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園中那些畫面歷歷在目,在江夫人的逼問下,江纓咬緊牙關(guān),迫使自己不出于害怕而說出來。
現(xiàn)在江夫人正在氣頭上,絕不能把真相告訴她。
“母親,我……”江纓咬了咬唇,嗓子眼快崩緊了,“我離開宮宴后,在城中隨意逛了逛,便回江府了。”
江纓不能說自己直接回到了江府,昨夜回來,府中家丁都是看到的,時辰對不上,會被識破。
江夫人顯然聽不進去這些,她命侍女將戒尺拿出來,那把戒尺江纓已經(jīng)很久都沒見過了。
上次被這把戒尺打還是在十歲那年,她沒有完成江夫人布置的刺繡,還跑去和紅豆偷偷摘樹上的果子,還不小心掉下來摔傷了。
從那以后,江纓就再也沒讓江夫人如此生氣過。
“母親,宮宴之錯在我。”江纓規(guī)規(guī)矩矩地攤開雙手,低下眉道,“我愿意領(lǐng)罰。”
紅豆見不得江纓挨打,試圖消解江夫人的怒火:“夫人,你就原諒小姐這一回吧,小姐是江家嫡女,不一定要入宮為妃,朝中大臣這么多,隨便一個官員家的公子也可以啊!”
江夫人:“你一個奴婢又懂什么?江家這樣的門第,她能配得上的男子,斷然不會多好的出身。”
聽到這話,江纓的心沉到了谷底,一股說不清楚的酸澀感涌上心頭。
紅豆道:“江家門第低是不假,可是夫人,小姐好歹是每年桂試八雅的第二呢,奴婢覺得,不見得也不比尋常女子差。”
“第二而已。”江夫人的戒尺指著江纓,話中帶著一絲痛心,“若是第一,我們豈會走到入宮為妃這一步?你父親怎會冷淡我這個正妻?”
戒尺抽打皮肉的聲音在院子里回響,江纓咬著牙,只覺得被戒尺抽打過的地方,泛起火辣辣的疼。
這和那名男子俯身貼過來時,水乳交融,酸楚中夾雜著舒暢之感,會逐漸令她頭腦發(fā)昏的疼是不一樣的。
被江夫人的戒尺打,反而越打越清醒。
江夫人正罰著,殊不知兩名不速之客悠哉悠哉地來到了江夫人的小院,站在小道上看戲看了許久。
許姨娘搖著團扇道:“呦,夫人,你下得去手啊?那可是你的親生女兒。”
她身邊的吳姨娘道:“親生女兒怎么了?咱們江府的江纓啊,從小讀書都讀傻了,夫人若再不好好調(diào)教,以后老爺可就連正眼都不肯看她們母子了!”
江夫人握緊了手中的戒尺。
江懷鼎寵幸許姨娘和吳姨娘,江纓昨晚又在御前闖了禍,斷不能再惹事,讓江懷鼎的眼里徹底沒有她這個正室。
戒尺抽打的更加頻繁了,江纓咬牙一忍再忍,最后還是沒忍住,疼出了聲,她看著手掌的紫紅痕印,眼角無意識紅了。
打了一會兒,余氣漸消的江夫人把戒尺丟在了地上:“罰你在院子里禁足兩個月,期間無論是你還是紅豆,都不準出門。”
戲看夠了,兩位姨娘幸災樂禍地笑了一下,然后離開了。
江夫人讓侍女將江纓的院門上了鎖,只有每日灶房送膳才能把門打開。
江纓撫摸著江夫人新買回的那把焦尾琴,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怎么倒霉的總是她呢?
明明勤學苦練,年年桂試八雅只拿了第二名。
明明日夜彈奏的陽春白雪可以技驚四座,偏巧琴弦斷裂,成了笑柄。
明明今日準備讓紅豆去德善堂買避子湯,怎么轉(zhuǎn)眼就被困在了家中,不能出門?
有時,江纓真的很想靜靜,坐在夜里吹吹涼風。
紅豆試著推了推院門,果然被鎖住了,沒有鑰匙根本打不開,就算翻墻出去,也只能出的了院子,出不了江府,更何況沒有爬梯。
“小姐,出不去就罷了,避子湯怎么辦?”
江纓正在院子里彈琴,依舊是那首準備在宮宴里彈奏的陽春白雪,聞言道:“不買了。”
“不買了?”
“我運氣一向差,什么都做不好,也什么都做不成,不至于一次就有了身孕。”
若真一次就有了身孕,那才叫見鬼了。
*
胭脂鋪前,一輛馬車在拐角處停了很久,從清晨一直到天黑。
馬車上,男子眉眼清冽,視線穿過車窗,賀重錦望著胭脂鋪門口來來往往的人,他觀察的很認真,每個進出胭脂鋪的女子都要仔細辨認。
賀重錦道:“確定是這里?沒弄錯嗎?”
身側(cè)的侍衛(wèi)文釗恭敬答道:“回主人,錯不了,屬下打聽過了,這間胭脂鋪子在皇京之中甚為紅火,它家的胭脂乃是上乘,價格也水漲船高,朝中大臣的家眷們都在用。”
“是嗎?”賀重錦的目光沒有移開,緩聲道,“為什么,沒有我要找的人呢?”
“敢問大人一句,和大人……咳咳,那個的女子,大致長什么樣子?”
賀重錦沉默良久。
那夜,他本是來參加汝南王的接風宴的,卻在聽陽春白雪的時候,忽然感覺到頭腦一陣暈眩。
宮宴不允許侍衛(wèi)跟隨,賀重錦知道自己在朝中樹敵頗多,所以每次參加宮宴的時候,會備上一顆解毒丹。
但這次,卻有人給他下了合歡散,合歡散不是毒,這是一種藥力極強的春藥,但凡沾上一點都會渾身燥熱,控制不住與和人交合。
賀重錦記不清太多的特征了,都是模糊的,他唯一記得,對方姑娘必定是年輕的,尚未出閣的。
因為,有點緊,又緊又窄的花蕊,寸寸突破的同時,也刺激著他的興奮神經(jīng),以至于印象深刻。
“依稀有些印象。”賀重錦的語氣不重不淺,目光漸凝,“只要再見上一面,我會認出來。”
“……是,大人。”
“另外,你不必在這里等了。”賀重錦道,“去查宮宴那晚我喝的茶水都經(jīng)由過誰的手,務必把下毒之人給我找出來。”
文釗得令:“屬下這就去辦。”
*
轉(zhuǎn)眼過了一個月。
合歡散的事終于有了眉目,文釗查到了一名婢女,而這婢女是汝南王府,昭陽公主身邊的人,所以是誰要害賀重錦,一目了然。
馬車里,文釗繼續(xù)說:“大人,昭陽郡主在大人的茶水里下了合歡散后,又在大人離席的小路上,安排一名不知情的老宮女打掃宮道,幸好主人一絲理智尚在,拐路去了無人的宮園,否則……”
賀重錦神色微微一凜,肉眼可見的僵了僵,答道:“你是想說,否則那夜和我在一起的,就是老宮女了?”
文釗不敢再說什么,便道:“昭陽郡主是汝南王的女兒,大人,我們接下來該怎么辦?”
馬車車身輕微顫動了一下,站了一天的黑鬃馬打著響鼻,蹬了蹬蹄子,表達著不耐煩的情緒。
賀重錦眉宇漸舒,單手撐著頭,仿佛并不放在心上,只是道:“等找到了人,昭陽郡主的賬我自會清算,做錯了事便要接受懲罰,就算汝南王的女兒又如何?”
夜半,最后一個買胭脂的客人離開后,胭脂鋪的老板娘關(guān)好鋪門,用鑰匙上了鎖,殊不知身后站著位氣宇不凡的貌美郎君。
老板娘笑道:“原來是你啊,公子。”
賀重錦邁步走上前,見她如此熟絡,倒不意外,禮貌性點了點頭,隨后說:“你認識我?”
“公子的馬車日日在我鋪子門口停著,我焉能不認識?我還知道,你是位貴人呢!”
“嗯。”賀重錦解下腰間玉墜,放到老板娘的手上,“我能否向你打聽位姑娘?她是官員女眷。”
盡管胭脂鋪子的生意已經(jīng)大好,可老板娘一眼看出這塊玉佩的成色質(zhì)量,立馬兩眼放光,將玉佩收下。
“成成成,這朝中的官家女眷我最熟絡了,她們都愛買我家的胭脂。”老板娘喜笑顏開道,“公子想打聽哪家的姑娘?我啊,肯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賀重錦動了動嘴唇,卻不知該如何描述那個人,他滿腦子都是那夜肌膚相貼時的觸感,和灼熱的快感,過了一個月都印象深刻。
“她身材……較為纖瘦,至于模樣長相,我不記得了。”
“……沒了?”
賀重錦思考良久,答:“沒了。”
連他自己都覺得太少了。
“這……”老板娘尷尬地扯出一個笑容,“公子可就為難我了,整個皇京纖瘦的官家女眷比比皆是,要不公子明日來我這鋪子里坐坐?等那位姑娘來買胭脂?”
賀重錦抬頭,望著胭脂鋪子的牌匾,他在這里等了一個月,每日都來等,足以確定那名女子并不會來這里買胭脂。
可參加宮宴的家眷,用的都是上乘的胭脂,必然會來這家購置。
有可能……她的家世不足以讓她用這樣的胭脂?
*
這一個月里,江纓一直被禁足在院子里,盡管是受罰,為了今年的桂試,江夫人也不忘給江纓添置課業(yè)。
刺繡八匹,繡完之后要送到繡坊讓繡坊師父檢查針腳和繡法。
書卷三十本,里面的詩詞歌賦務必滾瓜爛熟全部看完,完成這些,其余的還要每日溫習,斷不能忘記。
“小姐,喝點水吧。”
晌午的日頭,屋中悶熱,江纓正在院中的樹下乘涼讀書,孜孜不倦。
一頭柔順的長發(fā)利落地梳成簡單的發(fā)髻,斑駁陽光穿過樹葉,打在她手中的書卷上。
“紅豆,紅豆。”
聽到呼喚,紅豆放下手中的活兒,慌里慌張地跑了過來:“小姐,怎么了。”
江纓指了指托盤,問道:“今日糕點可還有嗎?這些我全吃光了。”
“少?”紅豆看了看江纓,又看了看空蕩蕩的托盤,當場傻了,“小姐,這是夫人給小姐準備十天的點心,都……都吃完了?”
不知怎得,江纓發(fā)現(xiàn)自己食欲大增,從前愛吃清淡的,現(xiàn)在嗜酸又愛吃肉。
難道是被禁足禁的太久了?
正納悶著,一股惡心之感涌了上來,江纓捂住嘴,只覺得胃中翻涌,跑到樹下劇烈嘔吐。
她吐出來的東西是今天吃的食物,喉嚨被胃里酸澀的水碾過,火辣辣的,一張小臉吐得通紅。
紅豆嚇了一跳,連話都結(jié)巴了:“小姐,該不會是……有孕了?”
江纓:“……?”
有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