。
鈴木美雪這才如釋重負,緊張地提醒她的中國客人們:“離他們遠點,他們是美國兵。”
然而考察團的女賓們,半點兒都沒慌張的意思。
豐要武甚至恍然大悟:“原來美國兵出門也穿軍裝啊。”
鈴木美雪震驚了,下意識地重復了一遍:“他們是美國兵啊。”
葉菁菁不以為意:“那又怎樣。”
她恍然大悟,“哦,沒事的,我們不怕美國兵。”
紡織廠的女職工們這才反應過來,為什么她們的日本向導會表現得如此情緒激動。
原來她以為她們害怕美國兵啊。
大家頓時哭笑不得:“放心吧,聯合國部隊我們都打趴了,我們怎么可能怕美國兵。”
啊哈!蘇聯他們都敢硬扛,何況是美國這個手下敗將呢。
第207章 領帶和旅行箱 知識變現
因為晚上還有接風宴, 考察團的成員們只逛到了四點多鐘,就趕緊打道回府了。
路上,鈴木美雪明顯沉寂了許多。
直到他們快要返回飯店的時候, 她才鼓起勇氣開口:“如果你們想買更多的布料做衣服的話,可以去日暮里纖維街, 就是那個魯迅先生去仙臺途經日暮里車站, 往前走一點就是。那里有很多布料店。”
“除此之外,如果你們不是特別追求時髦的話, 還有一個地方也可以挑選手信,馬町那邊有些商店賣的是過時貨, 價格比較便宜。”
她笑了笑,“我也經常去那邊買東西。”
葉菁菁握著她的手,目光真誠地盯著她的眼睛:“太感謝你了, 美雪, 下回你穿平底鞋,陪我們去逛好不好?”
鈴木美雪笑著點頭:“當然, 我非常樂意。”
回到酒店,葉菁菁從自己的箱子里摸出了兩只無錫大阿福的泥娃娃。
“小小禮物,不成敬意。今天真的辛苦你了。”
他們這個考察團有兩百塊錢的禮物費,專門用來購置送給日本朋友的禮物。
但兩百塊錢能干點啥呀。
實在沒辦法的情況下,只能上手工藝品,主打一個心意而已。
比方說小絲巾小泥娃娃之類的,都是禮物。
鈴木美雪客氣了兩句,還是再三感謝地收下阿福, 道別離開。
考察團的人也不能躺下來休息,他們回了酒店,就跟打仗一樣, 趕緊洗頭洗澡換衣服。
大夏天的,在外面逛了這么長時間,不整理干凈的話,仙女下凡都扛不住。
葉菁菁她們仨又被安排住的同一個房間。
一進屋,她二話不說:“石頭剪刀布,誰贏誰先洗澡。”
結果薛琴直接推她:“你先洗,你在車間干了三年,你洗澡最快。”
這倒是句大實話,紡織女工哪個下班不要洗澡,時間長了,個個都養成了戰斗澡高手。
然后葉菁菁洗好了也不能歇著,還要忙著洗衣服,早點晾干了,好等吃過飯再洗澡的時候,她好歹有衣服換。
悲劇的是,即便她洗好了衣服,她照樣不能歇著。
因為房門被敲響了,考察團的男同志們緊急求助。
他們想干嘛?
他們想打領帶啊,可他們不記得怎么打了。
現在21個男同志集體傻眼,實在找不到人求助。本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過來問問她會不會。
葉菁菁好想扶額。
真的,她到今天都沒想明白,領帶這玩意兒到底有什么用?
是方便上吊呢,還是方便打架的時候,對方一把抓住你的領帶勒死你?
“你們之前是怎么打的啊?”
過來詢問的夜校學員小胡哭喪著臉:“我們走之前學了,可現在大家都忘了。”
葉菁菁瞪大眼睛,難以置信:“都忘了!”
小胡左右看看,壓低聲音:“我當時就沒怎么學會,我以為其他人會了。”
得,這就是一個和尚挑水吃,兩個和尚抬水吃,三個和尚沒水吃的故事。
個個都指望別人,結果誰都靠不住。
葉菁菁頭痛:“我也不會。”
她是真不會,她根本就沒學過打領帶。
而且——
她發出靈魂拷問:“你們為什么要打領帶?你們不會打上晚上吃飯還穿西裝吧。”
媽呀!這是生怕大夏天不長痱子是嗎?
小胡傻眼了,結結巴巴問:“那不穿西裝,這是接風宴,多不禮貌啊。”
“穿襯衫。”葉菁菁是真受不了,“直接穿襯衫就好了,這么熱的天。”
可小胡跑回去跟田副書記匯報了,領導卻堅持:“那不行,人家要怎么想我們啊,太不禮貌了,這可是正式場合。”
葉菁菁好想翻白眼,哦,現在馬后炮了,一個個想起來是正式場合了。
那你們出發前,21個大老爺們加在一起,42只眼睛42只手,怎么誰也沒學會打領帶呢?
難怪言情小說的一個經典場景,就是女主角幫男主角打領帶。
合著是手殘不會呀。
有領導立刻開始甩鍋,茶里茶氣的:“哎呀,王老師,我以為你會呢。”
王老師也是退休的處級干部,吃飽了撐的慣他們:“我們當年穿的是燕尾服,打的是領結。出席宴會都是那樣穿,不是這種西裝領帶。”
田副書記皺著眉毛,把手上的領帶扭來扭去,試圖打出領帶來。
可惜有些事情,難者不會會者不難,他們是真拿領帶沒轍。
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接風宴一步一步接近,眾人都束手無策的時候,葉菁菁皺了皺眉毛:“我們找人幫忙吧。”
田副書記滿頭大汗:“這里能有誰幫我們?”
“服務員啊。”葉菁菁理所當然,“這里的人習慣穿西裝打領帶,酒店服務員應該會。”
“不行!”豐要武跳起來,“這讓日本人知道了,要笑死的!”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沒錯,家丑不可外揚。
葉菁菁無語,按下脾氣努力說服大家:“外國人不會吃中國的螃蟹,我們嘲笑他們了嗎?錦江飯店是怎么招待美國總統的?”
這個小故事,考察團不少人都聽說過。
就是1972年,錦江飯店招待美國總統時,怕他不會吃大閘蟹尷尬,特地將螃蟹剝了開,取出蟹肉,然后用淀粉等食材做成“蟹殼”,再拼裝成一只大閘蟹。
這樣美國人吃的時候,就可以連殼一起吃,不至于干瞪著螃蟹傻眼了。
葉菁菁趁機強調:“我們穿西裝來日本學習,而不是列寧裝,本身釋放的就是親切友好的意思。我們不會打領帶,再正常不過了,有什么好丟臉的呢?”
“我們要相信日本服務員的職業道德。他們有自己的職業操守,不會拿客人的事情當成笑料在背后說長道短。”
“退一萬步講,即便有人嘲笑又怎么樣呢?我們是會掉塊肉嗎?要抓主要矛盾。我們現在面臨的難題是,我們不會打領帶,我們需要幫助。”
“只要能解決這個問題,其他都是小事。”
田副書記終于掙扎完了,沉重地點頭應下:“那就請人家服務員同志幫忙吧。”
葉菁菁二話不說,趕緊撥通了前臺電話。
王老師說明請求之后,服務員很快就過來教他們打領帶了。
這一回,所有人都學的無比認真,包括葉菁菁在內的考察團的女同志。
技多不壓身嘛。
等到人家服務員鞠躬離開,才有人敢小聲蛐蛐:“我的媽呀,老外真是能折騰人,弄那個領帶麻煩死了。”
薛琴想懟他們,那你們有種別打呀!
可是考察團里一堆領導呢,給她十個膽子她也不敢。
她只能下意識地回頭看葉菁菁。
結果她的朋友卻若有所思的模樣,似乎根本沒聽他們說什么。
田副書記擺擺手,示意他的團員們:“回去收拾一下,動作快點,一會兒就要下去吃飯了。”
葉菁菁回了房間,第一件事是拿起筆記本,在上面畫圖。
薛琴好奇:“你干嘛呢?就這幾分鐘的時間你還要學習呀。”
葉菁菁頭也不抬:“我是覺得男同志說的很有道理,打領帶對大家來說,的確太麻煩了。”
“那又怎么樣?”薛琴滿頭霧水,“跟我們有什么關系?”
葉菁菁的手不停:“我是想到我們服裝廠應該做什么了。”
薛琴嚇了一跳,頭都要炸開了:“你怎么又來了?我不是說了嘛,我們沒那么多布。”
“不需要很多布。”葉菁菁把自己畫的圖紙遞給她看,“我們可以做領帶,不需要自己打的領帶。”
豐要武一直被她倆無視著,卻一直忍不住在旁邊豎起耳朵聽。
這會兒她忍不住,失聲喊出來:“不用打的領帶。”
葉菁菁雖然沒看她,可也沒冷嘲熱諷她,而是直接作答:“沒錯,我們把領帶直接做成打好的樣子。”
豐要武迫不及待地嗤笑出聲:“我還以為你多能耐呢,合著也是驢糞蛋子表面光。”
薛琴想反駁,但她找不到話啊。
這領帶直接做成打好的樣子,怎么套到脖子上去?脖子可比腦袋細多了。
“用這個,拉鏈。”葉菁菁指給薛琴看,“拉鏈往下拉,套脖子這一圈就變寬了,剛好可以套上去。然后拉鏈往上拉,套脖子的這一圈被拉下來,調整到合適的大小,拉鏈卡死,完美!”
薛琴目瞪口呆地看著,腦袋飛快運轉,遲疑地開了口:“好像還真可以哎。”
“是吧是吧,做這個。”葉菁菁積極攛掇。
在她印象中,她穿越前,她家長輩偶爾系領帶,用的都是這種拉鏈式的領帶。
社會的進步就是需要懶惰。
然而薛琴卻毫不猶豫地搖頭:“做個鬼呀?做出來我們賣給誰?不出國的話誰會打個領帶。”
這是正兒八經的大實話。
穿西裝打領帶,在國內成為一種普遍現象,估計還得再過十多年的時間呢。
葉菁菁脫口而出:“那就賣給外國人唄。”
豐要武難得喪失了一回政治警惕性,下意識道:“誰買啊?”
話說出口,她才后悔。
可她說的真是心里話。
他們下午只簡簡單單逛了一棟大廈的幾層樓,就直接把他們給看傻了。
人家日本店里頭賣的衣服那個料子啊,摸在手里頭,她都舍不得放下。
還有那些花色啊,個頂個的豐富,個頂個的好看。
她雖然沒怎么細看領帶,可一眼掃過去,她都看到了好幾十種。
日本人該有多想不開,自己的好東西不用,還非得從中國進口?
是嫌日子太好過了,換換口味嗎?
豐要武心里想什么是一回事,嘴上還要威脅室友:“你們別想趁機抓我小辮子,搞三搞四的。”
薛琴毫不客氣地懟她:“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閑呢。”
但是薛書記也得承認,豐要武說的沒錯。
現在中國人出口到日本的,估計也就是農產品和農副產品了,正兒八經的工業產品,人家根本看不上自己這邊。
葉菁菁沒轍,只能跳入下一個項目:“那好,我們做旅行箱吧。”
薛琴莫名其妙:“什么旅行箱?”
現在大家出門帶的箱子,在西津人嘴巴里頭就是箱子。
哪兒來的旅行箱啊,他們走遠路都是辦公事去的,誰閑逛旅游啊。
葉菁菁拍了拍自己的手提箱。
這還是她出門之前,謝廣白找人幫她做的藤條箱。
就是民國時代背景的影視作品里,主人公坐火車時拎的那種箱子。方方正正的,上面有個把手,方便拎著。
“我從下飛機開始,就特地看了。日本人坐飛機用的箱子也跟我們差不多,最多就是材料好一點。到酒店來住宿的客人,情況也差不多。”
薛琴恍然大悟:“你下午去人家店里頭看箱子,就是為了觀察這個?”
當時她給出的解釋是,她要從日本帶器材回去,給生物系的教授,怕箱子不好拎,看看有沒有更合適的箱子。
葉菁菁點頭:“對,我們現在的行李箱最大的問題就是,全靠拎,不方便帶東西。”
“所以我就想啊,我們是不是可以做一種新的行李箱,直接在地上拖著走的那種,又不用費力拎來拎去了。”
這個想法,從她收拾行李出國的時候,就已經冒出來了。
不過當時她只是想想而已。
穿到七十年代,不方便的地方多的去,真不差一個旅行箱。
但這回到了東京,想到東京以后地價會大漲,她那顆想暴富的心啊就按耐不住了。
可她自己有幾斤幾兩,她再清楚不過了。
他們家祖上就沒從商的基因,實在不會做生意,根本沒機會暴富。
想來想去,她唯一能打的主意就是知識變現。
那么,旅行箱還是早早出來吧。
第208章 我想在日本申請專利 賣錢啊
豐要武又忍不住跳出來找茬:“箱子怎么拖?你干脆踢著走得了。”
葉菁菁沒好氣:“裝輪子。你沒看到人家日本超市里頭的那個推車的輪嗎?就把它裝在箱子這個底下, 然后就能拖著走。”
薛琴比劃了一下,搖搖頭:“不行,這怎么拖啊?箱子才多點高, 你總不能彎著腰拖吧。”
“加拉伸桿。”葉菁菁胸有成竹,“你看到日本人用的那種折疊傘沒有?咱們可以把那個桿子裝到箱子上, 我拖著它走的時候把桿拉出來。不需要的時候再把桿子給收回去。”
薛琴眼睛一亮:“哎哎, 這個好像可以。這樣子箱子就變成車子了,可以直接拖著走。”
葉菁菁難掩得意:“何止呢。它不僅能拖行李, 還可以拖小孩。”
“你看咱們在機場的時候,有女同志坐飛機, 一手拎著行李箱一手抱著孩子,手忙腳亂的多難受?你看箱子這里,讓孩子往上面一坐, 手抓好拉伸桿, 也不怕孩子掉下去。這么一來,多輕松。”
豐要武打定主意要抬竹杠, 立刻潑冷水:“嘿喲,人家沒有嬰兒車嗎?我看他們帶小孩出門,都推著嬰兒車呢。”
葉菁菁不慌不忙:“嬰兒車要兩只手推,再加一個行李箱,你讓帶小孩的人長幾只手啊?”
“就這個。”她拍了拍自己的藤條箱子,信心十足,“一箱兩用,又可以帶行李又可以帶孩子, 兩全其美。”
可是這一回,薛琴還是搖頭。
理由是在國內沒那么多人出門坐火車,那么自然買的人也少。
他們的服裝廠連影子都沒有呢, 為這么個小眾產品專門蓋廠房,搞生產線,瘋了吧?
有錢人家才敢這么嚯嚯。
就他們,窮得叮當響,哪兒來的膽量瞎折騰啊?
葉菁菁試圖說服薛琴:“你不能這樣想啊,我們就是要人無我有。”
薛琴一句話堵回頭:“東西做出來了賣不掉,誰把賬給平了?”
葉菁菁啞口無言。
難怪說越有錢越有錢呢。因為窮人即便有好點子,也沒資本去冒險。
“行啦。”薛琴勸她,“我們就是過來考察紡織廠,其他的事情就別想了。”
那顯然不可能。
看不到想不到的時候,葉菁菁可以無視發財良機從自己身邊飛過。
但她現在知道了,讓她什么都不做,就好比曉得了大□□的中獎號碼,卻不去買彩票一樣。
她瘋了啊!
“那我也沒辦法。”薛琴兩手一攤,十分之混不吝,“人窮志短,就這樣。”
葉菁菁白了她一眼:“那我把這個賣給日本人了啊。”
薛琴和豐要武都毫無反應。
因為這時代的國人講究的是集體主義精神,完全沒有專利意識。
好比青蒿素被提取出來之后,中國也沒做任何專利保護。
這就是時代特點。
更何況在薛琴和豐要武眼里,或者是全體國人的眼里,葉菁菁的小發明根本就談不上什么科技。
因為不管是拉鏈領帶亦或者拉桿式旅行箱,只要一做出來,賣得好的話,其他人立刻可以依葫蘆畫瓢兒啊。
知識產權?那不存在的。
知識就應該全人類共享。
薛琴還鼓勵她:“你跟日本人好好談談價,爭取多賣點錢。”
葉菁菁翻了個白眼,埋汰道:“瞧你這點出息!”
她可不打算只做一把頭的買賣。
她要長長久久地拿錢。
晚上,東棉株式會社招待中國客人的接風宴,舉辦地點依然在酒店。
傍晚六點鐘,接風宴正式開始。
東棉株式會社的社長親自主持接風宴,不可謂誠意不深。
他代表東棉發表了祝酒詞,歡迎遠道而來的中國客人。
田副書記也樂呵呵的,說了幾句場面話。
最讓葉菁菁驚訝的是,他居然還主動指著自己的領帶強調:“在日本,我們時刻都能學到新東西。比方說今天我的領帶,就是酒店的服務員同志教我打的。我期待接下來的日子,我們能夠學到更多的東西。”
葉菁菁不得不佩服,領導就是領導,能上能下,任何一件小事都可以拿出來做文章。
接風宴是自助餐模式,雙方領導發表講話之后,大家就端著自己的盤子找吃的去。
除了葉菁菁之外,其他人是頭回吃自助餐,都不知道該如何下手了。
想想看啊,大家平常這么多人聚一起吃飯,也就是在食堂。
食堂又怎么會有如此閃閃發亮的水晶燈,如此長的跟游龍一樣的餐桌,如此色彩斑斕的食物。
都說美食要講究色香味俱全,后兩者大家還沒吃日本菜,不好評價。
但第一條,這個色,日本菜是絕對可以讓人豎起大拇指的。
人家這個菜做的呀,擺盤漂亮的要命,拿出去簡直就是藝術品。
還有那個飯團,哦,叫壽司,五顏六色的,漂亮的嘞,讓人看了就要流口水。
葉菁菁卻敬謝不敏,提醒自己周圍一圈人:“少拿點,日本菜是看的藝術。”
她穿越前,國內的日料店還是能讓人填飽肚子的,但那也僅限于國內。
就好比肯德基麥當勞在中國和美國,完全是兩個不同的味道一樣,日料進入中國以后,口味也經過改良了。
至于正宗的日料,反正在葉菁菁看來,真的just so so,她的中國胃表示不太喜歡。
薛琴不信邪,拿了一塊壽司放嘴里,一口咬下去。
媽呀!她想吐,她實在受不了這味兒。
可是當著日本友人的面吐出來,實在太過分了。
她只能以黨員的強大意志,硬生生地把剩下的壽司給吃下去了。
葉菁菁好心提醒她:“你還是吃這邊的牛肉餅吧,少放點醬。”
所謂的日料清淡,很多時候,那真的只是錯覺而已。他們非常舍得放調料的。
想要口味清淡,一定要自己掌握放料權。
葉菁菁又給其他團員推薦了炸雞和可樂餅,高油高糖的東西,任何時候都會讓人心情愉悅。
至于生魚片之類的海鮮,她自己不吃,也不打算推薦給其他人。
理由都是現成的,現在天熱,平常吃不慣的東西,最好不要輕易嘗試。省得腸胃吃不消,耽誤明天的行程。
她自己呢,主打一個甜品當道,妥妥的自助餐最值得被diss的人群。
可沒辦法,她在國內因為條件限制,甜品吃的比較少,她饞!
葉菁菁吃著冰淇淋,主動去找鈴木美雪,開門見山:“美雪,你知道在日本,我這樣的外國人,應該怎么申請專利嗎?”
薛琴正豎著耳朵聽呢,聽到專利兩個字都懵逼了。
申請什么專利呀?
她不是要把她發明的東西,賣給日本人嗎?
專利又是個什么東西呀。
鈴木美雪也同樣驚訝,重復了一遍:“申請專利?”
葉菁菁點頭:“我有一種新的領帶,和新的旅行箱,想在日本申請專利。”
鈴木美雪完全沒跟上她的節奏,發出了靈魂疑惑:“你……你為什么要在日本申請專利?”
不是她不理解申請專利這件事。
相反的,日本在專利這一塊兒,還是相當重視的,明治維新時期就制定了相應的專利法,后來又陸續經過了幾次修改。
大學畢業的鈴木美雪當然知道申請專利這回事。
她真正驚訝的點在于:“我的意思是,你為什么要在日本申請呢?”
葉菁菁抿嘴一樂:“九月份開學,我就要讀研究生了。”
薛琴聽的滿頭霧水,她讀不讀研究生,跟她要不要在日本申請專利有什么關系?
然而鈴木美雪卻秒懂,練練點頭:“我明白了,葉同志,我去問問同事,看到底應該怎么申請。”
如果換成她,可以在美國申請專利的話,她也絕對會去申請。
這可是自己實打實的學術成績呀。
鈴木美雪說到做到。
她甚至沒有接著跟葉菁菁寒暄,而是端著餐盤去找她的同事了。
薛琴整個人都云里霧里的,實在憋不住,蹭蹭蹭又磨過去,小小聲問葉菁菁:“這個跟讀研究生有什么關系呀?”
葉菁菁惆悵嘆氣:“因為她知道搞科研窮啊,曉得我需要賣專利來掙錢。”
“啊?賣專利?專利是什么?也能賣嗎?”
這已經超出了薛琴的知識儲備范疇。
“就是說這東西是我發明的,你想把它做成商品賣出去,你就得用我手上的專利權,得給我錢。用多長時間,給多長時間。”
薛琴滿頭霧水:“他要后面不給呢?你能拿他怎么辦。他已經會做了呀?”
葉菁菁不假思索:“不給就是侵犯了我的專利權,我可以去法院告他,讓他賠錢。”
薛琴的腦袋瓜子更疼了,這還能告啊?這有什么好告的。
“知識產權。”葉菁菁強調,“這個很重要的。你要是不早點申請專利的話,被人家搶了先。以后你自己用的話,還得反過來付別人錢,不然人家可以告你的。”
薛琴擺擺手:“不行,你讓我想想,我腦子有點暈。”
“那你別想了。”葉菁菁相當善解人意,“你還是好好吃東西吧。哎,試試這個蛋糕,不太甜。”
甜品的最高境界,就是不太甜。
薛琴吃了一塊,果然好吃,感覺入口即化。
但她還是替自己的朋友擔憂:“日本會讓你申請專利嗎?”
“應該會吧,只要我的發明符合條件。”葉菁菁頗為樂觀,“他們沒必要小氣成這樣。”
她美好的愿景似乎很有機會成真,因為鈴木美雪又回來找她了,表示已經找同事打聽過了,申請流程不算多麻煩,回頭就把材料拿過來給她看。
葉菁菁笑容滿面:“太好了,美雪,太感謝你了。”
鈴木美雪面色微紅,頗有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我們東棉株式會社都非常期待你的專利能夠申請成功,它的意義非凡。”
葉菁菁笑容更深了:“蒙你吉言,我就等著好消息了。”
等到鈴木美雪離開,薛琴激動地跟葉菁菁咬耳朵:“哎,這日本女同志還真是夠意思,說幫忙真幫忙啊。”
雖然從1972年開始,官方文章就開始談中日友誼。
但西津城在抗日戰爭年代,是經歷過大屠殺的,跟他們談中日友誼,當真不太容易接受。
可現在,薛琴感覺自己要改觀了。
她感受到春天般的友誼。
葉菁菁看了她一眼,到底顧忌場合,啥也沒說。
她這人在某些方面是相當陰暗的,不憚以最壞的惡意去揣度人和事。
她相信東棉株式會社會愿意在她申請專利這件事上,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
不是因為中日友誼,而是對方想促成和西津紡織廠的合作。
從踏上赴日之旅的第一天開始,她葉菁菁處處高調,甚至到了顯擺的程度,就是想從考察團的邊緣人物變成能上桌說話的人。
起碼是在別人眼中,是能說話的人。
事實證明,她的策略起效了。
現在,她成了日方眼里需要爭取,或者說應該多一分優待的人。
第209章 做樣品 錢途重要
東棉株式會社在產品研發這塊做的相當不錯, 幾乎每年都會申請新專利。
接風宴結束,葉菁菁出餐廳的時候,鈴木美雪就拿了資料過來給葉菁菁, 好讓她依葫蘆畫瓢,準備申請專利的材料。
薛琴感動極了:“哎呀, 還專門跑一趟回去拿, 實在太麻煩你們了。”
鈴木美雪一愣,旋即笑著搖頭:“不, 是宮部小姐從辦公室傳真過來的。”
薛琴傻眼了,啥傳真?傳真是個什么東西?
“就是那臺機器。”葉菁菁伸手指著酒店前臺旁邊的桌子上擺放的傳真機, 解釋道,“它的原因是通過光學掃描,把紙上的圖形啊文字啊這些, 轉化為電信號, 然后再傳播出去,這個傳播過程你就想象成打電話, 然后到達目的地,電信號再重新轉化為圖像信息,把它打印出來。”
薛琴的眼睛越瞪越大,她努力理解著,可她感覺自己的朋友說的是另一個世界的存在。
“還有這種東西?!”
老天爺啊,如果真有這玩意兒,那他們以后都不用跑腿給領導送材料了,直接傳真一下就行。
葉菁菁點頭:“是啊, 就是生產力發展到一定程度的表現,也是發達國家的一個標配,人比東西值錢, 人力才是最貴的。”
鈴木美雪高興起來,連連點頭贊同:“人是最寶貴的資源,我們日本非常強調發揮人的作用。能夠用機器做的事情,就不要麻煩人了。”
薛琴根本聽不進去,眼睛還在直勾勾看著傳真機。
酒店前臺服務員莫名其妙,笑容滿面地用日語詢問,她是否需要使用傳真機?
葉菁菁聽完翻譯以后直接問:“能單純復印嗎?我想復印一張紙。”
前臺的傳真機具備復印功能,薛琴就眼睜睜地看著葉菁菁的一頁筆記,放進了機器里,然后滾動聲響起,一模一樣的筆記,就這么水靈靈地被復印出來了。
薛琴傻了,徹底傻了。
因為等得不耐煩,跑過來找她們的豐要武也傻了。
世界上居然有這種東西!
葉菁菁還在旁邊解釋復印機的原理,什么光學成像,什么電荷感應等等。
這都是她的童子功,后來給表弟當家教又鞏固了一回,說起來頭頭是道。
薛琴根本聽不下去,她一把抓住葉菁菁的胳膊,雙眼閃閃發亮:“我們買這個吧!這個回去能派上大用場。”
葉菁菁不得不給她潑冷水:“這個我們買回去也沒用,得連著電話用,咱們設備跟不上。”
她印象中,傳真機就一直沒怎么在國內流行過。到她穿越的時候,幾乎都已經被淘汰了。
薛琴的眼睛依然閃閃發亮,滿是亢奮:“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復印。要有這個機器的話,我們就不用刻蠟版了!”
一想到工人夜校能用上這玩意兒,她就美得直冒泡。
葉菁菁想了又想,還是搖頭:“買回去以后,墨用完了,我們怎么辦?”
國內就沒有這種復印機,自然也就沒有相應的墨盒生產商。
為一臺機器單開一條生產線?老天奶哎,人家敢生產,他們夜校都沒錢買。
“再說了。”葉菁菁安慰她,“夜校現在用的教材基本都是印刷的,刻版的也是少數。”
結果這話提醒薛琴了,她開始好奇:“日本是怎么印書的?”
結果鈴木美雪理解錯了,伸手示意前臺上的針式打字機:“用它打印。”
嘿!這個葉菁菁眼熟,經典款啊。
一直到她穿越前,好多地方打發票還用它呢。
晚上大家又洗了一次澡,然后才上床睡覺。
嗯,是正經的床,不是榻榻米,所以不存在睡不習慣的問題。
可薛琴翻來覆去的,怎么也睡不著。
東京時間跟北京時間就差一小時,葉菁菁壓根就沒時差,這會兒困得眼睛跟膠水粘的一樣,閉著催促同伴:“睡覺了,明天好多事兒呢。”
按照行程,考察團明天要參觀三個地方呢,和打仗沒的差。
結果薛琴是不翻來覆去了,但房間里響起了抽泣聲。
豐要武翻臉了:“你們有完沒完,大晚上的,哭喪呢!”
薛琴也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反唇相譏:“你不羞愧嗎?人家發展得這么好,我們被甩屁股后面老遠,你不慚愧?”
她冷笑一聲,直接陰陽,“也是,你要曉得羞愧兩個字怎么寫,當初也沒臉去上工農兵大學!”
這話可算是捅了馬蜂窩,豐要武瞬間一蹦三尺高:“你說什么你!”
“我說有人不知廉恥,也好意思進大學!”
“你!”
“好了!”葉菁菁一手摁住一個,低聲訓斥,“生怕日本人聽不到你們吵是吧?行了,都別吵,我記得我們國內好像也有這種打印設備。”
原本劍拔弩張的兩人瞬間消停了,四只眼睛刷的一下,全落葉菁菁臉上了。
“真的?”
“嗯。”葉菁菁冥思苦想,“我記得好像叫四代激光照排機。”
她印象中,這技術就是70年代末在國內出現的。
至于具體哪一年,哎,她也就長了顆人腦袋,又不是電腦,哪能記得那么清楚。
不過即便1978年沒有,也No problem,因為所有的科技研發都不會一蹴而就。
現在起碼也有雛形了。
薛琴迫不及待地追問:“真的真的,在哪里啊?”
“北京吧。”葉菁菁不太肯定,“等回國我去學校計算機系問問。”
結果豐要武立刻不滿:“哎,你學什么化學啊,你怎么不學計算機?”
葉菁菁直接白眼翻她:“你怎么不問我為什么不上外交學院,是我不想當外交官嗎?”
煩死!
豐要武立刻蔫吧了,同樣沒勇氣在人雷區上蹦迪。
真的,哪怕她一直討厭葉菁菁,她都忍不住生出惋惜。
那可是外交學院,外交官!
以前她只單純地覺得當外交官有面子,可現在她出國了,她看到了東京的繁華,她見識到了資本主義世界的燈紅酒綠。
她心里有個聲音在偷偷地喊:要是能一直留在這里該多好啊,簡直是神仙日子。
這年頭,能一直待國外的,除了外交官還是外交官啊!
簡直痛心疾首。
葉菁菁還不知道自己居然贏得了豐要武真心實意的同情。
不過她就是知道了,她也不在乎。
她往床上一躺,幾乎閉上眼的瞬間,便沉入夢鄉。
第二天一早,大家從睜眼的瞬間便進入打仗狀態,刷牙洗臉抹雪花膏。
咳咳,其實紡織廠的女同志一般入秋天氣干燥以后,才會往臉上抹東西,統一稱之為搽香。
但她們來日本一天,就感受到了無聲的壓力。
人家日本女同志一個個細皮嫩肉的,那叫一個精致。
跟她們一比起來,西津紡織廠的女職工簡直可以說是灰頭土臉。
夭壽哦!明明她們紡織女工是西津城最靚麗的風景線。
不行,必須得支棱起來。
連葉菁菁都被抓過去,抹了一臉的香。
好在這香味吧,也不算難聞。
就是她覺得,八月天,大太陽,估計她們前腳出門,后腳就一臉油汗。
日本人好像不太愛吃粥,起碼酒店提供的自助早餐里,沒有米粥這個選項。
得虧人家也吃面條,代表團里上了年紀的老同志,還真不知道吃什么好。
牛奶面包?洋人的洋玩意,一大早的,胃里冷冰冰,太難受了。
葉菁菁沒吃面,就著白米飯吃牛肉和小菜。
有一說一啊,日本飯店做牛肉還是挺好吃的,就連湯汁倒在飯里頭拌一拌,吃在嘴里頭也香。
大概是因為緯度的緣故,日本大米的口感也接近于東北大米。平心而論,比地處南方的西津米口感更好,煮出來,晶瑩剔透,清香飽滿。
日本的碗小,她吃完以后又加了一碗,充分體現了不僅要上桌吃飯,還要上桌吃飽的吃飯自由。
鈴木美雪過來找她說話時,看到她胃口大開的模樣,都狠狠吃了一驚。
中國客人一頓飯的飯量,趕得上她吃一天了。
難怪他們一個賽一個的結實。
葉菁菁get到了鈴木美雪隱藏的眼神,在心里偷偷吐槽。
姑娘,姐姐我這才是正常的胃口。
像你們呢,一個個跟有吃飯羞恥癥一樣。
那么一口口,就算一頓飯了。
也不怕走到大馬路上,直接餓暈過去了。
偏偏胃口這么小,還那么貪心,一天天的想擴張領土,到底圖個啥呢?
她腹誹完畢,笑呵呵地發出邀請:“美雪,沒吃早飯吧,一塊兒吃。今天牛肉做的真好,好像鰻魚飯也不錯。”
鈴木美雪趕緊謝絕:“不不不,葉同志,我已經吃過了。我給你拿了點材料過來。”
什么材料?做拉鏈式領帶材料唄。
理論角度上講,申請專利不一定非得準備樣品。
但鈴木美雪請教了自己研發部門的同事,認為還是準備好樣品,申請專利的時候更加有把握。
她帶來了做領帶的布料,以及拉鏈。
葉菁菁直接放棄了第三碗米飯,接過材料就去找紡織廠的女職工。
乖乖,不得不說,這時代的紡織廠女工就是心靈手巧的代名詞。
她們總共也沒見幾回領帶,葉菁菁也只是比劃了比劃樣子,都不妨礙真織女們上手咔嚓咔嚓。
她們甚至都沒有專業的裁剪工具,就憑著從前臺借的普通剪刀和針線包,前后花了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就做出了一條拉鏈式領帶。
前臺服務員又熱心地幫她們拿來了熨斗。
大家借著休息椅旁邊的茶幾,把領帶熨得平平整整。
正好田副書記也吃完早飯出來了,看到手工制作的領帶,他興致勃勃地嘗試了一回,然后笑逐顏開:“這個好,方便!后面我就戴這個了啊。”
葉菁菁毫不猶豫地攔住了他:“不行,這個還要當樣品申請專利呢。”
在她的錢途面前,前領導必須后退。
第210章 找誰合作? 人家不感冒
拉鏈式領帶是紡織廠的女職工們動的手。
在拉桿式旅行箱上大放異彩的, 則代表團里為數不多的一線男職工。
參觀紡織機械工廠的時候,他們趁著人家午休的時間,淺淺展示了一把中國工人能夠手動掄出原子·彈的實力。
沒有現成的拉伸桿, 沒關系,工人老大哥現場表演鉗工與焊工的功底。
原本日方的陪同人員只是在旁邊看著, 臉上掛著禮貌的微笑。
等到中國工人一系列操作完畢, 再普通不過的藤條箱麻溜兒化身為拉桿箱,在葉菁菁的手上轉來轉去。
在場的日本人都瞪大了眼睛, 還有年輕的日本工人拍起手來,沖西津紡織廠的焊工豎起了大拇指, 嘰里呱啦地說了一通。
王老師幫忙翻譯。
原來那日本小哥是佩服中國工人的技術,想向他請教操作技巧。
雙方言語不通,依然不妨礙他們連比帶劃地說得熱鬧。
田副書記與有榮焉, 樂呵呵地在旁邊看著。
這一上午的參觀啊, 對年近花甲的老同志沖擊實在是大。
人家日本的工廠,用的是計算機控制。
像清花、梳棉、精梳、粗紗、細紗的檢測, 人家完全不靠眼睛當尺,一臺計算機用上去,檢測的又精準又迅速。
人家一件紗的用工都在一個人以下了。
他們西津紡織廠呢?哎喲,不提也罷。
一上午的參觀,如果不是葉菁菁在旁邊不時提出專業問題,她又了解計算機的話,他們這個紡織廠考察團集體鵪鶉,簡直成了劉姥姥進大觀園, 要頭戴紅花,哄人家正宗的老祖宗開心了。
現在,通過制作拉桿式旅行箱, 好歹也在日本同行面前,展現出了她們中國工人深厚的底子。
難怪這個小葉同志這么積極地要求在日本人的工場里頭,來做所謂的拉桿式旅行箱了。
原來她是在創造機會,給同志們表現自己。
田副書記想到這里,目光轉向葉菁菁,微微在心里點了點頭。
然后他又開始遺憾,這個小葉好像要學的是化學專業,不然研究生畢業以后回廠里直接當個干部也行。
葉菁菁不知道老領導發散性思維已經到這一步了。
事實上,這會兒田副書記完全想多了。
她之所以要求在日本人的工廠里干活,是因為制作拉桿式旅行箱,必須得進廠操作啊。
她在日本人生地不熟的,不蹭東棉株式會社的設備,她能蹭誰的?
不讓考察團里的老工人們上手,難不成她自己上?
也得她會呀!
她遺憾地看著手里的拉桿式藤條旅行箱,嘆了口氣:“可惜藤條箱的承重能力不行,換成木頭箱子的話,就可以推著人走。”
奈何木頭箱子的分量比較重,這回出國大家都是輕車簡從,手里拎的基本都是藤條箱子。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她也只好湊合了。
薛琴也拉著箱子,滴溜溜玩著轉兒,聞聲直搖頭:“這邊又沒小孩,誰坐上去呀。”
葉菁菁挑了挑眉毛,一本正經道:“你也可以坐啊。比方說咱們出去郊游野炊,什么帳篷啊,野炊的鍋啊,所有裝備都可以放在箱子里。然后你走累了,我還可以用箱子推著你走,多方便。”
開什么玩笑,當代大學生是可以拿箱子當車用的,為了讓人推他(她)走,張嘴諸位都是我的活爹。
葉菁菁說著靈機一動,又開始比劃旅行箱:“我們給它裝上電池的話,它還可以當成交通工具使用。下了火車,找不到合適的交通工具,地方也不算太遠,直接坐著它就可以去目的地了。”
一屋子能聽懂中文的,集體目瞪口呆。
日本人那邊的想法,大家不太清楚。
但西津紡織廠考察團,幾乎是不約而同的,在心里集體感嘆。
不愧是送的好幾百號學生進大學的人,不愧是自己上的不到一學期大學,就直接考上研究生的人。
看看人家這腦袋瓜子,真是什么都想的出來。
嘿!別說,旅行箱要是真做成這樣,還真是由不得人怦然心動啊。
國內的交通發展情況,比起日本,差遠了。
出差出了火車站,運氣好的,公交車剛好順路,你還能過去。
運氣差點兒的,公交車沒站,你就唯有指望蹬三輪車的,沒被紅袖章給逮到,好歹還能騎車拖你走。
二者都是指望別人,哪里比得上靠自己。
有這么一個旅行箱,相當于帶著自行車出差了,多方便啊。
日本這邊,聽懂了的山田一狼和鈴木美雪還沒太大感覺。
前者是因為階層不一樣,感受不到交通不便的苦惱。
后者則是因為作為女士,她沒辦法想象騎著旅行箱出行。日本文化中,對女性的形象要求非常高。
只有坂本松熊,作為一個住在鄉下,每天要趕新干線上下班的社畜,聽到這兒,不由得眼睛一亮。
有這樣的交通工具,實在太方便了。
什么不雅觀?
你要是擠過高峰期的新干線,就會明白,能好好喘口氣就是最大的優雅。
坂本松熊立刻開啟同葉菁菁的探討的模式。
比如說,這個旅行箱要怎么設計才能行駛的安全。
前面要有扶手,可以調節方向。下面要有腳踏,不然腳無處安放。
再比如說,旅行箱的續航問題。
能馱著成年人跑老遠,電池是關鍵。
豐要武在旁邊聽了半天,插不上話。這會兒終于忍無可忍,直接發出自認為的KO一擊:“馱個人跑呢,這樣用多大的電池啊。”
她自己心里頭承認,她確實不學無術,讓她明白最基本的道理:一個手電筒還要兩節大電池呢,就亮那么長時間而已。
換成個人的話,那電池是不是要跟小山一樣了。
葉菁菁難得在她面前卡殼了。
說來慚愧,她原本還真沒覺得這事兒是事兒。
因為在她生活的時代,電瓶車早就滿世界跑了,根本不存在這方面的技術難題。
現在嘛,現在她還真不知道電動車發展到哪一步了。
在東京街頭,摩托車她沒少見,電動車她一輛也沒看到。
結果坂本松熊露出笑容,語氣自豪:“這個不是問題,我們有電動汽車,電池肯定夠用。”
葉菁菁狠狠地吃了一驚,沒想到日本的電動汽車布局開始的這么早。
但為什么沒發展起來呢?
一直到她穿越前,日本的電動汽車都沒啥存在感啊。
薛琴突然間在旁邊冒出了一句:“那你是不是又可以申請個專利了?現在的箱子是用手推的,加上電池的話,那就是電動的。”
她沒說出來的是,再賣一個專利,掙的錢肯定會更多啊。
坂本松熊不假思索:“當然。”
眼看著他倆越討論越熱烈,鈴木美雪遲疑著開口:“坂本君,你要其旅行箱上班嗎?那你為什么不直接騎摩托車呢?”
坂本君也算是公司里排的上名號的帥哥。
想象一下,他騎著旅行箱上下班的場景,鈴木美雪表示,辣眼睛。
何必呢?騎摩托車多帥呀。
坂本松熊也反應過來,是啊,摩托車也不貴,騎起來十分瀟灑。
只他舍不得放棄電動旅行箱,又強調道:“出差的時候,總不好騎著摩托車去吧。”
川田一郎原本只是冷眼旁觀,聞言立刻強調:“坂本君,其他時候,公司不干涉你的自由。但是出差,不可以。你代表的是公司的形象。”
他們東棉株式會社,可丟不起這么大的人。
事實上,不僅是電動旅行箱,連所謂的電動汽車,川田一郎也不看好它的發展前景。
日本的燃油車已經賣到美國了,何必放棄自己的優勢,去搞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呢?
坂本松熊遺憾極了,他真覺得電動旅行箱是個不錯的發明。
抱有同樣想法的,還有西津紡織廠考察團的同志。
可惜大家一打聽制作成本,立刻告辭撤退。
開什么玩笑啊,你們日本人覺得便宜是你們日本人自己覺得。
你們一個月的工資,抵得上我們工人干好幾年了。
這誰吃得消啊。
田副書記只能遺憾地咂嘴:“就手推吧,我看這手推的也挺好的。”
坂本松熊點頭,退而求其次:“也行吧,起碼比現在的旅行箱好用多了。你們工廠什么時候做出來,我第一個訂購。”
考察團的人集體莫名其妙,他們做什么啊,他們是西津紡織廠,只生產布料,連印染的活都不干,更何況做箱子呢。
坂本松熊驚訝了,中國的工廠不做,誰來做?
“你們啊,小葉的這個發明,是要在日本申請專利哎。”
可川田一郎作為東棉株式會社的高層,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他們東棉是紡織企業,他們研發新布料,他們自己生產紡織機械,他們有紡織工場和印染場,但僅此而已。
他們既不生產領帶,也不做旅行箱。
沒有任何一家公司,可以把產業上下游的錢全都掙光了。
現在,為了他們的中國朋友,讓公司單開生產線生產拉鏈式領帶和拉桿式旅行箱,顯然不可能。
哪怕他也認為這兩項發明都不錯。
薛琴一顆心“咣”的一下跌入谷底。
日本人不想做它們的話,菁菁還怎么賣專利掙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