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淇君拘謹地躺著,其實床很大,睡他和藺唯兩個人是綽綽有余的,要是以前他頂多覺得床上多了一個人不習慣,不至于像現在,他寧愿忍著合衣而睡的不適感,也不好意思起來把衣服脫了。
領帶勒得難受,他也只不動聲色地偷偷抬手扯了扯,然后聽見藺唯幾乎微不可聞的一聲嘆息,一只手伸過來,動作緩慢輕柔卻地幫他把領帶一點一點拆下來,領帶被抽離脖頸后也沒有放到一邊,而是被不由分說地當做眼罩蓋在了他眼睛上。
他的視線突然徹底暗下來。
“睡吧,別亂想。”藺唯輕聲道。
霍淇君自從被余瑜那一激,煩亂得仿佛一直置身鬧市的心,在這一刻總算暫時被安撫住,一切雜音消失,疲倦睡意漫了上來。
藺唯一直默默等著,等到他呼吸平穩了,才睜開眼,神色復雜地看向他疑似成了精的貓。
和曾經那只從頭圓到腳的銀漸層截然不同的兩個畫風,睡在他眼前這個男人,劍眉星目五官俊朗,身形修長肩寬腰細,如果不是幾次巧合和若隱若現的熟悉感,他怎么也不會把二者聯系到一起去。
其實即使是現在,他照樣沒辦法將一只貓和一個人等同視之,卻也做不到把他們完全當做不同的個體,這種心態本身就夠混亂了,但現在看來,他顯然還搞砸了一些別的東西,讓他們本就一團亂麻的關系,變得更加難以言說。
但不管是這些日子的相處,還是上一個世界養了他一輩子的緣分,藺唯都發自內心地不愿意傷害到他。
第二天霍淇君醒來的時候,床上已經只剩他一個人了,坐起來戴上眼鏡,就看見藺唯已經到隔壁拿了一身他的居家服放在了床的另一邊。
這人好像一直這樣,對誰都溫柔,但霍淇君又總覺得,藺唯對他是不一樣的,哪怕是本性如此,但許多細微的體貼,藺唯也把握著分寸,不會對別人做。
好像他們天然有一股親近感,消融模糊了彼此之間的安全界限,一點都不會排斥和對方的肢體接觸。
很奇怪,再往前一些記憶里的藺唯不曾給過他這種感受,對此霍淇君也只能理解為,藺唯從前是克制自己,刻意跟他保持了距離。
進了浴室洗漱換過一身衣服,霍淇君慢吞吞地走下樓。
藺唯今天也沒去上班,此時正坐在沙發上玩手機,看他下來才起身道:“總算起來了,早餐是沒必要了,午飯早點吃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往廚房走,言行舉止看上去都自然得很,好似一點都不在意昨天霍淇君突然朝他踢了個要直不直的球。
霍淇君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他以為藺唯會高興自己表示出愿意考慮接受他心意的可能性,但現實與他想象的幾乎要背道而馳,藺唯冷靜得讓他都隱約不安。
盡管如此,眼里終于有活的大少爺還是挽起袖子進廚房幫忙了。
“別搗亂啊!”藺唯看他進來下意識說了一句,說完自己都愣住。
霍淇君滿臉莫名其妙嘀咕他:“我有病吧餓著自己就為了給你搗亂!”
他不就第一次洗碗的時候幫了點倒忙,至于記這么久都不放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藺唯摸了下鼻子,有點不知道怎么解釋,他就是看見他的貓在他準備做飯的時候溜進廚房,條件反射地警告。
霍淇君沒好氣地呵了一聲,垮著一張俊臉道:“把要洗的菜給我!”
“……好。”
這頓飯做好后,霍淇君才覺得有點奇怪,他還是第一次發現,把他平時偏愛吃的幾樣菜都放在一個桌上時,搭配居然會是這么…不協調。
白灼蝦,手撕雞,還有南瓜,玉米湯,怎么說呢,看起來怪不下飯的。
不過霍淇君吃了兩口之后就真香了,藺唯的廚藝沒得說,更何況確實都是他喜歡吃的東西。
“你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霍淇君吃到一半才回過味來,這一桌子菜不會是巧合,藺唯絕對是知道他喜歡吃什么,特意做的。
沒說得太明白,如果問藺唯為什么對他的喜好這么一清二楚,就顯得太自戀了,他知道藺唯能聽懂他的意思。
藺唯聞言一時失笑,其實他也不確定霍淇君是不是還留著當貓的時候的喜好,畢竟貓吃的和人吃的,口味還是很不一樣的,只是想起來就試試罷了。
“吃你的吧!”這也不好說。
“吃著呢!”霍淇君剛剛從這一桌子菜上找回了自信,這會兒就不在意他避而不談的態度了。
反正也只逃得了一時,有些事他都已經先邁出了一步,沒道理陷得更深的那個還可以繼續停在原地猶猶豫豫!
他已經完全忘了自己其實也就只給藺唯畫了一張‘會好好想想’的大餅而已,偏偏直鉤釣魚沒釣上來,就隱約要惱羞成怒了,以至于藺唯不得不哄著他。
飯后,兩人坐回客廳,這次兩個人都有些不知道怎么開口,氣氛有些微妙。
好半晌后,霍淇君受不了,清了清嗓子道:“你就沒什么想說跟我說的?!”
“當然有,就是不知道從哪兒說起。”藺唯實話實話,他甚至找不到切入點,總不能一張嘴就問霍淇君到底為什么非要固執認為自己喜歡他吧?
而霍淇君想想藺唯這個性格,隱忍這么些年,可能確實開不了口的可能性更大些。
或者說藺唯已經習慣了,也更愿意站在最好的朋友這個安全的位置上,哪怕看著他喜歡別人,也能面不改色地旁觀,甚至幫他追人,處理他莽撞弄出來的爛攤子。
不知道那時候藺唯看著自己因為付小青對他橫眉冷對,亂吃飛醋,卻仍舊笑意盈盈替他收拾殘局的時候,心里是什么感受。
想到這些,他也不好意思再理直氣壯地怪藺唯磨蹭了。
反正經過前天和昨天,他在藺唯面前已經沒什么直男的面子了,承認自己好像要被掰彎很難,但最難的那部分已經挨過去。
霍淇君左思右想,嘖了一聲,還是先起了話題:“你說,我們見面在談的事,現在見面了,還不準備坦白從寬嗎?”
“…你是指余瑜?”藺唯答應了余瑜不會把他的事告訴霍淇君,那至少在余瑜抽身離開之前他不能不守承諾把人置于尷尬的境地,只能另想一套說辭
“我和他確實不是你想的那樣,是我恰好發現你母親派人接觸他,就請他假裝答應,好幫你知己知彼。”
藺唯胡言亂語不打草稿:“他原本不愿意,我給出了相應的價碼,他才答應了。”
“這段日子你告訴我關于我媽的事,原來不是你查到,而是余瑜告訴你的?”
就說什么私家偵探能這么厲害!
霍淇君對此倒是沒有太驚訝,只是不明白:“那為什么不直接告訴我,反而讓你假裝追他,跟他接觸?他幫我,難道不是件好事?我又不會因為他收了你的好處就怪他!”
“他不想你知道,畢竟母子沒有隔夜仇,他不愿意當那個夾心炮灰,免得今后你們母子和好了,反襯得他里外不是人。”
“他什么意思!”霍淇君被這話氣得臉一黑:“他懷疑我事后為了修補和我媽的關系,會拿他祭天?”
藺唯聳聳肩,語氣稀松平常:“你得允許他出于自保,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別人,他不像你我賭錯了也有容錯空間,他如果把希望都寄托在他人的品德上,那得到的只會是這個社會的毒打。”
霍淇君其實也沒有那么怪余瑜看扁他,他生氣更多還是怕余瑜在藺唯面前說他是這種人,盡管他認定藺唯喜歡他,不會因為別人兩句話而轉移,但如果原本能得一百的,誰愿意因為這種事扣分?
“所以你不喜歡他。”霍淇君氣過之后,后知后覺得出這個結論。
藺唯挑眉笑了下:“是啊,我不喜歡他,他也不會喜歡我,所以你真的不必這么草率下不合適的決定,我也早就跟你說過,單身對我來說挺好的,目前沒有想改變的打算。”
“那可不一定!”霍淇君聽了他前半段還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嘟囔了一句,后面就是純咬牙切齒了。
別管草不草率的,這一步他都踏出來了,該丟的臉也已經丟光了,這時候再退回原地的話他就是個純做虧本生意的傻子!
“我都…!”氣勢剛竄上來,沒兩個字又泄了氣,霍淇君發現自己還是臉皮不夠厚,但今天要是被藺唯這么糊弄過去,他是怎么都不甘心的!
他就差明示藺唯可以跟他表白了,為什么這人就是不肯向他走一步,還非要把他往回推呢?
是暗戀有癮嗎?!
越想越來氣,偏偏罪魁禍首還一臉平靜地坐在旁邊看著他一個人糾結。
霍淇君實在受不了這個委屈,明明是藺唯喜歡他,憑什么最后是他在這條路上對抗本能跋山涉水!
“你真是因為不想談戀愛?”他扶了下眼鏡,深吸一口氣問。
藺唯點頭,他是想讓霍淇君安心,好好收起無謂的占有欲,當他的直男就好。
但霍淇君并不領情,看到他點頭后,舌頭不自覺頂了頂腮,心里憋著的氣已經要直沖天靈蓋,這時候他反而看著格外平靜。
就在藺唯以為他已經接受這套說辭,正放松下來,打算去廚房把碗洗了,才一起身就被一把拉住了手。
霍淇君抓著他的手有些用力,卻沒有往回扯,只閉了閉眼睛。
藺唯回過頭看他,心突然慌得厲害,果不其然,沒等幾秒,他就聽見霍淇君的聲音輕輕響起。
他說……
“就算是我想跟你試試,你也不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