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吃醋(修)
賀重錦啟了啟唇, 低眸看?向一臉疑惑的小歲安,對江纓道:“江娘子,你?確定要在這里問我嗎?問一件無可挽回之事。”
江纓愣了一下,察覺到賀重錦話中的含義, 抓著他的衣袖緊了緊, 隨后又松開。
“好。”江纓肩頭?顫動, 竭力控制著情緒不發作,“你?不說,我就?去?問文釗, 他總該知道。”
縱然心中憤怒至極, 江纓蹲下身子,輕輕摸了摸小歲安的面頰:“歲安,娘親離開一會兒,今晚去?你?爹爹那?里住。”
小歲安明顯不太情愿,黑黝黝的葡萄眼凝了一層薄淚:“娘親。”
見狀, 江纓神色有些為難,最后還是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
望著她纖瘦的背影,賀重錦無聲地嘆了一口氣,他將小歲安抱了起來, 溫聲道:“走?吧, 爹爹帶你?去?買糖水棍。”
小歲安擦了擦眼淚:“好, 歲安,聽話, 不打擾娘親讀書。”
賀重錦想,他已經命林院首重新擬了一份科舉試題, 準備明日讓文釗送往皇京,想來文釗應該還在自己的房間里, 還沒?有出發。
青年抱著小歲安,黑靴踩在鵝卵小徑上?,走?了一半,他若有所感地抬頭?。
今夜,圓月高懸,繁星點綴。
他忽然想到三年之前,在婚書上?所寫:愿我如星妻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江纓,我們?的未來該會是如何呢?
三個時辰后,女子跌跌撞撞回到房間,門被?關上?,江纓的后背緊靠著房門,內心難以平靜。
文釗說,賀府的喬娘被?太后下令永久禁足,非死不得出。
三年前,也就?是她剛去?雪廬書院沒?多久,喬娘為了鞏固賀景言在賀家的地位,設計在小歲安的羊奶里下毒。
據說,那?毒極其低微,銀針幾乎查探不出來,只要尚在襁褓里的小歲安喝下去?,必死無疑。
但,喬娘到底是低估了賀重錦對小歲安的愛,她沒?想到賀重錦一介權臣,會親自替小歲安試試羊奶的溫熱,以確保安全?。
最后萬幸的事,羊奶里的毒足以致死嬰孩兒,卻不能致死一個成年男子,賀重錦這才保住了一條命。
以及,文釗還說
那?日夜半,賀相府上?下急得亂做了一團。
太后和劉裕得知消息后,帶著匆匆從宮中趕了過來,而在這之前,太醫署的所有太醫都已經出動了,他們?試過各種珍惜名藥,可毒素仍舊擴散的極快。
劉裕心急如焚,逮到一個從屋中出來的太醫就?急聲問道:“太醫,表兄怎么樣了?毒解了沒?有?”
太醫連忙下跪,哆哆嗦嗦道:“陛下,賀大?人,他毒入氣血,導致氣血逆行?……”
劉裕怒了:“說重點!我表兄的毒到底能解不能解!”
“這,陛下,臣也沒?有把握啊!這毒劑量雖小,但卻極為霸道,若今夜還不能解,拖到明日恐怕就?有性命之憂啊!”
這時,奶娘從屋中的慌亂里將襁褓抱了出來,那?孩子興許是感應到爹爹出了事,不尋常地哭了個不停。
太后接過小歲安,看?著可憐巴巴的孩子,心疼不已,又問太醫:“還有沒?有別?的法子,能救重錦了?小歲安還小,孩子已經沒?有娘親了,不能沒?有爹爹。”
太醫行?了一禮,顫顫巍巍道:“有倒是有,唯一的法子便是只有以毒攻毒。”
劉裕:“既如此?,那?你?廢話什么?還不快進去?救表兄!”
正說著,劉裕提著那?太醫的衣領,就?要把人往屋里拎,老太醫受寵若驚,忙道:“陛下,陛下,你?且等微臣說完啊!”
劉裕:“還有什么?”
老太醫繼續道:“回陛下,太后娘娘,以毒攻毒之法,需得有非比尋常的強勁體魄才能受得住,否則即便是毒解,也同樣死于非命!”
劉裕拿不定主意,只能看?向太后,由她定奪:“母后,怎么辦?”
太后不說話,內心一番糾結,最后劉裕干脆破罐子破摔:“橫豎都是死,朕相信表兄!以毒攻毒吧!”
太醫用準備好的毒蝎刺入賀重錦的手?腕后,賀重錦高熱連連,苦苦掙扎一夜后,待第二天清早的時候,太醫為他把脈后,算是得救了。
只是,盡管保住了性命,但賀重錦的體內仍有殘毒遺留,難以清除,雖不致命,但終究是隱患。
得知此?事,江纓終于明白賀重錦為什么沒有原諒她,盡管他一再包容自己,可她清楚,這樣的包容并不是縱容。
他有喜怒,也有哀樂。
他很愛小歲安,他也是小歲安的爹爹。
女子暗暗下定決心,要努力改變,不會再被?江家所影響,重新做江纓。
想到這里,江纓擦擦眼淚,來到桌案前繼續端起書卷,這次不管賀重錦會不會原諒她,她都要回到皇京去?。
翌日,文釗回京的馬車到了山門外,臨行?之前,文釗問賀重錦:“大?人不準備帶著小公子回京嗎?”
賀重錦答:“暫且不回去?了。”
“大?人已經留在雪廬書院數日了,偷盜試題之人做得天衣無縫,根本查不到蛛絲馬跡。”文釗道,“要不,大?人和屬下一起回皇京?”
如文釗所料,賀重錦果然沒?有答應,他道:“賀景言不是還在皇京嗎?你?回去?告訴他,此?事我交給他處理。”
文釗張了張嘴巴:“啊?交給賀二公子?”
賀重錦說,“我這一身官名是出生?入死得來的,從未參加過科舉,景言是我的庶弟,也是姑母的侄子,穩住皇京之中的寒門學子,他比我更合適。”
不僅如此?。
賀景言才是名副其實的賀家公子,日后繼承賀家基業,需要在皇京之中立足名頭?。
這正好是一個機會。
小歲安擺了擺手?:“釗釗再見,父親不回去?,和娘親,在一起。”
文釗尚有些猶豫:“在北境久留,大?人身上?的余毒”
“無妨。”賀重錦凝了目:“這世上?并沒?有天衣無縫的計劃,只要做了,就?會有蛛絲馬跡。”
“是,大?人。”
頓了頓,賀重錦又道:“昨夜她和你?說了些什么?哭了嗎?”
文釗訝異了一下:“她?”
“沒?什么。”賀重錦的眉宇松弛了些許,平靜地說,“你?去?吧。”
“屬下領命。”
“釗釗,再見!后悔有期!”(此?處不是蟲)
說了一半,小歲安思考了一下,心想娘親說過這個字不對,于是糾正道:“后會有期!”
誰知那?文釗沒?走?幾步,忽然又大?步返了回來,使?勁捏了捏小歲安的面頰,就?好像要捏出水一樣。
太可愛了!他們?家的小公子太可愛了!怎么可以這么可愛!
別?說是賀大?人了,這小崽子小時候還尿過他一身呢!平日在賀重錦跟前不得不嚴肅深沉,但小歲安到底是他看?著長大?的,喜歡的不得了,根本控制不住!
“釗釗!哼!”小歲安氣得直跺腳,向賀重錦告狀道,“父親!罰他!”
賀重錦摸了摸小歲安的頭?,隨后將他抱起來:“歲安,外面冷,我們?回去?。”
此?時,千繡就?是江纓的消息早已傳遍了整個雪廬書院,路過他們?的學子看?到他們?,皆是竊竊私語。
小歲安有些不自在,他趴在賀重錦的耳邊說:“爹爹,他們?說,歲安,歲安不喜歡。”
“不必理會。”賀重錦道,“歲安,旁人的想法,從不是我們?能所左右的,除了我們?自己所想。”
小歲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道:“爹爹,三字經說”
賀重錦溫聲道:“說什么了?”
小歲安一本正經地念著:“人之初,性本善。”
“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你?可有記住?”
“哦,知道了,爹爹。”
但凡賀重錦所知曉的道理,他都盡數告訴了小歲安,他希望小歲安的路愈發順遂,不像他,盡數坎坷。
父子二人走?到房門口,女子已經靠在房門附近的一顆松樹下等了許久,小歲安認出了她,高興地道:“娘親!”
江纓蹲下身子,面容帶笑:“歲安。”
小歲安蹬蹬瞪地跑到江纓的身邊,腦后的馬尾迎著風,像一匹歡快的小馬駒。
適才,賀重錦凝重的神色有所舒緩,遠遠望去?,江纓穿著藕荷色的裙襖,一側麻花辮垂落在肩頭?,用白繩打底。
她褪去?金銀首飾,羅綢錦緞,比起三年前的官家女裝扮,賀重錦覺得,江纓的身上?不僅多了書卷氣,更多了幾分母性。
除了這些,那?似乎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韻味,好像在無形之中引導著他思想,牽引著他的心神。
他看?著江纓用素手?拍了拍小歲安前面的灰塵,又捏著她的肩膀轉了一個圈,拍了拍小歲安身后的灰塵。
江纓耐心道:“雖然我們?小歲安是男孩子,但也要干凈整潔呀。”
小歲安點點頭?。
“你?看?,發冠也歪了。”江纓伸手?正了正小歲安的發冠,笑道,“衣服脫下來,娘親給你?洗。”
“好!”小歲安又提起衣袍,露出腳上?臟兮兮的小靴子,“娘親。”
“鞋履要學會自己擦哦。”
說著,江纓朝歲安后面看?去?,注意到了賀重錦,他的表情有些許的異樣,而后恢復了沉穩平靜。
江纓打了一個招呼:“賀大?人。”
“嗯。”
明明,是江纓該哄好他,為什么江纓還沒?見的有所行?動,他就?要止不住地朝她而去??
賀重錦自知是個異常克制的人,因為如此?,他一個豬狗不如的人,才能在那?個三六九等,弱肉強食的梁宮之中生?存下來。
可不知怎得,每次關于江纓的行?為,往往不受他的控制。
江纓牽著小歲安的手?,走?到賀重錦的面前,試著問道:“賀大?人,我們?可不可以帶著小歲安去?書院外走?走??”
賀重錦愣了一下,點點頭?。
“那?就?這樣說定了。”江纓的笑容很淺很淡,對他道,“正好,我也有話要對賀大?人說。”
雪廬書院外的不遠處,有一片廣闊的雪原,放眼望去?,天地皆白。
小歲安牽著兩個人的手?,左邊是賀重錦,右邊是江纓,小白則跟在他們?的身后,當?小歲安看?到這大?片白雪后,激動得跳了起來。
“堆雪人!”
男童的行?動能力一向很強,說干就?干,當?即伏在地上?用手?將面前的一大?片白雪堆積起來,嘴里念念有詞:“要堆一個爹爹,一個娘親,一個歲安。”
小白在旁邊汪汪汪地叫了兩聲,尾巴搖得老快,似乎在說:歲安,歲安,還要堆一個小白呢!
賀重錦倚靠在一顆石頭?邊,安靜地望著正在堆雪人的小白,隨后平靜地開口,問身旁的江纓:“江娘子,你?這次又要同重錦說什么?”
江纓深吸一口氣,對他道:“我是來謝謝賀大?人的。”
賀重錦:“??”
“是賀大?人改變了我。”
風卷殘雪,拂起女子額前的碎發,江纓的嘴角揚起一抹笑容,賀重錦眼眸渙散了一瞬,竟險些暴露了內心的波動情緒。
那?一刻,賀重錦望著江纓,就?仿佛是在這白雪皚皚之地,望見了一處生?機盎然的春。
半晌,賀重錦緩緩開口:“江娘子,我聽不懂你?的意思,重錦來到雪廬書院,不過短短數日而已。”
江纓笑了笑,搖搖頭?:“不,從我最初認識賀大?人時,賀大?人就?一直在改變著我。”
賀重錦愣了愣,只聽江纓道:“賀大?人在宮宴上?替我解圍,在賀府書閣里故意藏了一顆棋子,幫助我,鼓勵我,讓我自信”
“我從賀大?人的身上?學會了許多,認識賀大?人以后,我的天地里也不再只有讀書,有賀重錦,有小歲安,所以我想做一個強大?的人,和你?一樣。”
“我很慶幸能夠遇到賀大?人,是賀大?人讓我知道,我要做江纓,而不是江家嫡女。”
“賀大?人,我說的所有,你?能明白嗎?”
她說這些,從不奢望賀重錦能夠原諒她,只是把想說的都說給他聽。
一陣靜默之后,賀重錦慢慢移開視線,轉向了雪原上?的小歲安,那?孩子已經將三個雪人的雛形做好了,一大?,一中,一小,就?如同當?年這孩子所做的花環一樣。
“嗯。”
見賀重錦應了,江纓心頭?一暖,繼續說:“過幾日就?是院中考核了,我會拿到一個好名次,然后回到皇京面對一切,我再也不會逃避了。”
言罷,江纓毫不猶豫地上?前,一把抱住了賀重錦。
這一切都是那?么猝不及防,讓賀重錦無從反應,他的身子僵了許久,他想推開江纓,可是,身體的本能卻沒?這樣做。
江纓閉上?眼睛。
其實,說不奢望也是假的,她在賭,賭賀重錦還心悅著她。
坐在雪地里的小歲安正在用小手?拍打著雪人的腦袋,讓雪球更加的圓潤一些,忽然看?到了爹爹和娘親親密的一幕,男童眼里泛起光亮。
賀重錦始終沒?有推開懷中的女子。
她聽到上?方傳來輕微的嘆息聲,賀重錦語氣如常:“你?喜歡的是權臣賀重錦,還是我?”
江纓疑惑了一下:“賀重錦不就?是賀重錦?”
賀重錦不就?是賀重錦?還會是什么人?
對視片刻,賀重錦看?著這個仍舊被?蒙在鼓里的女子,默默轉移了話題:“你?在意的事,我會考慮。”
江纓反應了好一會兒,后知后覺地明白了他這句話中的意思:“夫君,你?原諒我了?”
“不知道。”賀重錦推開了她,望著女子的面頰,語氣溫和了些許,“但我,自始至終都不想怨你?。”
江纓垂眸,隨后揚起一個三月春風般的笑容,是賀重錦曾經一直渴望出現在她的笑容,她說:“沒?關系,于我而言,這已經很好了。”
以后,一切都會慢慢變好的。
*
這日清晨,江纓與賀重錦約定好,帶著小歲安一起共進午膳,伙食就?是后山她親自釣上?來的魚,賀重錦開口答應:“好。”
聽到他親口答應,江纓感到前所未有的開心,所彈的琴聲也多了幾分蓬勃之感,讓女先生?絕口夸贊。
臨近下堂的時候,她提前向女先生?告了假,準備去?藏書閣里尋幾本新的詩集回去?。
雪廬書院的藏書閣與賀府書閣差不多大?,但書籍之多,得以與宮中的藏書閣相提并論。
女子的指腹緩緩劃過書架上?的書籍,突然聽到身后一個熟悉的聲音:“江纓,是你?啊。”
她微微一頓,轉頭?看?向男子:“林槐?”
另一邊,紅豆將所有的菜均已經上?齊,小歲安聽話的坐好,面前的碗筷絲毫未動,等待著娘親下學回來。
賀重錦望著正中央的糖醋魚,問紅豆:“何時了?”
紅豆心里也納悶,嘴上?答道:“賀大?人別?急,小姐一定是去?藏書閣取書卷,馬上?就?回來了。”
賀重錦沉聲不語,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了。
第62章 吃醋(修)
江纓沒想?到會在藏書閣中遇見林槐, 她退后一步,主動與其?保持距離。
林槐見她如此動作,心中生出些許不?甘,開?口道:“千江纓, 你是來藏書閣取閱書卷的嗎?”
叫了三?年的千繡, 他發現?他還是不?習慣叫她江纓。
江纓點點頭, 平靜答:“嗯,我是來找《爾雅翼》的。”
見到林槐,她只想?快點找到那本《爾雅翼》, 那里面有記錄昆蟲習性的內容, 紙扎的蝴蝶終究是假蝴蝶,江纓想?為歲安找到真正的蝴蝶。
這世上有許許多多的謊言與陰謀,但是,江纓想?讓小歲安在還是天真爛漫的年紀,嘗盡愛與美好?。
也算是全了她年少時的遺憾。
不?過令江纓擔心的是, 這本爾雅集極少有人翻閱,不?知道被遺落在了藏書閣的哪處角落里,恐怕得認真找上一番才行。
可是林槐還在這里,她已?經決心要與賀重錦重歸舊好?, 孤男寡女共處藏書閣, 怕是不?妥當?。
林槐眸光輕閃, 隨后說:“爾雅翼?是這本嗎?”
大事不?妙的是,江纓發現?那本爾雅翼就在林槐的手中, 她稀疏平常地道:“對,沒錯, 就是這本。”
正當?江纓打算伸手去拿,然后匆匆離開?藏書閣時, 林槐卻將爾雅翼背在了身后,全然沒有要給?她的意思。
江纓神?色不?滿了下來:“林槐,你”
“江纓。”林槐笑,“爾雅翼是我先拿到的,父親讓我一個人留在藏書閣之中打掃,你留下來幫忙,我就把爾雅集給?你。”
藏書閣看?似干凈,書架和書籍上卻布滿了淡淡的一層灰塵,想?必是林槐根本沒有用心打掃。
爾雅翼極少有人看?,即便?是回到了皇京,偌大的宮中藏書閣也未必找得到。
只是
江纓明?顯對林槐心有顧慮,林槐卻說:“放心,我只是想?讓你陪我一起打掃,順便?有話想?要對你說。”
話?
江纓幾乎想?也不?用想?,便?知道肯定是讓她放棄與賀重錦重修舊好?的話。
不?過正因如此,她才選擇留在藏書閣。
因為,無論林槐說了些什么,她都會與賀重錦在一起。
江纓說干就干,她在雪廬書院的時候時常來藏書閣里打掃,很快就會打掃外,帶著《爾雅翼》給?小歲安。
女子的麻花辮垂在肩側,她握著雞毛撣子,輕輕掃著書架上的書籍,拭去灰塵,卻不?想?,林槐卻只同她說了一些關于?他童年之事。
“我年幼時,父親去參加科舉考試,在考場上被人構陷作弊,失去了入朝為官的機會。”林槐慢慢訴說著傷心往事,“那時,我母親即將臨盆,得知父親被終身禁考的消息,母親動了胎氣,生下我后就撒手人寰了。”
“終身禁考?”江纓詫異了一下,“想?不?到,林院首會如此。”
“雪廬書院是大盛第一學府,盛極一時,但誰又知道,這盛極一時的背后,我父親付出了多少血與淚?”
江纓慢慢聽著,她聽到林槐說林院首帶著年幼的他,四處奔波流浪,被要債之人窮追猛打,在極寒之日食不?飽腹
她聽著聽著,不?由得生出了幾分同情之心來。
“現?如今不?是也很好?嗎?”江纓走上前,將手輕輕放在林槐的肩頭,安慰道,“我也曾有過遺憾,從小到大,我立志要做皇京第一才女,光耀門楣,可是后來,我因為一些不?得已?的緣由,錯過了桂試八雅,但是,現?在我并不?覺得遺憾。”
突然,林槐一把抓住江纓的手腕,將她整個人扣在了書架邊,輕微的震動使得最頂端的書籍掉落在了地上。
江纓嚇了一跳,當?即警覺:“林槐!你要做什么?”
“那件事我聽說了。”林槐凝視著她的面龐,咬了咬牙道,“以你的能力,本可以勝過顧柔雪成為皇京第一才女,可你為了給?賀重錦生下一子,就這樣錯過了桂試八雅,你甘心嗎?”
他不?明?白,事已?至此,江纓為什么還喜歡著賀重錦?她應該恨他啊!
“還是,比起皇京第一才女,你更在意的是賀相府的富貴?”
林槐的手死死鉗住了她,這次,她卻毫無畏懼,江纓見掙脫不?開?,使勁踩著林槐的鞋履:“放開?我!”
“江纓。”林槐強行抱住她,氣息打在女子的脖領,“你與賀重錦已?經和離了,你們不?是夫妻了,我說過,他高高在上,眼里必然不會只有你一個人。”
江纓:“林槐,你……”
“我不?同,在我眼里你就是最特別?的。”林槐道,“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么突然改變了主意,但是三?年前的最初,我的追求你是有意答應的,否則,我根本沒有機會靠近你。”
歷史總是如此驚人之相似,江纓心中倍感崩潰,她想?,倘若那晚她真的強求了賀重錦,親了他。
那么,賀重錦一定不?會原諒她了。
就在江纓的手摸到書架上的瓷瓶,準備把林槐打暈時,賀重錦不?知何時進入了藏書閣,聲音極具威嚴:“林公子。”
林槐愣住之際,江纓抄起瓷瓶打在了對方的頭上,他捂著額角的血,身形恍惚,江纓順勢脫逃。
她來 ? 到賀重錦身邊,素手抓著他的衣袖,卻被對方冷淡的掙脫開?。
江纓訝異地看?向?賀重錦,只見他俊美無暇的面龐,溫柔蕩然無存,連平和都沒有了。
“???”
賀重錦:“……三?年前,你有意想?和林槐在一起嗎?”
見此情景,林槐冷冷一笑:“江纓,看?來我說對了。”
江纓啞口無言,低下頭道:“是,剛來到書院時,我曾想?過忘了你和小歲安,專心讀書,所以才與林槐接觸,試著答應他的追求,但是……!”
淚水從眼角滑落,江纓道:“但是,我現?在只想?與你和歲安在一起。”
賀重錦袖口下的手攥成拳頭,最后緩緩松開?,他眼角紅了,語氣卻冷漠至極:“江娘子,三?年前,我們就已?經和離了,既然和離了,何必還要糾纏在一起?”
“賀重……”正要開?口,江纓看?到了站在他身后不?遠處的歲安,那雙葡萄眼里飽含淚水與委屈。
“原來,爹爹、娘親和離了……不?在一起,爹爹,不?喜歡蝴蝶仙女。”
說著,小歲安張大嘴巴,哇哇哇地哭了起來。
那一刻,江纓的身軀像是被雷擊中了一樣,有什么東西?在撕扯著她的內心。
恍惚之間,哭泣的小歲安竟與另一個小影子重疊,那是年幼時的江纓,沒有家的江纓。
蝴蝶死在秋天了嗎?
江纓:“歲安……”
賀重錦沒有去哄小歲安,他神?色冷然地將他抱起來,疾步離開?了藏書閣,只留下了一個決絕的背影。
他抱著小歲安走在雪廬書院的長廊,小歲安還在嚎啕大哭,如今,這孩子知道了真相,知道了爹爹和娘親已?經和離的事情。
“爹爹和娘親,不?要和離!”
換做以往,如果小歲安哭起來,賀重錦必然會手足無措,要么就是摸頭哄一哄,要么就是用糖水棍哄他開?心。
可這一次,賀重錦什么都沒有做,小歲安察覺到溫柔的爹爹一反常態,于?是哭得更厲害了。
賀重錦不?知道他怎么了,只是越想?越生氣,越想?越憤怒,止不?住的憤怒,尤其?他親眼目睹了藏書閣中,那二人一副親密的模樣。
恰巧,小歲安的哭聲點燃了賀重錦的怒火。
他將其?放到地上,語氣驟然冷了,像是來自一個父親無可抗拒的威嚴,就這樣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的孩子:“賀歲安,我的確與江纓和離了,夫妻離心,縱然如此,你有什么不?能面對的?”
小歲安被嚇傻了,眼淚一下子就憋了回去,站在原地呆呆地看?向?自己的父親,抽抽搭搭道:“爹,爹爹。”
“你是男子,日后或是頂天立地,或是成家立業,就這樣脆弱?經不?起挫折嗎?”
小歲安哽咽了一下,又嚇得憋了回去:“嗚……”
男子眼中那一抹陰鷙一閃而過:“你還沒有體會過血雨腥風,食不?飽腹和毫無容身之處的滋味,不?過是區區和離而已?,少了江纓,多了江纓,又有什么區別??”
“再過兩日,我若查不?出真兇,就會回皇京赴值,北境天寒,從此再不?來雪廬書院。”
“我從來都不?需要她……”
這天夜里,江纓在塌上落淚,不?一會兒哭濕了枕頭,便?聽見有人敲門,是小歲安。
“娘親!”
小歲安委屈至極,江纓心疼地將她抱起來,心想?這么晚了,小歲安怎么一個人跑了出來。
他哭了半天,嘴里念叨著:“爹爹,壞人,不?喜歡,爹爹。”
她愣了一下:“不?喜歡爹爹?什么意思?”
江纓大致猜想?,一定是賀重錦兇孩子了。
做了近十個月的枕邊人,除了公事上,她還是第一次知道賀重錦也會兇孩子。
想?到這里,江纓嘴角扯出一個很淺的笑容,又弱了下去。
好?不?容易以為賀重錦對她的態度會有所緩和,成功近在眼前,卻不?想?林槐此舉,令她瞬間離成功遠了十萬八千里。
殊不?知,未來許多年后,江纓向?賀重錦再提起此事時,忽然忍不?住笑了。
那哪里是遠了?分明?是近在咫尺了!
另一邊,女先生找到了賀重錦,賀重錦雖在氣頭上,但還是收斂了神?色,微微低頭,還了一禮。
只聽女先生道:“賀大人,近日院中考核,賀大人可有意愿為女學子們做考官?考察琴棋書畫的技藝?”
第63章 美夢成真(修)
這晚, 小?歲安就留在了江纓的房間里,賀重錦沒有?來找他。
江纓給小?歲安洗了澡,將束發的銀冠拆下放置一旁,用梳子輕輕的, 寸寸的梳理著孩子的墨發, 小?歲安繼承了她的發色, 黑而偏棕,這種感覺令她覺得異常的奇妙。
“娘親。”
她梳著梳著,卻見這小?男孩又紅了眼, 江纓柔聲問:“歲安, 怎么了?”
興許是白?日里被賀重錦嚇壞了,小?歲安沒有?哭得太過?分,只是忍著哽咽,一個勁兒地?掉小?淚珠。
江纓有?些心疼,用手指擦拭著他柔軟的面頰, 把小?淚珠通通擦干凈。
小?歲安的臉憋得又紅又圓,盈著淚的葡萄眼似乎更加晶瑩了,他委屈得不行:“娘親。”
“娘親在這。”
“你?為什么要和爹爹,和, 和離啊?”小?歲安皺巴巴地?哭著, “是喬姨, 對娘親,不好?還是, 爹爹?”
“喬姨?”江纓問,“喬娘嗎?”
小?歲安道:“喬姨, 是壞人,心是黑色, 像黑烏鴉一樣,害了爹爹。”
江纓又問:“是賀重錦和你?說的嗎?”
小?歲安搖搖頭,江纓細想下來,他才三歲,賀重錦一向把他保護的很好,不讓他接受不屬于這個年紀的污濁。
原來,縱然賀重錦從不說什么,這孩子也什么都?知道
良久之后,江纓的表情黯然下去,再抬起后竟是笑?了,笑?得是那樣的陽光明媚:“怎么會呢?”
小?歲安哭腫的眼里泛起光亮,江纓將他抱到?床榻上,蓋好被子,他摟住娘親的細腰,小?小?一只就這樣貼靠在她的懷里,暖暖的,可可愛愛的。
這一刻讓江纓想到?了三年前,小?歲安還沒出生的時候。
那時賀重錦去了潁州,她身子沉重,腰痛難忍,外出時走一步都?要歇上三步,連邁個門檻都?要人扶著。
夜里風涼,屋中沒有?燒炭火,她卻覺得暖暖的,肚子里像是揣了個火爐,就像現在一樣。
小?火爐第一次蠕動,她起先有?些害怕,后來迅速從塌上下來,提筆給賀重錦寫信,越寫越欣喜,激動到?一連寫錯了好幾個字。
后來,賀重錦從潁州匆匆回來,也就是姚氏死去的當晚,他連夜趕路的寒氣久久為散,她卻熱得蹬被子。
“夫君,你?可覺得冷?”
“有?點。”
她笨拙地?翻身,熱氣中和了他身上的寒氣,想去抱他,奈何隆起的腹部礙事,只能盡量貼近一些。
那人望著她的臉,漂亮的眼眸中有?微光在隱隱閃爍。
江纓道:“這樣,就不冷了。”
永遠都?不會冷了。
不知不覺走神了,小?歲安的聲音又把江纓從思緒中拉了回來,他問:“那是為什么呀?喬姨不是壞人嗎?”
“自?然是壞人,可是壞人被引入正途,歸根結底就不算壞人了,賀景言正直,賀老太太是刻板了些,但心地?不壞,賀家是極好的。”
關于賀重錦曾經被賀家如何虧待,喬娘又是如何在成親宴上大鬧,江纓只字未提。
大人之間的新仇舊賬,恩恩怨怨,從來都?與她的孩子無關。
“真的是這樣?”小?歲安好奇道,“可是,和離,為什么?”
江纓卻笑?:“因為娘親想要來雪廬書院讀書啊,雪廬書院離皇京太遠,就不能和爹爹時常住在一起了,常言道,書中自?有?黃金屋,娘親想看看黃金屋長什么模樣。”
“歲安知道了。”小?歲安答,“娘親覺得,爹爹的相府不夠大,破。”
“額算是吧,娘親要去更大更好,不會寂寞的地?方,像現在這樣,周圍有?許多愛讀書的同窗之人。”
“那,歲安要讀書,和娘親一起住在黃金屋,不要爹爹了,爹爹,兇。”
深夜,房中的燭火熄了,女子摟著懷中的小?歲安,安然入眠。
這幾天,賀重錦遲遲都?沒來找小?歲安,江纓想,他定然是還在生自?己的氣,所以白?日去學?堂時,就讓紅豆照看小?歲安,傍晚回來的時候,則親自?教小?歲安讀書寫字。
很快就到?了院中考核這一天。
臨去學?堂之前,江纓親自?替小?歲安梳好馬尾,溫柔地?告訴他:“歲安,娘親要去考試了,等院中考核一過?,娘親帶你?回皇京。”
小?歲安激動道:“好!娘親回皇京!”
過?了一會兒,滿是童心的小歲安又問起了江纓問題,這個問題小?歲安從記事起就在想。
他糯糯問道:“娘親用,什么法術,把歲安變出來的?”
“法術?這天底下所有?的孩童都?是從娘親的肚子里長大,用術法變出的。”
“聽上去,好累。”
江纓思考了一會兒,旋即答:“大概是眨眼之間,倒沒有?很累,反而輕松無比,怎么?歲安不信,不信大可以去問你?爹爹呀。”
小歲安:“哦,好的吧。”
*
考核是兩日,一日考吟詩作賦,一日考琴棋作畫,男學?子與女學?子同堂而考。
考官尚未來時,學?堂之中的學?子們有?說有?笑?,可江纓帶著書囊一進來時,所有?人都?沉默了。
江纓卻并?不放在心上,她將書囊放在書案上,隨后落座,掃視周圍一圈,不見林槐。
前幾日,她打傷林槐之后,自?覺愧疚,便托紅豆送去不少珍貴的療傷藥,都?是三年前從賀相府里帶走的。
不僅如此,江纓也親自?去找到?了林院首,將事情的前因后果盡數告知,林院首用戒尺將林槐訓斥一頓后,
林槐雖執意于她,但到?底是從小?讀圣賢書長大的,不似那趙恒之,最后也只是說:“江纓,該說的我都?說了,賀重錦的秉性?你?我都?知曉,他不會原諒你?,而我我等你?回心轉意的那一天。”
而江纓笑?了笑?,是林槐看不懂的笑?容:“林槐,我與賀重錦之間的情,你?不懂的,我不會回心轉意,我早已認定了他。”
“情?什么樣的情?”林槐可笑?道,“都?是世?間的男女情愛,又有?何不同?”
她一言不發,沒有?回答他,轉身離去。
至于真正的原因,江纓想親口對賀重錦說,也只能對他一個人說。
思緒飛走時,女先生早已來到?了學?堂,她今日穿著整齊,站得端正筆直,頗有?師長之風。
“今日院中考核,你?們需得格外重視,因為考官不只有?我一人,另一人是受我邀請而來。”
聞言,周圍傳來學?子們交頭接耳的聲音。
“還有?一人?誰啊?”“難道是林院首?”“林院首一向不問院中考核之事,林槐又被犯錯被罰,不可能是他。”“除了林院首,還會是誰?”
江纓卻面色如常,不管考官都?有?誰,她是篤定了要回到?皇京的。
只聽女先生重重咳了咳,示意眾人肅靜,她道:“誰叫你?們平日里有?些人,不思進取,三心二意,請他來是為了給你?們一個下馬威,院中考核次次不過?者?,永遠也別想離開雪廬書院。”
說著,女先生道:“大人來了。”
一眾學?子循著女先生的視線看去,男子身形修長,一身暗紅色衣袍,腰系玉帶,五官秀美?而沉定,就這樣邁步進入了學?堂之中。
那日與江纓發生爭執的女學?子,在看清來人模樣后,下意識地?哆嗦了一下,就像老鼠見到?了自?己的天敵,貓
而江纓手中的墨筆更是傾斜,掉落在雪白?的宣紙上。
賀重錦朝女先生點頭行了一禮,隨后坐在了上座。
不得不說,這公對公私對私的本事,賀重錦一向做得很好,自?己從前的新婦正坐在那,呆呆地?看著自?己時,他全然沒有?任何反應。
所有?學?子,看似被賀重錦的權威震懾的不敢抬頭,實則心都?飛到?了江纓那里。
他們不約而同地?想,這對和離的夫妻又要鬧哪一出?
*
考核已經過?了半,江纓率先寫完了,她深吸一口氣,重新檢查試卷,而后看向賀重錦。
他正提起茶壺,往茶杯之中倒茶,慢慢喝著,比起私下里的柔和,賀重錦的眉宇之間多了幾分厲色,似乎容不得旁人僭越一樣。
江纓嘆了一口氣,只覺得造化弄人,竟是萬萬沒想到?,院中考核的考官會是賀重錦。
他氣消了沒?
他好幾日沒去她房中把小?歲安接回去,應該是還在生氣吧。
小?歲安說,賀重錦對他一向不發脾氣,凡事都?一向極有?耐心,那天離開藏書閣之后卻發了很大的火。
像一個暴躁老父親
她將筆桿子橫過?來,用雙指不安的捏著,在心里揣測著明日的考核。
明日的考核是琴棋作畫,作畫還好,棋也尚可,但是琴是女學?子一一彈給考官,又考官作評論的。
屆時,她不僅要面對賀重錦,還要彈琴給他聽。
在雪廬書院的這幾年,她的琴技比起三年之前的大有?長進,他會說什么呢?
“江娘子。”
寂靜的學?堂中,賀重錦的聲音冷冷飄了過?來,在場所有?學?子筆桿一頓,紛紛豎起耳朵聽著賀重錦與江纓的對話。
就連女先生也抱著一絲坐山看戲的心理,輕輕咳嗽了一下,提醒江纓道:“千咳咳,江纓,賀大人在喚你?。”
江纓起身,朝賀重錦行了一禮:“賀大人。”
“專心答卷。”賀重錦眉眼冰冷,透著威嚴,“否則,便視作廢除考核,明日的院中考核,江娘子不必來了。”
此刻,吃瓜學?子們的內心:前幾日都?同房了,分明是夫妻,現在又鬧何種戲碼?
挨了賀重錦一頓數落,江纓只覺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替自?己辯駁:“賀大人,我已經答完卷了,不需要再作答了。”
賀重錦的聲音很沉很冷:“既然已經答完了,請離開學?堂,為什么還在這里停留?旁人不需要答卷了嗎?”
吃瓜學?子們的內心:兄臺,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因為什么你?自?己心里沒數嗎?
相反,女先生的態度反而比賀重錦溫和了許多,她對江纓道:“江娘子,答完之后便可離開學?堂了。”
江纓看了一眼女先生,又將視線轉向了賀重錦,不知為何,那明明是香氣四溢的茶,他喝起來卻像是在喝酒一樣。
她好像隱約猜到?了什么。
片刻后,江纓快速將書囊收拾好,來到?賀重錦面前再次行了一禮:“賀大人,我先行告辭了。”
賀重錦看向麻花辮女子離去的背影,他攥著茶杯的手漸漸收攏,將杯子捏得越來越緊
就這樣走了?
第64章 美夢成真(修)
下堂回去的時候, 小歲安正坐在板凳上,小手撫摸著小白的背毛。
小白吧唧吧唧嘴,十分愜意?舒適的樣子,在青石板上翻了個身, 露出肚皮讓小歲安摸。
“歲安。”
遠遠見到麻花辮女子笑著張開雙臂, 小歲安當即跑過去, 撲進江纓的懷里。
“娘親!”
江纓揉了揉他的臉蛋,隨后?問道:“去洗手,洗手之后?, 同娘親吃晚膳。”
“好!”
小歲安乖乖去洗手了, 他把手放入木盆中洗了洗,又抹了一把皂角。
江纓正在給小白填食,是?她從灶房里拿回來的骨頭,小白高?興的搖尾巴,圍著江纓轉圈圈。
傍晚, 江纓在溫習琴譜,小歲安已經躺在榻上睡著了,四肢舒適攤開,呼吸均勻。
這時, 紅豆問她:“小姐, 今日的考核考得如何?能拿到好名次嗎?”
江纓翻閱著琴譜, 自然答道:“能,我一定能拿到好名次, 回到皇京的。”
紅豆點點頭:“小姐有信心就好,到時候紅豆和小姐一起回皇京, 只是?”
江纓看向紅豆,問道:“只是?什么?”
紅豆猶豫了片刻, 繼續說:“小姐回到皇京,免不了見到江大?人和江夫人,小姐離開三?年,若打了照面”
‘江夫人’這三?個字,就像藏匿在心中已久的刺一樣,狠狠扎進了江纓的心里。
紅豆道:“小姐,其實奴婢覺得,已經過去這么久,江夫人定然也知曉錯了,也許就會改過,待小姐不那般苛刻了。”
江纓的眸子沉了下去:“改過?”
紅豆則道:“小姐,江夫人心里還是?有小姐的,興許只是?用錯了方式,江”
“紅豆。”
話說到一半,江纓開口打斷了她的話:“不是?這樣的。”
紅豆疑惑了一下:“小姐?”
“我曾以為江夫人對我的愛,那就是?愛,但?不是?這樣的。”江纓的話中多了一絲釋懷,“直到遇到賀重錦,生下小歲安,我才懂了親情的含義。”
她會好好愛小歲安的。
就像賀重錦一樣,溫柔地告訴小歲安,這世間有蝴蝶仙女的存在,只要心中有愛,愛就能化為萬物?。
山川,河流,皎月,星辰
暖意?在心頭化開,江纓緩緩說:“愛不是?推人向前的浪濤,愛是?無聲?簇擁的蝴蝶。”
終于到了第二日,院中考核的最后?一日,賀重錦來到學堂后?,女學子們均已入座。
賀重錦在高?座上坐好,視線落在了最后?座的江纓上。
麻花辮女子沒有注意?到他來了,正在慢條斯理地用手帕擦拭著琴弦,一門心思都在那把琴上。
賀重錦微微咬了咬牙。
女先生身姿端正,負手而立,站在一眾女學子們的桌前,像以往那樣清了清嗓子道:“今日考核,乃是?琴棋做畫,除此之外,便是?女紅針織,考核結束后?,與昨日的分數一并?為和,與往年分數相?較落后?者?,將會被強制留在雪廬書院一年。”
眾學子齊聲?道:“是?,先生。”
女學子們紛紛落座,江纓隨之一并?坐下,考核重要,她也沒有心思去理會賀重錦,而是?專心致志地提筆作畫。
作畫需得用心,她是?最后?一個交卷的,當女學子看到江纓的考卷時,露出滿意?的笑容:“嗯,比起上一年的畫技進步了不少,看來是?下了功夫。”
江纓笑了笑,賀重錦看見了那宣紙上所畫的墨竹,剛要開口點評,便聽她朝先生行了一禮:“多謝先生,江纓先行回去了。”
賀重錦:“”他被打斷了。
隨后?,她不僅是?畫技考核得了夸贊,所寫的書法也令女先生眼前一亮,女先生不禁道:“江娘子,看來這次女學子的考核,你要拿第一名了。”
這一次,賀重錦垂目,修長?的手指轉動著茶杯,竟是?一言不發。
偏巧這時,女先生看過之后?,轉而問賀重錦:“江纓所寫的書法,字體剛勁有力,入木三?分,賀大?人覺得?”
江纓看向賀重錦,剛才她一門心思都放在了桂試上,一直沒有在意?賀重錦。
賀重錦會如何評價呢?
豈料,賀重錦接過女先生手中的書法,淡淡掃了一眼后?,將其重新放到了書案上。
“與其他學子的筆跡倒也沒什么不同。”賀重錦道,“且看看旁人的書法,再下定論吧。”
眾學子的內心: 夫妻交鋒罷了。
而江纓卻犯了難,她心里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于是?有些不相?信地將那份書法拿起來,重新檢查筆跡。
嗯?哪里寫得不好嗎?奇怪,沒出錯啊?
賀重錦觀察著江纓,女子正思索這字跡之中的錯處,思索的十分認真,全然沒有要同他反駁、和理論的意?思。
“江纓。”
“賀大人。”江纓神色自然,將試卷重新放到了他的面前,“我已經盡了力,如果拿不到好的分數,是?我技拙。”
賀重錦:“……”
江纓:“我要準備下一場的琴試了。”
回到座位上,她沒發現賀重錦的嘴角隱隱抽了抽,心中掀起難以言喻的怒意?。
他一向沉穩的就像是?靜止的天平,而如今這天平已經徹底傾斜,不受控制。
琴試。
在其他的女學子彈奏完后?,終于輪到了江纓,賀重錦與女先生就坐在上座,他靜靜望著江纓,眼神平淡。
這樣的場合,兩個人就像陌生人一樣,讓其他學子都難以捕捉到一點愛侶之間的戲碼。
江纓又彈了一首陽春白雪。
琴聲?悠揚,時而清冽如流水,時而迅猛如疾風,與之三?年前的陽春白雪比起來,無疑是?更?上一層樓。
陽春白雪……
賀重錦的心瞬間沉入了谷底,三?年前,她在宮宴上彈奏的就是?這首陽春白雪。
江纓素手撩弦,直到一曲作罷,仍有余音繞梁。
她難免有些緊張。
因為剛才彈琴的時候,忽然有一瞬間想到了曾經在賀相?府的回憶,也就是?這一瞬,江纓彈錯了一個音。
還能得到分數嗎?
豈知,女先生竟然拍了拍手,滿臉笑容的夸贊道:“這一首陽春白雪,實在是?絕妙啊,是?我教過的所有女學子中,彈得最好的一首,雖有一道錯音,但?無傷大?雅,那就……”
突然,賀重錦冷沉的聲?音傳來:“不可?。”
話音剛落,整個學堂的氣?氛瞬間寒到了冰點,女先生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緩沖了半晌后?,強笑道:“賀大?人,這琴曲可?有什么差池?”
“她彈錯了音,如此錯誤,還能有分數嗎?”
江纓愣了一下,她看向賀重錦,眼中帶著幾分不解。
女先生:“這……依賀大?人所見,江纓該拿多少分?”
“既有錯音,算不得一首完整的陽春白雪,江纓的琴試……不作數。”
不作數,就是?沒有分數的意?思。
不僅是?女先生,學堂之中但?凡會彈琴的女學子都知道,那道錯音與正確的音弦極為相?似,若非是?懂琴的人,根本聽不出來。
雖說拿不到滿分,倒也不至于琴試就此作廢。
如果琴試作廢,除非下一輪的刺繡女紅拿到滿分,否則根本不可?能會合格。
“賀重錦……”
賀重錦什么意?思?
這是?故意?刁難她嗎?根本就是?!
江纓不說話,她低下頭,只覺得心都在顫抖,賀重錦看著她,眸中無波無瀾:“江娘子可?有異議?”
賀重錦一定是?還在因為三?年前的事怨恨她,所以以此全都發泄在了琴試上。
江纓想開口,卻不知怎得,話到了嘴邊就是?說不出來。
賀重錦雷厲風行,位高?權重,連林院首都要讓著他幾分,那么女先生自然也不敢違背賀大?人的意?思。
所有人都知道,江纓的琴試作廢,得了零分。
*
傍晚,江纓使?勁拍打著賀重錦的房門,一邊拍一邊喚道:“賀大?人!”
人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江纓對針織女紅雖然還算熟練,但?并?不至于拿到滿分的程度,她最拿手的是?琴棋書畫,詩書五經,然而琴試卻作廢了。
她必須回到皇京。
麻花辮女子敲了許多次,賀重錦才打開房門,男子一身中衣,發絲披散,在看向女子時,慵懶的神情冷了幾分。
江纓道:“賀重錦,為什么要故意?為難我?”
“為難?”他語氣?極淡,“我沒有為難你,江娘子,是?你彈錯了音。”
她一時啞然,隨后?又道:“賀大?人一向公正無私,但?你敢保證,作廢我的琴試時,沒有一絲一毫的私心嗎?”
看著早已今非昔比的江纓,賀重錦心中可?笑的同時,卻難免生出那么一絲欣慰。
幾乎是?下一刻,江纓的手腕被賀重錦抓住,他手上狠狠一用力,便將她拉入了房間之中。
房門砰得一聲?關上,女子的后?背則重重地撞了上去,江纓想抽出手腕,但?抽不出來。
“私心?”賀重錦的聲?音是?狠的,狠到破碎,“我是?有私心,我原以為我們會白頭到老,然而你卻先走了,離開皇京去了雪廬書院。”
“這三?年,我很累,也很想你,但?是?你在雪廬書院,我不能去找你。”
江纓苦笑了一下:“這些話還是?說出來比較好,你終于肯怪我了,賀重錦,我不喜歡你佯裝不在乎一切的模樣。”
二人對視,他的唇離她極近,近到似乎下一刻就要呼吸交纏,難舍難分。
可?是?,如今賀重錦卻對她心有怨懟,他拒絕了她:“琴試一事,不可?更?改,何況你要留在雪廬書院之中一直讀書,落榜與沒落榜,又有什么區別?”
江纓:“但?我要回到皇京了,賀大?人此舉,是?不希望我回去嗎?”
“不希望。”
賀重錦從來都沒想過,自己會做出有失公正的事。
“算了,本就是?我的錯,我也沒有資格與賀大?人討價還價。”江纓道,“我會想辦法,在刺繡考核上拿到滿分。”
看著她堅定的目光,賀重錦愣了一下,江纓順勢推開身前人,推門而出。
賀重錦有些無措地來到桌沿,他仰頭喝了一整杯水,冰涼的水席卷到胃里,好像胸腔中的那股火焰被壓了下來。
剛才他們離得極近,好像越靠近她,那種要得到她的欲望就會按壓不住。
似乎是?一種,只有對江纓而言的,本性的驅使?。
剛才,倘若再近一寸,就那么一寸,自己便要控制不住了去吻她了。
為非作歹不可?收拾
過了一會兒,女先生身邊的侍女敲門傳話:“賀大?人,先生托我來知會賀大?人一聲?,她已經遵循賀大?人的意?思,把江纓的分數改回來了。”
賀重錦沉了一口氣?,隨后?帶著疲意?答:“知道了。”
第65章 美夢成真(修)
回到房間后, 江纓不敢耽擱,當即讓紅豆看好小歲安,自己?拿上?所有的銀錢,則去山下買雪蠶絲。
書中說, 雪蠶絲細膩柔軟, 這樣的絲線再加上?她的繡技, 所織出來的繡品無疑是精美絕倫的,足以在刺繡考核里拿到最高分,回到皇京。
屆時只要不出錯, 賀重錦再算想為難她, 也找不到一個好的理由。
說干就干。
江纓是夕陽時下山的,然而她在山下的鎮子上?問了一圈,始終沒有買到雪蠶絲。
雪蠶絲是北境的稀有之物,每年產量極少,就算有, 也早早地被?供應到了皇京,尋常的小鎮人是買不起這種物件的。
每詢問一家店鋪,江纓禮貌地一一謝過,繼續去問下一家。
夜色已?至, 無聲之間吞噬了僅有的夕陽, 江纓敲響了最后一戶店鋪, 開門的是一位老太太。
江纓道:“敢問這位阿婆,你的店鋪里可有賣雪蠶絲?”
老太太答:“姑娘, 你要找雪蠶絲啊!”
江纓點點頭,面對老者, 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清晰一點,能夠讓她分辨出來話?中的意思:“我?已?經尋了許多家店鋪了, 您這里已?經是最后一家了。”
她是抱有希望的,希望這最后一家店鋪賣雪蠶絲,能夠讓繡技考核通過,為自己?解圍。
“原來是這樣,哈哈。”老太太笑,“可惜啊,我?這里沒有雪蠶絲,除非在皇京才能買到,趕在深冬的時候,鎮上?的人再去雪山找尋冰蠶,姑娘要不在等等。”
江纓道:“我?有急用,明日就要用。”
老太太不禁犯了難:“這姑娘若著急,只有去雪山上?親自去尋了,雪蠶只能在雪山的洞穴中存活,姑娘可以去找找看。”
江纓沉思了一會兒,再次道謝:“多謝阿婆,我?知道了,我?這就去雪山上?找找。”
*
賀重錦氣消了,也不惱了。
他查案查了一下午,那偷盜試題之人雖然做得天衣無縫,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到底是留下了些許蛛絲馬跡。
起因是下午的時候,雪山上?刮起一場大風,有絲絲縷縷的寒風從賀重錦的屋頂灌了進來。
雪廬書院建造已?有許多年,屋頂失修漏風是難免,他本不以為意,出去找人去修繕,卻發現,書院之中不少學子們的屋頂都在漏風。
賀重錦察覺到不對,命人搬來了梯子。
當林院首趕來的時候,寒風之中,那暗紅衣衫的男子已?經登上?了屋舍的房頂,一雙目掃視著屋頂的每一處。
林院首道:“賀大人,夜里風大,還請下來,保重身體為主。”
誰知,賀重錦站在房頂,他找到了自己?房間的漏風點,那里破碎了一塊瓦片,而揭開瓦片,正好能看到屋中的情形。
不僅是這一間房,其余學子們的房間皆是如?此。
最后,賀重錦得出了一個結論:有人曾用輕功在雪廬書院房頂上?,揭開房檐探查過每一間房屋。
若風小,幾?個瓦片的移動和碎裂并沒有什么,若風大,那么強烈的寒風就會透過縫隙進入屋中,引起人的察覺。
賀重錦面色沉定,對此事,他的心?中早已?是胸有成?竹。
從梯子上?下來后,賀重錦對林院首道:“會使用輕功的人斷然是訓練有素的探子,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雪廬書院,而不被?人發現。”
林院首答:“賀大人的意思,可是有探子潛入了我?的 ? 雪廬書院,偷盜科舉試題?”
“嗯。”賀重錦道,“幸好,那日我?沒與?文釗一起回到皇京。”
林院首:“有勞賀大人費心?了,此案算是查到了真兇,可以向皇京之中寒門學子們有個交代了。”
賀重錦卻淡聲道:“林院首,你說錯了。”
林院首的表情微微一變,隨后問道:“賀大人此言何意?”
賀重錦:“眼?見未必為實,如?此發現,不足以讓我?認定為探子就是偷盜科舉試題的兇手。”
林院首沉默片刻,拱手行了一禮:“賀大人言之有理。”
“新?的試題已?經送往皇京,皇京之中自有賀家二子景言主持大局。”賀重錦神色凝重,緩緩說著,“接下來,我?會繼續留在雪廬書院調查此事。”
若真正的幕后之人,知曉我?還留在雪廬書院,便自亂陣腳,而亂了陣腳,就會露出馬腳。
說完,賀重錦轉身,抬頭再次看向了房頂,心?中的擔憂感?越來越強烈。
既然有探子出沒,為了阻止他查案,說不定會拿他的家人來威脅。
他得去看看江纓和小歲安如何了,無論如?何得保護好他們。
然而,當賀重錦來到江纓的房中時,小歲安一個人坐在書案前讀書,見到父親,下意識地變成?了開心?果,全然忘了幾?天前被?兇的事。
“爹爹!”
小歲安跑過來,賀重錦一把將兒子抱了起來,紅豆走上前對賀重錦道:“賀大人。”
除了紅豆和小歲安,屋中并沒有旁人。
賀重錦微微皺了皺眉,他問紅豆:“她呢?”
“賀大人是說小姐嗎?”紅豆猶猶豫豫,這才道,“明日是繡技比試,小姐去雪山上?找冰蠶絲,她方才回來取過御寒的披風,應該是快找到了吧。”
屋外刮起的寒風越來越大了,不一會兒下起了大雪,風雪交加,天氣愈發的惡劣起來。
不由分說,賀重錦將小歲安放下,旋即轉身,就這樣疾步離開。
*
雪山之上?,寒風凜冽。
江纓捂緊御寒斗篷,頂著寒風往前走,飛來的雪花迎面砸來,吹得她眼?角都紅了。
老婆婆說,雪蠶一般會在山洞里生存,只要在雪山上?尋找到山洞,那洞中必定有雪蠶。
江纓就這樣耐著性子找啊找,身上?的御寒披風都被?凍透了。
她在雪廬書院生活了三年,按照以往,風雪都是不出半個時辰就會停下來。
可是,如?今半個時辰過去,風雪竟然越下越大,根本沒有要停下的意思,這讓江纓漸漸產生了恐懼感?。
似乎不能再繼續找下去了。
該不該回去……可是如?果就這樣空手回去了,明天的刺繡比試怎么辦?她答應了小歲安,要帶著他回到皇京的。
突然,當她看到不遠處的,雪崖上?生長?的植株時,眼?前突然一亮,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
那是三株生機盎然的雪蕊草,喜寒,生長?在寒冷地帶,而雪蕊草,是雪蠶天然的食物。
只要找到了雪蕊草,那么就說明雪蠶一定就在這附近。
江纓爬了上?去,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拔下雪蕊草,卻殊不知雪蕊草的根部?格外發達。
這幾?株雪蕊草被?拔下,上?方一片的雪壁就坍塌了下來,江纓瞳孔驟縮,她沒想到會這樣。
江纓墜落而下的時候,有個人堪堪接住了自己?,她睜開因恐懼而合上?的眼?睛,入目的是一雙俊美無暇的面孔。
那日初去賀相?府書閣,書梯坍塌,這個人就是這樣堪堪接住了她。
賀重錦喘息著,他是見江纓有危險,一路跑過來這才確保她沒被?摔死。
“我?來找,找你……”
他又氣又急,話?剛說一半,卻被?江纓突然打斷:“危險!”
上?方坍塌的積雪聲勢浩大的墜落下來,賀重錦下意識將她護在懷里,用后背去抵擋。
她的雙目埋在賀重錦的胸膛前,什么都看不見了,只聽到他的呼吸一滯,隨后兩?個人就這樣隨著雪崩滾下了山坡。
生死未卜。
*
再次醒來時,江纓發現他們被?積雪沖到了雪山山崖下的一處洞口處。
她十分驚喜,因為只要找到山洞,就一定會有雪蠶的存在。
這是一個未知的地方,此時已?是天黑,去路難尋,若踩著夜色回書院,極容易迷路。
只有等到白日了。
“賀大人,賀重錦……”
江纓推了推賀重錦的身軀,見他已?經昏迷,尚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醒過來,于是吃力地將青年背在背上?,像是背個大包袱一樣慢慢挪到洞中。
太重了……她滿打滿算還是個書生呢,根本背不動。
如?老婆婆所說,洞穴的一角結滿了鮮亮的蠶絲,蠶絲網上?躺著白白胖胖的雪蠶。
除此之外,洞穴之中還有一處泛著溫熱的天然溫泉,使洞穴內外的溫度有著巨大的差異。
女子好不容易把人拖到洞里,忽然聽到耳邊傳來很輕很輕的笑聲,她愣了一下,側眸看去,那人正與?她對視著。
賀重錦早已?經醒了?!
她當場惱了:“你!你騙我?!”
“嗯。”
“嗯?!”江纓心?里欲哭無淚,就地坐了下來,語氣不滿,“賀大人何必開玩笑呢?我?崴到了腳,剛才拖賀大人進來的時候,更痛了。”
聞言,他蹲下身子,攥著江纓的腳踝拿起來,輕輕褪去她的鞋履,露出女子白皙的玉足。
她的腳冰冰涼涼的,腳趾圓潤,就這樣被?賀重錦溫熱的大手捧著在掌心?。
賀重錦神色如?常,不溫柔也不冷酷,就這樣慢慢地揉動著。
“江纓。”賀重錦的語氣冷嗖嗖的,“為了找雪蠶而涉險,不值得。”
江纓的話?里也摻雜著不悅:“賀大人,常言道,冤有頭債有主,我?來到這里找冰蠶,歸根結底是誰的錯?”
賀重錦沉默。
山洞之中安靜異常,唯有洞外的風聲呼嘯著,吹進來的雪花在溫泉的溫熱下逐漸化成?了水滴。
她讀過很多書,知曉鉆木取火這個法子,很快木樁在反復摩擦下冒了煙。
篝火溫暖,映照了兩?個人的臉。
江纓的下巴枕在膝蓋上?,神情有些落寞:“我?欠了小歲安三年,也欠了你三年,只有回到皇京,才能永遠陪著小歲安,才能……”
女子的杏眼?望向賀重賓,眼?里有盈盈光芒在閃爍:“才能,時常看到賀大人。”
這是她的真心?話?,她還心?悅賀重錦。
只要看上?一眼?,就會被?止不住地靠近他,想和他說話?,想看著他。
殊不知,賀重錦也是如?此。
“所以。”江纓認真道,“你不要再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賀重錦:“……”
見他不答,江纓的眸子沉了下去,還是不行嗎?
江纓總覺得他心?里是有她的,難道這也是她自己?的猜測而已?嗎?
很快,賀重錦嘆了一口氣,并未回答江纓的問題,只是手上?一用力,她痛得出了聲,腳腕的疼痛漸漸消失,能走路了。
“好了。”賀重錦的視線落到了溫泉上?,又道,“你的腳冰,去那里泡一泡吧。”
孤男寡女,共處一洞。
江纓在心?里暗中下定了決心?,就在賀重錦抱著她來到溫泉邊去時候,她站在溫泉里泡腳之時,江纓抓著他的衣襟,一用力,男人就直接墜入了溫泉之中。
“賀重錦,你想要我?嗎?”
低低的語氣,猝不及防地擾亂了賀重錦的心?緒。
與?夢里的江纓,一模一樣。
她一邊吻著,一邊落淚,唇瓣分離一瞬,江纓心?酸地又說了一句:“夫君,對不起……當年我?不該丟下你們。”
“你原諒我?,好不好?”
“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啊!”
賀重錦:“……”
泉水溫熱,女子坐在他的胯上?,俯首還在吻著,不管不顧地吻,過了一會兒,男人的一雙手在水中開始解著女子的衣帶。
他自己?的上?衣,他的褻褲,還有她的……就這樣從水底漂浮到了水面上?,凌亂至極。
賀重錦徹底忍不住了。
他……想吧。
想要江纓,這三年之中無時無刻不想要了她。
少年封相?,一朝權臣,在這場風雪之夜里,徹底因她而沉淪。
第66章 泉潮(修)
夜色深沉, 風雪夜不歸。
賀重錦的身體好像里住著兩個人,一個像高傲者在俯首稱臣,一個又像低賤者在索取救贖。
是現在的賀重錦,和曾經的大梁質子。
嗚啊啊!
山洞內傳來了男女此起彼伏的呻吟聲, 溫泉的水面猶如波濤, 江纓的薄背就在那波濤的助瀾下, 上?下浮動。
水面打濕了江纓上?面僅剩的中衣,和她的一半麻花辮,麻花辮上?半部分是干的, 尾部是濕的。
她有點害怕, 起初攥著他的發,又覺得心?不安,將手放在賀重錦的濕潤的肩頭上?。
江纓抬起濕潤的眼,看著汗流浹背的眼前人。
他沉定的眸子早已渙散,如玉的面龐沾染上?了塵世間的污穢, 他微微啟唇,還在急促地喘息著。
“還好嗎?”
她點點頭,無?聲應著他。
這一幕,賀重錦夢得太久了。
他真恨不得把自己的骨血掰碎了, 一點一點的融給江纓, 融到她的骨血里。
江纓的眼前的景象就像有一簇斷了弦的煙花在閃爍著, 跳動著,抓不住。
嗓子干啞, 女子咽了咽聲,與他一同?低頭看向水下, 柔水與炙火的相連融合處,分毫挪動間, 就有絲絲縷縷的白云從縫隙中飄了上?來。
短暫的歇息。
想到初時緊繃被刺開的痛,江纓輕輕道:“別?分開了。”
賀重錦斂目:“好。”
說著,她貼近了他的胸膛,抱得更緊,在聽著那胸膛之中強有力的心?跳聲中,將賀重錦留了下來。
這一刻,賀重錦說了很多?:“我?并未取消琴試的分數,琴試結束后,我?暗中讓女先生恢復了分數,即便你今日沒有找到雪蠶絲,也會?通過院中考核。”
他又說:“纓纓,你已經因為歲安錯過了桂試,這一次豈會?讓你再次被困住?”
余波過后,那人仿佛又不盡興,水面被劇烈震蕩了幾下,江纓的嬌軀猛地痙攣,猝然痛呼后,又無?力地倒在了賀重錦的懷中。
肌膚相貼之間,江纓問他:“這些是賀大人的書中所學嗎?”
賀重錦道:“夢里所學。”
江纓愣了愣:“夢?什么?夢?”
賀重錦似乎不想過多?探究這個話?題,他別?開眼:“沒什么?。”
而身上?的女子見他臉紅了,一直在刨根問底:“我?與賀大人如今也算是破鏡重圓不。”
話?說一半,江纓低下頭,露出?恬靜的笑容:“是久別?重逢,賀大人連這個都不肯告訴我?嗎?”
久別?重逢
賀重錦知曉這四個字的含義?,江纓之所以說是久別?重逢,是因為江纓篤定,篤定他心?里自始至終都還心?悅著她。
也對,當年害江纓一時沖動而離開皇京的,本就是江家,在那之前,她一直都是她溫柔恬靜,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妻。
是在他眼里是最好的。
賀重錦握著江纓腰的手緊了緊,第一次用笨拙的言語解釋著此事:“我?做過一場夢,夢里我?們就像現在這樣后來我?忘不掉,時而總能想起來。”
江纓忍俊不禁地笑了,這是她記事以來第一次開懷大笑,笑聲就這樣回?蕩在了整個洞穴之中。
從來都沒有人用這樣一個詞語去?形容一朝宰相賀重錦。
“夫君到底是男子。”她一邊笑,一邊道:“想不到,你也有色膽包天的一面啊。”
“纓纓”
“啊?”
“別?笑了。”
江纓還在笑,她第一次感到如此歡快,如此發自內心?地喜悅:“夫君覺得我?說的不對?夫君所思所想,倒如那沉迷勾欄瓦舍的浪子沒有什么?分別?了。”
“再來一次。”
她一怔:“什么??”
話?音剛落,那人猝然勒緊了她的腰,帶著江纓從溫泉之中一邊站起來,轉而反將她壓在泉邊。
女子嚇了一跳,被迫用雙臂在泉水邊支撐著,此刻她正彎著腰,用晶瑩的杏眸轉向了身后的賀重錦,很快,垂落的麻花辮有一前一后,有節奏地掃著水面,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升到臨界點時,江纓只覺得眼前驟然一黑,點點星光仿佛點綴了整個山洞,為其暈染了一層又一層的朦朧。
嗯嗯!
嗚啊!
浪潮過后,兩個人從臨界點重重跌落下來。
江纓身軀輕顫,終于脫離了他,不過很快,背靠著泉邊,朝著那人張開臂膀,一副想被抱的模樣。
賀重錦果然與抱她了,擁抱之際重新進……(嗯?兩點之間可以畫出?無?數條直線,其中,線段最短。)
她乘著這巨浪中的舟,奮力抓住那人,好不容易恢復的一絲清醒的神智,又被這海面翻涌的全?無?。
身心?疲憊之時,江纓忽然聽到賀重錦說:“纓纓,如果我?不是權臣賀重錦,而是這天底下最卑賤的人,你還會心悅我嗎?”
“最卑賤的人?”江纓想了想,答道,“這天下所行之人,確有三六九等之分的,但天底下最卑賤的人,我?沒見過,是什么?樣子?”
賀重錦垂下眼眸,眼眸之中交織著讓人讀不懂的情緒。
半晌,他道:“也許是那日,掉在你書案上?的,那只老鼠的模樣吧。”
白日躲在陰溝之中,寒冬臘月為了飽腹,不惜進入房屋偷食果腹,被人發現后,無?情地被打死,被打殘,被驅逐
江纓思索著答道:“陛下是年少了些,太后卻是為慈主,大盛的國土上?不會?出?現那樣的人,而夫君是權臣,位高權重,斷然也不會如此。”
“嗯。”
緊張的話?題無?聲無?息地結束,在江纓的眼里,這是再尋常不過的交談罷了。
很快,賀重錦就印證了色膽包天那四個字。
一夜之中,來來回?回?不知道有多?少次了,江纓數不清,反正她在心?里默默告訴自己,這次千萬別?忘了喝避子湯。
有一個小歲安就夠了,再生第二個、第三個……真的生不起了。
*
天亮了,洞中熄滅的篝火冒著縷縷白煙。
江纓深深地打了一個哈欠,披上?衣袍,她的麻花辮亂了,于是用了半個時辰重新編好。
睡在御寒衣袍上?的賀重錦緩緩睜眼,便見江纓手上?拿著一根枯枝,盯著掛在洞壁上?,蠕動的雪蠶看。
她是想取絲的,卻一見那雪蠶的模樣就止不住地頭皮發麻,這與毛毛蟲沒有什么?分別?。
“夫君。”
溫柔從賀重錦眉眼之間暈開,他溫聲道:“怎么?了?”
江纓面露懼色,握著枯枝退后兩步:“雪蠶生得這幅模樣,我?看一眼尚可,看久了,實在是害怕,你能不能幫幫我??”
“纓纓,以你的繡技,院中考核勢在必得。”賀重錦道,“至于雪蠶絲,還需要嗎?”
“需要。”江纓笑,“既要擺脫過去?,成為一個新的江纓,凡事就要做到最好,用雪蠶絲入繡,我?必然會?在院中考核拿到第一名?。”
正說著,賀重錦已然走到了江纓的身后,從她的手中接過樹枝,他高大的身形很輕易就將上?面的雪蠶全?部撥了下來。
雪蠶掉在地上?,看上?去?可憐極了,江纓將它們愛吃的雪晶草丟在了上?面,權當做取絲的補償。
這時,賀重錦丟到樹枝,轉而對江纓說:“雪蠶絲是你要的,纓纓,親自來取吧。”
江纓則答:“我?夠不到。”
“我?抱你。”
言罷,賀重錦環住江纓的腰身,就這樣面對面地將她抱了起來。
感覺有些晃,江纓捏緊他的肩膀,說道:“夫君,穩一點。”
也不知怎得,說完后只覺得更晃了,晃到她的唇快要撞到他的唇了,后來賀重錦得逞不成,慢慢才穩下來。
昨晚確實親夠了。
有賀重錦抱她,江纓一伸手,輕而易舉地就夠到了雪蠶絲。
雪停,路現。
二人多?番尋找,很輕易地就找到了回?去?的路,賀重錦在前面走,牽著后面的江纓。
賀重錦并不知道,江纓一直在看著他,神情帶著些許疑惑不解。
卑賤、老鼠賀重錦為什么?會?問這樣的問題?
他先前已經問過了一次,當時她不以為然,卻在今夜的情到深處之時,又問了一次。
江纓自詡不是個聰慧的女子,之所以心?生懷疑,只是曾有過類似的經歷罷了。
那是年少之事發生的事了,江夫人為了讓江纓讀書,日后嫁一個好郎君,為此省下一年的吃穿,送到了皇京之中最好的學堂里。
因為是皇京之中最好的學堂,所以同?窗們都是顯赫的出?身,而她只是八品官員的女兒。
每日去?學堂,尚是孩童的江纓只敢坐在角落里,做一個透明如空氣之人,不敢出?頭,更不敢說話?,始終在心?里默默祈禱著不要有人關注到她。
她能體會?到任何一人的自卑,與之共情。
可在洞中,當賀重錦問出?那個問題時,江纓嗅到了同?類的氣味兒。
難道,是自己感覺錯了嗎?賀重錦的出?身,會?產生與她相同?的自卑嗎?
*
二人回?到書院后,小歲安正在房間里哇哇大哭著,紅豆把買來的糖水棍給他,被這孩子氣呼呼地扔到了地上?。
“紅豆姐姐騙人,說好了回?來,為什么?
“這……小公子,你再等等,小姐馬上?就回?來了。”
這時,屋外傳來江纓愉悅的聲音:“歲安,爹爹娘親回?來了!”
第67章 浴潮(修)
一家終于團圓。
江纓給小歲安梳好發, 換好衣衫,來不及在房中停留太久,就把孩子丟給了賀重錦。
“夫君去做考官,想必也是?為了見我吧?”
一語說中, 賀重錦怔然了一下, 只聽江纓笑道?:“我從前只顧讀書, 不懂男女?之事,但是?夫君也是?不通情愛之人,所以, 不是?很難猜不出?。”
賀重錦對小歲安發脾氣, 是?因為見到她和林槐在一起,吃了醋。
賀重錦做考官,是?為了見到她。
賀重錦在琴試上刁難她,自然是?她只顧著院中考核,從而不理?會他。
而她, 在最后之時,也只是?如賀重錦一般,心有城府,看破不說破, 尋一個?合適的時機, 這個?時機就是?在她走到溫泉的時候。
身為權臣, 他不難料到江纓心中所想,于是?嘴角勾起一抹很淡的弧度:“看來, 我被纓纓算計了,不過, 男女?之情愛,我早就懂了。”
話音剛落, 江纓剛拿起書囊,準備帶著雪蠶絲準備去學堂考試。
聞言,她又?打算在房中停留片刻,走到賀重錦的面前。
小歲安正在坐在書案邊,聚精會神地疊著紙蝴蝶,并沒有看到江纓踮起腳尖,在賀重錦的左側的下顎角上留下一吻。
他還?在想,如果把紙蝴蝶折好了,爹爹與娘親就不會和離了。
女?子清淺的呼吸竟然將賀重錦的半邊脖頸打得?通紅。
他心口之中的心跳,正在強有力地跳動著,他聽見她說:“夫君現在想的事,纓纓知道?,待今日?的繡試結束,功成名就,今晚就做吧。”
做?
這個?字一出?,身軀一震,賀重錦整張面頰都紅了個?徹底,他倒退一步,盡量讓自己面上保持鎮定。
緩了一會兒,賀重錦剛要開口回應她,江纓早已帶著書囊,如一陣風般離開了房間。
久久的寂靜,小歲安發現聽到關門,抬頭?看去,就看到了站在原地,逐漸變得?有些呆木的爹爹。
此刻,賀重錦不由微微嘆了一口氣。
她怎么能把這種?事時常掛在嘴邊上呢?
傳揚出?去,倒顯得?他這個?一朝權臣,是?色令智昏之人,會被人笑話的。
不過,繡試結束的應該會很快吧,等?院中考核一結束,她今夜回來的應該不會太晚。
賀重錦將床鋪鋪的整整齊齊的,隨后出?門去調查探子一事了。
既然是?千里迢迢地來到了北境,又?無聲無息地來到了雪廬書院,除非是?鬼魂,否則途中不會沒有痕跡。
畢竟,是?探子,而非鬼神,不可能避開所有人來到這么遠的地方。
更何?況,北境天寒,根本不適合長時間的潛伏,那名探子必然會在附近的小鎮之中過夜。
賀重錦披上外氅,臨走時又?覺得?不妥,便讓紅豆出?去尋一件雪廬書院的學子服來。
探子不可能不知曉他的模樣,若是?尋常的打扮勢必引人注意,但若是?雪廬書院的學子,收斂氣勢,應該不會被人察覺。
很快,一名貌美?的男學子就這樣走出?了雪廬書院的大門。
興許是?坐落于雪廬書院的緣故,山下的鎮子雖小,但五臟俱全,不僅什么都有,人也熱情。
小鎮上的客棧有三家,前兩家他已經詢問過,直到他來到最后一家,注意到一名女?子。
店小二知道?,能在雪廬書院讀書的都是?貴人,于是?笑著招呼道?:“公子,喝什么?”
“隨便。”
店小二眼珠一轉,嘴上應道?:“好嘞。”
賀重錦有意無意地察覺這那名女?子,她雖是?一身尋常女?子的裝扮,給他的感覺卻全然不同。
他注意到了她手上的繭,忽然想到了文釗。
文釗自小習武,常年練劍,手上結起了厚厚的繭,在北境這寒冷之地,發展成了無可掩蓋的凍瘡。
而這名女?子的手上也有許多凍瘡,她是?練武之人。
賀重錦一直留意著女?子,只見女?子將錢袋放在了桌上,店小二上前收了錢袋:“姑娘在店中住了這么久,今日?可是?要離店了?”
“不是?今日?。”
“姑娘是?外鄉人,不知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啊?”店小二道?,“我店中有馬車,可以租給姑娘,至于租金”
女?子冷聲道?:“你管得?未免太多了。”
“哈哈,是?是?是?。”
賀重錦聽著他們的對話,自然而然地拿起桌上的杯盞,冰涼的水剛一入口,他瞳孔一震,一股火辣的感覺席卷了他的味覺。
他下意識嗆出了聲。
這是醉仙釀?烈酒?
想到剛才那小二,賀重錦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是?他說隨意,店小二則端來了店中最貴的醉仙釀。
為了不被那女?子警覺,賀重錦只能狀若無事地喝著。
因為要照顧小歲安,他已經三年都沒有喝酒,而這么烈的酒,賀重錦是?第一次喝。
然而,幾杯烈酒下肚,一柄匕首抵在了賀重錦的脖頸處,他端著酒。
直到這把匕首的出?現,賀重錦才確定此人是探子無疑。
“這位雪廬書院的公子,你似是?不勝酒力啊。”
見到匕首,店小二嚇得?躲到了柜臺底下,而女?細作的眼神里滿是?對他的狐疑。
賀重錦自然而然地放下酒杯,啟唇之間,酒氣撲面而來,他緩聲道?:“我不勝酒力,你就要殺我嗎?”
“這家店小二是?出?了名的謀利黑心,鎮上的人都知道?,雪廬書院的學子也知道?。”女?探子道?,“公子既然是?雪廬書院的學子,為什么不知道?呢?為什么還?敢說出?隨意二字呢?”
作為一名探子,極強的敏銳能力是?必備的。
賀重錦垂眸,神色平靜。
女?探子訝異了一下,隨后握緊了匕首:“你的命在我手上,不怕我殺了你嗎?”
*
江纓用雪蠶絲繡了一只白兔,拿到了院中考核第一名,在女?學子們崇拜的目光下,帶著書囊回到房間。
“娘親!”小歲安上前,一把抱住了江纓,糯糯道?,“歲安,想,娘親。”
“嗯嗯。”
小歲安掏出?一根糖水棍,放在江纓的手里:“留給娘親的!”
“謝謝歲安。”
“不客氣。”
江纓蹲下身子,揉了揉孩子的面頰,隨后站起來,環視著整個?房間,隨后問:“你爹爹呢?”
小歲安搖了搖頭?,嘀嘀咕咕道?:“不知道?。”
到了夜晚,賀重錦遲遲沒有回來,小歲安有了娘親,就像是?全然忘了這個?爹爹一般。
母子二人躺在塌上,靠的很近很近,江纓端著一本書,很有耐心地教他識字。
賀重錦回來的時候,渾身撲面而來的酒氣,他渾身炙熱,從門邊晃著走了兩步,然后跌倒在了床榻上。
江纓未免疑惑:“夫君,你不是?去查案了嗎?還?有,你這衣服是?雪廬書院的學子服嗎?”
賀重錦喝了不少醉仙釀,昏昏沉沉的,也沒言語。
小歲安湊近了聞了聞,當場捏緊鼻子,變成苦瓜臉:“不好聞!”
賀重錦喝醉了,得?需要人照顧,今夜只能讓紅豆帶著小歲安去別的房間睡了。
結果紅豆一來,小歲安一聽要與紅豆離開房間,不能跟著娘親一起睡,見勢不妙,當場嚎啕大哭。
小淚珠子一顆一顆掉落,小歲安那模樣簡直可憐又?委屈:“歲安要和娘親一起,睡!”
江纓看了一眼醉倒在床榻上的賀重錦,一時有些為難:“這……”
果然,曾經的擔心是?對的,孩子出?生后,長大了一直吵著要娘親。
三個?時辰后,小歲安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在塌上睡著了,稍微清醒了些的賀重錦則被江纓扶著走到屏風后的木桶邊。
他醉得?實在是?太厲害了,江纓受不了酒氣,耐心地解開賀重錦身上的衣帶,將滿是?酒味兒地學子服掛到屏風上。
“沐浴,把身上的酒氣洗一洗。”
“纓纓。”
“我在,夫君今日?做什么去了?”
賀重錦尚有些清醒后,俯身抱著江纓,竟是?答非所問道?:“你說過,今晚……我們……”
她愣了一下,頓時覺得?大腦一片空白,支支吾吾道?:“其實,也不過是?隨口提一句罷了,想不到夫君醉成這樣……還?記得?啊,哈哈。”
他醉得?厲害,唇角勾起一抹弧度,聲音帶著迷醉的啞:“纓纓既然答應,該當信守承諾。”
也不知怎得?,江纓聽到賀重錦這樣的聲音,江纓的心就癢得?厲害,面頰也燒得?通紅。
言罷,那人就開始親吻著她的脖頸,他的吻細膩而又?綿長,觸及著江纓每一寸的敏感神經。
賀重錦真的醉了,連小歲安都忘了。
吻了一會兒,就被江纓推開:“罷了,歲安還?在呢。”
可是?他醉得?深了,哪里顧得?了這些?
她僅有的,中衣上衣的衣角在木桶的水中起起伏伏,白皙雙腿彎曲著。
江纓一手掩著嘴,盡量不發出?聲音,一手抓著木桶的邊緣。
水面泛起陣陣漣漪,女?子的雙肩緩緩地沉了下去,她輕輕喘息,感受著那細密的交融。
每次,在那鋒刃探入白云,她都會下意識的慌亂無措,然后慢慢適應下來。
二人纏綿親吻了一會兒,浮在水面上的白云越來越多,就像綿延不斷的雨。
女?子搭在肩頭?的麻花辮再次蕩了起來,像奔跑在草地上的,那歡快的小白兔。
賀重錦倒也不會真的不管不顧,為了不讓小歲安發現,他用吻去堵住江纓的唇,咽下她所有的喘息聲。
一道?屏風之隔,小歲安正在塌上睡得?正香,全然不知那屏風后,另一面的風起云涌。
喝醉了的賀重錦,就像是?變了一個?人,江纓好幾次都要招架不住了,堪堪喊停。
隔了許久。賀重錦才后知后覺地剎車,卻沒有退出?來,他粗重的喘息帶著得?逞的笑:“舒服嗎?”
怎么喝多酒,做起來就像是?變了一個?人?顯得?她像勾欄瓦舍里的……妓女??
她以前是?個?多老實,多愛讀書的女?孩啊!
江纓腦子發暈,聲音破碎:“我……嗚啊啊啊啊!”
忽然隔著屏風后,一個?糯糯的聲音好奇地傳了過來:“爹爹娘親,你們在做什么?”
第68章 沐浴(修)
醉仙釀喝起來, 比尋常的酒還要烈了些,賀重?錦僅僅喝了兩杯而已,就醉得有些模糊了。
他一慣溫柔有禮,然?而酒醉后卻?如狼似虎般, 像是一只困獸沖出了牢籠。
江纓想要從木桶里站起來, 結果又被身后的人抓住, 再次按了回去,水花四濺中夾雜著隱晦的水漬聲。
嗚啊
清潤的聲音在?此時低沉地對她說:“別走。”
小歲安揉了揉困倦的雙眼,全然?不知發生什么狀況, 對著屏風糯糯地說:“娘親和, 歲安睡。”
“娘親在?沐浴,歲嗚咳咳,歲安先去睡。”
千萬不能被小歲安撞見,到時候無論她讀了多少書,識了多少字, 怕是都?解釋不清。
賀重?錦還在?扣著她,水花激蕩,宛如為達目的不罷休一般,醉仙釀的味道本就濃郁,
她喘著氣, 翻身摟住賀重?錦, 濕漉漉的額頭貼在?她的脖頸,破碎而又壓抑。
賀重?錦低眸望著懷中人, 看到她那張早已渙散發亂的神色,就覺得心里好似有一團欲燃欲望的火。
“賀賀重?”
屏風外的小歲安疑惑了一下?:“娘親, 歲安想和,娘親一起洗, 歲安變泡泡。”
見這孩子?似是要靠近,江纓嚇了一跳,慌忙道:“別”
小歲安哪里肯聽得懂大人的言外之意?正準備去木箱里找到沐浴用的鴨子?玩具,這時,賀重?錦的聲音從屏風后森然?傳了過來。
“賀歲安。”
小歲安手里的小鴨子?掉在?了地上,瞬間變了臉色: ? “父,父親。”
小孩兒?很聰明,之前每一次賀重?錦發火時,就是用很冷很可怕的語氣叫了全名。
江纓第一次聽見賀重?錦用一種不耐煩的語氣說話,賀重?錦惱了:“拿著被褥去隔壁”
之前小歲安還沒斷奶的時候,無論是白日哭還是夜里哭,賀重?錦都?會專心致志地照料著兒?子?,從不覺得厭煩。
可今晚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一聽小歲安說話,就會覺得莫名的煩躁。
小歲安一聽,圓乎乎的臉扭曲了下?來,小淚珠一顆一顆地掉落,委屈巴巴道:“不要,歲安,和娘親一起睡。”
賀重?錦皺眉,驟然?沉了語氣:“你是賀相府的嫡子?,連父親的話都?不聽了嗎?”
“嗚嗚嗚。”
小歲安一邊抹小淚珠,一邊委屈巴巴地將小鴨子?放回箱子?里,在?小手推開?門,抱著被褥準備去隔壁之前,還回頭為自?己做最后的爭取:“父親歲安想”
“別想了。”賀重?錦道,“明天起,每日清晨抄寫一首詩,交給?我看。”
話音剛落,只聽砰得一聲,那孩子?應都?沒應,就把房門合上了。
他們在?水中糾纏了一會兒?,又輾轉來到了塌上,她原本梳的整齊的麻花辮,在?這一番折騰下?變得松松散散的。
江纓背靠著柔軟的塌,身上血氣方剛的賀重?錦俯身壓了下?來,粗糲的氣息就這樣從胸口?兩處往下?游。
她的手按著賀重?錦的頭,兩腿繃緊,只覺得有海浪在?翻涌,余波陣陣,沖洗著一切。
江纓說:“你,你身上好像似是還有血腥氣?你今日到底去哪里了?”
酒意散了些許,賀重?錦起身答:“并非我的血,是那名探子?的血,她一直住在?山下?的客棧里,尚沒有回到大盛。”
她臉色變了一下?:“夫君山下?客棧?”
不得不說,江纓覺得賀重?錦的確是聰明,北境天寒,那探子?就算再如何也不會一直在?隱匿在?外面,一定會選擇山下?的小鎮里歇腳。
“被她逃了。”
提及正事,賀重?錦的神色凝重?了些許,他道:“我重?傷了她,山下?的鎮子?不能躲藏,她拖著受傷之軀,逃不了多遠。”
“夫君會武功?”
“尚且會一些。”
賀重?錦沒有告訴江纓,那并不是尋常的武功。
那些只不過都?是他曾經身陷死局時,在?一次次瀕死肉搏中傷敵一百,自?損一千時,而領悟出來的殺招。
江纓點了點頭。
她覺得,賀重?錦這個人,在?公事上復雜的像幽井,深不見底的黑。
賀重?錦與政敵相斗,雖算不上手段殘忍,但也是步步為營,無人能與之爭鋒,使他落于下?風。
可是在男女情愛的事上,他又很笨拙簡單,小心翼翼,像一張雪白的紙,等著她用墨筆去描摹。
她纖細的手被男人握著,江纓心有不解,于是問賀重?錦:“夫君,我不懂,探子?逃不了多遠,為何不去追捕她呢?”
賀重?錦卻?道:“訓練有素的探子?不懼生死,就算捉到了,到頭來不僅是一具死尸,也會引起幕后之人的警惕。”
那人藏的太好了,從呂廣,到流火箭,再到如今科舉試題,他查了這么久,連一絲蛛絲馬跡都差不到。
江纓:“那,科舉試題該怎么辦?”
“已經擬好送往皇京了,無論如何,需得讓今年的科舉順利進?行,否則……”
說著,賀重?錦露出一絲不安的神色:“姑母要守護的大盛,將會搖搖欲墜。”
太后的再生之恩,賀重?錦沒齒難忘,所以他要守護大盛,哪怕是以身為餌。
不知不覺談起了正事,賀重?錦又來了興致,再次按耐不住闖進?那芳田里。
他這瘋狂的一夜,不知道如何才能盡興,填補那空缺的三年。
尚在?閨閣時,尋常的男子?都?不能進?江纓的身,她保守,乖巧,恬靜,只聽從江夫人的話。
這樣的肆意之事,江纓想都?不敢想,如果不是賀重?錦,換做別人,她是一定不會給?的。
只能是他,再也不會是任何人了。
江纓正想著,想著想著就想起一件被遺忘的事,江纓細細喘著:“忘記了……”
賀重?錦看著她,滿眼詢問。
江纓慢慢道:“沒喝避子?湯,夫君可允我先去把避子?湯喝完?”
避子?湯……
賀重?錦垂下?眸,一時之間思緒萬千,盡管再難舍難分,他從中退了出來。
“去吧。”
江纓沒想到賀重?錦會答應,她以為賀重?錦會詢問她為什么?是不是不對他心有隔閡之類的話。
她道:“夫君不準備問再問些什么嗎?”
在?皇京,她見到許多娶了親的郎君,因為同房之后發現娶回來的新婦背著他暗中喝避子?湯,于是吵的不可開?交。
自?己這樣光明正大的喝,賀重?錦竟沒有生氣。
他笑了笑,搖搖頭:“我信你。”
無論經歷什么,賀重?錦自?始至終都?相信她的纓纓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江纓披上披風,邁著小碎步踉踉蹌蹌的出了房門,獨留賀重?錦一人在?房中,整理著凌亂不堪的枕頭和被褥。
今夜就到這里了。
他總不能讓江纓總是去喝苦澀的藥,何況,自?己一個孩子?都?舍不得讓她生,更?別說再來第二個,第三個了……
隔壁的房間,小歲安一個人抱著枕頭,睡得香甜,賀重?錦的手輕輕揉著孩子?的面頰。
他忘不了第一次碰到小歲安的時候,小歲安剛剛從另一個人的身體里脫離,來到這個世界。
暖暖的,干凈的,他甚是羨慕。
大梁皇宮,人心詭譎,是賀重?錦一生的陰影,沒有愛,也沒有家?,他數次求生不得,求其不能。
明明是皇子?,卻?被一個宮中的奴才欺辱,說他是注定活在?一條活在?陰溝爛渠里的老?鼠。
后來在?大盛的寢宮,他果然?與寢宮里的老?鼠一起生活,倒也真叫那人說對了。
兩國交戰,邊關?死傷無數,百姓、朝臣……不乏有對大梁痛恨無比之人。
他的身份一向隱瞞的很好,如果暴露,他不在?意自?己將面臨什么,可如今,該怎么告訴江纓?
夜半,江纓躺在?賀重?錦的懷里,攥著他的發堪堪入眠。
賀重?錦再一次想,該怎么把他的秘密告訴她?
*
與此同時,雪廬書院外的雪原上。
女探子?捂著流血的傷口?,一路走向那個穿著斗篷,遮住半邊面頰的人,寒風,他佇立在?那里,寒風略過他的衣角。
女探子?傷的太重?了,傷口?流了一地的血,生命力一點一點的流失著。
看到身后一路的血,江纓的腦海里浮現出在?客棧酒館里,賀重?錦那充滿殺意的眼神。
身為探子?,她天生就有一種敏銳力,見到賀重?錦,便覺得此人城府極深,直到被他刺傷,她后知后覺感到害怕。
招招都?是殺招,招招都?直取人性命和要害,不怕死的打?法。那簡直就像是一個溫柔的外面下?住著一個惡魔,。
“我活不久了。”
女探子?面色如紙一樣慘白,隨后掏出一封密函,“不過,我們主子?還有后手需要你去做,那就是務必要讓賀重?錦此人死在?雪廬書院。”
第69章 探子(修)
黎明剛至, 林院首敲響了賀重錦的房門,稱雪廬書院外不遠的雪原處,發現了一具無名女尸。
聞言,賀重錦并不驚訝, 因為這?不在意料之外, 而是所想之中, 是他?親手?重傷了女探子的要害。
探子死了,必然會牽扯出更多的蛛絲馬跡,他?就可以?根據這?些蛛絲馬跡, 從而找到那個盜取科舉試題的幕后之人。
賀重錦沉聲道:“帶我看看。”
塌上的江纓還在熟睡, 她緞子般柔軟的長發垂在床榻邊,被子下露出半截薄肩,望著這?一幕,賀重錦一時有?些朦朧。
江纓正在睡覺,忽然感覺有?人輕輕推了推她, 賀重錦的聲音很?柔:“纓纓。”
她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見?到賀重錦的面龐,當場皺眉,表示著自?己的不滿:“夫君, 你”
說著, 江纓把身上的被子拉緊了一些, 氣憤道:“昨晚夫君折騰到了半夜,如?今天還沒亮又把我叫醒, 夫君是公雞嗎?”
賀重錦怔愣了一下,隨后也只是笑:“對不住, 只是我需要你的幫忙。”
幫忙?
雪廬書院外的雪原上,一具女尸靜靜地倒在了雪地之中, 臉色慘白,幾乎快與這?滿地的蒼茫白雪一樣白了。
江纓躲在賀重錦的身后,被他?牽著一直往前走,不過那人走得很?慢,倒不至于跟不上他?。
她有?些猶豫,想來又不想來。
“夫君。”
聽?到江纓的話,賀重錦回眸,見?江纓稍有?膽怯的模樣,眼底暈染了一抹溫潤笑意:“怎么了?”
“你說我能幫你查案,但?我只會琴棋書畫,查案一事?,并不擅長。”江纓道,“或是需要我朝那尸體彈彈琴,送別她嗎?”
這?話問得倒是有?些白癡了。
賀重錦嘴角勾起一抹笑,搖搖頭:“待到時,你就知道了。”
院中不少好奇又膽子大的學子都來這?里圍觀,有?男有?女,這?其中也不乏有?身為院首之子的林槐。
他?肅穆地立在那里,上一次在藏書閣中的傷還沒好,額頭的繃帶還在,見?林院首來了,拱手?行了一禮:“父親。”
其實?在雪廬書院的這?三年里,林槐對江纓照顧有?加,江纓并未討厭林槐,在她心里始終對林槐有?著同窗之情。
當看到賀重錦與江纓相牽的手?,林槐先是微微震驚,莫名生起一絲不悅。
和好了嗎?
在林槐對賀重錦的認知里,他?是一朝權臣,是任何人都不容逾越的人,怎么會原諒江纓呢?
他?曾經信誓旦旦地篤定賀重錦不會原諒江纓,最后卻成了可笑的空談,林槐覺得此時此刻,自?己就像一個小丑。
林槐想到,江纓曾對他?說過,她與賀重錦之前的情愛是與眾不同的。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不明白。
林院首見?林槐遲遲不說話,肅聲提醒道:“槐兒,見?過賀大人。”
賀重錦始終從容鎮定,林槐咬了咬牙,最后還是行了一禮:“見?過賀大人。”
想到前幾日林槐在藏書閣中發生的事?,學子們還準備紛紛吃瓜看熱鬧,誰知賀重錦卻并沒有?什么反應,覺得無趣了起來。
賀重錦來到尸體前,蹲下身子打量許久,江纓站得很?遠,但?那尸體上的傷口竟是那樣的觸目驚心。
這?名探子孤身一人來到雪原,難道是要與人會面嗎?
只可惜,昨晚下了一場風雪,把雪原上的腳印都埋沒了個干凈。
渾身上下沒有?太多打斗的痕跡,看上去似是一擊致命。
這?是賀重錦做的嗎?
江纓的心中升起一絲隱隱的不祥之感。
雖說,賀重錦出身將門世家,但?他?為什么所學的武功卻如?此陰狠呢?
“纓纓。”賀重錦溫聲說,“過來。”
江纓停步站了一會兒,猶猶豫豫還是不肯上前,那可是死尸啊,書中說過,像這?種死得極其憋屈的,怨氣一般都很?重。
上次的姚氏,興許就是死得太憋屈,所以?才入了她的夢里。
賀重錦朝她伸手?,她冷靜再三,終究還是把手?遞了上去。
她想幫賀重錦,縱然再怕,她也想做那個和他?站在一起的,并肩之人。
“夫君。”江纓詢問道,“我該怎么做?才能幫到你呢?”
賀重錦笑了笑,轉頭對林院首吩咐道:“去拿宣紙與硯臺,以?及一張書案來。”
江纓看著賀重錦,過了許久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夫君你是要讓我畫她嗎?”
畫一張已經死去的人。
*
翌日的清晨,江纓正在給?小歲安梳發,她先將健康干凈的發并攏到一起,然后用玉環扣成一個小馬尾。
這?邊,小歲安正在擺弄著紙蝴蝶,另一邊,賀重錦在讀著北境守將送來的書信。
守將說,近段時日出入關卡的馬車并沒有?什么可疑之人,而且他?也按照賀重錦的吩咐,對其逐一搜身,沒有?找到科舉試題。
不僅如?此,守將還將尸體的畫像給守門的士兵看過,他?們在查驗馬車的時候,并沒有?見?過那一名探子。
“纓纓。”
賀重錦忽然喚她,江纓放下木梳,走上前道:“夫君。”
江纓以?為他?要和她纏綿,或者是說一些情話,亦或者是親她……
她都已?經準備好了,結果到了跟前才發現,都不是,他?竟是要和江纓討論公事?。
“纓纓,我已?經將畫送到北境關卡了,你畫得很?像,只不過,守將對這?名死去的探子并無印象。”
白激動了。
江纓在心里這?么想著,面上認真聆聽?賀重錦說話,做出了疑問:“奇怪,想要入北境,必須通過邊關,邊關士兵卻沒有?見?過她……”
她又思索了一會兒,繼續說:“既然這?樣,這?個探子是怎么來到北境的?”
賀重錦沒有?說話,溫和的眸無聲地望著江纓,似乎在聽?她做著解答。
他?說:“你覺得是為什么呢?”
他?把所有?的話語權都交給?了江纓,江纓想著,開?口說:“或許是有?人幫她遮掩耳目,帶著她成功渡過北境的關卡。”
會是什么樣的人有?這?樣的能力會?掩人耳目,將其一路送到了雪廬書院?
半晌,江纓抓住了賀重錦的手?,他?愣了愣,反過來溫柔地揉著她的素手?。
江纓:“夫君,我知道誰了!”
賀重錦:“是誰?”
良久,女主?握著寬大手?掌的素指攏了攏,江纓在心里斟酌著,才道:“是汝南王。”
只能是他?了,如?果猜得不錯,那欲要擾亂朝綱的幕后之人,就是汝南王。
賀重錦似乎并不意外,在聽?到她說出的這?三個字時,嘴角揚起一抹弧度。
“夫君你好像不是很?驚訝,該不會是早就猜出來了?”
“汝南王會領旨來到雪廬書院,我就已?經有?所懷疑,只是僅有?懷疑罷了。”
江纓點點頭,心想:既然猜出來了,為什么還要問她?好奇怪,賀重錦有?什么用意嗎?
賀重錦說:“但?,如?今我們尚且缺乏證據。”
另一邊,小歲安正在小塌上擺弄著紙蝴蝶,玩著玩著就睡著了,書案上燭火的光亮暈染了整個房間。
江纓特別喜歡看他?的這?張面孔,單手?拄著面頰,欣賞了很?久很?久。
床榻邊的白紗落下,很?快暗紅錦衣與學子服就這?樣被隨手?丟到了床榻下。
這?一夜無風無雨,只有?兩個相互依偎的人,她合上眼,薄唇在他?唇上如?蜻蜓點水一般吻著。
賀重錦似乎很?喜歡撫摸著江纓的麻花辮,江纓也喜歡望著賀重錦的面孔,他?用手?指勾勒著他?的鼻梁。
“我夫君真好看啊。”
江纓忍不住道:“賀將軍和賀夫人的模樣定然是不差的,否則,他?怕是也生不出這?般好看的夫君。”
賀重錦的視線沉了一下,他?忽然不言語了。
之后,是久久的沉默,江纓翻身背對著他?一會兒,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后,她又翻了回來。
黑暗之中,江纓的一雙杏眼就這?樣靜靜望著他?,她看到賀重錦眼里的藏著一絲黯然。
像是一道裂痕,無法愈合的裂痕。
江纓就這?樣望著他?,望了很?久很?久,隨后揭開?他?雪白的中衣,去吻他?結實?的胸膛,一寸一寸吻著。
細細麻麻的酥感擾亂著賀重錦的神經,他?只覺得越來越熱,明明是她充滿愛意的吻,卻好像有?一團火在撩著他?。
“嗚嗯……”
上方傳來他?壓抑的嗓音,江纓還在吻著,清淺的呼吸噴涂在肌膚上,一朝權臣,竟是被人這?般撩撥。
過了很?久很?久,江纓將面頰貼在他?的胸膛上,他?摟著她,摟得緊緊的。
江纓抬眼望著賀重錦,瞳孔隱隱顫動著,黑暗之中,傳來了她平靜的話語。
“夫君,你不是賀家的孩子,你身上沒有?留著賀將軍的血,對不對?”
賀重錦一怔,他?垂下眸,錯愕地看著她,胸膛之中的心臟跳的砰砰砰快,明明只是心跳聲,卻好似要震耳欲聾了一般。
賀重錦很?慌亂,抑制不住的慌亂,甚至夾雜著心虛。
他?在想,他?是不是瞞了她?他?是不是騙了她?
只是……江纓是什么時候猜出來的?
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再一次認真問賀重錦:“你不是賀家的嫡子,你又會是誰呢?”
*
大梁皇宮。
錦床華帳內,梁帝虛弱地靠在塌邊,翻閱著奏折,一邊翻一邊咳,翻著翻著就把奏折重重摔到了地上。
太醫嚇了一跳,連忙下跪,額頭貼在地上瑟瑟發抖。
梁帝拖著病體,怒不可遏道:“不出兵不出兵……我大梁如?今的國力,何需懼怕大盛?!!咳咳咳!”
這?時,一名黑衣人從寢殿外走了進來,見?是自?己派出去的調查探子,梁帝揮了揮手?,示意他?過來。
黑衣人在梁帝耳邊低語著:“陛下,查到了,當年暴斃在梁質子宮的尸體,的確不是質子。”
第70章 中毒(修)
賀重錦的破綻露出的實在是太多。
雖說起初并沒有什么, 但?是他一次次地?自卑不安,一次次地?向江纓確認,再加上當年賀老太太曾對她說過的話。
賀老太太說,賀重錦的存在是錯誤的, 那時江纓想, 一個人?的存在又怎么會是錯的。
這讓江纓很?難不去?懷疑, 懷疑賀重錦到底是不是賀家的孩子?
“姑母說過,夫君在年幼時并沒有長?在賀家,而是在邊關出生的, 隨著賀將軍與賀夫人?一直住在邊關。”
賀重錦眸光晦暗, 良久才?道:“是。”
“那你到底是什么人??”
很?久很?久的沉默,賀重錦摟緊了她,越摟越緊,摟到快要把她融入骨血了一般。
江纓被男人?抱著,忽地?有些懷念起了從前, 最初嫁到賀相府的時日。
她膽小怯懦,總是覺得自己做不好,但?是賀重錦卻一直在默默鼓勵著他,支持著他,
那時, 江纓的念想很?單純, 就是想和賀重錦在一起,就是認定了這個人?。
“纓纓。”賀重錦沉重地?松了一口?氣, 說道:“我不想騙你,我只是不想失去?你。”
“好。”女子的素手輕輕拍了拍賀重錦的后背, 語氣溫柔,“夫君是什么人?, 叫什么名字,我永遠都不會問的,但?是……”
賀重錦心中一震,他緊張地?等待著她的下半句話,就像是等待著一個無法預測的災難。
“但?是無論是誰,我的心里只有夫君一個,因為?我說曾對夫君說過,你是我孩子的爹爹。”
身份一事在賀重錦的心里卻深深地?打了一個結,他想說,卻沒有勇氣。
原來,即便?成為?了權臣,他的心里到底還是一個自卑又懦弱的人?。
“對了,纓纓,還有一樣東西我始終沒有交給你。”
“什么?”
賀重錦起身去?點亮了房中的燭火,隨后牽起江纓的手,在她的掌心里默默地?放入了一張宣紙,江纓慢慢拆開?。
那一刻,江纓的杏眸之中瞬間?有淚水盈滿。
是一封和離信,是那日她在梁質子宮留下的和離信,沒有寫上他的名字,之前的是假的。
他們自始至終都沒有和離。
這天傍晚,月色正?濃。
再過幾日,江纓與賀重錦就要回到雪廬書院,為?了答謝雪廬書院的同窗們這三年里的同窗之誼,她在雪廬書院中設立宴席。
林槐似是早已經放下了,他將杯中倒滿了茶水,站起身對江纓道:“江娘子,我敬你一杯。”
她看了一眼賀重錦,見他始終眉目溫和,便?提起茶杯,回敬了林槐一杯。
小歲安很?是招人?喜愛,女學子們圍著他,紛紛去?捏他的面頰,就好像要那張圓滾滾的小臉掐出水來。
自尊心受到踐踏的小歲安抱緊了胳膊,扭頭哼了一聲:“不許捏!再捏,我要生氣!”
桌上的菜都已經上齊,眾人?一派祥和之時,林院首開?口?問賀重錦:“賀大人?在雪廬書院數日,可有查出真兇?”
“并無。”賀重錦沒有說實話,而是道,“此案錯綜復雜,重錦如今尋回了新婦,便?不準備在雪廬書院多做久留了。”
“原來如此。”
“想來,文釗已將新得科舉試題帶回了皇京。”賀重錦說,“不過,真兇也并非全無眉目,只是重錦尚未確定,待找到真兇,必然大白于天下。”
灶房的下人?端來了北境特色的胡辣湯。
談論完公事后,賀重錦將小歲安抱到了腿上,用勺子喂他胡辣湯,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模樣,羨煞了所有人?。
江纓喜歡喝北境的胡辣湯,每次喝下去?胃里都暖暖的。
她喝了一口?,而后抿了抿,賀重錦已經喝了下去?,注意到江纓,他溫聲問:“纓纓,怎么了?”
“總覺得味道比起以?前有些變了,是我許久沒喝的緣故嗎?”
雪廬書院的長?廊里,一家三口?手牽手,中間?的小歲安一碰一跳的,瞧著極為?高興。
江纓帶著小歲安一路往前跑,搭在肩頭的麻花辮就這樣蕩啊蕩,她像一只歡快的小兔子,回到了屬于她的大森林。
小白在賀重錦的懷里安然地?趴著,甩著小尾巴。
忽然,一滴鮮血它?落到雪白的背毛上,小白當即它?豎起耳朵,抬頭朝著男人?看去?,忽然不尋常的汪汪大叫。
這叫聲引起了江纓的注意,她回頭看去?,瞳孔驟然一縮。
只見賀重錦嘴角溢出鮮血,高大的身形搖晃了幾下,隨后傾斜,就這樣在江纓的面前到了下去。
“爹爹!”
方才的吃食里有毒!
*
一眾學子聚集在房間內,一臉的害怕和緊張。
塌上的賀重錦已經陷入了昏迷,江纓握著男人?的手,只覺得心好像要跌入了谷底。
小歲安被安置在了另一個房間?,由紅豆照看,至今都不知道賀重錦如今的狀況。
林院首道:“賀相夫人?且寬心,郎中已經在來時的路上了,一會兒?就會為?賀大人?解毒。”
“不對。”江纓立刻道,“不會是毒,昭陽郡主曾在我夫君的茶里下了合歡散,夫君是個極其縝密的人?,有過一次便?不可能有第二次。”
雖然,江纓沒有親眼看到,但?賀重錦一定是命人?用銀針將宴上的菜一一試過,確保沒有任何問題,才?端了上來。
而且而且她和小歲安也吃了宴席上的菜。
林槐道:“江娘子也許是猜錯了,我略懂醫術,賀大人?嘴唇發紫,應當是中毒的癥狀,除非他的體內本就有毒。”
最后一句話提醒了江纓,她對林槐道:“是余毒,一定是的。”
果不其然,郎中來到雪廬書院后,為?賀重錦把過脈后,才?判定是他曾經的余毒不知怎得就被激發了出來,性命垂危。
江纓哽咽了一會兒?,她問郎中:“該怎么救?”
郎中嘆了一口?氣,慢慢搖了搖頭:“讓倘若是未被激發的余毒,殘留在賀大人?的身體里,并不會危及性命,但?若被激發恐怕是無力回天了。”
那一刻,江纓只覺得頭頂上的天都塌了一半,所有的擔子都種?種?砸在了她的身上。
賀重錦要死了?
大家都以?為?,這膽小怯懦的江家嫡女會哭得兩眼昏花,跪在地?上求郎中救賀重錦。
然而,事實并不是這樣。
這時,林槐接著道:“但?宴上的吃食,院中的每一名學子都有食用,如若有毒,我們為?何安然無恙?”
是啊,為?什么別人?都沒事?
江纓用袖子擦了擦眼淚,是那樣的從容又鎮定:“宴上的吃食,還在吧”
*
江纓帶著郎中檢查了宴會上的所有吃食。
郎中用銀針將宴會上的吃食都一一測試過,并沒有毒,既然不是毒,那就是能夠激發余毒的藥材了。
江纓想,看來那下毒之人?為?了確保不傷害其他人?,并沒有使用毒藥。
她的視線無意間?落到了桌上的那一晚胡辣湯,當即對郎中道:“快驗一驗這個!今日我喝過,味道與以?前不一樣了!”
果不其然,當郎中喝下胡辣湯時,白眉一皺:“這是雪晶草,怪不得,雪晶草不畏嚴寒,是極陰之草,所以?才?會激發賀大人?體內的余毒。”
江纓堪堪倒退了兩步,喃喃道:“雪晶草”
如果是賀重錦,賀重錦會怎么想呢?
迷茫的思緒逐漸冷靜了下來,像是在驚濤駭浪之中堪堪穩住的船。
江纓想,雪晶草只有北境才?有,是雪蠶的食物,如果是北境之外的人?,是斷不會知曉雪晶草的特性,如果是雪廬書院外的人?,也不會有機會在胡辣湯中下雪晶草。
是雪廬書院內的人?嗎?
她想到了那個死在雪原上的女刺客,似乎是為?了與什么人?赴約,這雪廬書院之中,還有汝南王的人?。
一定是那人?在院中盜走了試題,而女刺客則將消息傳遞到皇京,再設法夸大其詞,引起寒門學子們的人?心浮動。
那人?會對自己和小歲安動手嗎?
*
夜半,賀重錦曾清醒過一瞬,他看到江纓正?伏在塌邊疲憊地?睡著了,伸手拭去?了她眼角的淚痕。
江纓模糊睜眼,見他醒來,當即一喜:“夫君!”
賀重錦有些虛弱:“我要死了嗎?”
聞言,江纓絲毫不給他的傻話留下任何的余地?:“我曾見過一個婦人?,她家中死了丈夫,只留下了她和嗷嗷待哺的孩子。”
他感到不解,隨后說:“我的纓纓不是尋常女子,萬不能那樣做。”
江纓忍了一整天,在賀重錦溫聲喚她纓纓時,就再也忍不住了,哇得一聲就哭了出來,全然不像是已經當娘的人?。
“不,我一定會那樣做的,我會帶著小歲安跑到荒郊野嶺,在夫君的墳前先哭上個三天三夜,然后把你的棺材挖出來,帶著小歲安一起躺進去?。”
賀重錦:“那我在黃泉路上怕是不得安寧吧。”
“你不得安寧,我的身前名也被你毀了。”江纓哭得眼睛都腫了,和那三歲的小歲安幾乎沒什么兩樣,“我好歹,也是皇京第二才?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若叫人?知道我在你的墳前,哭得像個潑婦,我在皇京怕是也沒什么顏面可言了。”
賀重錦嘆了一口?氣:“既然如此,纓纓愿不愿意幫我一次?至少讓我死得瞑目。”
江纓滿臉的不情愿。
與此同時,藏書閣中,林槐翻閱典籍,一直翻閱到了夜半。
直到大梁史書中的某一頁,林槐的手停了下來,他若有所思地?道:“梁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