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番外】秦衛東第一結局。
2004年9月5號晚十點, 杜家瑞和孫小豪吃完炸串，慢悠悠的往網吧一條街的方向走。兩人今年十四歲，徐湖二十九中初中學生, 這段時間市里面有十二所初中同時軍訓，他們每天八點到校, 六點半放學，每天累的跟丟了魂兒一樣。
“你說的那個網吧, 真的讓未成年進？”此時月朗星稀，杜家瑞有些毫無生氣的問道。
現在網吧剛剛流行, 市里面的初中生和高中生都喜歡去網吧打游戲, 他們自制力差, 打的比一般人猛。他們以前都是去學校附近的網吧玩，現在教務處查的緊, 只能換一些網吧。
他們現在去的這個學校名為恒星網吧, 離學校三公里，他們沒來過這里, 擔心去了不讓未成年人進。
“讓進, 徐虎周文濤他們經常去那里玩兒, 咱們學校管不到�！睂O小豪示意杜家瑞放心，接著從口袋里摸出一根煙：“來一根？”
“嗯�！倍偶胰饛睦锩娉槌隽艘桓�，他不喜歡抽煙，不過抽煙喝酒是一些扛把子的標配, 他們勵志成為港片里的江湖人物, 因此學會了抽煙喝酒, 除此還染了黃毛，自我感覺挺帥的。
“這什么煙啊，這么難抽！”初中生沒什么錢, 因此買的都是市面上最便宜的煙，杜家瑞剛抽了兩口就感覺煙草拉嗓子。
“徐虎他們推薦的，確實不好抽……”孫小豪抽了兩口同樣抽不慣，不過煙草這玩意兒比較有男人味，兩人一邊抱怨一邊的抽完了。
十點二十，兩人來到了網吧。
“今天周三，還有機器�！爆F在可以開通宵了，孫小豪準備去選機器。
“那看那人是不是秦衛東？”這時杜家瑞注意到角落里的兩個人影。
此時網吧角落里坐了兩名高中生，其中一個身體較瘦，已經戴上耳機打起了游戲，另一個穿著一件黑色短袖，五官帥氣，正懶散的滑動著鼠標。
“好像是……”孫小豪有些意外。
他們不認識秦衛東，但認識趙祥鵬。趙祥鵬是學校里的扛把子，每次走在學校里都前呼后擁十分霸氣。他們的夢想就是成為趙祥鵬這樣的人，因此上個學期特意托關系想混進對方的圈子。
趙祥鵬今年高三，他們初二，雙方見過兩次，對方可能看他們年齡小，根本不搭。
兩人挺郁悶的，后來有一次，他們在校外看到了趙祥鵬。和學校里的前呼后擁不同，當時趙祥鵬正在給一個很帥的人遞煙，對方可能不抽煙，擺了擺手后，趙祥鵬笑著把煙收回去了，跟學校里的威武霸氣截然不同。當時那一圈里站了不少人，還有很多個刺青大哥，一看就屬于不好惹的哪種類型。
杜家瑞感覺挺新奇，后來特地打聽，那個挺帥的人叫秦衛東，有錢，講義氣，路子廣，從不主動惹事，即使打架也是其他人先找茬，總之，對方在高中學校里挺有名的。
杜家瑞很向往港片里的江湖幫派，他感覺對方比趙祥鵬牛氣，一直想跟對方搭關系，只是他連趙祥鵬都搭不上，更何況這號人物，他原以為兩人沒有交集，沒想到在網吧遇到了。
“咱們過去打個招呼？”杜家瑞想趁機搭訕。
“能行嗎？”孫小豪還是挺怕高年級學生的。
“沒事，試試！”杜家瑞是真的想認識一些牛氣人物，因此鼓足勇氣走了過去。
網吧電腦前，秦衛東剛打開了一部電影，一邊看著，一邊想著要不要主動給秦建章打個電話——他前天因一些事情跟其他學校的學生打架了，下午被老師約談，這件事學校已經告訴了秦建章。
秦建章不至于生氣，但肯定會嘮叨自己，他想著要不要主動打一通電話……
“這是外國電影嗎？”神游中，身后出現了一道明顯的搭訕聲。
秦衛東轉頭，是兩個身穿迷彩服的初中生。
“嗯�！彼S意的‘嗯’了一聲。
“看的什么啊，看著挺好看的�！倍偶胰饛膶O小豪口袋里摸出煙，學著社會人那樣遞煙。
秦衛東樂了：“想看了自己開臺機器看去！”他各種搭訕奉承見多了，一看就知道兩人存了什么心思，只是現在心里煩，他連同齡人都不想，更何況這種蘿卜頭了。
秦衛東不想搭人的時候態度非常冷，兩人還想說什么，不過見對方一臉不耐煩的樣子，最終訕訕的走了。
“秦哥，你還挺招低年級喜歡啊�！眱扇俗吆螅鷤マ揶淼臏愊蚯匦l東。
“太小了，P事不懂的�！鼻匦l東打開桌上的可樂，打算看完這部電影了睡會兒。
……
“杜哥，他不我們……”同一時間，孫小豪郁悶的說道，他剛才一直站在杜家瑞旁邊，根本不敢跟對方說話。
“也不是不，好歹說了兩句……”和孫小豪相比，杜家瑞沒有那么失落，他感覺對方雖然看著兇，但好像沒有想象中的不近人情。
網吧附近有一家早餐店，他想了想，打算明天買點早餐給對方送過去，說不定能拉近關系……
兩人開了兩臺機器開始上網，這一上就沉浸在了游戲世界。
“砰！”隨著時間流逝，樓上突然傳來一道巨大的爆炸聲。
“怎么了？”
“外面放鞭炮了？”
其他人好奇，還有人準備上去看看，只是還沒動身，一股火龍從二樓洶涌而下，二樓成為了一片火海，一樓也即將被吞沒。
“我靠！著火了！”眾人顧不得電腦屏幕，全都奪命般的往外跑。這個過程看似漫長，但從爆炸聲到火龍蔓延不過五秒，這場火太突然了，大家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濃煙覆蓋了。
“快跑！”杜家瑞和孫小豪先是愣神，接著忙不迭的往外跑。逃跑中，他看到了秦衛東和他的同伴，兩人身高腿長很快淘到了門口。他也往門口的方向跑，只是人太多了，黑煙蔓延的太快，他和孫小豪分開了，后面有人擠了一下，他直接摔在了兩個沙發椅的縫隙里。
“靠！別擠了！”杜家瑞想破口大罵，但他被擠的時候扭了下腳，加上黑煙刺激的眼睛疼，根本站不起了。
“靠……”
網吧線路布置不當，這在平常沒事，但現在著火，這些都是大火催化劑。不過十秒，網吧一樓全燒著了，杜家瑞想往外跑，但四周都是火龍，他感覺自己跑不出去了，恍惚中，他聽到一陣氣急敗壞的聲音——
“秦哥，你干嘛啊！干嘛回去��！”
杜家瑞努力睜眼，他看到了秦衛東，對方逆著人流擠到了他這個方向，把他扛著往外跑，這場火蔓延的太快了，快到門口時，一個火柱子倒了下來，對方把自己往前一扔
門口有人，外面人把他迅速拖了出去，眾人全都往馬路上跑，接著砰的一聲，網吧里噼里啪啦的就跟爆炸一樣，沒跑出來的全都留在了里面。
2004年9月5日23:25分，徐湖岳陽路恒星網吧發生特大火災，22人死亡，39人受傷。
火災原因為員工宿舍熱得快著火。熱得快著火后先是獨自蔓延了三分鐘，無人發現，之后引爆了屋子里的酒精箱，之后是宿舍外面的碳酸可樂，清潔劑……這場火災是從一個熱得快開始，進而造成了這場慘烈的爆炸傷亡。
……
“家瑞……”9月6日早上，杜家瑞在醫院病房里醒來了，昨天事故發生后，很多人都被送到了醫院。他沒有燒傷，不過眼睛和嗓子受到了刺激，很疼，這在這場事故中已經屬于幸運了。
“媽。”此時爸爸媽媽姥姥姥爺都來了，杜家瑞試著張口。
“誒！你現在嗓子還沒好，盡量別說話。”杜母心疼道。
“救我的那個人呢？”杜家瑞問，他記得是秦衛東把他扛出來了。
“沒搶救過來�！倍拍秆劬Φ魷I了，現在醫院燒傷科都是昨晚的受傷人員，她聽其他人說了，兒子在里面摔倒，有個熱心人返回去把他救了出來。兒子活了，那個人搶救了一晚，沒搶救過來。
“沒搶救過來是什么意思？”杜家瑞今年十四歲，之前在電視上看過火災，他一直以為火災不可怕，但親身經歷了才知道，這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
“現在警察還在調查，你先養傷，別多想……”杜母不想讓兒子想的太多。
在接下來的兩天里，學校領導，警察，電視媒體……很多人在醫院里進進出出。其中孫小豪也來看他了。
“杜哥，當時跑的急，我不知道你摔倒了！”孫小豪這幾天非常自責，當時一片混亂，他真的不知道杜家瑞摔倒了。
“沒事的……”杜家瑞這兩天的精神非�；秀�，一閉眼就是火場畫面。他張了張口，看向孫小豪：“救我的人真的是秦衛東？”
“嗯……”
“人呢？”
“沒跑出來�！�
現在各個學校的學生都在討論這件事情，畢竟秦衛東也屬于各學校的風云人物了，好好的人說沒就沒了，，這件事出來后令人非常唏噓。
“我當時要是沒摔倒，他就不會出事了……”杜家瑞剛睡醒時沒反應過來，但后來意識回歸，知道秦衛東為了救他真的死了后，這兩天一直在哭。
他不停的復盤當時的場景，想著自己要是沒去網吧，沒去選那臺機器，沒摔倒，或者摔倒了迅速爬起來了，也許一切都會不一樣了。但沒有如果，事情已經發生了，他害人了，害了別人一條命……
杜家瑞在醫院里渾渾噩噩，根本不敢拉開窗簾看太陽。
住院的第五天，他看到了秦衛東的父親，對方非常憔悴，在病房門口站了一會兒，似是想看看兒子救的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他只站了一會兒就走了，期間沒有進病房，也沒有任何交流。
十天后，他出院了，跟著父母找到了對方。
“這里是十萬塊錢，我知道你不缺錢，但我們也不知道該怎么表達，非常的對不起……”
現在網吧監控已經復原了，根據監控視頻，秦衛東當時跑到門口又折返了回去，要是沒有返回去，對方是最早逃生的那批人，這個視頻他不敢看第二遍，但還是認真的保存了起來——他們家是開水果攤的，沒有積蓄，這十萬里面有五萬都是借了，是他們現在能拿出的最大金額。
“我不缺錢，也不用你們的錢�！鼻亟ㄕ虏幌敫麄冇泄细�，拒絕了這筆錢。
“你要我們怎么做才能好受點？”杜母見對方真的不收，哭著問。
“我想我兒子活過來，能嗎？”這次火災雖有網吧賠償，但牽扯的人數太多了，網吧負責人就算傾家蕩產也賠不起，但就像他說的，他不缺錢，也不想要錢。
“對不起、對不起……”杜家瑞一家不是壞人，只能不停的道歉。
最后分別時，秦建章道：“我希望你們以后不要再來了，我知道不能完全的怪你們，但也不想見到你們了。”他說完看了看杜家瑞，“你們要是真過意不去，就好好活著吧�！�
他有半句話沒說，那就是杜家瑞這條命是兒子救回來的，兒子是個很熱愛生活的人，因此他希望對方能好好活著，至少不隨意自殺，這樣他能安慰自己兒子沒有白死。
“我會的……”杜家瑞當時沒明白對方的意思，但這是秦衛東父親說的，因此他會努力好好活著的。
這件事后，杜家瑞仿佛一夜之間成長了很多，他把頭發染回了黑色，努力學習。他雖然想好好學，但成績擺在那里，最終高考結束后決定入伍當兵。
入伍的前一晚，他來到了恒星網吧，彼時恒星網吧黑乎乎的只剩一個框架，因發生過死亡市區，這個網吧和周邊的店鋪看著都挺荒涼的。
他在網吧門口發呆的站著，發呆中，一個中年男子同樣在旁邊站著。
男子穿著一件普普通通的風衣，身材普通，長相普通，放到人群里仿佛毫無辨識度。但看過去時，會被對方的氣質吸引。那是一種經歷過無數歲月后沉淀下來的氣質，對方面無表情，但眼神里似乎有一絲憐憫。
男子跟他一樣站了很長時間，最后平靜的離開。
第二天，杜家瑞入伍。他入伍前曾想著當一名消防士兵，但某日路過一個火災現場時，他發現自己會害怕的顫抖，他知道自己一輩子也當不了消防士兵了，他患上了創傷后應激障礙。
醫學書籍上說，這是一個比較普遍的心疾病。他雖當不上消防士兵，但還會盡量的積極生活，隨著時間流逝，他漸漸變的跟正常人一樣，會開心的大笑，也會跟別人將起當年火災的事情，說有一個看著兇巴巴的，但實際很好的人救了他。
退伍后，他沒什么合適崗位，拿著退伍費回徐湖開了一家小超市，接著就像普通人一樣相親，買房，結婚……除了正常的生活，他還加入了當地的公益機構，經常性的幫助一些殘障人士，孤寡老人等，他努力的活著，也盡可能去熱愛世界。
除了按部就班的生活，他每個月都會去墓地掃墓，給對方講一些這個月的新鮮趣事。他掃墓時有時候會遇到秦衛東父親，有時候遇不到。
他知道對方不想見他，因此每次遇到都不會貿然打招呼，而是在一旁遠遠地等著，直到對方離開后再拿著貢品過去。
生活，掃墓，公益活動……這是他回到徐湖后的日常。
這樣的日常堅持了十年。
2024年9月5日，秦衛東忌日，他像以前一樣拿著菊花和各種貢品掃墓，因這次帶的東西多，他是抱著來的。他來時秦衛東的父親也在，就像以前那樣，他在很遠的地方等著，等對方走后才徹底上前。
他的位置到對方墓地需要上一個長長的臺階，他抱著東西往上走，因沒注意，在走一個臺階時崴了一下，手里的東西撒在地上了。
“唉……”
這些都是一些菊花香燭金元寶之類的東西，東西撒了，他只能蹲著身子開始撿，他把掉落的東西耐心歸攏，就在這一步步的撿取中，面前多了一只大手，幫他撿起了落在遠處的一束菊花。
“給。”這是一個三十五左右的青年男子，男的長得很白，很好看，氣質很好，對方把菊花交給他。
“謝謝！”杜家瑞連忙接過。
他上周去殯儀館辦事的時候見過對方，聽殯儀館里的人講，對方父母去世早，跟隔壁鄰居家的關系挺好，鄰居家因痛失愛女，上一個月里相繼自殺，是對方幫忙料的后事，總之挺慘的。
“不客氣。”林霧把菊花交給對方后，禮貌的笑了笑，接著兩人一人去墓地掃墓，另一個朝墓園門口的方向走去。
今天九月五號，他閑著沒事，走遍了徐湖的大街小巷，最后來到了墓園。
現在羅曉蓉走了，郝淑芹一家也走了，秋風凜冽，他感覺有些迷茫，感覺記憶中的生活和城市離自己越來越遠。
他在墓園門口等了十分鐘，最后來了一輛出租車。
“去哪兒？”林霧上車后，出租車司機問。
“徐湖酒店�！绷朱F道。
徐湖酒店是他這段時間住的酒店，拆遷忙完前也會一直住在這里。
今天天陰，看著即將下雨。
不管如何，生活都是要繼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