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第四十一章:誰在意
祝虞把木箱子里的七貫錢數了又數。
于她自己而言, 這些錢若用來買書,所得的書夠她仔細研讀個三年五載還不?夠。但對祝平來說,讓他大手大腳地在鎮上花費,或許都撐不?到月底。
比起一時抵去顛倒晝夜的抄寫臨摹之苦, 或承受花不?義之財的不?安, 祝虞更想真正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所在。
祝平不?是什么目光長遠的, 這七貫錢足夠迷惑一時, 只要她好聲哄著, 讓祝平講出與買名?額的貴人?牽扯一事,應不?是難事。
這是她最后?無法輕易言及的窘迫。
像她這樣生于鄉野白丁家的女子,未嫁之前, 家中對她主宰便是天,便是法, 層層束縛下,再不?愿承認,親緣亦是構成祝虞的一部分,不?可輕易撇開、放下。
林樾越看重她,她就越無法隱瞞這一切。
她唯一能做的, 是把一切厘清,給林樾一個公平看待她的機會。
“祝虞,你?家里人?又來了……”
學錄在祝虞舍房門前敲門, 須臾后?抱著箱子的祝虞走了出來。
時值晚膳,祝虞路過舍房外學子悠然談笑聲, 一路走到山門。
看著那倚著山門,一把骨頭好似從來立不?直的人?影, 祝虞捧著木盒吐出一口氣后?,臉上扯出一點笑來。
“阿兄。”
祝虞剛上前, 祝平見了她,卻?不?似之前急吼吼地問她要字畫,反而左右打量了她一圈,面上心?虛又鬼祟地問。
“你?在書院還好吧?沒人?……發現什么吧?”
“發現什么?”祝虞皺了皺眉。忽然想到書院前幾日突然傳出來的流言,這動靜雖然大,但長衡書院除了旬休日,一直封閉,外人?怎會知道。
——除非,他就是將這消息泄露到書院之人?。
“阿兄!你?都對外人?說了什么?!”沒想到這兩日驚險,竟是自己的親兄所害,祝虞本?對祝平不?報什么期待,此時卻?還是沒忍住一絲怒意,上前一步攥緊了祝平的手腕,低聲逼問。
祝平哪里會承認自己的問題,這會兒看祝虞眉目嚴肅,便估計她這兩日應該如他所料,在書院里不?好過。但至少,她現在還能正常出來與他相見,就說明暫時還沒人?戳破這女身之事。
但暫時終究是暫時,祝平可不?敢提心?吊膽賭到月底的學測之后?。這萬一要是被?發現,他還怎么向貴人?交差?
還不?如,現在就直接用人?交差。
祝平眼神?一暗,掃過祝虞拉著他的手,這手臂的力量,他最是清楚,挨不?住他兩拳。
他不?屑地勾起唇角,反客為主拽住祝虞,把早在手里藏好的一塊木板就往祝虞后?腦拍去。這是他在村里廝混時,替人?要債時學的手法,剛好砸昏不?砸死。
祝虞登時把手里的盒子一松,整個人?軟了手腳,失去了意識。
祝平忙扶住祝虞身形,但耳邊木盒砸落地上炸開的聲響,把他嚇了一跳。一大串零落的銅板從摔壞的木盒里四散而出,祝平反應過來時,已經有?好幾枚順著石板路滾到一邊的
草叢里。
“這死丫頭哪來那么多錢……不?是在書院里把自己的身子賣給誰了吧?”祝平越想越不?是沒這個可能,祝虞讀點書就自視清高,一直瞧不?上爹娘給她說的幾門親事,這才拼了命地要跑來鎮子上的書院里。
她定是瞧上了書院里哪個有?錢的公子郎君,借著自己有?點學識,將人?勾了去,私定終身這樣便能徹底逃脫他們祝家。
祝平陰惻惻地一邊快速將銅錢收攏進?木盒子重新?闔上拿起,一邊將暈倒在一邊的祝虞抗上肩。
還好,他發現得早。
她生是祝家人?,死也只能是祝家鬼。
祝虞幽幽再醒來的時候,眼前已然完全換了地方。
三面都是不?透光的石壁磊成,只有?面前的木欄外透過一點昏暗的燭光。她像是被?關?進?了什么監牢之中,鼻尖也全是潮濕陰暗的霉味。
“祝平,你?白日綁人?真當這世上沒有?王法了嗎?長衡書院是每日都要查寢的,他們很快就知道我?不?見了。”祝虞望著正站在木欄外的男子,相似的容貌,卻?勾勒著自鳴得意的笑容,比這世上的人?任何一個人?都讓她陌生。
“什么王法?你?是我?親妹妹,這能叫綁嗎?”祝平嗤笑道,“而且別太把自己當回事,那破書院知道又能怎樣?學子逃學罷了,有?什么新?鮮的!
祝平說著從門欄里,扔下一套女子羅衫到祝虞面前。
“還是乖乖聽兄長的話,兩日后?面見貴人?,拿出你?最好的才情,這樣錢能到手,說不?定你?還能憑這點機遇被?貴人?納去房里,過上好日子呢!
盯著眼前樣式輕薄,顏色艷麗的羅衫,祝虞明白了祝平的打算,就在她想把這羅衫扔回去,祝平又陰森開口。
“別再擺你那清高架子,既然到了這兒,若貴人?不?滿意,你?我?都是死路一條。”
“我們這般賤命,沒人?會在意!
……
“祝虞不會逃學!
林清樾搖了搖頭,否定了學錄的猜測。
青陽齋學錄微微蹙眉。
“不?是逃學還能是什么?林樾你?若是知道什么就該直說,不?可包庇同窗!
這倒成了她包庇同窗了。
她知道什么?
她知道祝虞言而有?信,不?會失約,更不?會不?珍視得來不?易的讀書機會。
“確實不?是逃學。”低沉男聲從林清樾身后?響起。
“梁映?”青陽齋學錄瞇了瞇眼很快就認出了真真切切逃過學的‘有?名?’學子!澳?有?何實證?”
梁映走到林清樾身邊,翻過掌心?,兩枚銅板赫然躺在他的手心?。
“祝虞出門前可是帶了一個木盒?這錢便是木盒之中的,我?剛剛在山門旁的草叢間撿到,若是他計劃周全要逃學,這錢怎會散落四周?”
“所以,這并非逃學,而是有?人?將人?擄走了。”
這就把事情說嚴重了,青陽齋學錄明顯不?愿事情如此發展。
“或許是巧合,你?怎知木盒里一定裝的是銅板?還光天化日在書院山門擄人??”
見梁映與自己站在一邊,林清樾便又篤定了兩分。
“學錄不?是說過,你?最后?見祝虞,便是祝虞的家里人?來見他?”
“家人?擄走祝虞?這怎么可能呢?”
林清樾不?置可否。
家人?又如何不?可能。
“罷了,你?們不?說便算了,不?必替祝虞混淆視聽。”學錄擺擺手,不?愿再與好似在說胡話的兩人?糾纏。“若你?們知道祝虞下落,最遲旬休結束,回來領罰,不?然這學冊記錄就得交到山長面前了。”
相信祝虞事出有?因?,便是學錄最大的寬容。
林清樾也知書院就算知道也管不?了更多,不?再強求。待學錄走開,林清樾與梁映并肩走在回玄英齋的路上,這才問道。
“你?怎么來了?”
“晚膳、晚課都不?見你?回來,還以為你?丟在路上!
落日下,少年雙臂環肩,答得自然。
一點也看不?出少年是怕祝虞同林清樾要講什么不?該講的話,隱在暗處刻意防備。
誰料到,反而讓他在草中發現了幾枚銅板。這銅板有?些特殊,他一眼就認出這是他給祝虞的封口費。當時雖給了錢,但梁映仍然不?能完全放心?祝虞,他特意在銅板側面留了刻痕。萬一祝虞背叛,他也能頃刻拉她下水。
林清樾卻?不?信。
只覺得是怕她和祝虞單獨相處時間太長。
還這么快就發現了落在草叢的銅板,可見上心?。
“你?要找人??”
“你?要找人??”
異口同聲的話音撞到一塊兒,彼此一愣之后?,陷入一種詭異的沉默中。
林清樾自是要找人?的,但可沒想用林樾的身份找。明日旬休,她用阿清的身份在鎮子里追查更方便。可如今被?太子殿下這么一戳破,她頂著林樾的殼子也不?好說不?是。
“找誰?誰不?見了?”
不?待林清樾想好說辭,遠遠的,人?未到聲先?至。
原是晚課溫書,發現林樾、祝虞誰都不?在瞿正陽找了出來。
梁映瞥了眼像是十分為此事費神?的林樾,忽然盡數吐露。
“祝虞已經失蹤一天一夜了,可能是被?人?擄走了。”
“什么?”瞿正陽掃過兩人?,不?見玩笑意味,雙眉皺了起來,忍不?住提了聲響,“光天化日的,竟敢擄人??”
他倒是信得快!
林清樾不?由地微微扶額,眼見快到了玄英齋,瞿正陽這嗓門一下引出不?少學子出來。
她本?不?想增加暴露祝虞女身的風險,預備秘密調查,這下倒好,一下就人?盡皆知了。
平常不?見梁映話這么多。
難道是關?心?則亂?
林清樾狐疑地多瞄了梁映兩眼,卻?沒想到正對上少年望向她的眼眸,其中深幽無底,卻?又不?是真正的風平浪靜,總覺得好似底下還蟄伏著一只巨獸,準備隨時將人?吞噬殆盡一般。
“不?會又是誰嫉妒祝虞的等第,做了這等齷齪事吧?”
“還真不?好說!祝兄眼下這情況,若不?找到真會被?除名?吧?”
“正好明日旬休,咱們幫著找一找吧?如果?是書院中人?做的,那祝兄說不?定還在鎮子上!
林清樾這才一走神?的功夫,齋中竟也無一人?覺得祝虞會逃學。這大半個月來的同進?同出,讓玄英齋學子們養成了一起協力共作的習慣,無人?領頭也很快每籌備起了第二日尋人?的事情。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
林清樾學舍的房門就已經被?敲響。
“齋長,這個你?們也拿一些,認人?方便。”
林清樾從關?道寧手中接過一張墨跡還新?鮮的小像,上面畫著祝虞的模樣,形神?兼備,幾乎一眼就能和人?臉對上。林清樾瞥過關?道寧另一只手里那一摞還沒有?完全給出去的小像。
“連夜畫的?”
關?道寧難得羞赧地撓了撓頭,“我?畫得快,這種小像不?費什么功夫。祝虞于課業上沒少幫我?,這點人?情應該要還的。不?說了齋長,我?還要給齋中其他人?發去!
林清樾點點頭目送關?道寧的背影,無奈地勾起唇角。
對于齋中學子來說,沒有?線索,畫像確實是唯一行?得通的法子。
只可惜,形如大海撈針。
明明只要找到那個和祝虞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就行?了……
不?過這便需要避開——
“這小像畫得不?錯。”
林清樾轉過身,不?出意料地看著站在自己身后?的梁映。
“走吧,我?幫你?一起找。”
什么叫幫她一起找,明明是幫你?的私心?。
林清樾面上笑著點頭,心?中卻?恨不?得在轉身給她引路去的少年后?腦來上一下,省得她再想借口。
可惜,少年感官越發敏銳,林清樾稍一停頓,他便
轉過來。
“怎么了?”
“無事。”林清樾微笑。
不?過很快,林清樾就在山門看到了一絲轉機。
一個面貌普通,帶著斗笠的青年雙手揣在袖中蹲在山門口,似在下山學子里尋著什么,直到看到她和梁映,他突然迎了上來。
“王二哥?”梁映被?青年拉到一邊,這才看清斗笠下的臉。
“總算找到你?了,多虧你?的人?脈,哥才能逃了出來!蓖醵樽涌粗硇问萘艘恍?過精神?尚好,“今日便是過來給你?報個平安,那拂云樓勢力大,鎮子上我?是不?能待了,得出去避避風頭!
“是我?牽連在先?,你?無事就好!泵靼资前⑶宄兄Z兌現,梁映對著活蹦亂跳的王二麻子,心?里也明快一些。
“說什么牽連不?牽連的,我?是自己愿意做的。不?過那拂云樓是真不?一般——”王二麻子這些日子可在心?里憋了不?少話,他忍不?住想提醒兩句,眼神?卻?飄到梁映手上的小像上。
“這是你?認識的人??”
梁映見王二麻子緊緊盯著,點頭道。
“是我?的同窗,前日不?見了。”
“你?的同窗?可我?分明在拂云樓的地牢見過,還是女裝扮相……你?要找他?”
“若我?說是呢?”
王二麻子一聽便深深搖了搖頭。
“先?前拂云樓不?知道被?什么人?一鬧,巡衛都換了一批,嚴了許多。我?能出來已屬不?易,之后?樓中巡查肯定會更嚴,你?們這般學子進?不?去拂云樓的……除非——”
“除非什么?”
“我?聽聞今日又有?貴客,只有?為了貴客請來的禹州最有?名?的歌伎柳曉曉才能出入。除非你?們有?誰能假扮成她,能混入樓中!
第042章 第四十二章:扮女裝
祝虞在拂云樓。
饒是梁映和王二麻子有所戒心地躲到一邊, 但對于耳力奇佳的林清樾來?說,拂云樓三個字連帶的上下句都聽得清清楚楚,把她想要趁機溜走的腳步釘在了原地。
拂云樓屬景王勢力,先前?為了將王二麻子救出, 林氏那兩個暗樁的身份只能作廢, 不?可?再用。
若林清樾不?知曉梁映對祝虞的心意也罷, 偏她知道。梁映此時得知了祝虞的行蹤, 定是要去拂云樓救人的。她若就這么放任不?管, 怕是前?腳才救出祝虞,后腳又得去撈她的太子殿下了。
現下改換成阿清肯定是來?不?及了。
林清樾的腳尖生生打?了個彎,面對王二麻子近乎離譜的提議, 她悄無?聲息地走了過去,突然道。
“若能救人, 假扮歌伎我可?一試!
舒朗的男聲在梁映前?一秒還平靜的眼眸里猶如投下一塊巨石,別人或許看不?清,可?王二麻子卻因為多年的相處,辨出來?一些……妒意?
梁映沒有怎么避諱林樾。
故而,與王二麻子交談時只隔了幾步遠, 林樾就算無?意聽見他們交談,他也無?謂。
可?他萬萬沒想到,林樾竟能為了祝虞做到如此地步。
“你要扮作歌伎?”
雖是問句, 梁映的尾音卻微微下壓,眉宇間?的疑慮幾乎要結成一朵陰云。
林清樾自是知道用林樾的皮囊說這話, 多少?出格了些。但她相信梁映是不?同的,就像他能看穿水鬼伎倆后的“林樾”, 若說是一心救人,梁映應該也能懂。
“我音律尚可?, 扮作歌伎不?易被識破!
冠冕堂皇的理由梁映不?屑一聽,他只側首幽幽盯著明朗到幾乎要和日光同色的少?年。
他看到的不?只是少?年,還有馮晏每一個充滿殺意的字眼直指的目標。
“林樾,你可?知這拂云樓是什么地方??”
“若是危險,那更該救人要緊。”
林清樾對著那雙眼,正視了回去。
比起祝虞,她更要救的是他。
她讓祝虞所仰賴的那一片坦蕩官途,都是建立在梁映日后成為太子,順利登位的基礎上。
這并非空談。
林清樾在這些天與梁映的相處中看得很?明白,梁映這樣?一個流落在民間?多年的太子是一個多么特殊的存在。
再沒有皇室之人能像他一樣?,真?正摒棄天生的高人一等,在磨難中嘗過最普普通通的一個人生存于世間?的酸甜苦辣,知道如何去珍惜身邊僅有的東西。
漸漸地。
林清樾不?只是想應付與林氏的指令,與阿婆的交易,只去教導出一個符合林氏期待的太子殿下。她更想要的是一個燕國?從未出現過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天子。
這是,她的野心。
若能事?成,那么糾纏她一生的夙命或許也能等到真?正結束的那一天。
可?倘若讓景王知道了梁映的存在,這間?歌樓剎那可?以成為一座屠場。多年經營的暗線往來?,都比不?過將未來?可?能推翻他掌權局勢的太子死無?葬身之地更有價值。
林清樾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在她的眼前?。
“好,救人要緊。”
興許是她的咬字足夠大義凜然,梁映像是不?敵,垂下眼眸退了一步。
王二麻子的提議終究粗糙,要完善成可?實行的計劃,又要遵循林樾的身份,便不?能采取阿清那樣?獨來?獨往,簡單粗暴的行事?方?式。
好在這些時日,林樾也有了屬于他的“手段”。
……
明媚春日下,寶馬香車由扶風鎮的東門緩緩駛入。馬車上的竹簾忽而被人掀起,一個丫鬟模樣?的姑娘將小半個身子探出,將車簾左右貼著的幾道黃符依次扯下才回了車廂。
“姑娘,別唉聲嘆氣了,如今都已經到了扶風鎮了。您這些求雨求匪的符是一個也沒派上用場,還是死心了吧。我來?給您上妝……”
小丫鬟也不?敢讓別人知道黃符的事?兒,把東西折了折藏在懷中,這才去摸已經攤開好一會兒的脂粉盒子。
坐在馬車正中的女子還未上妝,就已然仙姿佚貌,清冷無?雙,可?她一開口就又從天上落到了地上。
“馮晏這個爛羊頭的,我好不?容易盼他從寧安離開到這偏僻的扶風讀書,還以為再也不?用伺候,這才一個月不?到,他竟然把我寧安薅過來?!小鳳兒,你是不?懂啊,我看他那張臉我就煩,就想吐——”
說著女子還真嘔了一下,痛苦之色難掩。
“求求了,有沒有什么英雄好漢把我們的馬車劫了去——我柳曉曉上哪不?能活。
小鳳兒生怕馬車外頭醉仙樓派出來?護送她們的護院聽見,忙要上手捂住她這口無?遮攔的姑娘,馬車忽然驟停。
“來?者?何人,何故攔車!
馬車外傳來護院的厲聲質問。
“貧道清修十年,今下山歷練,沒想到這剛一出山就碰到你們這般血光之災,為積善行德,特此提醒諸位,不?要再往前?了!”
這番話聽得柳曉曉幾乎是立馬眼神一亮,也顧不?得小鳳兒的阻攔,掀開車簾往外看去。
外面正立著一個青衫男子,模樣?微胖,故作老成。手上拿著一個潦草的白幡上書四個蒼窘有力大字:算命消災。
“休得胡言,貴人要事?,速速讓開!”
護院剛要上前?推搡,青衫男子又掐指算了起來?。
“你家中一老一小,老人半月前?突然癱倒在床不?省人事?……你不?想救他?”
“你成婚多年,遲遲無?子,并非是你夫人之故……”
“還有你——”
青衫男子侃侃而談,落下話音竟都直切要害,還刻意賣了關子,四個護院疑色漸消又聽男子嘆氣道,“可?惜啊,我這功力尚淺,一下只能替一人消災……你們四人……”
“那必然是我啊!”
“憑什么是你?!”
四個護院轉眼之間?都爭先涌向青年,眼看著要動起手來?。馬車后方?,偷偷繞來?兩名?男子,一高一壯,抄起兩木棍就朝只在意命數的護院們后腦砸去。
但顯然高的那青年沒什么經驗,沒能一下把人砸昏,還是旁邊壯的,反應及時,左右手鉗住要發難的兩護院脖頸,相對一撞,這才真?正將四個護院放倒。
“我說衙內行啊,還真?會算命?”那壯青年露出一口白牙笑著看向手握白幡的青衫男子。
隔壁高的生怕四個護院隨時醒來?,一邊從懷里掏出一段麻繩麻利地將人捆上,一邊抬頭搭話。
“那是,衙內這算術早就出神入化,算算命都是信手拈來?,平日我東西找不?到了,衙內還幫我算過丟在何處了呢!
青衫男子把手里的白幡一扔,撇了撇嘴,“也就是關道寧這腦子能想起這回事?兒,說他們最信命了,絕對能聲東擊西……今日這事?兒,你們可?都爛在肚子里別說出去!”
衙內語氣雖兇,關道寧卻不?害怕,笑道。
“是是,這不?都是為了幫著救人嘛……”
聲東擊西?救人……
柳曉曉若有所思地聽著,里頭的小鳳兒可?沒法像她這般冷靜,一把把她從車簾后拽了回來?,語帶哭腔。
“姑娘,完了!真?碰上劫車的了!那幾人穿得一樣?,定是一伙的!我剛剛看了這巷子僻靜,無?人會注意,咱們怎么辦啊——”
“不?用辦,我們無?意傷兩位性命。”
車前?簾掀開,出現在兩人眼前?的一張溫潤如玉,俊美無?儔的臉一下把小鳳兒的哭聲堵住。
……
事?情的進展比預料的更順利。
原本林清樾只找了瞿正陽和關道寧,一個有武力,一個鬼點子多的兩人。但說了計劃之后,關道寧又為林清樾極力推薦了衙內。
這樣?完整地計劃便成了——由梁映對扶風鎮各處暗巷的熟稔,測算出馬車的必經之路后,將馬車引進了空巷子。再讓高衙內假裝算命聲東擊西,瞿正陽和關道寧負責收拾殘局。
最后只剩下由林清樾扮成柳曉曉的模樣?。
而柳曉曉竟也意外地配合,聽聞他們是為了救人,還主動為林清樾上妝,還提點了許多不?露破綻的細節。
但瞿正陽還是對此存疑。
彼時四人已經扒了護院的衣服穿在自己的身上,坐在馬車旁邊,百無?聊賴地等著馬車中人換衣扮妝。
“林樾扮歌伎,這能有多像?他太端正了,扮成大家閨秀估計還行,當歌伎可?是要舉手投足都風情萬種?的!
“你別說,我也想象不?了!标P道寧腦海里那些鶯歌燕舞的畫面倒是不?少?,可?一旦換成林樾的臉,他便覺得冒犯非常,一下子就把腦內那些顏色全部?清了空。
“其實梁映倒是更適合,他這張臉長得夠艷!备哐脙葎偺崃艘蛔欤骋娏河惩^來?的陰沉目光,話聲不?自主地又小了下去!翱?惜,脾氣太差。”
“衙內說的有道理!宾恼柕共?怕梁映,勾著梁映的肩膀嘻嘻哈哈道,“梁映裝一裝也不?是不?行,但林樾他那張臉,那個身段若作女子,我真?想象不?出來?,你呢,梁映?”
梁映單指挑開搭在他肩上的胳膊。
林樾女裝,他從不?曾想過。
但大抵,是一樣?美的。
在林樾身上,比起雌雄尋常要遵循的強健和柔弱,英武和嫵媚,他并不?真?正偏向那一方?。就好比你看山水、沒人會在意山水的雌雄之分,你只看到它的雋永、它的明朗、它的曠遠。
雌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種?區分。
“好了,快來?看看我的杰作!”
幾人說話間?,柳曉曉迫不?及待的話聲插了進來?,下一刻閉了有一會兒的馬車前?簾終于掀開。
眾人剛剛還嬉笑的嘴臉,忽地滯了下來?。
他們眼前?哪里還有先前?那個溫文爾雅的少?年郎君,只有一位懷抱琵琶的清冷美人。
美人并未濃妝艷裹,穿的是清幽淡雅的碧色繪玉玲瓏花樣?羅裙。又見云髻高攏,珠翠輕搖,雪膚冰肌,一覽無?余。懷中琵琶更是抱得位置恰好,剛好擋上半張美人面,猶如最出色的畫師所作的美人圖,影影綽綽,留人無?邊肖想。
可?這卻偏偏又不?是畫,隨柳曉曉之聲,美人抬眸,顧盼之間?,流轉的光華讓她切實地從畫中走出。一雙唇更是在脂粉后如雨后海棠,染盡春色,叫人一看便挪不?開眼。
這么多眸光,或驚艷,或愕然。
卻唯有一束,像是貪婪,要把這一切光華都私藏。
第043章 第四十三章:救祝虞
梁映其實曾慶幸林樾是個男子。
就在他明白了他對林樾所滋生的, 見不得光的心緒之后。
世俗人倫對他來說不是阻礙,對別人來說卻是不可逾越的大山。
如此,在滿是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少年?之中,就算林樾皎皎如明月, 被人群簇擁在最中央, 大家?也都當他是男子, 那些?望向他的眸光是愛戴也好?, 是嫉妒也罷。
總不會再有第二個, 如他一樣。
可女?裝林樾的出現卻像打破了這隱秘的界限,梁映瞥見那些?本?能?對于美色投來的意動,他頓時后悔為何要同意林樾的女?裝請求。
本?來, 只有他的……
梁映冷下眸色,在眾人反應過來之前, 一把放下車簾。
沒了直面的美色沖擊,玄英齋的三子這才?后知后覺地感嘆。
“那是林樾??不是柳曉曉?怎么能?這么像!”
“男扮女?裝比女?子還美,我還是頭一回見……要不是早知道林樾是男子,我恐怕真要以為是女?子了……”
“不是……梁映,你再讓我看一眼!剛剛林樾從房里換了裙子進馬車前, 我也見過,那會兒看著還是林樾啊,怎么就大變活人了??”
幾人之中, 最顯驚訝的瞿正陽說著就想?越過守在馬車之前的梁映,可梁映腳下步伐奇詭, 來回左右掙扎了一圈,瞿正陽愣是沒能?近馬車一步。
“我們時間很多嗎?”梁映冷淡的聲音將瞿正陽的不正經一團打散。
自然?分得清輕重緩急的瞿正陽努了努嘴, 退了一步。
梁映自己則上了車,先將柳曉曉和小丫鬟捆起送下馬車。
“嘖, 輕點,一點都不知道憐香惜玉。”柳曉曉看著梁映粗糙的捆綁手法?,不免嫌棄。“你們就是不綁我,我也不會到處亂跑的,不然?就成了我里應外合了!
“你讓我信你?”梁映又捆出一個死結。
深諳人情?世故的柳曉曉:“……也是!
兩人乖乖由?瞿正陽領著,和先前打暈的四人一起安置在梁映尋到的空宅之中。
端坐在車中的林清樾等?了一會兒,也沒見梁映下去,反而一直在柳曉曉帶來的行李之中尋著什么,不禁有些?好?奇。
她放下琵琶,默默湊過去。
誰想?偏是這時,終于讓梁映找到了他想?要找的東西。驀然?回首,他的鼻尖始料不及,與不知何時湊到近前的林清樾鼻尖輕輕擦過。
柔軟的相觸并未產生痛意,卻因這貿然?打破了某種?界限的距離,兩人心頭皆似被一只手重重勾彈了一聲異響,也不知誰的呼吸先亂了。
林清樾知道以女?裝示人十分冒險,但她還是對自己多年?鉆研的偽裝有更多把握,況且柳曉曉為她上的妝也是更偏向凌波仙子的清冷之美。一套裝扮下來,只會八九分像柳曉曉,而無林清樾本?來的影子。
可當她清楚地看到女?裝的自己光明正大地鋪滿在梁映的眼底,她卻沒看到一絲陌生、迷惑、又或是好?奇,只有深不見底的平靜與了然?。
就好?像他已然?透過層層皮相偽裝,看到了最原本?的她。
一種?莫名的心虛攫住了林清樾,促使她率先移開了目光,假裝什么也沒發?生一般,坐回原位將琵琶抱回了懷中。
但下一刻,梁映追了過來。
車廂狹小,他單膝跪在林清樾跟前,使兩人視線齊平后,他輕輕抬起她的下顎,把手上剛剛從包袱里摸到的東西小心覆在林清樾的面上。
林清樾伸手摸了摸,是面紗。和那天在拂云樓舞女?所帶的有異曲同工之妙,由?顆顆琉璃珠串成,能?將原本?的容貌若隱若現,藏去五分,只余一雙眉眼。
眉眼……?
這萬一讓梁映對上她作為阿清時的樣貌可就完了。
想?到這里林清樾心虛更甚,伸手就想?拿掉。
可梁映卻更加貼近,雙臂繞到她的耳
后替她系繩,兩人溫熱的軀體之間只隔著一把紫檀琵琶,低沉的聲響伴著他胸腔震動,透過琵琶的空腔,像是貼在她耳邊說一般,連氣聲都無比清晰。
“拂云樓與馮晏關?系匪淺,他欲對你不利,不要叫人發?現你是林樾!
林清樾微微一頓,梁映給?她戴面紗是怕林樾被馮晏認出?
上次拂云樓的危機,梁映分明知道他探聽所得的隱秘足夠引來殺身之禍,絕不可告知他人。可現在他卻直接告知給?了林樾這個身份知道……
這和她剛建立的認知不太一樣。
而梁映說完這句沒多看她一眼,轉身便走,林清樾為了確認,忙伸手握住他落在身后的右手。
“梁映,若我今日不能?將祝虞救出,你會怪我嗎?”
指尖搭在掌心傳來的熱意,陌生又熟悉。
猶如點穴,將梁映定在原地。
平日里林樾從不會這樣握住他,所以陌生?晌缫箟艋刂械那f次,在那個荒唐的夢境里,他熟悉得幾乎立刻能?夠刻畫出與此相連的所有細節。
比如勾纏的長發?、盛開的海棠花、還有柔軟交疊的似吻非吻……
前一刻好?不容易才?壓制下的灼熱又從指尖點燃。
梁映竭力攥緊手心,半天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為何要怪你?”
“倒是你,為了祝虞如此意氣用事,哪里還像你!
誰意氣用事?她?為了祝虞?
林清樾愕然?地松開指尖。
意識到自己言多有失,梁映也不顧林清樾神情?,掀開車簾下了馬車。
等?到馬車駛動,徹底往拂云樓踏去不能?回頭的路,林清樾才?恍然?意識到,她和梁映好?像都誤會了什么……
……
“怎么比預定的時間來得晚了半個時辰?路上出了事?”
馬車停在拂云樓前,拂云樓前來接應的人對過憑證之后,仍沒有放下警惕,狐疑地又掃了一遍露出真身,應對盤查的清冷美人。
這外貌,斷然?不會查出破綻。
扮作護院的玄英齋四子都十分篤定,唯一不能?讓“美人”說話。
男聲一出,前功盡棄。
扮作護院的關?道寧立馬上前一步,粗聲粗氣道,“我們醉仙樓的柳姑娘自然?和你們扶風這偏僻地方的人不同,身嬌體貴,走得慢些?又如何?貴人還不是指明要我家?姑娘獻藝?”
接應之人瞥過美人懷中的紫檀琵琶。
“據說凌波仙子一手琵琶可使余音繞梁三日,能?否賞臉彈個一段,讓我們開開眼界?”
“大膽!姑娘的曲子也是你等?能?聽的?!”瞿正陽一聲暴喝,氣勢洶洶,但依舊沒能?嚇退接應之人的疑心。
“柳姑娘莫怪,樓里前兩日又丟了東西,到現在也沒能?找到小賊。東家?怪罪,我們這些?手底下干活的人也只能?緊著皮子做事了!
一只纖纖玉手微微抬起,示意護院不要再起爭執。轉瞬蔥白指尖便搭在琵琶頸之上,一段精妙絕倫的琴音隨著手指碾動勾挑,傾瀉而下。
盡管短暫,確如仙音一般,繞耳不絕。
“多有冒犯,柳姑娘快快請進。貴人已經到了,正有要事切談,姑娘正好?稍作準備。待貴人事了,我再請姑娘上去。”
林清樾帶著琵琶被領到一間早已準備好?的廂房。
她依照計劃安心坐了一會兒,須臾后,房間門傳來輕叩之聲。
“姑娘,你的妝匣落在馬車上,我替你取來了!
林清樾打開門,先是瞥過依舊守在她房門口的兩名小廝,才?把提著盒子的梁映迎進了屋子。
“如何?”
“順著王二麻子所說的那條他逃生的密道,我們避過人摸到了地牢,可沒有發?現祝虞的身影,只其中一間發?現了書院的學服!
“人不在地牢……?”林清樾微微蹙眉,忽地她耳尖動了動。
在層層樓板之上,依稀傳來一片碗盤碎裂之聲,聽著分外激烈。
“糟了!绷智彘械菚r站起,疾步拉著梁映往外走道。“不能?按照原計劃了,談事的房間在三樓東南,做好?隨時撤離的準備!
梁映頜首,沒去追問原因,出門前只從袖中摸出一把小刀,遞到了林清樾的手中。
“萬事小心!
小刀尚存余溫。林清樾沒記錯的話,這把刀梁映便是差點死了也沒忘記尋它,寶貝得很,就這么給?了她。林清樾掂了掂小刀趁手的重量,將刀萬分順手地貼身收好?。
確認梁映安全離開,林清樾抱過琵琶推開房門,張口便是柳曉曉那不客氣時,凜若寒霜的女?聲。
“還要等?多久?樓上的聲響是怎么回事?難道是你們拂云樓要壓我醉仙樓一頭,故意讓我誤了時辰,給?我個下馬威?!”
“柳姑娘誤會了,我們拂云樓絕無此意。”
既然?確認了身份,門口小廝也知道這柳曉曉可是貴人的心頭好?,不能?隨意開罪。只是他們越好?聲好?氣,這柳姑娘的脾氣反而越大。
“既然?不是,就讓我上去!”
一雙彈琵琶的手分明纖弱,可推搡起來很有一把子力氣。兩個小廝四條胳膊竟攔不住,一直讓姑娘抱著琵琶一溜煙地從臺階上到了貴人的廂房門口。
不過廂房門口的防衛更是嚴謹,足有四個壯漢佩刀值守,且沒有一點在意拂云樓經營的好?臉色,對著她這般的文弱女?子也敢抽刀相向。
林清樾知道不能?硬闖,便理了理衣襟,心安理得對著門內道。
“馮郎,若是厭棄曉曉,那曉曉便告辭了。”
柳曉曉對林清樾提過,馮晏這人慣會附庸風雅,挑姑娘也是如此。捧他臭腳的,他不稀罕,他偏喜歡清冷自傲,不媚俗的。好?像征服這樣的姑娘,才?更顯得他高高在上。
“所以,扮我,不必給?他好?臉色!
柳曉曉嫌惡的神情?猶在眼前,林清樾將其中精髓輕松就學了個七八。
果不其然?,下一刻,敞開了半邊衣襟,面露酒紅的馮晏將門打開。
“許久不見,曉曉脾氣還是這么大,不過,誰叫我喜歡呢?”
馮晏剜了一眼左右兩邊的護衛,待人恭順收刀,他伸手欲攬上美人纖腰。
可美人身段如煙如霧,看著觸手可及,瞬息之下,卻擦著他的手背飄進了房內。
馮晏抬起手,嗅過那沾染上的一縷幽香,像是早習慣了這欲拒還迎的手段,勾起唇角,轉身重新將廂房門闔上。
林清樾剛進房間,異香撲鼻,日光照不進的室內,星星點點的燭光在粉紫紗簾的層層間隔下,將入目的所有事物都鍍上了一層輕浮旖旎的欲|色。
甚至是被人激烈摔下的碗碟瓷器的碎片,也失去了該有的銳利。
唯一與這晦澀難明之地,有所區分的是落在地上一張洋洋灑灑寫了千字的行卷。那字跡清秀端正卻因埋沒在灑落的酒水之中,墨跡正緩緩洇開,白色的紙上最終看不清才?氣,只留下了深淺不同的囫圇黑點。
可就這唯一一張與風花雪月無關?的薄紙,很快也被一個布衣男人隨手團起,當成了抹布,用以掃開在馮晏要走的每一步路前的碎片。
“郎君,您慢點走。”
林清樾俯望,認出了男子那張和祝虞相似的面容。
“你倒真是一條好?狗!瘪T晏踢開祝平諂媚到惡心的笑臉,神色厭倦地從懷里扔出一張五百兩的銀票道,“行了,名額我收了,你這妹妹我也要了,拿著你的賞錢滾吧!
祝平忙不迭撿起銀票,興起地汪汪了兩聲。
“能?當郎君的狗也是小人榮光,那小人就不打擾郎君雅興了。”
祝平淫|邪的目光從林清樾的身上飛速劃過,眼見就要離開房間,廂房深處,幽幽簾帳之后,傳來的女?聲滿溢綿綿恨意和不甘,每一個咬字聽著都像沾著血。
“祝平,你不得好?死。”
祝虞果然?在這。
“馮郎,此地這般雜亂叫我如何為馮郎奏曲,換個地方吧?”
林清樾像是沒聽見帳后女?子狠毒的咒罵,她身姿輕巧如燕
,一回身抱著琵琶落坐在馮晏身前的桌案之上,碧色羅裙隨她轉身而旋起,裙角像是一只翩然?的蝴蝶,擦過馮晏胸口。
又伴著琉璃珠簾下,紅唇微啟吐露的一點嬌嗔,幾乎剎那間就勾走了馮晏的神魂。
可林清樾終究低估了男人此刻的急不可耐。
馮晏抄起桌案上的美人一個橫抱,便將人困在自己懷中。
“曉曉安心,這拂云樓的床可比寧安的大,有的是地方讓你給?我好?好?奏曲~”
林清樾的手捏緊了琵琶,任由?馮晏一路抱著她,把她丟上軟塌。
第044章 第四十四章:露女身
軟塌之上, 綢被凌亂。
林清樾不動聲色地在榻上邊退邊摸索,終于教她在軟塌的最深處摸到了一具將綢被緊緊裹在身?上的顫抖女體。
不過是簡單隔著綢被的觸碰,那具已經縮到邊緣,退無可退的人形便如驚弓之鳥一般, 還?試圖努力將自己蜷縮成一團, 消失在被子的褶皺之中。
可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的把戲。
跟著上了塌的馮晏, 順著林清樾的目光, 自也把這孱弱的抵抗收入眼底, 他抬手隨意一抽,便輕松擊潰了女子唯一一層防線。
昏暗的燭光在林清樾眼前幽幽照出女子汗濕潮紅的臉頰,本該清冽寧遠的雙眸被一層混沌籠罩。緊咬著的牙關分?明是在極力忍耐, 卻?隨著急促的呼吸,唇角時而抽動, 竟漸漸露出詭異上翹的弧度。
她的意志正在和欲|望拼命搏殺。
“你給她用了醉夢?”林清樾認出了那既痛苦又愉悅的癥狀。
醉夢其藥和名字不同,藥性陰毒。
它能讓用藥之人,完全喪失神智,不受控制地只追求歡愉。又在藥性退去?后,失去?用藥時的所有?記憶。在一些不為外傳的達官貴族的陰私之中, 這藥常用在滿足一方私欲,而又不愿承擔后果之時。
馮晏卻?似乎覺得?林清樾的重音落在了一個“她”上。
“曉曉,別看此女姿色普通, 她可是長衡書院的一甲呢!
馮晏眸光奇特地凝視著染上春色后,再無那清高?之態的女子面容!坝?人售賣名額聲稱是長衡書院甲等學子, 我還?不信。今日見了才知,原來竟是我的同窗女扮男裝, 瞞天過海!
“曉曉你說這樣再看,這張臉是不是另有?別種風情?”
林清樾響起柳曉曉說過的, 馮晏極為癡迷高?傲者低頭。
此刻,他掐起女子的下顎,拉長語調誘哄著。
“祝虞,這藥性很難熬吧?何?必為難自己,女子注定?只能雌伏在男子身?下。與其秋闈被查出女子之身?,前功盡棄,不若乖乖當我的妾——”
還?未描述完全的美好前景戛然而止,只因祝虞忽然張口噬咬在馮晏離她最近的右手虎口上。
馮晏痛得?猛地一甩,卻?不知祝虞為了這一擊積蓄了多久的力量,她咬得?幾乎要對穿皮肉,鮮血很快就?溢滿潔白的齒間?。
在晦暗之中,這一抹艷麗到極致的紅落在這個被藥性反復折騰的文弱面孔上,竟繪幾分?妖異的野性。
馮晏哪里?吃過這種虧,痛得?不能自已,紅著眼一腳要踹上祝虞胸口時。旁邊的林清樾先?一步撲過來,裝著架住祝虞,帶著人避開一腳,又輕輕卸下祝虞牙關,將馮晏已經被咬得?血淋淋的手拿了出來。
“看來此女藥性還?仍未全部激發,我倒有?一計。”林清樾軟著嗓子試圖安撫住此刻像是要殺了祝虞的馮晏。
馮晏陰沉著臉色捂著流血的手,看了過來。
“你還?有?法子?”
林清樾輕笑,“馮郎對這醉夢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是不在乎用藥人傷身?,醉夢要激發完全藥性,只需服以一碗紅姜湯,效果立竿見影!
柳曉曉雖是稱作凌波仙子,可既然身?在歌樓,哪有?真正的不諳世事?。
馮晏倒不奇怪她知道?這些花招,“既然是曉曉所言,那我就?再給她一次機會!
說著起身?的馮晏,瞥過還?在試圖掙扎的祝虞,語意陰狠留下一句,“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林清樾見馮晏走到門口去?要了姜湯,還?找了人包扎傷勢。她忙低下身?子,在祝虞耳邊恢復了林樾的聲線。
“阿虞,阿虞,是我——”
可獨自堅持太久的祝虞早就?不剩多少神智,眼里?只清明了一瞬,過于低沉的男聲卻?先?一步觸及了她的噩夢,加著這近在咫尺的距離,她又一次憑借本能掙扎起來。
“放開我!你敢碰我,我發誓我一定?會殺了你!”
林清樾生怕這動靜引起馮晏起疑,無奈只能先?卸下祝虞的下頜。
可去?了聲音,肢體還?在抵抗。
大抵馮晏先?前做了什么,讓祝虞完全無法接受男子的碰觸,更別說引導她,逃離此處。
而馮晏吩咐完事?情,可能隨時回來。林清樾自知自己沒有?多少時間?去?安撫祝虞,咬了咬牙,她抖出袖中的匕首,先?是在祝虞的指端刺出一道?口子。
十指連心的疼痛讓祝虞眼中重新恢復回兩分清明。
林清樾見狀,吐出一口氣,繼續握著這只手穿過她衣襟系帶,直到貼上不再有?任何布條束縛掩飾的柔軟胸脯。
“阿虞,別怕,我是林樾,但我和你是一樣的!
熟悉的溫潤男聲,卻伴著手掌之下如假包換的溫軟。
這刺激幾乎比刺痛的指尖更令祝虞睜大了雙眼。
她來來回回在自己的手和眼前這張清冷的美人面之間?,反復確認。
見完全回到了尋常的反應狀態,林清樾替祝虞重新接上下頜,貼耳低聲道?。
“再堅持一下,待我彈曲吸引馮晏注意時,你盡可能移到窗邊,敲窗柩三下,梁映會在窗外接你。屆時不要回頭,速速離開。”
“可——”
祝虞蹙眉想說什么,馮晏吩咐完后走回的腳步聲卻?響在兩人耳邊。
林清樾彎起眉眼搖了搖頭,對著祝虞用食指豎在唇前,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后。將衣衫匆忙歸位,又伸手把一邊的琵琶勾回懷中。
幾乎只是一個眨眼,剛剛還?在祝虞面前鎮定?溫柔的身?影一下化為了繞指柔的清媚風情,帶動著異香的風,往榻前的馮晏懷中撲去?。
“馮郎,紅姜湯可要一會兒。先?別理?那瘋女人了,聽我為馮郎奏曲如何??”
美人投懷送抱,哪有?不應之理?。
馮晏摟上心心念念的美人纖腰,指尖摩挲過琉璃面簾下小巧下巴,勾出一抹受用的笑容。
“只有?曲嗎?曉曉,與我可是將近一月未見……”
話沒有?說完,懷中的美人又翩然旋身?,從床榻之上輕盈躍至桌案之上,琵琶斜抱,面紗后的美人面若隱若現,勾得?馮晏不自覺跟了上去?。
卻?是此時,纖細的五指在弦上掃過,旖旎的曲調在房中緩緩成型。
藥性還?在灼燒著祝虞的神智,每一存移動都相當耗費她的氣力,可她知道?,這是唯一能逃離這個噩夢的機會。
祝虞緊緊盯著馮晏的背影,拇指緊緊掐著先?前林樾在她指尖劃出的傷口。每一分?的疼痛都鼓勵著她,不斷爬向床榻邊最近那扇的窗柩。
一下。
兩下。
三下。
祝虞撐起身?子,竭盡全力敲出的三聲,在撩撥的琵琶琴曲中迅速被埋沒了下去?。
以至于一時間?沒有?等到任何?動靜的祝虞,還?以為是自己敲得?太小聲,沒有?被窗外的梁映聽見。可她實在攢不出第二次敲響窗柩的力氣了,而一曲琵琶曲眼見也快到了尾聲……
祝虞看到馮晏已經急不可耐地撲向林樾。
忽而,她面前涌來一陣清風,與燭光不同的光亮一下從推開的窗牖中照進,祝虞那即將從窗柩之上垂落的手猛地被一股力量重新拉起。
她抬頭,一雙被無限天光簇擁的昳麗眉眼卻?沒有?望向她。
——他在看屋中那正被馮晏糾纏的碧色身?影。
祝虞幾乎以為他會松開拉著自己的手,可瞬息之后,他只是把她毫無氣力的身?軀一把拉過,抗上肩頭,然后帶著她一言不發從窗牖飛身?而下。
重重的墜砸之感,俄而傳來。
祝虞覺得?自己可能摔死了。
但?下一刻,墊在她身?下的梁映卻?飛
快抽身?而出,把她從柔軟的草垛之上又再次扛了起來,放進了離草垛幾步遠的馬車車廂之中。
“先?帶她走!
梁映邊冷聲對著馬車車頭等待良久的瞿正陽道?,邊側首,將自己的外衫脫下蓋在了祝虞被撕扯得?不像樣子的衣襟之上。
“不行?,林樾特意交代只此一次機會,不管人齊與否必須走!”
林樾和梁映之間?,瞿正陽選擇相信林樾。
察覺梁映還?沒來得?及下車,瞿正陽立馬甩動韁繩,驅起馬車。
與樓內截然不同的新鮮的風吹拂過祝虞汗濕的額角,她握著替她保有?最后一絲體面的男子衣衫,直到聽到林樾兩字,她像是從夢中忽然驚醒。
猛地扯住梁映的衣角,眸中是深深的恐懼。
如果林樾是之前的林樾,他們自然可以走。
可林樾不是。
“一定?要回去?,不能留她一個人在那里?……”
“是她就?不行?……”
……
一室晦暗旖旎,被突然打開的窗牖撕開一道?口子。
察覺到不對勁的馮晏剛轉向窗邊,卻?忽然被一條細膩的手臂纏住他的脖頸,生生將他的頭扭轉了過來。
眼前的美人笑得?鬼魅。
“馮郎,那有?什么好看的,該看的在這兒呢——”
話音落下,適才還?在演奏絕妙音律的琵琶轉眼被倒握在手中,寬大的琵琶尾成了嚇人的木槌,狠狠拍向馮晏下身?。
馮晏膽邊寒氣驟起,猛蹬了一把面前桌案,連退三步,才算躲過了這斷子絕孫的一擊。他惡狠狠地抬起頭,盯著掄起琵琶反而更加順手的美人。
“你果然不是柳曉曉。”
林清樾這廂卻?左右掄了掄琵琶,奇怪自己剛剛那一下不應該被躲掉才是。
“別費力氣了,你能對樓中這么熟稔,上次私闖拂云樓還?逃脫了去?的人也是你吧?你以為拂云樓之后真的只是換了一波護衛這么簡單嗎?”
“這房中一直燃著一種特制的催情迷香,尤其針對女子。聞得?越久,在香氣之中動作得?越頻繁,藥性便越重。你剛剛那一段為了引誘我的彈奏,應該吸了不少吧?”
“來人——給我活捉她!我倒要看看什么刺客,身?段竟能如此誘人?”
馮晏自不會和刺客單獨對峙,躲到安全地帶后,他一聲令下,門口便被猛地推開,四名佩刀壯漢各個目露兇光逼近林清樾。
林清樾在躲閃著一刀刀攻勢時,意識到馮晏并沒有?騙人。她呼吸正在逐漸變得?急促,視野也漸漸得?不再清晰。
這種下三濫的招式倒是在她意料之外。
眼前四名護衛雖然確實比之前的強上不少,但?論實力仍不是她的對手,若不是為了拖延時間?給瞿正陽他們撤離,林清樾早就?抽身?離開。
可這不是拖家帶口么。
林清樾丟下琵琶,從袖中抖出一把銀色小刀。
刀刃又尖又細,一寸短一寸險,此刻用于傷人并不趁手,但?若是用來提醒自己,那就?剛好。
鋒利的刀身?破開白皙的肌膚。
血色洶涌而出,林清樾卻?在痛色之中長呼出一口氣。
再堅持十個數就?好,她就?逃走。
林清樾就?像從前堅持過來的無數次一般,這么告訴自己。
十——
數字還?沒有?數完,耳邊卻?傳來一道?本該離開的男聲。
“給你刀是叫你傷別人,不是讓你傷自己的!
第045章 第四十五章:明女意
林清樾回首, 天光乍泄處,但見一少年面覆三角白巾,手攀著窗牖上沿,腳踩窗臺, 半身?探進窗內, 長手長腳將他襯得姿態風流。
而面巾之上, 一雙深沉的眼眸掃過她指尖滴落的鮮血, 光影明滅中似有旋渦攪弄, 輕易就將林清樾望去的眸光拖拽進無盡深淵。
不知為何,林清樾本能地藏了藏指尖。
“還有同伙?可惜,我只要一個?活口。”
馮晏懷揣歹意的目光還沒從林清樾的身?上離開, 窗口上的少年忽然?撲了過來,寒光閃過, 緊貼在少年臂邊的一把軍用障刀從陰影處亮出。
本圍攻林清樾幾名大漢見狀立馬放棄糾纏,返身?就用刀護住更為重要的主子。
當啷一聲,刀身?激烈相?撞的聲響即刻在馮晏面前一寸之外響起。斬殺的刀風即使被護衛攔住,還是掀過了馮晏鬢邊的長發。
馮晏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
以剛剛那女刺客的表現,他分?明確定這伙人另有目的, 并非以殺他為目標,怎么突然?之間殺意這么重?
難道是因為……她?
馮晏抬眼看去腳步略顯虛浮的女子,頓時定了心思。
“快將那女子拿下!”
“是!”
剩余還在林清樾身?邊伺機的兩名壯漢領命, 攻勢越加猛烈,而不僅是他們?, 隨著時間推移,房內逐漸涌入更多拂云樓的護衛, 沖向林清樾。
一把比手指長不了多少的短刃終究是單薄了點,饒是林清樾身?形再?好?, 在這被圍攻的狹小空間內也很難發揮出全部。
眼見有人趁亂繞到林清樾背后,梁映頓時放下擒賊先擒王的心思,放下馮晏轉身?跨步奔向林清樾所在。
長刀帶著逼人的冷意倏地出現在林清樾后肩,林清樾并非不能提前察覺,可奈何正在一點點加深的藥性正拖慢她對肢體的控制。
噗呲的入肉聲,清晰地在林清樾耳邊響起。
這時才轉過身?的林清樾怔愣看著正站在自己面前,左肩被貫出一個?偌大刀口的梁映。
銀白刀身?透過梁映的身?軀,離林清樾的心口堪堪不到一寸。
揮刀的護衛睜大了眼,他并未對女子痛下殺手,但不曾想竟歪打正著,這一刀他刺得結實,只要拔刀,必是重傷。護衛心下一喜,想也不想就將貫穿的刀從男子左肩拔出。
刀身?抽離的那一瞬,鮮血飛濺,位于正前的林清樾不可避免地半張臉都澆上了梁映的血。
而他的血,燙得驚人。
林清樾不自覺將呼吸放得極輕,遲鈍的眼眸后知后覺上抬,但映入她眼底的,卻是少年松下一口氣后顯出一抹心甘情愿的眉眼。
為什么……
血紅色順著眼睫落進林清樾的眼睛,所見一切頃刻被染紅,梁映的臉與這一刻和記憶中的畫面無限重疊……林清樾不自覺擠壓著手掌之間的傷口,鮮血隱秘地比先前更快速地從指縫間滴落。
那廂護衛料定已中一刀的刺客絕無反擊之力,再?次兜頭劈下的長刀又狠又快,可回應他的卻竟然?是完全不被傷勢牽制,反手握刀刺向他的左手。
障刀的長度剛好?沒入護衛的腹中。
始料不及的一擊終成?了這護衛的最后一眼。
“這是什么怪物?”
顯然?,梁映的異樣?都被屋子中的人收入眼下,他們?握著刀重新調整起了站位,比起剛剛多了幾分?謹慎。
止不住的鮮血毫無顧忌地從傷口涌出,梁映卻看也不看,一臂將林清樾護在身?后。沾血的障刀再?次橫于手中,深邃雙眸如惡狼一般,陰狠又無畏地迎向每一個?人。
所有被掃視到的人,竟都不自主地心下一寒,丟了兩分?氣勢。
“盡管上,這般流血,他撐不了多久!”
馮晏在所有人背后慫恿著。
這話不無幾分?道理,倒也是勸動了大部分?的人。可他們?剛動,被扔在地上的銀白長刀驀地被一雙月白鞋履一勾,帶著恰好?的弧度被挑起然?后于一只帶血的手被穩穩握住。
梁映感覺自己被一雙冰冷的手輕輕推開,他側首,那沾著他的血的姣好?眉眼剛好?從他眼前擦過。
什么腳步虛浮,什么呼吸急促,此刻都無法在冰冷的神情中瞧見端倪。
只見眼前人持刀越走?越快,直往層層護衛中沖去,她像是一柄燒紅的炙鐵,所到之處,劈斬一片,剎那就清出了一條血路。
護衛一個?接一個?地趕來,但仍不
敵滋生?出無限狠意的碧裙女子,他們?眼睜睜地見著女子一路殺到了馮晏面前。
被血染透的長刀直指馮晏,再?無人護衛左右的馮晏一直被逼退到墻根,退無可退后,他腿一軟直接癱坐在地上,哪還有剛剛的一份氣勢。
林清樾扯了一下唇角,順勢踩上馮晏胸口,俯身?在他耳邊輕道。
“留著你的命,只是不想讓景王發現,你還真當我不敢殺你?”
“我殺狗,可不看主人。”
沾血的長刀再次舉起是照著馮晏□□而去,凌厲的刀風沒有一點猶豫,馮晏目眥欲裂之際,一把刃前銳利,刀后斜闊的屈刀憑空出現倏然砍向林清樾手中長刀。
這一刀的力量和這屋子之中所有的護衛都不同,只一擊就將林清樾手中的刀劈斷成?兩半。
“先生?!”馮晏眼前一亮,也顧不上自己這一刻的狼狽,癱在地上就往來人的腿邊蹭去,一把抱住!跋壬?殺了這個?瘋女人!她都知道了!”
隨著馮晏告狀的聲響,林清樾也和來人對上眼。
對方一副中年文人的尋常打扮,頭裹方巾,身?穿靛青色襕衫,看著儒雅非常。那一次在樓中窺見,她還以為只是景王麾下謀士,竟想不到藏著這樣?的本事?。
若讓他出手,結局真不好?論。
“撤。”
從一時遷怒中回神的林清樾平復下心中躁動,偏頭對梁映道。
護衛的包圍圈早被林清樾一路殺來,清出了缺口。
梁映來時的窗口不再?難以接近。
見林清樾無需他看顧,梁映頜首當機立斷一路退到窗邊,沖林清樾伸手。
林清樾緊跟而上,卻在搭上梁映的手,攀上窗臺的那一瞬察覺到什么異樣?,回眸望了一眼。
果?然?,那人沒有追上來。
反而是馮晏,大抵是先前劈向□□的那一刀被他記恨上了,如今有了新的倚仗再?次慫恿起來,可男人巍然?不動,他也沒有法子。咬了咬牙,竟獨自一人追了過來。
一點也不在意馮晏的林清樾只顧著想,為何男人有能力卻不追。
直到馮晏伸手要扯下她面上珠簾的最后一刻,梁映帶著她從窗臺一躍而下。
急墜的風,仍不影響林清樾思考。
她仰面,看到了從窗臺探出身?的馮晏,卻仍沒看到那個?男人的身?影。
奇怪……
景王的作?風向來是斬草除根的。
“上來!
林清樾從草垛上爬起身?,梁映已經麻利地將拂云樓后院唯一剩下的馮家馬車的馬騎了過來,馬上高大的少年向她遞出一只手來。
是他的左手,明明鮮血淋漓,他卻無知無覺。
林清樾垂下眼,沒去借他的力,自己扯著馬鞍翻身?坐在梁映身?前給她留好?的位置上后,從他腰間冷不丁地抽出那把障刀。
梁映動也沒動,就靜靜看著林清樾將刀刃猛地朝下一劃,布錦割裂之聲傳來,轉瞬一條碧色的布帶被裁好?,握在手中。
懷中的軀體似因藥性作?用滾燙到極致,隔著薄薄的衣衫貼了過來,本還淡定的梁映呼吸一滯,只感覺林清樾一臂貼著從自己的頸邊穿過,呈虛擁之態,將布帶緊緊纏繞在他溢血的傷口之上。
“下次,決不許替我擋刀。”
那話聲分?明冷淡,可因藥性所致的微微喘息,像是把那份冷意融進了幾分?醉人的酒氣,梁映聽著聽著,發現自己好?似沒有全然?聽清。
還是拂云樓中因他們?而起的嘈雜逐漸從樓上傳到樓下,他才回神。從懷中摸出一個?火折子,吹亮火星后,隨手一甩扔進了承接了他們?兩次的草垛之中。
“駕——”
馬匹嘶鳴之下,熊熊燃起的火焰比此刻天邊的晚霞還要熱烈。
為了不讓身?后拂云樓的人察覺他們?身?份,梁映沒有貿然?直接回書?院,而是往鎮子里偏僻巷子繞了幾圈。
待到濃郁的夜色包裹住馬上的他們?,耳邊寂靜的風聲被越加急促的呼吸取代。
梁映才施施然?松下韁繩,他身?子在夜風之中僵到了極致,分?不清是因為失血過多的傷口,還是身?前這具像是把他作?為唯一依靠,緊緊扯住他衣襟的灼熱身?軀。
“停下來……作?甚……”
經過藥性肆意蔓延后的聲音,非出于本人意愿的微微上揚,往日的端正溫潤通通骨銷魂滅,脫口只像一把小鉤子,輕輕撓在耳邊。
梁映不自覺收緊韁繩的雙臂,將懷中之人似困非困。懷中之人已顧及不上這點觸碰,但于每寸相?觸的地方都竄起熱意的梁映而言,卻像極了卑劣的偷竊。
可他卻又無法將這份卑劣貫徹到底。
“是她…就不行…”
“為何?”
馬車中,實在是祝虞拉住他時眉眼間的掙扎太過激烈,梁映迅速反應過來其中的異樣?。
生?死攸關的當下和那最后的守誠在祝虞殘存的神智中不斷翻涌,祝虞閉了閉眼,握緊手中那件庇護的外衫,選擇相?信一次。
“她是女子,馮晏房中的催情香對她有效。”
梁映腦中轟然?炸開。
林樾竟是女子?
林樾怎會?是女子?
腦中還在疑問,可身?體已然?從馬車躍下往拂云樓趕。腳下每一步都在疾馳,可梁映卻對這份答案漸漸明晰。
若將這個?疑問反過來想,便簡單的很。
為何林樾不能是女子?
女子一樣?可以修長、疏朗,端方如玉。
女子一樣?可以君子六藝,樣?樣?精通。
女子一樣?可以談笑往來于鴻儒之間,不露怯色。
而林樾若非是女子,就算是棺材子,擁有如此天賦異稟才情,怎會?被不被族中關注。再?難聽的傳言,只要有心,用手段加以美化,棺材子成?為忠義?之子不過談笑之間。
只有女子,從根本上才不會?對她施以援手。
只有女子,才能在書?院之后將偽裝得越發完美的祝虞識破。
也只有女子,會?更清楚女扮男裝的所有不便,才能及時向那時候的祝虞伸出援手。
“她是為了救我,我本不該說……若非這世間咄咄相?逼,我們?又怎會?女扮男裝……”
祝虞的嘆息猶在耳邊。
梁映垂眸看著懷中人,她如一具封裹得嚴嚴實實的蠶繭,一層之下還有一層的隱秘,他似乎永遠也無法盡窺所有。
可人若非齲齲獨行與塵世間,得不到一分?依靠,又怎會?選擇把自己這般掩藏……
人活在世,本就各有各的活法。
若他抽的絲,是她費勁心血織就的繭,那他不愿只徒自己一時爽快,將她血淋淋地剖開于人前。
她好?不容易走?到了這一步。
他才能看到她。
不該因他……前功盡棄。
即使……即使這意味著他要將她推遠……
“祝虞和我說過這藥性,若是硬熬,十分?傷身?……”似是猶豫了一生?的時光,梁映才啞然?開口,“這里離蘭香坊不算遠,若你熬不過去——”
盡管四肢百骸都翻出層層不盡的熱潮,但林清樾仍然?努力保持著最后一分?神智沒有崩塌。
聽到梁映這話,她只覺得一陣氣血翻涌。
可奈何手腳實在乏力,她氣得要命,只能抓著這混帳的衣襟狠狠往下拽了拽,在男子裸露出橫直的鎖骨之上狠狠噬咬了一口,以宣示她的憤怒。
林清樾的犬牙說話時很少露出它的尖銳,但在此刻卻像是一種獨特的印記,在刺破的肌膚之下,鐫刻進梁映的骨血。
一截韁繩幾乎要在梁映的手中被捏爛,林清樾的噬咬好?像把她身?上的藥性,通過血肉也散播到了梁映身?上,一股深入脊背的麻意竄上梁映的脊骨。
少年的喉結在夜色之中再?不能掩飾地上下翻滾。
他只聽得伏在懷中的少女努力夠到他的耳邊,呵吐的熱氣將少年耳尖蒸得通紅。
像是無法再?思考,他重復著少女的話。
“好?,回書?院!
第046章 第四十六章:平情香
少年的心跳就貼在耳邊。
一聲, 一聲,強勁若擂鼓。
夜色中,林清樾完全看不清少年在帶她往何處去。
未解開的疑問和不斷上涌的藥性每一刻都在剝奪她對事態的掌控,可她竟奇異地被這心跳聲所
安撫。
這一具軀體遠比她設想的, 更頑強, 更具有生機。
她記得上一次, 她曾這樣?感受一個人的體溫和心跳, 還?是父親為她擋下了林氏的一刀。
鮮血就這么?濺在只有一步之遙的她的面上。
彼時十四歲的她接住那?具正急速流失生機的身軀, 一點都不明白,為何毫無武力?之人要做這樣?徒勞的傻事。
但那?個男人卻只是笑著望著她道?:
“你,比我的命更重要!
可林清樾實在厭惡這樣?以命相抵的戲碼。
在男人沒有出現之前, 在無數個日夜執行指令,生死攸關之際, 活著的不易和性命的價值已經刻入她的骨髓。
人只有一條命,既脆弱又沉重。
怎能為他?人隨意浪費?
你倒是在那?里大義凜然,慷慨赴死了。
難道?不是生生讓被抵命之人背負上額外一條性命的重量。
而?被抵命之人,連選擇都沒有。
幸而?,梁映還?好端端地活著。
比她那?文人父親的體格強上許多。
她不必再欠上一條命。
林清樾依靠著熱烈跳動的胸膛, 任由?夜風穿過她的指縫、發?間。身軀和神智似漸漸分成了單獨的兩份,一份水深火熱,另一份卻安然寧靜。
好像她自然而?然地相信, 身后之人所向定?會如她所愿。
……
為了掩人耳目,梁映背著林清樾從小路繞進書院學舍之中。
最后一間舍房, 主人不在,卻燈火通明。
梁映帶著人剛從草叢鉆出來, 馬上就被舍房門?前撐著頭呆坐著的高?泰安發?現。他?借著從門?扉窗牖透出的模糊光亮,看清了梁映和林清樾兩人各自的狼狽, 不再復剛剛怔愣之態。
“這,這怎么?傷得這么?重啊……還?有林樾怎么?也中招了?”
高?泰安的目光從梁映肩胛浸透血色的布料,和林清樾燒紅的臉頰來回,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要先幫哪一個。
“!菽兀俊
林清樾似是感知到?自己所在,撐起身子問道?。
“就在房里,她……如今的樣?子,我們實在不敢把她帶回青陽齋!备?泰安想起他?們幾人回到?書院后,從車廂里見到?祝虞模樣?那?一瞬,空氣寂靜到?連呼吸聲都不曾有。
那?是和見著早上女裝的齋長截然不同的感覺。
見齋長不過是贊嘆造物神奇。
可見祝虞那?顯而?易見,作不了偽的女兒姿態,三個人滿腦子只有非禮勿視。
只待三個人各脫了下一件外衫,確定?把人裹得嚴嚴實實,瞿正陽才敢把人抱下馬車,一路逃命似的來了這里。
林清樾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高?泰安沒反應過來,背著林清樾的梁映便已經心有靈犀地驅步推開了舍房門?。
吱呀一聲。
背著林清樾靠近床榻的梁映腳步一緩,而?正把祝虞的手腕綁上榻邊木框的瞿正陽手也一抖。
兩兩對視下,瞿正陽不知道?在心虛個什么?勁,不過被梁映多看了一眼,他?就慌忙直起身,把被噬咬的處處紅痕的手臂欲蓋彌彰地背到?身后。
“梁兄,你不要誤會,我絕不是——”
可他?這一松懈,馬上就得到?了“報應”。
躺在榻上,被迫被錦被裹成一個粽子的祝虞,立刻動了動沒來得及被綁好的那?只手,像是聞到?肉味的惡犬,拉過瞿正陽那?只滿是負傷的胳膊,又是狠狠一口。
瞿正陽眉頭登時緊緊皺在一起,顧不得梁映,轉身重新握住祝虞的手腕拉高?在她頭頂,好不再讓眼前人再有為非作歹的機會。
“別咬了,你這么?咬下去我很難解釋得清啊……”
“不咬……難受……”
祝虞所吸的迷香加之醉夢,折磨更甚,要不是關道?寧知道?一些偏方,去膳房不斷去熬些米湯給祝虞灌下去,祝虞連這點應答的能力?都不會有。
瞿正陽望著身下一直被他?喊作“小教諭”的人,長而?密眼睫因痛苦而?沾上點點淚光,晃著燈色,凄然可憐。他?心下一軟,認命地把胳膊遞了過去。
“咬吧咬吧,怎么?說這錯也算不到?你頭上……”
女子張口,男子悶哼。
這本來與梁映無關,可映入眼簾,莫名他?自己鎖骨之上,也被人小口噬咬的那?一塊皮肉又重新燙了起來。
“放我……下來。”
沒能察覺梁映異樣的林清樾拍了拍梁映的肩,腳剛一落地,竟有些不習慣。幸而梁映就在旁邊,一閃念就扶住了她。
林清樾緩了緩,獨自站穩后往她房中行李走去,很快她拿出一個瓷瓶,先給自己吃了一口。隨后又往床榻上的瞿正陽扔過去。
“給她吃兩粒!
“這是什么……?”瞿正陽打開瓷瓶聞了聞,一股刺激的氣味刺得他?差點沒打個噴嚏,倒在手心也是烏漆嘛黑,不太成型的圓粒。
看著不像是好東西。
“長生不老?丹。”
林清樾倚著床柱,扯了扯嘴角。
這個時候,瞿正陽倒還?細心起來了。
瞿正陽也感覺到?林清樾的嘲諷,抿著唇,秉著信任將手心的兩粒給祝虞喂了下去。許是之前瞿正陽都是好聲好氣地哄著,祝虞咽下藥丸并沒有什么?抵抗。
看著祝虞面上神色有所緩解,林清樾氣息稍稍平復了一些,扶著床榻站了起來,“把她松綁,帶去潭中!
說著自己也邁步,可身形仍有搖晃,梁映幾乎下一刻就跟到?了她的身邊。
“你消停會兒。”林清樾把順帶一起拿出來的外傷藥塞到?梁映想扶她的手中。
“不疼不代?表無礙,照顧好自己。”
“好。”
少年捏著傷藥,對上那?雙切實映滿他?模樣?的眼眸,蒼白的臉頰勾出一抹淺淡的笑意。
林清樾放心地把人交給衙內,卻不知在她后腳離開后,一路強撐到?現在的梁映驀地倒下,可把衙內嚇了一大跳。
平生第一次伺候人上榻,擦藥,包扎……
相比室內衙內的手忙腳亂。
室外月色清淺,三個人很快就循著銀白月華走?到?了潭邊。
瞿正陽按著林清樾的指示,把祝虞整個人泡進冰涼的水中?粗S輪伪〉,沒一會兒就開始微微發?顫的模樣?,粗直的眉擔憂地皺起。
“這法子也太……硬了,能管用?嗎?關道?寧說祝虞身上的藥性并不輕……”
林清樾站在水中扶著祝虞,吃過琉璃研制的解毒丸,加之冰冷的潭水浸泡,她的神智已經回籠了大半。
“再怎么?猛,也不是毒藥。那?些硬熬會出事的說辭都是說給中藥之人聽的借口罷了。好像這樣?他?們只是迫于性命,而?不是欲望。你覺得祝虞這樣?的人會屈服于后者嗎?”
瞿正陽搖了搖頭。
自他?們從拂云樓逃出來到?現在已經過了很久,關道?寧幾次說祝虞要撐不下去了,她都硬憋著一口心氣,寧愿叫他?把她綁起來。
“好了,再過一會兒就是宵禁,你得去青陽齋,在查寢到?祝虞之前,替她拖住學錄。”
瞿正陽點了點頭,林清樾總是周到?的,但……
“這就只留你們兩人……不太好吧,孤男寡女的,授受不親,不若……我去把關道?寧或者衙內叫來,陪著一起聊聊天也好!”
林清樾:“……”
“不必了,我信得過林樾。有勞瞿兄幫我拖延,我會盡快趕過去的。”
祝虞在水中也恢復了一些氣力?,抬起頭對著關心她的瞿正陽勉強帶出一點安撫的微笑。
瞿正陽掃過素以光風霽月著稱的林樾,垂下了頭。
“好罷!
以瞿正陽的身手,黑暗之中很快就不見了身影。
確定?偌大的潭邊只剩她們兩人,林清樾走?到?祝虞身邊,兩具同樣?燥熱的軀體,在這一刻并肩相抵,成了互相的依靠。
林清樾從男聲切回女聲輕道?。
“抱歉,我
本無意讓瞿正陽他?們幾人知道?你的女身!
“這怎么?能怪你,你們能發?現我不見,甚至一路追來拂云樓救我,我已經覺得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了。沒有你們,我都不敢想……”
眼前又閃過祝平絕情的側臉,馮晏居心叵測的笑容,祝虞不禁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不再回憶。
“而?且,他?們即使發?現我是女身,也不曾多問我一句,一路護著我到?了這里。我相信他?們不是那?樣?輕易泄密的人!
林清樾松了一口氣,她原以為馮晏這件事會給祝虞帶來不小的打擊和影響,但顯然是她顧慮多了。
祝虞比她估計的更堅強。
雖然冷到?徹骨,但祝虞明顯覺得自己的思緒正在逐漸清晰,她睜眼看向月光下穿著和她一樣?女子衣衫,泛著潮紅,卻仍被瞿正陽認為是男子身的林樾。
她亦該向林樾道?歉。
若她不說,或許林樾的秘密還?可以藏得更久。
“你應當花了很多心思才走?到?這步,抱歉因為我……”
林清樾以為祝虞指的是向她袒露女身之事,她搖了搖頭,示意祝虞毋須道?歉。
“女子之身于世間行走?諸多不便,已經不易,何苦再去費心已經發?生的事。我們應當慶幸,你我會更加緊密,往后再有什么?不便,就有了可以求助的人,不是嗎?”
祝虞怔了怔,俄而?笑了一下。
這一笑沒再帶著書院甲等第一名的清傲疏離。
只是女子祝虞,不再隨時隨地緊繃心弦的一笑。
待呼吸又平復一些,祝虞從水中起身將林清樾一道?拿來的換洗衣服重新換上。雖然手腳還?發?力?,心跳仍鼓動燥烈,但好歹能應付學錄了。
她怕瞿正陽撐不了那?么?久。
但很快重回男子身的祝虞,很快也想起與之而?來的麻煩事。
“只要我出現在書院,馮晏不會放過我。”
林清樾也從水中走?出,神情已自在許多。
雖是女聲,但也含著男子林樾時的從容淡定?。
一樣?聽來就叫人信服。
“他?買賣舉人名額的事不光彩。將你是女子之事公之于眾于他?沒有半點好處,他?也怕你與他?魚死網破。畢竟,這科舉舞弊罪責不輕呢!
……
“那?張臉……我一定?見過。”
被先生派人護送回書院的馮晏坐在舍房之中,眼前不斷浮現著那?張他?探出窗口時看到?的臉。
那?女子面上的珠簾因下墜的力?道?向兩邊劈開,將底下一直窺而?不得美人面露出了五六分。
當時他?便覺得似曾相識。
可偏偏記不起來。
“馮兄,我打聽了,青陽齋適才查寢,祝虞已經回了舍房!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學子馬不停蹄地向馮晏回稟。
“什么??可是她自己一個人回來的?”
“好像是林樾送回來的,他?們倆交情不是一向不錯嘛……也不奇怪……”
“林樾……林樾!”
馮晏忽而?拍著桌案站起身。
他?想起來了,那?眉眼就是林樾的模樣?!
只是聽得是女聲,他?一直沒往那?里想……
能文會武,又在書院女扮男裝,甚至得知他?是景王一派……
彼時,先生與他?交代?說書院之中藏有皇室血脈,讓他?找到?除之時,他?還?不明所以。
現在他?終于明白,書院之中確有皇儲!
而?林樾此?人便是先生曾提及過的,沈氏江山百年來,一直藏于暗中護衛的力?量。
——林氏。
第047章 第四十七章:要專心
第二日, 拂云樓失火一事和祝虞平安無事回來的消息,一同?傳到了玄英齋之中。但眾學子相比而言,更在意后者。
聽齋長說?,便是由于他們那一日滿街對小像尋人, 真就功夫不負有心人問到了祝虞蹤跡。
——是被家中人帶走, 不愿讓他讀書。
幸而是齋長趕到及時, 給?了些錢財才將人帶回來。
但只要不是什么匪徒掠人就好。
盡管祝虞因為幾日的逃學, 在學冊上有了兩?筆記錄, 還得寫?自討書,但書院還是給?了機會,只要月底學測成績依舊維持在甲等, 下個月便既往不咎。
這更讓祝虞與玄英齋更一心同?體。
除了住,祝虞每日都和玄英齋同?進同?出。
于祝虞而言, 與玄英齋相處的時光更讓她輕松。每當她從青陽齋那沉悶凝滯的齋堂走到玄英齋時,就像是走到了另一個世?間。
玄英齋讓她看到,讀書不是只有埋頭苦讀。
成績也?不只有甲等是唯一證明。
與玄英齋在一起,她不再一心只鉆研書中生僻?此撇贿M則退,可?給?玄英齋一遍遍解答和梳理那些最常考到的經典時, 她竟又?一次體會到了,最初的最初,只是看到書便覺得快樂的心緒。
唯一讓祝虞感?到不適的, 只有在每日午膳晚膳,免不了和朱明齋的馮晏對上的時刻。
馮晏的目光有如實質, 黏膩陰冷,就算身邊都被玄英齋明朗的學子們圍繞著, 也?不能改變這被無時無刻窺視的事實。
祝虞原本以為,馮晏是在盯著她。
可?轉念一想, 林樾說?得沒錯,只要馮晏還要她第一的名額,他就不該盯著拆穿她,至少也?該等到秋闈之后。
那么不是盯著她,那是在盯著誰呢?
祝虞忽地心下一冷,看向坐在她旁邊的林樾。
不敢細思的祝虞耳邊傳來一道男聲。
“起來!
是梁映起身,要和坐在林清樾面?前的關道寧換位子。
關道寧云里?霧里?,但也?習慣了梁映的毫無緣由,點點頭端著飯碗就坐到了林清樾右手邊,梁映常坐的位子。
梁映身形高大,往林清樾對面?一杵,輕輕松松就將挺拔端方的少年擋了個干凈。
“換位子干嘛,你倆又?吵架了?”
瞿正陽吃著菜,難得見著梁映把林樾身邊的位子讓了出來。
梁映沒搭理,只用沒受傷的手臂抬起夾菜,倒是又?把身形撐得更加寬闊。
林清樾瞧著面?前沉默的少年,彎起唇角,趁著少年不注意,微微偏身,便重新得見遠處那一直將視線徘徊在她身上的源頭。
馮晏對上她的眸光,笑得意味深長。
一旦明確了林樾的身份,馮晏再看她被簇擁,被矚目,心中那絲絲縷縷不斷泄露的妒恨再沒有了目標。
區區女子,區區投效林氏的暗衛而已。
這一輩子便是死了,也?不能真正擁有姓名。
現在的馮晏,當初那個殺死林樾的想法?已經淡去?,他不介意多看幾日她當跳梁小丑,只要能從她的一言一行中,完成先生囑托,將書院之中的皇儲除之而后快。
往后他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可?下一刻,馮晏笑意頓斂。
林清樾也?對他笑了笑,卻是故意把指尖的筷子微微抬起,做了一個和昨日如出一轍,沖他□□刺下的動作。
看著不費吹灰之力,指尖的筷子竟直接被扎入木桌足有一寸。
篤地一聲,馮晏咽下一口口水,本能闔上了腿。
而玄英齋那桌學子也?有些莫名奇妙看著林樾。
“怎么了?齋長?”
“看到一只蟲子跳腳,有些惱人!
林清樾將深入木頭的筷子拔了出來,眉眼彎彎地笑道。
目睹一切的祝虞沒忍住低頭偷笑了一下。
她不該多慮。
馮晏定是她這樣的軟柿子捏多了,不知道鐵板踢起來該有多疼。
“走吧!
晚膳結束,林清樾和前兩?天一樣,邀請祝虞去?他們學舍一道溫習功課。
祝虞望著林樾清潤的目光,下意識就要答應,可?實在是她身邊另一道視線太過陰沉,生生把祝虞的嘴重新沾上。
其實前兩?日,這視線就已經初露端倪。但隨著她一日日地來,這視線越來陰沉,和馮晏不同?的是,只要她這么做——
“今日我?已經答應了正陽他們,去?他們學舍幫忙看看策論!
話音剛落下,那道視線陡然?烏云轉晴。
“那好,別太晚了;厝r別一個人,讓正陽送你到青陽齋!
“嗯!
祝虞點點頭,望著和林樾并肩離去的少年背影,肉眼都能看出少年腳步的輕快。
原先還覺
得驚世駭俗的情愫,重新再辨,卻是少年慧眼識珠,早早占據了近水樓臺的位置。
就不知,這明月是否能有一日獨照一人-
“慢些。”
兩?日都像是久違,梁映享受著兩個人的舍房。林清樾這廂說?什么,他都乖乖照做。
說?要換藥,他便將衣帶解開,脫去?外?衣。
因不知疼痛,受傷的左手肩周和往常一樣抬高,林清樾一看便微微蹙眉,走過來制止。
溫柔的指腹按在胳膊之上,也?沒有多少力氣,梁映便被一指按到了榻上坐下。任由林清樾前前后后拿來藥粉給?他上藥,重新包扎。
在拂云樓的這一刀指向太明顯,怕引來猜忌,梁映將傷口裹得很緊,再穿上學服便看不出什么異樣。只是這樣做的后果,是傷口好得慢了許多。
今日拆下來的布帶仍滲著不少血色,看得林清樾嘆了一口氣,梁映便知道她比他更在意這傷勢。
不知疼痛這一點經年困擾著梁映。
把他和世?間尋常人區分開,顯得他像個怪物?。
但現在他頭次慶幸他不知疼痛這一點。因為如此?,疼痛就不會分去?他的注意力,讓他不會錯過這近在咫尺,因他而起的一顰一笑。
“若不想你的左手廢了,就別再動左手了!
林清樾替人重新包扎好,還附贈了穿衣系帶的照顧。當她從梁映胸前系好帶子抬起頭時,才發現梁映是微微俯身,單臂撐在榻上垂眸看著蹲在面?前的她。
不知道看了多久,他的眸光攙著燭火的一筆暖色,搖曳深幽,像是有什么要浮出水面?。
林清樾移開視線,退了一步。
“雖然?左手不能動,但是不耽誤讀書,今日便寫?一篇策問吧!
“好。”
梁映點頭。
兩?人書案前,枝型燭臺點起光亮。
梁映將林清樾給?他試題仔細看過。
上面?列舉了歷朝為官者所作功績,要他說?論說?今日為國舉才應注重什么。
這論題在策問之中很是常見,齋中舉才舉賢的說?法?已經十分充分,耳濡目染的梁映有自信寫?下一篇起碼能拿到乙等的答卷。
可?落筆十幾個字下來。
梁映忽地一頓,返上去?又?重新看了遍給?出的題目。
那上面?的名字,未曾論及他、她,單論不同?領域的功績,乍看一下并無區分。但梁映記起,在林清樾日常所說?所答中,這其中幾個名字,實則是女子。
梁映抬眸,眼前的人正趁他作答,忙里?偷閑,翻著許久沒有翻開的話本。
眉眼之間的輕松柔和,淡化了在眾人面?前更注重的那幾分端正溫雅,變得更像……她自己。
不是書院清流世?家之子林樾,不是玄英齋齋長林樾,就只是她自己。明明五官和之前也?沒有什么分別,可?梁映能認出,大抵是因為他真切見過——
女子裝扮時更自在的她。
所以,這題目也?就是林樾才能問得出來。
若他不注意,恐怕就要看不出藏在題目之后她的野心。
像祝虞這般女扮男裝,光是想方設法?把自己藏起來,不讓別人注意已是竭盡全力,她卻不同?,偏讓自己站在書院之中所有人仰看的位置。
而她,還嫌這里?不夠高。
她要走到哪里?去?呢?
秋闈?春闈?
還是女子入仕?
梁映看不清那至高之處所在。
可?他并不覺得那里?虛無縹緲。
如果是林樾。
他相信她一定能走到,而且會換回她的女子之身,光明正大地站在那里?。
也?不知那時,她的身邊是否有他……
“梁兄?梁兄?”
林清樾抬眸時,梁映正提筆卻遲遲沒有落筆地盯著她。但說?是盯著,卻又?好像不只是單純看著面?前的她,而是透過她看向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這兩?日,梁映這樣的神情時常出現。
林清樾盤算過原因,算來算去?,還是算在了那日她恢復女裝與他們一道去?闖拂云樓的那天頭上。
她就知道,女裝的風險終究是被她低估了。
怕不是那一日,真讓少年開了竅……
可?話說?回來,誰能想到馮晏那么下三?濫,這做法?連林氏暗部都不屑一用了。
她也?沒有反悔的機會。
就在那天去?往拂云樓的馬車上,她才知道梁映可?能心悅的不是祝虞,而是“林樾”這個假身份后。
林清樾不由地扶額,這要是讓林氏知道,將她派去?輔佐太子成才還沒什么苗頭,還反將太子往龍陽之好的方向越帶越偏,林氏非得活剮了她。
可?還能怎么辦呢?
太子就這么一個,又?不能重新再撿一個。
將手上的話本卷了卷,林清樾恨鐵不成鋼地往少年額角砸了砸。
“梁兄,做文章要專心。”
別前程不想想釵裙。
第048章 第四十八章:計中計
月底學測的日子一步步將近。
不?只是?學子, 各齋掌事教諭以及六藝教諭也都各自忙碌編寫月底的學測行卷的事兒。
常規的詩、賦、論、策由四齋掌事教諭各出一套行卷,但最終將由山長選定具體?試題。而六藝相對而言便簡單一些,由各教諭們提前選定題目和判定標準后交予山長即可。
邵安是?四齋掌事教諭之中最快出完行卷的。
松鶴居中,比起其他三個掌事教諭還在埋頭細想?考題, 邵安躺在一把竹編躺椅上, 邊搖邊看著前一日從他的玄英齋新收上來的考卷。
朱明齋的掌事教諭杜元長看著邵安蹙眉看卷的模樣, 不?由地輕哼了一聲, “邵安, 你出的行卷水平可沒有因為你們齋的學生而變得太簡單吧?到時候分不?出等第,別說你的學生難保,你的這教諭位子也不?好保吧?”
朱明齋和玄英齋的私下矛盾早就?傳到了兩?個掌事教諭的耳中。
不?過杜元長并看不?上這點小打小鬧, 就?如同他從沒看上過邵安一般。
齋中所請的掌事教諭,除開他邵安, 剩下三個人哪個不?是?進士及第,去過瓊林宴,仕途平順的。偏他一個從小官只做到鴻臚寺少卿這份閑職,便被請來與?他們平起平坐。
邵安懶得搭理杜元長這點小肚雞腸,從躺椅上起身, 把手里的一沓行卷扔到他手中。
“杜兄如今還有的選,定要比這些題出得難些,我也不?想?這么省心?的學生到時候都跑去你們朱明齋了!
這什么口氣?
杜元長看著逍遙離去的邵安背影, 才把手里的行卷拿起來看了看,越看他越心?驚。
卷面上等第乙等占五成, 丙等占三成,甲等只有區區兩?成。乍看并不?出彩, 可仔細看考題難易竟比青陽齋還難上兩?分。
再?看各張行卷的用詞用典,最差的丙等若放在他的齋中, 也能?得個乙等的成績。
這樣下去,朱明齋怕是?要……
杜元長面色一青,放下行卷,匆匆離開了松鶴居,卻是?往朱明齋的學子學舍而去。
……
“啊?還是?乙等啊。”
臨近學測只剩兩?日。
玄英齋的學子從林清樾的手中領了他們剛剛交去批閱的策問,一看成績便有些喪氣,尤其考期將近,心?中難免多?了幾分浮躁。
“這樣下去,要是?比不?過朱明齋可如何是?好?”
“若只想?著比過朱明齋,那?你這輩子便只能?停在乙等的水平,你想?這樣嗎?“林清樾端正了神?色,沒了往日的溫和,看得對面學子心?中一沉。
“也是?,那?我再?多?背背書。”
瞿正陽望著齋中一片認真默讀的學子,不?由地繞到林樾身側,小聲嘆服道!澳阌眠@么張臉騙人的時候真可怕,這個難度的考題,齋中大部分都能?穩定在乙等了,你還要他們努力?啥啊!
“他們又不?是?只考這一次!绷智彘胁⒉?心?虛
,瞥了一眼齋堂之中,最是?認真做題,從沒有一點質疑和擔憂的梁映。
“教諭們出題還是?要兼顧各項,題目不?會?更難了。到時坐在考場,他們體?會?到下筆如有神?的時候,會?感激現在的自己的。”
林清樾理完手上的東西,看了看另一沓應該發下去的詩賦答卷,側頭去望齋堂外的銅壺滴漏。
“這個時辰,阿虞應該到了,奇怪……”
瞿正陽坐直了身體?,主動請纓道:“我行卷都在甲等了,這兒用不?著我,要不?我出去尋尋吧!
說著就?站起身的瞿正陽剛走到門口,祝虞氣喘吁吁地推開了齋門。
“出事了?你臉色怎么這樣?”
被瞿正陽提醒了,祝虞才想?起來擦了擦額頭的汗意,又重新將衣擺上的草葉抖去·。
“阿樾,你出來一下!
林清樾拍了拍瞿正陽的肩膀示意他,在她不?在的時候幫忙看顧一下齋中。
眼看林清樾抬腳和祝虞并肩消失在齋門之外,瞿正陽這才幽幽轉回頭,卻不?知道旁邊的梁映什么時候抬起的頭,正和他望向同一個方向。
“你有沒有覺得那?件事后,他們二人關系尤為的好?你說該不?會?……林樾心?悅上祝虞了吧?”
莫名生出一股同病相憐錯覺的瞿正陽,悄悄湊到梁映的耳邊,難得壓著嗓子談論他平日喜愛的八卦消息。
梁映從門邊收回視線,聽著這似曾相識的猜測,低低彎起唇角。
林樾心?悅祝虞?
絕無可能?。
這好不?容易得知的真相,梁映沒有一點分享的念頭。
“你應該問,是?不?是?祝虞心?悅林樾,祝虞哪一點特別了?”
梁映若無其事地繼續落筆,誰知道瞿正陽倒真的給他掰著手指算了起來。
“祝虞優點還是?不?少吧,人長得清秀、功課也好、為人雖話少,但心?腸軟,可做起事來又很有自己的主意……”
梁映撓了撓耳朵,心?道。
那?也是?林樾更好。
……
祝虞拉著林清樾一路到了只有她們二人的偏僻小道,這才放下心?來,把自己剛剛不?小心?偷聽到的事兒告訴了林樾。
“你是說上次青陽齋那兩個人還不?死?心?,見你沒有因逃學被書院除名,預備趁你洗浴的時候抓你女子正行?”
林清樾微微挑眉,沒想?到她沒有等來馮晏的大動靜,倒是?等來了兩?個跳梁小丑。
“若單是?如此,我這幾日只是?擦身也能?熬過去,只是?我怕我哥……”祝虞從袖中拿出自己的牙牌,面上多?了幾分苦笑。
她來書院所用的是?祝平的牙牌,而她自己的一直放在家中。想?來這次祝平想?把她賣個好價的心?是?定死?了,竟把她的牙牌帶出來。
她在舍房自己的床榻上摸到這份女子牙牌時,心?中忍不?住的一沉。
這代表,祝平來過了。
經過拂云樓的事兒,他知道祝虞絕不?會?再?見他,便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偷偷混進了書院。
現在她既不?知祝平藏身在何處,也不?清楚他會?在什么時候找上她。
或許一不?小心?,她又會?醒在誰的床上。
想?到這里祝虞捏著牙牌的手便克制不?住微微顫抖。
林清樾卻輕輕覆上她的手,和她一起握穩這塊牙牌。
祝虞抬眸,眼里都是?林清樾未曾動搖一絲的眉眼。
“真是?來得好,不?如來得巧啊!
“來得巧?”
祝虞沒能?馬上理解。
林清樾溫柔地解釋道。
“你不?是?剛好需要一個能?證明你男子之身的法子嗎?”
還有什么能?比得過一張一模一樣的臉,卻是?實實在在的男子之身,更有說服力?的呢?
林清樾重新走回齋堂時,梁映率先注意到了她。
深幽的眸光穿過齋堂里盞盞明燭,竟亮得驚人。
到嘴邊的話,林清樾頓了頓,避開了視線才繼續道。
“正陽,有事找你!
瞿正陽正撐著腦袋不?知道嘴里念叨著什么,驟然聽到自己的名字,抬起頭便看見祝虞站在林樾身邊,眉梢下撇,雙手合十,沖他露出了歉然一笑。
似是?想?到什么,他馬上站起,卻有人比他更快。
林清樾微微扶額,望著和瞿正陽一起走過來的梁映。
“你來作甚,回去專心?溫書!
梁映把手里一起拿過來的行卷遞給林清樾。
“寫完了,若錯了一題,我便回去。”
林清樾無奈地掃完卷面。
都對。
“但你還有傷,也不?需要這么多?人!
“不?妨事,一只手也能?做許多?事!
林清樾是?打定主意,想?與?少年隔出一條只限同窗情誼的線?缮倌昶膊?肯退讓,兩?廂僵持看在祝虞眼中,不?由地嘆了一口氣。
她就?不?該告訴梁映林樾是?女子的事兒,原來那?些心?思還能?小心?謹慎地壓在暗處,如今是?越來越藏不?住了。
好像他一個不?看,林樾就?能?被別人搶了似的。
可是?,梁映也不?想?想?天底下能?像梁映這樣百無禁忌的能?有幾個?
看盡事態的祝虞硬著頭皮出來打了個圓場。
“要不?……就?一起吧,多?一個人也沒事!
林樾總是?比梁映好說話一些。
祝虞都這么說了,林清樾自然不?好再?在阻攔。
一行人,將計劃簡單互通了一遍后,便刻不?容緩地執行起來。
要將祝平釣出來,還真不?是?什么難事。
畢竟只是?鄉野出身,識不?了幾個大字的村夫,心?中本?就?被拂云樓大火的消息嚇得心?慌,一看到祝虞孤身一人走在小道上,便急不?可耐地跳了出來。
“祝虞,你還真回來了。磕氵@么一逃,知不?知道貴人那?兒幾乎要將我活剝了啊!要不?是?你哥我福大命大,你就?是?殺死?親哥的畜生!”
祝虞單薄的身形在祝平攢積了幾日的憤怒下,毫無招架之力?。
因沒有外人,祝平拿出了他平日里最慣用對待祝虞的方式——扯過她束得一絲不?茍的發髻,將人摔在地上。
只是?,他大概才碰到祝虞的一根頭發絲。
橫空飛來一腳就?先把他踢了個狗吃屎。
“誰踢得老子?”
“你爺爺我!”瞿正陽順勢一腳踏在祝平剛剛撐起的背上,又把人一腳踩回了泥里!罢f什么親哥?殺你這種畜生,我都不?犯法!
意識到什么祝平馬上抬起,死?死?盯著祝虞。
“好個不?要臉的賤蹄子,胳膊肘往外拐,竟然勾引男人來陷害——!”
祝平話沒說完,直接被暴脾氣的祝平一腳喂進去一把帶著異味的泥土。
“直接打暈算了,這是?作甚!
林樾揉著泛起疼痛的眉心?從藏身處走了出來。
要不?是?月末臨近,她的玲瓏心?藥力?減退,讓她時不?時容易眼前一黑,她才不?至于把瞿正陽叫出來作保險。
“怪不?得藏在恭房附近,不?僅人臭,嘴更臭。不?多?打兩?下,我實在下不?去這口氣!宾恼栒f著對著那?肉厚實,不?易顯出傷痕的地方又踹了一腳。
“……那?就?踹兩?腳,差不?多?行了。還要他裝裝樣子呢,別太過分了!
“嗚嗚——”祝平倒在地上聽著林清樾這看似寬宏的語氣,不?免又掙扎了兩?下。
這是?人說的話嗎?
瞿正陽冷哼一聲。
“放心?吧,我摔打慣了,很清楚哪里最耐打了!
林清樾點點頭,正往外走。
倏然眼前一刺,驟然的暗色蒙上讓林清樾身形一頓。
“小心?。”沒在抓祝平上出多?少力?的梁映,及時扶住了林樾。
好在只是?初發,影響還不?大。
林清樾調整了下呼吸,便挪開梁映握住她的手。
“我沒事!
梁映低下頭看著自己被移開的手,高大的身形竟顯出幾分難得的萎靡,沒繼續跟上林清樾。
祝虞見狀,沒在管被瞿正陽結結實實踹了兩?腳,劈暈過去
的祝平,她小跑跟上林清樾。
一摸,果?然有些冰涼,深諳此道的祝虞微微踮腳輕聲附耳問道。
“阿樾,你是?不?是?也來月事了?”
第049章 第四十九章:漏試題
林清樾被祝虞的關心弄得哭笑不得。
拍了拍祝虞拉著她的手, 林清樾溫聲道。
“我沒事?!
祝虞卻?怕是林樾不想麻煩別人。
畢竟,她也是如此熬過來的。
“若疼得厲害,先回去也沒事?,服些姜湯能好許多!
對著這么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眸, 林清樾知道自己很難和祝虞解釋得了這是她的病癥, 只能先點頭稱是, 安撫道。
“不差這一會兒, 今日這事?還是需要謹慎些!
見林清樾堅持, 祝虞也不再強求。
確實,只要順利度過今日,日后書院之中她都能安安心心坐實下去, 不再怕別人起疑。
祝虞慢下腳步,本?意是去看瞿正陽和祝平, 可一回身,落在身后猶如烏云壓頂的梁映實在忽視不掉。
罷了,就當是他來幫她這一趟還他的。
祝虞走到梁映身邊,確保跟在最后的瞿正陽聽不見,悄聲道。“這兩日她心情?不好是正常的, 別讓她太累,少?沾生冷!
梁映愣了愣。
祝虞只能擺出一個言盡于此的表情?。后知后覺地,梁映重新抬頭看向林清樾走起路來比往日都要慢一些的身影, 剛剛的幾分失落慢慢湮滅。
怪不得,這幾日他看她少?了許多走動, 能坐著就不站著,臉色也時有蒼白, 原來是因為這個。
他差點誤會了是林樾察覺到什么,要和他故意拉開距離呢。
不是就好。
……
祝虞回到舍房時, 正逢孟慶年抱著換下來的臟衣服從水房里出來,熱氣蒸騰下,他的臉上難得沒有架上叆叇,一雙圓眼微微瞇起,看起來分外稚嫩。
“孟兄?”
“祝虞?”
兩個人一照面都遲疑了好一會兒,才認出對方。
“好巧……我也打算洗浴呢,哈哈。”祝虞抱著自己的換洗衣服,還是第?一次這么大大方方地對別人脫口?而出她要洗浴的這種話,不免有幾分生疏。
孟慶年從衣服堆里扒拉出他的叆叇重新戴上,這下子那個少?年老成,成天只知道圣賢道理的孟慶年徹底回來了。
“那個浴桶……裂了個縫,你明?天再洗吧。”
祝虞訕訕一笑,打暈的祝平就挨著水房外面的窗戶呢,今日這浴桶就算裂成了篩子,她也非洗不可。
“嗯……”孟慶年走出兩步,看著馬上就消失在水房屏風后的祝虞衣角,他忽然又道。“水房的窗戶也壞了,不好硬推,你就關著窗洗吧。”
關著窗,她怎么把祝平放進來?
祝虞心里想著,嘴上還是謝過了孟慶年的提醒。
鉆進水房祝虞又是一通忙活,將浴桶盛滿了熱湯,又小心聯和瞿正陽、林樾把祝平脫去了外衣擺在了浴桶中。
最終,看著那一張在霧氣之中更是與自己無?二的臉,卻?袒露著平坦寬闊的男子胸膛。
祝虞第?一次覺得這血脈至親也不算全無?用處。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先出去!
林樾已?經帶著梁映先離開了。
留下善后的瞿正陽對自己下的黑手認知很清晰,自己率先從水房窗戶翻了出去后,他又轉過身預備接著翻出來的祝虞。
祝虞點點頭,最后查看了一眼,大都沒有問題,甚至連孟慶年說的漏水和壞窗,她也不曾發現。
祝虞和瞿正陽剛一起藏好在水房窗后的草垛里,緊著她這幾日的洗浴時間,她的舍房前熱熱鬧鬧地擠來了七八個學子。
“祝兄!祝兄?在不在?”
開門的孟慶年,戴著叆叇,面色不虞。
“一會兒就要宵禁了,來這里鬧什么。”
“孟慶年你別明?知故問,不想當惡人,可你更做不成好人。今兒你要是提醒了祝虞讓她跑了,你和她誰也別想好過!”
說著一群人便要擠開孟慶年撐著在門扉上那看著瘦弱至極的,只有二兩肉的胳膊。
“好生熱鬧啊!
這聲音乍一出現,這群人之中領頭的兩個學子身子便陡然一僵。
實在是上次在射御課上留下的印象太深,他們的手竟是不自主地微微戰栗了起來。
可這一次,勝利就在眼前。
他們才不會放棄。
握住顫動的手,兩名學子強撐起精神,越過人群望向那信步而來的兩名身影。
“林樾,這是我們青陽齋的事?,你個玄英齋的就別來插手了吧?”
林清樾彎起笑眼,面上一派平和,身子卻和梁映一起繞到了孟慶年身前,將這些氣勢洶洶的人隔開一步。
“都是一個書院的人,何?必說如此生分的話,我只是好奇各位如此興師動眾地來找阿虞,所為何?事??”
“ 祝虞天天在你們齋好為人師,明?明?同為青陽齋學子,我們才更該互幫互助不是?今日便是要找祝虞請教些疑難不解之處!
“哦,這么多人?偏要在開考的前一日請教?”
林清樾不緊不慢的語氣,就像是刻意為誰爭取時間一樣。
“林樾!我奉勸你少管閑事?!你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
青陽齋的學子放下狠話,見林樾沒有一點后退的意思,便直接一個訊號給上,齊齊往前擠,甚至有的直接動了手。
他們就不信,這么多人還比不過兩人。
推搡之間,摻了私仇,毫不留情?。
林清樾皺了皺眉,暗處運勁的手都已?經抬起,偏偏這時眼前和眉心又不爭氣地發沉、刺痛了起來。
偷偷地,朝著林清樾腹部而去的一拳幾近貼上衣料,卻?被底下突然踹來的一腳,直接踢翻了出去。
想要趁亂偷襲的拳自然沒有光明?正大的一腳來得有力。
也不知這使了多大的勁,那人挨了一腳直接從舍房門口?的臺階一路滾下,又在地上滾了一丈遠。整個人磕得青紫一片不說,那腹部腸子都似被擰起來的痛楚直接讓他團成了一只大蝦模樣,凄慘哀嚎。
霎時。
青陽齋那些伸在空中的手和腳各個凝滯了下來。
阻止不及的林清樾抿起唇角,側首看向已?重新繞回她身后,仿佛不曾出手的梁映。
過了。
眸光相接,青陽齋眾人就看著這個適才下了死手的少?年,對著林清樾變了臉。一雙陰郁狠厲的眸子,此刻全然不見蹤影,長睫上下掃過,深邃的眼里只剩無?辜。
真?是讓人看得可氣至極。
“梁映!你竟敢打傷同窗——”
“鐺鐺——”
宵禁的鐘聲堵住了所有聲音。
“你們這么多人不在舍房,在這里做什么?”
作為青陽齋的第?一間學舍,自然是宵禁以?后第?一間要查的地方。從遠處走來的青陽齋學錄,拿著學冊皺著眉看著鬧哄哄擠作一堆的學子。
青陽齋學子霎時將自己手腳藏起,裝作一片乖順。
“學錄來得正好,這些學子宵禁也不肯回學舍,我正勸誡呢!
林清樾也不慌張,迎著人往前走了兩步,有意無?意用身形擋了擋倒在地上呼痛的學子。在舍房窗外透出的明?黃色光暈中,一如往常,禮數周到地見了禮。
“勸誡?”青陽齋學錄見著神態清正的林樾,不自覺便消去了兩分戒心。但地上那個實在有些吵鬧,“那這又是怎么回事??”
“哦,這不是人太多了,他自己沒站穩摔下來了。”林清樾風淡云輕道。
青陽齋眾人:……
是誰說林樾是光風霽月的正人君子?!
“學錄別聽他胡謅——”青陽齋那兩個學子眼見最后的時機在一點點流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咬了咬牙大聲道,“是我們發現了異常,特來驗證!
“什么異常?”
“書院中不久前的女子傳聞,我們發現是此人便是祝虞。她女扮男裝混入書院,實在恬不知恥,望學錄查明?,好還書院一個清凈!
“女扮男裝?”青陽齋學錄聲音沉了沉,“這可不是隨意可開的玩笑!
“人就在舍房之中洗浴,若要證明?,一看便知。”
青陽齋學錄看著學子們言之鑿鑿的模樣,確實多了幾分疑心。
“你們毫無?證據,如此誣告,可能負責?”
林清樾收斂起兩分笑意,眸光凜冽地射向領頭的人。
“你要如何??”
“若祝虞不是,那你們便做實誣告,今日來的每一個人學冊上都需扣上兩筆,如何??”
林清樾的指尖抬起,不留一絲情?面地掃過每一個,心思不在第?二日學測,反而跑來試圖用這種歪門邪道的方式更近一步的人。
顯然林清樾此話一出,青陽齋除了打頭的那兩個其他人多少?生出了退意。他們來此只是想做個無?本?的買賣,可不想把自己也搭進去——
青陽齋學錄也覺得這事?態要往著一發不可收拾而去,想制止,可他還是低估這些少?年正是最容易被激得上頭的年紀。
“胡鬧!學冊豈是你們打賭之物?——”
青陽齋起事?之人見林樾越是如此相護,便越是篤定?。
此刻目露兇光盯著林樾,似要在她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若是,林樾你們兩人的學冊也需扣上兩筆。”
“可以?!
就像是等著這一句的林清樾,登時轉身對著學錄一拜。
“請學錄見證。女子流言一事?在書院中一直沸沸揚揚,不肯停下,對祝虞來說由此契機,證明?自身,也算是一了百了這些麻煩!
“這……罷了!北患茉诨鹕希M退兩難的青陽齋學錄,嘆了口?氣,上前透過孟慶年肩胛留出的空隙,往里喊了喊。
“祝虞可在?”
“是學錄嗎?我還在洗浴,稍等片刻!
許是隔著一大段距離,祝虞的聲音不算明?晰地傳了過來,但也已?夠證明?是祝虞在里面。
“有事?找你,我先進來了!
為了不讓這事?兒變成惡劣取鬧的談資,學錄沒讓更多的學子進去,在里面待了片刻,便又出來。
和進去時不同,面色嚴厲異常!睂W錄如何?,可是親眼見到——”
勝券在握的青陽齋的學子剛要沾沾自喜,卻?看著學錄拿起筆,在他們每個人名字后面開始記錄。
“這是什么意思——”
“祝虞是男子無?誤,林樾說的沒錯,你們這若是放到公堂之上,無?憑無?據便是誣告,如今,該慶幸你們不在公堂!
“你們還都是我青陽齋學子,如此信口?雌黃,用心險惡,是該記這兩筆,給你們長長記性?了!
“怎么可能?”
學冊已?經落下的墨跡是無?法改變了,青陽齋打頭的兩人卻?仍不服,趁著無?人警惕,一溜煙竄進了房中,直奔水房而去。
他們兩人揉了揉眼睛,煙霧繚繞的浴桶之中確實坐著一人,袒胸露|乳,一目了然。而那臉,雖然見著他們突然闖入,驚恐非常,卻?不會出錯。
——那確實是祝虞的臉。
這怎么可能?!
他們再要上前,卻?被林清樾拽了出來。
“怎么,還要再上手嗎?”
兩人面色鐵青,青陽齋學錄覺得這場鬧劇是時候該結束了,抬眸看去。
“林樾,梁映,你們二人也不該在此地久留了,宵禁查房,勿要缺席!
“是,學錄。”
林清樾頜首行禮,目送學錄離開繼續查房。
賠了夫人又折兵的其余青陽齋學子,各個狠狠推搡了一把站在門口?的領頭兩人。
“這就是你斬釘截鐵說的能擠走祝虞的法子?”
“你們倆等著瞧吧!”
知道自己在青陽齋再不會有好日子的兩人,捏緊了拳,再瞧著林樾滿臉氣定?神閑,陰毒的怨念克制不住地上浮。
但動手的念頭還沒起來,他們的余光便感受到來自于長身玉立之人身邊的那一堵巨大暗影的窺伺,他簡直像是一只無?序的,能隨時吞滅生人的怪物?一般。
而這怪物?唯一的牽繩,只拽在眼前的溫潤少?年手中。
“林樾,祝虞有什么好的?值得你這么幫她?難不成你倆——”
林清樾走遠的腳步微微一頓,回身睥睨著二人。
一種徹骨的淡漠懸在她的眼底,打斷了即將涌出的幾乎聽膩的揣測。
“夏蟲如何?語于冰。你們最不該犯的錯,便是覺得自己認知的就是一切真?相。”
青陽齋兩人握了握拳,不甘地望著消失在視野的一對身影。
“說我坐井觀天,那我倒要看看你們要如何?逃出這一劫。”-
林清樾和梁映摸著月色走回玄英齋時,卻?發現玄英齋竟也熱鬧異常。
尤其是他們的舍房門口?。
也聚滿了玄英齋學子。
只是大家的神色卻?是如出一轍的憂心忡忡。
“林樾,梁映,你們二人去哪兒了?”
玄英齋學錄一見兩個慢慢悠悠踱步回來的兩人,本?就上火的氣血更是沸騰了兩分,他把手上一沓試題直接摔在兩人跟前。
“為何?在你們房中查到了明?日學測的試題?!”
第050章 第五十章:證清白
考前偷題, 劣跡之重,書院難容。
饒是已經宵禁,已經沒有?資格決斷此?事的玄英齋學錄,為了維護現場原狀, 火速回稟了此?事。
再轉眼, 四齋掌事教諭、學正郝北、山長莊嚴接連被驚動, 出現在了玄英齋學舍。
幸而, 這是玄英齋最后一間舍房, 連著后面的深潭,舍房門前的院子也算寬敞,這才能連帶著玄英齋其他學子, 一并囊括其中。
數十根火把圍作三面,將這一畝三分地?, 照得燈火通明。林清樾被圍在正中,正前是山長莊嚴和學正郝北一臉肅穆。右側是各齋教諭,除了邵安依舊漫不經心的模樣,其余都一臉世?風日下?地?望著“罪魁”林樾。
左側則是細碎討論不斷地?玄英齋學子們?。
“林樾,東西是在你的床下?搜到的, 你還有?什么要解釋的嗎?”
郝北的話語中蘊藉著絲絲沉痛,聽起?來似格外不愿意?看到今日站在這里的是林樾。
林清樾倒平淡,只拱手道。
“學生對此?事一無所知, 也更不知學生偷這試題的意?義?何在。”
“……”
是啊,整個教諭學錄所處的松鶴居都知道林樾的才學, 書院的第二名,說?他想舞弊為了得到更好的成績, 一點也經不起?推敲。
“你偷來給自己自然是用?不上。但四齋學子誰不知,前些日子你領著玄英齋的學子與我們?朱明齋的學子一言不合, 說?出要取代朱明齋學子的大話來。”
杜元長從掌事教諭行列之中跨出一步,目露輕蔑環視過在場的玄英齋學子。
“如何證明你不是為了維持你的道貌岸然,不惜通過竊取試題的法子讓玄英齋的都考上個好成績。”
話音剛一落下?,先站不住的不是林樾,而是旁邊的玄英齋學子們?。
“杜教諭!你怎能如此?強詞奪理?!顛倒黑白!”
“齋長根本不是這種?人!”
“就是,齋長若是要行此?歪門邪道,何苦日夜讓我們?做題,做得我們?一個頭兩個大,這不是多此?一舉么!”
林清樾聽得最后一句,瞇著眼看了過去。
這些天早已習慣林清樾在課業上的嚴厲,那學子本能心神一震,往其他學子身后藏了藏,看著倒是比怕教諭更怕林樾一些。
“呵,你們?都是一丘之貉,作的證算不了數。”杜元長畢竟身為教諭,眼神一瞥,玄英齋那些反抗便靜了下?去。
“這學冊試題是由山長最后決定的,決定好后便封裝好放在山長的濟善堂內妥善保管。今日試題發現不見蹤影,是晚膳過后,酉時三刻,我便問你,你此?時正在何處?與何人,行何事?”
那會兒,正是他們?去捉祝平的時間。
看來是有?人瞅準了她們?離開的時間,去有?心人那里通風報信。
這也就成了他們?敢誣陷的憑證,因為斷定她不會說?出真正緣由。
倒確實沒錯。
林清樾垂首,不再辯駁。
“只是散步,單我一人!
話聲落下?,圍觀的學子里同歷此?事的梁映和瞿正陽不約而同地?
皺起?了眉。
林清樾的示弱無異于?助長杜元長的風頭,他眉梢一揚,轉身對著山長請示道。
“山長,這便是無人、無物可證,不算冤枉。此?等惡事,竊取試題者,和一同偷看試題者應是同罪。玄英齋學子既然不能第一時間與林樾撇清關系,便該一同領罰,從書院之中除名。”
將整個玄英齋除名?!
這處罰也太?重了吧?!
玄英齋一片嘩然,林清樾也抬眼看了過來。
顯然山長莊嚴并沒有?預料到這個情況,他眉宇凝重,看似正在深思熟慮,實則貼在衣縫的手在眾人不注意?的角落下?,向林清樾敲起?了林氏暗號。
【不可再于?明面】
山長這是要私了。
林清樾看懂暗號,卻輕輕搖了搖頭。
有?人千方百計搭了戲臺,怎么能不看著戲演起?來了呢。
見林清樾還不愿配合,莊嚴不悅地?板起?臉,可沒說?上一句,一道男聲姍姍來遲地?從小路傳來。
“山長,且慢。此?事實乃栽贓,學生可證明林樾清白!
玄英齋弟子卻因這男聲再度掀起?了波瀾。
只因這分開人群,走到光下?的正是朱明齋的馮晏。
“你如何證明?”
莊嚴微微斂眸。
馮晏躬身道:
“事發之時,學生正與杜教諭在藏書閣討論疑難,正是學生目睹有人影從濟善堂鬼鬼祟祟出來。就在學生要去追那賊人的路上,學生剛好看見林樾身影,確實與另一學子正在山中散步!
“學生不敢論斷他人,但林樾與他身旁學子定是無辜,不該受此?牽連!
“呵!绷智彘新犞犞,沒忍住低笑出聲。
原是在這里等著她。
馮晏這廂說?完,用那張素來花枝招展的臉露出一絲慈悲,看向林清樾。
“林樾,我知道你有?心想保你全齋,可我追那賊人一路到了玄英齋,此?事無可辯駁。能保一人也是好的,可惜我當時未曾看清,不知陪在你身邊的是哪一位?”
按理?,馮晏也是一張俊臉,可此?刻看來,那抹慈悲比起?戲子所用?的任何脂粉油彩,更生動地?點綴出了他唱戲的模樣。
林清樾順著馮晏的意?愿掃向玄英齋眾學子的方向。
他們?之所以還站在這里,便是在查出試題之后,無人相信是她所為,卻又怕林樾孤立無援,各個都在試題所丟的時間段中,模糊了他們?的言辭。
但這點義?理?,顯然被人當作軟肋所利用?。
他們?斷然不曾想到這最后的結果,是所有?人都要離開書院。說?不慌,那是假的。
林樾被馮晏賦予了只救一人的機會。
于?馮晏而言,能夠讓林樾這個林氏之人珍而重之的——唯有?太?子人選。
可玄英齋其他眾人并不知情。
大家盼著她目光所及,卻又覺得他們?之中任何一人被選上,都對所有?人而言是一種?殘忍,故而又不敢對上林清樾的目光。
而這少數幾個能與林清樾對視的,梁映算一個。
這雙幽黑不見底的眸子,只是在那里,便很難不吸引她的注意?。
她看到這雙眼眸深處,燃燒著一簇希望被選中的焰苗,和其他人都不同,他的渴望不會淹沒在俗世?的牽絆和衡量之中。
林清樾毫不懷疑,若她選中他。
他眼里的那簇火苗定會迸發成燎原之火,不死不息。
可她沒有?縱火燎原的愛好。
林清樾移過眸光,最終迎著馮晏上前一步。
“既然馮兄都這么說?了,我也不好隱瞞。”
見馮晏不出所料地?盯著她的下?句,林清樾伸手,卻不是指向玄英齋的任何一人,而是搭上了馮晏的肩。
“實在是我仰慕馮兄已久,出門也是為了與馮兄相見,身邊并無他人!
話出口?,玄英齋那一片的呼吸都靜了。
選了半天,齋長選了馮晏?
林清樾卻不管不顧,繼續笑臉相迎,一派真摯道。
“多謝馮兄給我作證,不過這來找馮兄的路上,我并未看到賊人動靜,倒是馮兄——”
“我記得那時,你并不在藏書閣樓上,而是在濟善堂前呢!
“林樾,你!”馮晏被林清樾一通話說?得面色漲紅。
那做給她的陷阱,反叫她坑上他來了!
馮晏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林樾。這人端得一副正人君子的皮相,實則信口?雌黃起?來是一口?氣都不喘,看向他的眸光都是那讓人作嘔的真摯。
比他演得更真。
任著朱明齋好一通叫囂的邵安勾了勾唇角,搖著他的羽扇,沒有?多義?正詞嚴,更像是說?風涼話。
“說?得倒是,你們?說?我們?玄英齋學子相互作證是一丘之貉,做不得數。那么藏書閣上,杜教諭和馮晏也脫不了此?種?嫌疑吧?”
“別回過頭,是賊喊抓賊。”
邵安漫不經心最后的一語,讓杜元長和馮晏齊齊盯了過來,眸光陰惻。
“對了,山長,我記得濟善堂中,您甚愛用?一種?名叫‘滿庭芳’的香對吧?”
林清樾卻接著這空隙,撿起?從她舍房查出的試題輕輕一嗅,忽然道。
“……沒錯!
“巧了,學生平日用?香也多,知道這滿庭芳有?一特點,便是但凡沾染都會留有?余香。這余香一日才會散,在此?之前,肉眼分辨不出。除非浸水,那特殊制成的香料就算沾染一點也會在水面浮起?一點油花。”
林清樾放下?試題笑道。
“學生聞著試題上香氣甚濃,想來那偷試題的賊人避免不了沾上余香,不若現在命人取水來,叫玄英齋的都試試,看看能不能揪出這真正的賊人。”
莊嚴靜靜地?看著林清樾煞有?介事的模樣,點了點頭。
“那便試試吧!
林清樾都不用?喚人,瞿正陽已經懂事地?就近從潭邊打來了一盆水。
“反正都要試試,不若由杜教諭和馮兄先開始吧。”
林清樾掛著謙和的笑意?,帶著水盆剛靠近一步,馮晏便恍如遇到什么臟東西,面色鐵青地?退后一步。
連帶杜元長也避諱地?悄悄站回了教諭席位中。
“怎么了?馮兄,為何要退?”
林清樾像是完全一無所知,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前步步逼著馮晏,直到馮晏退無可退,撞上背后的早已不說?話的杜元長。
就算一開始還不明白林清樾此?番用?意?的玄英齋學子們?,這時也已經在這無聲的沉默中明白了真相。
但比起?憤怒,玄英齋的各個學子皆從腳底冒上一層寒意?。
若是剛剛齋長真的只在他們?之中選了一個……
若齋長不知道滿庭芳的特殊之處,找出真正賊人……
那么,他們?一齋整整二十個學子就會這么被掃地?出門。他們?所有?希冀從此?踏入入仕之途的理?想,所有?的冤屈、所有?的真相只會被‘一樁丑聞’幾個字寥寥蓋過。
誰會在意?他們?是拼勁多少了努力考上長衡書院,而為了這次的學測,他們?又是多少個日夜廢寢忘食……
這一切只是因為他們?只是普通學子。
不夠那么聰慧,也不具有?敢于?對峙的膽色。
他們?普通的人生在這些獲得權力的上位者眼中,微如螻蟻。一言一語,頃刻覆滅,甚至不用?背負任何代價。
而最可怕的是,他們?是如此?了解馮晏。
今日他一己之力便可隨便拉他們?一整個齋的學子下?水,而他呢?
就算被揭露,能付出什么代價呢?
眾人屏息著,看了下?去。
馮晏卻只知道,他決不能就這樣敗露。他轉身盯著杜元長,像是拉住救命稻草,森白的牙齒上下?咬合出了四個無聲的字。
“教諭,幫我!
這與其說?是請求,不如說?是命令。
杜元長扶住馮晏的手心一僵。
闔上眼,似是經過了極大的掙扎,須臾之后,他噗通一聲跪在山長莊嚴面前。
“山長,都是我糊涂,做了錯事。我自知我之品行不堪為人師長,在此?,向您請辭掌事教諭一職!
看著有?頭有?臉的教諭
如此?折腰,眾生滿臉漠然。
他們?竟一點都不意?外。
莊嚴視線掃過,林清樾環肩而立,面上神情和她身后的玄英齋眾學子如出一轍。本該是無限朝氣的少年,卻于?這一刻過早沾染了混沌的暗色。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看回昔日弟子。
“杜元長啊杜元長,你昔日在我門下?時,也曾是立志匡國濟時的意?氣少年,怎么會變成如今這番模樣!”
“弟子慚愧!倍旁L長伏于?地?面,不敢再抬頭。
莊嚴擺擺手,已無力在此?說?教什么,轉頭道,“學子們?今日正常休息,學測延后一日。其余教諭隨我去濟善堂。”
“還有?你,馮晏!
莊嚴這一聲,稍稍在木然的少年眼神中掀起?一絲波瀾。
眾人便看到試圖隱于?小道的馮晏身形一頓,剜過一個個看向他的,面色雖差,但還是強壯鎮定地?跟著離開。
這一夜轟轟烈烈地?開始,也轟轟烈烈地?結束。
玄英齋學子各個劫后余生地?往林清樾身前道謝,林清樾只是笑,好一陣安撫,院子的空地?才漸漸歸于?寧靜。
差點就被一道套路住的瞿正陽,這會兒趁著沒人,這才往仍然矗立在院子正中的林清樾身邊靠近道。
“嚇死我了,馮晏這玩意?真不是個人,差點就中了他的詭計。還好有?山長用?的那個什么滿庭芳,咱們?全齋真要廢再今天了——”
林清樾扯起?唇角。
哪有?什么滿庭芳。
她當下?信口?胡謅出來的玩意?。
用?來詐馮晏和杜元長的。
之所以能成功,不過是靠莊嚴替她圓謊。
可莊嚴為何能替她圓謊,這怕是馮晏和杜元長都不會想到的。
人總是輕易地?把眼前所見,即為所得。
窺不見背后更遠大的真相。
所以,才會輸。
“阿樾,松手!
低沉的男聲輕輕盤旋在耳廓斜上方,林清樾木然地?轉過臉,這才確定了不知何時走到她身邊的梁映的方向。
突然發作的病癥讓她看不見。
但她能感?受到,手上的水盆忽然沒了重量。
是梁映。
她明明裝得那么好。
他是怎么察覺的?
第051章 第五十一章:奈我何
林樾是個極善于?掩藏情緒的人。
大?多?數她示人時, 幾?乎都是準確地切中讓對方最舒適的情緒,且潤物無聲,讓人不自禁地就會相信她的強大?和冷靜與生俱來,無需為她擔心。
梁映卻懂得, 這是她選擇保護自己的方式。
就和他曾用頭發和胡子掩住自己面貌一樣。
不希望任何?人看清自己。
可林樾大?概不知道, 若像他一樣, 看得久了, 看得細了, 就能漸漸分?辨出來。
就比如,她在極力?忍耐前,會先垂下眼簾, 小小地吸進一口氣,再緩緩地吐出。
這樣微不可查的呼吸調整便是林樾心緒的唯一破綻。
他感受過幾?次。
一次是林樾把?他從水中救上來, 聽到他的問題。
一次是在拂云樓,他的肩膀中刀時。
還有一次就是剛剛。
她就站在那里,又一次象征著?救星,身邊擠滿了劫后余生的玄英齋弟子,與她爭相傾訴著?她先前錯過的驚險, 還有那些差點就要盡數吞下的委屈和酸澀。
他注視著?所?有人從她那里汲取完足夠的平靜,將一夜的驚險都消弭后,皆大?歡喜地離開。
這一次, 好像比先前更外化。
梁映明?確地察覺到她一次,又一次, 吸氣又吐氣。
藏在水盆沿下的指尖甚至都在微微顫抖。
這樣明?顯,他以?為也許不只有他一個人發現。
可事實是, 并無人在意?。
整個世界都恢復了原有的寧靜,除了林樾自己。
梁映明?白自己不該將那份偷偷的關切表現得太明?顯, 引得林樾察覺、又避嫌。
可他實在做不到視若無睹,放任林樾近乎自我折磨的克制。
身子早就比腦子更快反應過來,去接過水盆。
不過這一幕放在瞿正陽的眼里怎么看怎么奇怪。
“不是,我說。”
瞿正陽撓了撓頭,目睹著?梁映那張素來沒太多?神情變化的俊臉,破天荒地露出一絲憐惜,能把?人拍走一丈遠的鐵壁竟堪稱溫柔小意?地,一只將水盆接了過來,一只攬過肩頭將人帶著?走。
若是梁映身邊是一位女子,他還能起哄一聲鐵樹開花。
但?問題是,那是齋長!
而?齋長是男子啊!
“齋長又不是什么弱不禁風的病秧子,這點水他還不能端了?”
說的有道理。
林清樾差點因為梁映太過自然的示好而?大?意?。
幸而?剛剛幾?步大?概摸清了回舍房的方向,她將肩上梁映的手拍下去,又摸到水盆盆沿,順勢把?里面的水撒到一邊,收好水盆。
“今日時辰不早了,正陽你也早點休息吧。”
林樾轉身露出一個完美的笑意?,便按著?往日的記憶抬步進了舍房。
徒留還站在原來位置的梁映和瞿正陽在舍房外。
“唔啊——突然好困。∥蚁然厝ニ,不用送了!”
被一股陰森怨毒的眸光盯上,瞿正陽完全不明?所?以?,可閃躲危險的本?能讓他假裝打了個哈欠,看也不敢多?看,逃一般地離開了林樾和梁映的舍房。
梁映悶悶地轉回身,看著?屋內燭光下,投在在門扉上晃動的人影,剛剛比鬼還沖的怨氣盡數散去,深邃的眼里只剩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若是她一定要劃出如此分?明?的界限。
那他會在此之?前盡力?藏好。
……
翌日,不如玄英齋親身經歷過的學子,其他三齋學子卻也在明?心堂一早貼出的布告之?中知曉了昨夜之?事。
布告上除了宣布了杜元長因瀆職卸任掌事教諭一職外,最后的最后還有一行關于?一位相關學子的處理。
“學子馮晏身為齋長,未曾歸束好自身,牽扯其中,學冊另記兩筆,合之?前所?記共三筆,即刻裁撤齋長一職。但?為能知錯就改,若其學測時七門課藝,得五門甲等,則準予繼續留在書院!
“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馮晏也有這一天!
“要我說這樣都便宜他了吧?這事都查得不能再清了,都貼在臉上了,還給機會留下?山長不會是馮晏的遠方親戚吧?”
玄英齋學子看到最后幾?個字,才平復下去的委屈登時轉為怒意?。
“怎么?既然你們齋可以?憑月底學測成績多?一次機會,我們齋憑什么不可以??”
馮晏尚在朱明?齋,朱明?齋的人自然要維護。
可這理由反而更讓玄英齋群情激奮。
“那能一樣嘛?馮晏那可是直接舞弊——”
“舞弊?”馮晏冰冷的男聲從朱明齋背后傳來。饒是被書院如此通傳,他似也并未察覺到一絲羞恥和愧疚,依舊昂首闊步,扇著?他的折扇。
對玄英齋學子以?不屑的語氣。
“你們有證據嗎?”
“或者說,就算你們有證據,又能奈何得了我嗎?”
“你!”
玄英齋學子被氣得胸口一陣氣血翻涌,馮晏的嘴臉在這一刻真實到令人作嘔,他們惡心、憎惡,但?最絕望的是——他們沒法反駁。
馮晏這樣的人,犯錯的本錢太低了。
動動手指,便有無數人替他擺平。
他們這些人拼盡了,也不過是自己的一條爛命。
到底如何?才能比過。
終他們一生,也未必會有答案。
“你們便看著?吧,螻蟻終究是螻蟻,永遠也不可能翻上天去!
馮晏丟下的這一句話,頃刻將一個月來玄英齋積攢的士氣打消了一半。
林清樾看著?一個個低垂的腦袋,溫聲提醒道。
“馮晏若有才學,當初也不會分?入朱明?齋。七門中五甲是青陽齋水準,現下剩下的教諭們會對待學測更嚴謹認真,我們只需認真對待便可。”
關于?學測的補救措施于?當日午后也公布在了明?心堂。
原本?定于?第一日考的經義策論,將重新?出卷,放在最后。
前兩日分?別考,禮
、書、數和樂、射、御。
而?六藝的學測方式也將有所?變動,分?為多?套試題,學子將考前隨機抽簽分?為十人一組,由教諭當場評定等第,一組之?中只有兩名能得甲等名次。
如此,雖然方法隨比以?往勞累一些,但?也以?最大?可能保證此次學測的公正公平。
第一日的禮、書、數,很快就在緊鑼密鼓地一批批測驗中,得出了結果。
晚膳膳堂。
玄英齋坐在一塊兒俱是一片凱旋的氛圍。
問了一圈,大?部分?都評到了乙等,最差也拿到了丙等。
“考禮藝之?前,我尋思以?周教諭那嚴苛的模樣,我撐死就拿個丙了!沒想到,周教諭的評定竟然比齋長還松了兩分?!”
“齋長你一片良苦用心,我現在才明?白!我為我之?前偷偷在舍房說你面善心狠賠不是~”
林清樾大?方地笑了笑,她的三門俱是甲等。
剛剛問過祝虞也拿了三甲,瞿正陽二甲一乙,衙內一甲二乙,稍弱一些的關道寧也拿了二乙一丙,不算太差。
梁映甚至出乎她意?料的拿了個一甲二乙。
甲的竟然還是禮藝課。
也不知道是不是骨子里天生還留有皇室的矜貴,一應禮節她親身示范教給梁映的,他轉瞬便能學個八九分?,但?也就是學的時候。
平日還是那副散漫慵懶的模樣,虧她還擔心了些許。
“林樾,不對勁!
瞿正陽又從別桌混跡回來,帶來了他最新?了解到的事態。只是這消息實在算不得鼓舞,他便趴在林樾肩膀上耳語道。
“馮晏三門三甲,順利得出奇——”
瞿正陽話沒說完,忽然人被梁映一把?拉過,往嘴里塞了個雞腿,他沒留神,自然而?然就拿起了烤得油滋滋的腿,退開半步啃了起來。
“是不是抽的簽好?”林樾也不算太奇怪。
這次學測用抽簽打亂順序,避免了學子偷偷抱團,互相照應舞弊的情況,但?也變得多?了幾?分?運氣的成分?。
“豬(這)豈止素(是)運氣好哇!這素太好了!唔(我)問了一圈,你猜怎么著??”瞿正陽費勁把?嘴里格外肥的肉咽了下去,擦了擦嘴,繼續道。
“與馮晏同組考試的竟沒有一個青陽齋的!而?其他各齋里幾?門成績好的,比如衙內在數藝上,也沒和馮晏湊上一組!”
“你說這簽怎么到了馮晏手中就像長了眼睛似的!”
“要么簽做了手腳,要么擺簽的人做了手腳!绷河忱涞穆曇衾洳环赖夭辶诉M來!百坊出千,常在這兩處。”
林清樾認可地點了點頭。
瞿正陽則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隨后在兩邊的關道寧和衙內的面前輕輕扣了兩下,露出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
“不會就我一人看不慣吧?”
關道寧嚼著?菜,想了想。
“簽是木頭做的,應該很好燒!
衙內也點頭,“最后是朱明?齋學錄收的簽筒,我可以?算算他把?簽筒藏哪兒了。”
林清樾則還是端著?她光風霽月的臉,從容道:“我看邵安試題出得很快,今日到處巡考,看樣子應該有空閑。”
“那就這么定了!”
與其上報給書院不了了之?,還不如讓他們再正一正考場風氣。
“什么定了?”新?打了碗湯才走回來的祝虞,懵懵地看向好似達成什么計劃的一圈人。
瞿正陽揚起慣有的白牙大?笑,拍了拍祝虞的發頂。
“沒事,你專心考就行!
祝虞見林清樾也附和地點著?頭,只好不再追問。
深夜,書院深處的松鶴居起了一樁小火。
火勢不大?,人都沒事,就是用來抽簽的簽筒幾?乎都用不了。
負責收管的朱明?齋學錄被問責,第二日換成了邵安掌管抽簽事宜,而?抽的簽也被邵安隨心所?欲得改成了地上隨便薅起來的一堆野草。
按一把?的長短分?,毫無邏輯和技巧。
樂這一門,關道寧便和馮晏分?到了一組。
關道寧自不會放水,十人之?中,他率先得了一個甲等。但?緊接著?,關道寧便笑不出來了。
只因他看見本?來能得第二個甲等的學子,在馮晏無聲對他說了一個數字后,便登時彈亂了音,淪為乙等。
而?馮晏便沒有意?外地,拿到了他的第四?個甲等。
出了考場,馮晏記得關道寧一般,特意?繞了過來鄙夷地笑道。
“我知道是你們燒了簽筒,還換了學錄,可那又怎樣?都是白費功夫罷了。而?你們每一個與我為敵的人,我都會讓你們在此之?后付出代價的——”
馮晏話意?的陰寒如蛆附骨,關道寧手心滿是汗意?,直到撞上林清樾關懷的目光,他才覺得自己好了些,并把?馮晏的事兒一并告之?。
“不就是有個通判的爹,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東宮太子,明?日之?主呢,口氣怎么這么大??!”
瞿正陽氣得唾了兩口。
關道寧還心有戚戚焉,“或許也就是太子面前,他才不敢如此叫囂,咱們這般平民百姓,實在是有些以?卵擊石了。”
林清樾視線輾轉過梁映,很快又松開。
“射御兩藝一起考,只抽一次簽,還有機會,我試試能不能和馮晏成一組!
射御開考前,學子們在邵安面前集中。
待邵安隨意?薅完草紛發給學子時,林清樾拉著?邵安輕聲說了兩句。
看得馮晏眼神微微瞇起,一個眼色后,長短不一的草葉馬上開始在不同的人手里輪轉。
邵安很快開始公布抽簽結果。
“林樾、孟慶年……”
沒有馮晏。
瞿正陽皺了皺眉。
卻在下一刻聽到了新?一組的分?組結果。
“瞿正陽、鄭年……馮晏……”邵安念完九個人的名字,看到最后一個名字,頓了頓,才繼續道。
“梁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