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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逃脫

    一推開門, 屋外的雨就猛地撲了滿身。

    郁酌手腕處骨頭疼的發(fā)麻,后頸也是燙的,雨水卻嵌了碎冰, 夾雜著刀刃似的風。

    他腳步一頓, 將門縫開大一些以確認安全。

    外面沒有絲毫光線,漆黑一片,只能聽到帶著濕意的雨聲, 幾分鐘前聚集在這里的喪尸被引到前門, 空氣中殘留著濃郁腐臭, 又很快被沖刷殆盡。

    他眨了一下眼睛,試圖在黑夜里看得更清楚些, 耳邊除了雨落, 還有身后接連不斷的撞門聲, 郁酌站了幾秒,擰著門把的手微微收緊,下意識轉(zhuǎn)頭去看段煊,只是稍一停頓,接著將注意力放到門外, 頭也不回地離開。

    烏云翻滾,天色晦暗。

    這場雨似乎想要將道路沖垮,又像是要把長久以來的干旱一次性補回來,洗刷泥濘之后,裸露出貧瘠的沙石和枯枝。

    郁酌看不清路,只能摸索著往前走, 喪尸的嘶吼聲被扔在身后, 他喘了口氣,心中不免有些著急, 腳下總是踩到泥坑,濺起一灘水,按照段煊剛才指的路,沿著并不明顯的小道緩慢地前行。

    “怎么還不天亮。”

    郁酌幾層衣服都冰透了,渾身濕答答的,雨水順著臉側(cè)滑落,很少有這么狼狽的時候,他朝手心哈了口氣,在黑暗中竭力看清周圍,以免有喪尸跟上來。

    也不知道其他人現(xiàn)在在哪兒,還有段煊他——

    郁酌抿了抿嘴,止住思緒。

    不久前,在黑暗中睜開眼時,他意識恍惚,以為時間過去了很久,卻沒想到現(xiàn)在才剛近凌晨,幾秒鐘前,天色前還是一片晦暗,兩三步之后再次抬頭,視線里便蒙上灰蒙蒙的薄霧,糾纏著陰雨連綿。

    暴雨沖刷下,樹干枝葉也簌簌往下掉,埋進泥中積起厚重一層,郁酌步伐不停,半晌,腳下踩斷一根枯枝,咔嚓一響,他動作頓了頓,原本正手腳冰冷地趕路,腦子里也是空白的,卻在這時候隱約閃過一小段記憶。

    是和大家走散之前的畫面,只有幾段零散的碎片,一瞬間就涌進腦中,讓他禁不住愣了一下。

    當時郁酌疼得沒知覺了,視線模糊前最后一個看見的人就是段煊,而他也確實沒估計錯,剛閉上眼睛就被對方穩(wěn)穩(wěn)接住。

    那會兒的情況有些混亂,房子倒塌后,喪尸全部被引過來,黑壓壓的看不到頭,氣氛中隱隱透出幾分窒息,褐色血液混雜雨水,緩緩滲進泥土中。

    郁酌并不是完全沒有意識,只是之前注射的藥劑不斷在體內(nèi)翻涌,狠狠沖擊著神經(jīng),隨后一點點蔓延至全身。

    他越是想保持清醒,骨骼間的疼痛感就越讓人難以忍受,直到最后,連站穩(wěn)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屏息忍著疼痛,只隱約聽見段煊說了一句什么,接著就感覺到自己被背了起來。

    對方渾身的氣息發(fā)冷,身上卻是滾燙的,發(fā)尾淌下的不知是汗水還是雨水,脊背肌肉微微緊繃,極具重型武器般的力量感,沉穩(wěn)而有力的心跳穿過布料傳過來,震得人心口發(fā)熱。

    “隊長——”

    蔣自明被擠到更遠的地方,大家三三兩兩地被沖散了,但也沒人落單,他推開手邊的喪尸,見縫插針地開啟通訊器,“喪尸太多了,我們先分頭行動,在老地方匯合……”

    話音剛落下,被雨水浸透的通訊器就宣告報廢。

    段煊也想到了這一點,趁著最后幾秒鐘時間給其他人傳遞了消息,見通訊器徹底沒用了,只能先將注意力放到眼前的危險上,從喪尸群里殺出一條路來。

    他用短刀比熱武器更加趁手,擊殺喪尸的動作干脆利落,并不是訓練后刻意形成的規(guī)整招式,往往都是一刀斃命,每一道劃痕都浸透著鮮血淋漓。

    不知道過了多久,喪尸被清理得差不多,前面勉強有了一條路,段煊背著郁酌,打算徑直去約定匯合的地方,然而還沒走幾步,卻察覺到背上的人動了一下。

    “怎么了。”段煊偏過頭去看他,雨水順著臉側(cè)往下滑落,匯聚在泥濘中。

    對方并沒有睜開眼睛,也沒再有什么動靜,靜默半晌后,他擰了擰眉,正要再次說些什么,寂靜中,卻聽到郁酌極其小聲地開口:“好疼。”

    “哪里疼?”

    聽清楚他說的話,段煊眼神凝重幾分,以為他是被咬了,又或者哪里受了傷,找到一個角落把人放下來,“還清醒嗎,是不是受傷了?哪里覺得疼?”

    黑暗中,郁酌睜了睜眼,目光有些混沌,睫毛在眼下覆上一片陰影,眉心輕微地皺著,不管段煊怎么問,翻來覆去都只有一句模模糊糊的:“……身上好疼。”

    他聲音很小,不仔細聽根本聽不清,雨還在斷斷續(xù)續(xù)地往下落,段煊將郁酌額前打濕的頭發(fā)撥向耳側(cè),手指擦過對方的臉頰,猝不及防地感受到一陣滾燙。

    “你——”

    “你發(fā)燒了。”

    他動作一頓,神色嚴肅幾分。

    段煊擦凈郁酌臉上的雨水,在焦躁中不合時宜地想,對方平時這么愛干凈,嫌臟嫌累的,要是知道自己現(xiàn)在坐在臟兮兮的泥地上,身上也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肯定要氣得跳腳了。

    郁酌渾身都是燙的,又覺得很冷,嘴唇?jīng)]有血色,隱隱發(fā)抖,坐了兩秒就要往下倒,被段煊扶了一把:“老實一點。”

    為了確保他沒有被喪尸咬到,段煊把他的衣袖和褲腿都往上卷了一遍,檢查之后確認了安全,這才松了口氣,把他滑下的拉鏈收緊幾分,下一秒,卻在余光瞥見一道痕跡時目光微頓。

    有一道傷口,是舊傷。

    郁酌皮膚很白,即使在末世里生活了這么久,手上也沒有一點繭,就像是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風吹日曬,于是鎖骨下方的這道傷痕便顯得格外清晰,也十分慘烈。

    此時情況危急,匆匆一瞥下,段煊只能判斷出這是一道刀傷,但從其愈合程度來看,至少是五年之前的事情了。

    ——身處于五年前的和平時期,他從哪兒受的傷?

    雖然心中疑慮,但他只短暫靜了幾秒,很快就警惕起來,扶了一把郁酌的手臂,決定先離開這里,找一個能避雨的地方。

    沒有被咬,也沒有受傷,但對方發(fā)熱的癥狀來勢洶洶,不能繼續(xù)淋雨了。

    從這里下山最快也要一個多小時,喪尸太多,加上無法保證中途不會遇到意外,段煊不確定對方可以撐到那個時候,只能臨時改變計劃。

    在這里停留了太久,腳步僵硬的喪尸已經(jīng)緩緩圍過來。

    段煊再次把人背起來,對方身上冰冰涼涼的,沒什么重量,腦袋無力地垂在他的肩頸處,兩三步后,他似乎又聽到郁酌開口,模糊不清地說了句話,聲音太小,并沒有聽清。

    他偏了偏頭:“再忍一忍,先不下山了,找個地方躲雨。”

    話音落下,背上的人短暫地安靜了一瞬,緊接著,沒過多久,段煊感受到對方又有了動作,先是動了一下手臂,而后搭在自己肩側(cè)的手臂微微收緊幾分,帶上了些力道,一點點環(huán)住自己的脖子。

    ……

    “你身上,有點難聞——”

    雨聲中,段煊這次聽清了對方的話,禁不住揚了揚眉,心道這時候還有精力關(guān)注這個,看來應該是沒什么問題。

    頓了片刻后,郁酌話語也沒停,側(cè)了一下頭,呼吸聲幾乎就在段煊耳邊,小聲重復道,“你身上有點難聞啊……段哥。”

    他聲音很低,聽起來像是在抱怨,語調(diào)卻因為無力而顯得軟塌塌的,并沒有什么攻擊性。

    段煊卻在聽到這句話后腳步倏地一頓,稍一停留,幾秒鐘后才恢復如常。

    安靜了好一會兒,他這才垂下眼瞼,似是思索后開口,以幾乎無法聽見的聲音回答他:“難為你了,至少這次沒有認錯人。”

    郁酌沒有聽見這句話,事實上,大部分事情他都沒印象,只能記得是段煊一路把他背了過來。

    雖然記憶很模糊,但他多多少少也明白,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對方這時候大概早就已經(jīng)到山下了,而不是——

    想到這里,他下意識頓住腳步,忍不住再次回頭看了一眼。

    但他走得太遠,已經(jīng)什么也看不見了。

    想了一路,郁酌并沒有停下,卻是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在心中思索段煊幾分鐘前叮囑他的話。

    這時候距離眾人走散并沒有過去太久,蔣自明他們也不知道有沒有從喪尸群里脫身,如果其他人這時候并不在約定的地方……

    郁酌抿了抿嘴,心里很清楚,剛才危機之下,段煊說讓他先去找別人,其實也只是心存僥幸,找一個讓他先走的借口。

    退一步說,就算能找到他們,但看眼下這情形,一來一回的路程并不算短,路上花費的時間太久,等他們回去找段煊時,說不定已經(jīng)是中午。

    到了那個時候才去找人,對方如果不是僅靠自己就能夠脫身,那就是尸體早就涼了半截,說不定都進了喪尸的肚子。

    ——他能堅持這么久嗎,又或者,他有沒有十足的把握逃出來。

    雨水毫不留情地往地上砸,郁酌沒有刻意避雨,好不容易干了一點的衣服又重新浸滿了水,一片冰涼,倒是將他身上的溫度降下去些。

    身后,一只喪尸行動緩慢地跟著他,兩人的距離拉長又縮短,就這樣距離不遠不近地走了好一會兒。

    半晌,郁酌不知道想到什么,猝不及防地停了一瞬。

    那只喪尸還在繼續(xù)向前,以為自己能飽餐一頓了,張著嘴朝他走過去,下一刻就被刺中眉心,腦門上留下一個血洞。

    郁酌用樹葉擦干凈刀刃,手腕酸疼,渾身上下的血液也被藥劑浸了個遍,叫囂著要將他擊垮。

    他咬牙忍受著,嘴唇失去血色,安靜地朝他來時的方向望去。

    時間緩緩流逝,不遠處的天邊增添了幾分亮色,被厚重的云層遮擋住,只能勉強透出一層淺灰,顯得更加朦朧而灰暗,四周仍然籠罩著黯淡。

    “算了。”

    寂靜中,郁酌沒來由地出聲。

    他發(fā)尾淌著水,睫毛間也濕潤極了,幾乎模糊了視線,在原地短暫停留幾秒后,他突然泄了氣,像是決定了什么,小聲說了一句,“就當我犯蠢。”

    說完這句話,他立即調(diào)轉(zhuǎn)方向,徹底偏離了原本的路線-

    護林屋比段煊想象得牢固。

    門鎖掉落后,簡易門栓又支撐了片刻,但也只有短短幾秒鐘。

    圍在門外的喪尸始終不肯離開,似乎是聞到了人類的氣息,越擠越多,發(fā)了瘋一樣地撞門,而沒有了聲音吸引,房子四周也重新聚集起喪尸,將這里團團圍住。

    很快,那扇老式鐵門就千瘡百孔,滿是凹陷地倒了下來。

    在郁酌昏迷的那段時間里,段煊已經(jīng)摸清了這幾間房的構(gòu)造,唯一阻攔喪尸腳步的門被破壞后,他并不慌亂,只神色微斂,手中拿著那把短刀。

    房門很窄,擁擠在外面的喪尸察覺到束縛消失,嘶吼著一擁而上,卻在門口卡了一瞬,緊接著便一個接一個涌進來。

    冰涼的雨水被風帶進來,空氣中充斥著血腥味,盡管黑暗里視線模糊,段煊仍然能看見喪尸泛黃的眼珠。

    起初他還能夠應付,手起刀落,眉心緊皺,視線緊盯著攻擊自己的怪物,腳邊堆積的尸體也越來越多。

    不知道過了多久,源源不斷的攻擊讓他體力逐漸耗盡,肌肉因為緊張而變得僵硬,略微急促的呼吸下,行動也越來越緩慢。

    耳邊的吼叫聲讓人心底發(fā)慌,段煊近乎麻木地充耳不聞,手臂肌肉線條流暢,衣服上沾滿血漬,臉側(cè)也濺上一道血痕,顯得神色更加冷厲,他低聲喘了口氣,接著便后退兩步,余光瞥向身側(cè)。

    原本落了鎖的后門也即將被撞破,沒路走了。

    半晌,他沉下神色,在原地站定,劇烈的心跳緩和幾分。

    下一刻,朝身旁看了一眼后,他突然收了手,緊接著一秒鐘也沒有停留,迅速踩上搭在手邊的長梯。

    爬梯徑直通往屋頂,段煊沒猶豫,從天窗上去后立刻將爬梯推倒。

    幾只喪尸被長梯狠狠壓住,轟然倒了一片,掙扎著動彈不得,更多的怪物則是緊緊擁擠在天窗下方,明明目不能視,卻似有所感地向上伸出枯瘦的手,看起來讓人悚然。

    坐上屋頂后,段煊短暫地松懈幾分,目光卻沒有移開,那群喪尸也沒有要散去的意思,聲音嘶啞,倒像是有越來越多的趨勢。

    他將刀收回去,掂了掂之前順手別再腰間的槍,檢查一番,忍不住嘖了一聲——還剩下五顆子彈。

    緊張的氣氛不斷蔓延,他卻禁不住抬起眼,往后門的那條小路看了看,天色灰暗,視線不算清晰,但能看出路上空無一人,僅剩的一小片地方被喪尸的身影占據(jù)。

    也是,已經(jīng)過去十來分鐘,對方應該早就走遠了。

    段煊不知道是放下心來還是有些失望,緩緩地舒了口氣,子彈上膛,收回目光后垂眼看著腳下。

    屋里屋外都擠滿了喪尸,剛才的砸門聲動靜不小,估計把方圓幾里的怪物都引了過來,這時候鋪天蓋地地圍在下面,一個小山坡也擠出了喪尸圍城的架勢,一點縫隙也沒有,密集得讓人眼疼。

    而這些行尸走肉雖然行動僵硬,但勝在是個永動機,垂涎著屋頂這一點人味,口水不住地淌,一圈一圈往里面擠,居然緩慢地堆成了一個斜坡。

    “操。”

    段煊挑了一下眉,就算心中有了預料,但還是忍不住暗暗罵了一句。

    生死有命了。

    暗沉的天色下,空氣中滿是潮濕的泥濘氣息,血腥味翻涌,他下頜線條緊繃,合上彈殼后,手指搭上扳機,雖然這樣想著,心里卻無比清晰地知道,現(xiàn)在這情況,自己就算插翅也難飛。

    用不用□□已經(jīng)不重要了,不出幾分鐘,陸續(xù)有幾只喪尸順著斜坡爬上來,張口想狠狠咬住他,又在一聲槍響后滾了下去。

    幾秒鐘后,又是幾陣槍聲。

    轉(zhuǎn)眼之間,段煊手里只剩下最后一顆子彈,他眉骨壓低,沒再將這顆子彈用在喪尸身上。

    他向后退了幾步,房頂視野寬闊,黑暗中隱約能窺見山巒,不遠處云層厚重,隱隱透出幾點暗光來,此時凌晨,陰雨連綿,仍然算得上是黑夜,而目光所及之處盡是失去意識的行尸。

    子彈上膛后,段煊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嘴角,并不慌張,反而禁不住走神了一瞬。

    其實他經(jīng)歷過很多次面臨死亡的時刻,末世之前,他一直過著刀口舔血的生活,而當喪尸病毒爆發(fā),段煊和幾個隊友同行,和以前倒也沒有多大的不同。

    他想過自己的很多種死法,這一次的場景,算是各類設想中最普通的一種。

    而不久之前,當他作出選擇,讓郁酌先離開時,也許并沒有為了他去死的打算——嚴格說來,他現(xiàn)在也不是為了對方,而是為自己的決定負責。

    但奇怪的是,雖然心有不甘,段煊卻并不后悔。

    如果重新來一次,他還是會這樣做。

    畢竟如果換成郁酌面臨這種處境,這人就連袖口濺上一點血漬都要皺眉,握著刀也不一定能殺幾只喪尸,怕臟又怕苦,也許不出幾分鐘,就被啃得連渣也不剩了。

    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濕透的衣領(lǐng)被染上一層更深的顏色,腳下的喪尸越堆越高,大張著口往前爬,下一刻就能抓住他的小腿。

    稍一低頭時,段煊猝不及防對上一雙渾濁的眼睛。

    這只喪尸不知道死去多久,身上的衣服也只剩下一片殘破的布料,皮肉松松垮垮地耷拉下來,能清晰地看見身體里的白骨,以及隱隱涌動的蛆蟲。

    “他媽的。”

    段煊看了幾秒,隨即咬了咬牙,神色也短暫地變了一瞬。

    就這樣安靜了片刻,半晌,他終于有了動作,下定決心般站起身來,手臂微抬,槍口抵上這只喪尸的腦袋。

    他沒有猶豫地扣下扳機,將最后一顆子彈輕易送了出去。

    現(xiàn)在還不是等死的時候。

    解決離得最近的幾只怪物,段煊眉心微斂,從攻擊最薄弱的一側(cè)找突破口,手臂因為長時間的緊繃而有些發(fā)抖,他神色緊了緊,做出決定后,一刻也不耽誤地開始行動。

    喪尸行動緩慢,攻擊力卻很強,段煊極其艱難地從包圍中破開一道口,視線外卻仍然是重迭的尸群,只望一眼,便讓人禁不住心生絕望。

    他看了一把手里那把失去作用的槍,手指靈活地拆卸下幾個零件,在腳邊尋找一番,隨后往里面塞了幾個彈殼。

    只能先這樣試試。

    使勁壓了一下彈殼,他把槍擲向遠處。

    “砰——”

    下一秒,劇烈的爆炸聲響起,遠處的房屋殘垣被炸飛出幾塊碎片,泥沙四濺,屋頂也在震感下猛地一抖,簌簌掉落下幾層淺灰。

    喪尸果不其然被這陣聲音吸引,三三兩兩地圍了過去,趁著這個空隙,段煊立即找到機會從包圍中離開,路程過半,卻被一只趴在地上的喪尸拽住褲腳。

    他皺了皺眉,一刀下去,然而沒過多久,另一只喪尸也抓了上來。

    段煊狠狠喘了口氣,神色冷凝,手中的尖刀下不斷噴灑出血跡,幾乎是踩著喪尸的尸體離開,眼前的路卻仿佛看不到頭。

    天色亮了幾分,汗水交織著雨滴模糊了視線,他眼神微微轉(zhuǎn)動一下,發(fā)澀的痛感中,隱約看見不遠處傳來幾道強光。

    幾束強烈的光線掃過來,卷起空氣中漂浮的塵沙,在一瞬間就照亮了這一片地方,驅(qū)散熙熙攘攘的尸群,也映照出滿目的狼藉。

    段煊在原地愣了一瞬,沒等他懷疑是不是自己產(chǎn)生了錯覺,刺耳的鳴笛聲就響了起來。

    汽車發(fā)動機轟鳴,極快的車速下,車輪邊緣濺起泥沙,軋過不斷涌上去的喪尸群,泥濘的沙土中浸透一片暗紅,隱隱刺目。

    “滴滴——”

    喇叭聲后,這輛車利落地轉(zhuǎn)了個彎,在尸群中開出一條路來。

    “段哥,上車。”

    車速壓低,車窗緩緩下降,看清車內(nèi)人的面容時,段煊神色一頓,這次是真的意料之外了。

    腳下堆積死尸,血腥味彌漫,地面上混雜著早已干涸或剛剛噴濺而出的褐色血跡,被雨水沖進泥土中,就在這樣的情況之下,郁酌明明離開卻突然折返,正安靜地坐在車內(nèi)看他,讓人禁不住懷疑其真實性。

    “你——”

    副駕駛的車門是開的,對方打了一下方向盤,又按了按喇叭,示意他趕緊上來。

    段煊回過神,沒時間思考其他事情,掙脫掉周身不斷圍上來的喪尸,利落地上車關(guān)門。

    “段哥,我來得及時吧?”

    郁酌笑瞇瞇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松了口氣,暗暗地想,這可真是太及時了,要是自己再晚來一步,段煊說不定已經(jīng)成了一具尸體。

    但這也不能怪他動作慢,要怪就怪這場雨下得太猛,把路沖刷到看不出原樣,讓他光是找車就找了好半天。

    他們原本那幾輛車在房屋垮塌的時候被一起埋了,他只能回去撿了些裝備,又記起前一晚隱約在路上看到過車輪痕跡,碰運氣般沿路找了找,沒想到真的找著了。

    “你怎么……”

    段煊神經(jīng)依舊緊繃著,心跳也有些快,剛才的一切發(fā)生得太迅速,他緩了幾秒,周身戾氣漸消,這才后知后覺地涌上隱約的灼燒感,說不上原因,他喉結(jié)微動,沉默間,似是一陣烈火燒過去,燙得人心口發(fā)軟。

    半晌,他轉(zhuǎn)頭看了郁酌一眼,頓了片刻,聲音有些啞地開口,“你為什么回來了?”

    其實他這時候有很多問題可以問。

    問他哪兒來的車,問他有沒有找到其他人,又或者問他一路上的情況怎么樣,明明郁酌看起來對危險沒什么防御能力,是怎么安全地離開,又再次安全返回的。

    然而想了又想,他脫口而出的卻是這句話。

    郁酌這段路開得有些艱難,既要注意時不時從兩側(cè)涌上來的喪尸,又要盡力將這條坑坑洼洼的窄路開得四平八穩(wěn),聽他開口,抽空看了看對方,又扔給他一個袋子。

    他信口就答:“我回來英雄救美,小段哥哥。”

    ……

    段煊神色一頓,收回視線后壓了壓眉尾,沒出聲,將袋子扯開了些,里面立即滾出來一卷繃帶和藥。?

    他皺起眉,正欲抬眼,郁酌似乎知道他要問什么,沒給他機會開口:“你手上這么大一條口子,別告訴我你一點兒感覺也沒有。”

    段煊垂眼看向自己的手臂。

    他確實沒注意到,胳膊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劃開一道口,汩汩地往外流著血,衣袖也整個被撕爛,皮肉外翻,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

    不過這種傷口向來愈合得很快,即使他發(fā)現(xiàn)了也不會過于在意。

    看了幾秒,他熟練地在傷口處纏了幾圈,咬著繃帶打了個結(jié),接著便行動如常地再次打開袋子,而后稍顯嚴肅地看向郁酌:“回去了一趟?退燒藥是不是沒找到,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郁酌注意力一直放在前方的道路上,聽他這么問,先是愣了幾秒,隨即意識到自己這一路的確沒怎么疼,但是按照那藥劑的強度來看,這樣的情況明顯有些異常。

    怎么回事?

    思來想去,他遲疑道:“應該沒什么事了。”

    天亮之后,雨時大時小,卻始終沒有停下來,淅淅瀝瀝地落著。

    山路已經(jīng)破壞到看不出原狀,沒辦法原路返回,沒過多久,段煊就換到了駕駛座,他們一路走走停停,試圖找到一些熟悉的標記。

    空氣中又潮又冷,雨水黏膩,溫度也極低,車上卻暖和了幾分,郁酌脫掉濕答答的外套,冰涼的手腳沒一會兒就隱隱發(fā)熱,帶著暖意的熱度涌遍全身。

    他舒舒服服地向后靠了靠,忍不住有些昏昏欲睡。

    然而幾秒鐘后,郁酌皺了皺眉,察覺到身上傳來隱隱約約的疼痛,暗道不好,倏地意識到是自己剛才想錯了。

    這藥劑的作用是乏力、骨頭疼、高溫不下,以前大多數(shù)時候是被郁還崢用在實驗室里,雖然對身體沒什么損害,卻極大地限制了人的行動。

    也許是前幾個小時他神經(jīng)過于緊張,繃著一股勁,渾身也凍得發(fā)冷,一時間藥效被抵消幾分,而現(xiàn)在危機暫時過去,溫度漸漸回升,放松下來后頓感四肢脫力,原本被壓制住的藥效有了空間,于是更加猛烈地卷土重來。

    段煊第一時間注意到了他的不對勁,轉(zhuǎn)頭看了郁酌一眼。

    只過了幾秒鐘的時間,對方的臉色卻陡然變得蒼白,體溫也升上來了,不知道是冷的還是疼的,指尖微微發(fā)抖,看起來十分不適。

    稍微降下車速,段煊伸手貼了一下他的額頭,沉聲道:“不舒服了?”

    郁酌蔫蔫地抬了抬眼,眸子漆黑,即使是在光下也有些黯淡,顯得有氣無力。

    強撐著精神想了幾秒,他欲蓋彌彰道:“一點點,就是——”

    他話還沒說完,余光瞥見對方從后座拿了什么,緊接著,身上傳來一點重量,被一件衣服穩(wěn)穩(wěn)當當蓋在身上,也遮擋住小半張臉,他眨了眨眼,被迫停止了狡辯。

    車短暫地停了一瞬,很快又重新提速,段煊一手搭在方向盤上,調(diào)節(jié)了一下郁酌的椅背,又給他系上安全帶,也沒再追問,只回答:“知道了。”

    他并沒有說自己知道什么了,就只是這樣簡單地應了一句,神情稍冷,下頜線條緊繃,偏過頭睨他一眼后,車速不動聲色地提了幾分。

    這一片地方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山區(qū),樹木雖多,大部分區(qū)域地勢平坦,即使有起伏也只是緩坡,因為離城市較近,所以防護嚴格了些,也正是這個原因,擁擠在城市的喪尸漫無目的地移動過來,導致本該是安全區(qū)的地方讓人差點喪命。

    唯一的好消息是,沒有陡坡,即使下了一整夜暴雨,也沒有因此造成山林災害,雪上加霜。

    車里沒剩下多少油了,段煊無意識地敲了一下方向盤,神色間閃過一絲焦躁,一路上打量四周,道路兩側(cè)滿是重迭的樹木和茂密到不尋常的雜草,看起來卻仍然是荒蕪的,毫無生機。

    郁酌安靜地靠在車座上,疼痛感逐漸難以忍受,強撐了一會兒,眼皮卻越來越沉,終于還是忍不住闔上眼。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汽車的轟鳴聲中,天光大亮,幾縷陽光從云層里鉆出來,卻沒有對雨水和低溫造成絲毫影響。

    刺眼的光線透過樹葉掃下來,樹影斑駁,接連不斷地從郁酌臉上略過。

    他難耐地側(cè)過頭,沒睜眼,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迷迷糊糊地要睡著時,安靜中,他突然感覺到車停了。?

    “車沒油了。”

    段煊把車停在一處廢棄的舊屋門前,利落地下車,走到另一邊打開車門,打量郁酌后,用剛才那件衣服擦了擦對方的頭發(fā)。

    “段哥……”

    “這件衣服是之前的人留下來的。”

    郁酌忍了又忍,還是難言地偏過頭,氣息奄奄道:“真的很臟。”

    他找到這輛車時,上一任車主還沒走,系著安全帶,正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在駕駛座,只不過半邊腦袋已經(jīng)凹了進去,血流一地,顯得有些慘烈。

    而這件衣服雖然看起來沒沾上什么血跡,但也落著灰,一眼望過去時,他還是忍不住回想那副畫面,實在是難以忍受。

    段煊嘖了一聲,沒理,打算把人從車座上拎下來。

    “車現(xiàn)在開不了,我們先在這里歇一陣,看有沒有辦法解決。”

    接著,他沒等郁酌開口,又語氣平常,狀似不經(jīng)意地提起:“身上又疼了?還會不會發(fā)熱——是需要用什么特殊的藥才能緩解,還是睡一覺就行?”

    郁酌:!

    第23章 過夜

    郁酌神色滯住兩秒, 手指無意識攥了一下衣角。

    什么意思?

    身上的痛感愈演愈烈,讓他沒法集中注意力思考,沉默半晌后, 他盯著對方看了幾眼, 其實心里還是不免有些心虛。

    段煊這樣直截了當?shù)亻_口,顯然是猜到了什么。

    不過也對,畢竟自己的狀態(tài)確實很不對勁, 就算是覺得懷疑也正常, 但他沒有想到他會直接問出來, 于是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

    更重要的是,郁酌并不打算實話實說。

    他緩緩轉(zhuǎn)動一下眼珠, 沒回答, 在段煊的注視中下車, 接著才慢吞吞道:“我沒找到退燒藥——”

    “本來是應該吃藥,但現(xiàn)在這不是沒有辦法了,我休息休息就好。”

    地面泥濘,段煊穩(wěn)穩(wěn)扶了他一把,手指擦過郁酌的手腕, 立即感受到滾燙的溫度傳遞過來。

    見對方顧左右而言他,他擰起眉,心中隱隱焦躁,情緒不明,下一秒,抬眼對上郁酌的目光時, 又微微頓住。

    算了。

    他不知道是第幾次在心里這樣說, 壓下情緒,看對方站穩(wěn)之后, 率先進屋檢查:“雨還沒停,進屋再說。”

    近郊區(qū)的住戶不算少,大多是獨棟多層的自建房,修建在不常有人經(jīng)過的地方,僅能一輛車通過的泥濘車道向前延伸。

    門前的泥巴地坑坑洼洼,房子里空無一人,里面的東西也被掃蕩干凈,不知道是屋主逃命時帶走了,還是后來路過的人進去搜刮過,總之只剩下一個空殼。

    仔細檢查過房內(nèi)每一個角落,段煊放下心來,在房間里架起火。

    窗外陰雨連綿,即使在白天也顯得天色黯淡,干柴被淋濕,等了好一陣才艱難地躥出火苗,被風吹得隱隱閃爍,半晌,在墻壁上映照出一層暖光,溫度也逐漸升高。

    “你去哪兒?”

    段煊關(guān)緊窗戶,見郁酌要往樓上走,皺了皺眉,叫住他,“這種時候最好不要單獨行動。”

    “我想去看看浴室有沒有水。”

    郁酌腳步一頓,站在樓梯上垂眼看他,回答完問題后,彎了彎眼睛,“你要是不放心,可以一起上來。”

    段煊:……

    沉默幾秒,他最終還是跟著上了樓。

    只不過意料之中的,這里的各種設施都長久廢棄,既斷水也斷電,想舒服地洗個澡幾乎不可能。

    這幾天的生活對郁酌來說實在是有些艱苦,先是連續(xù)不斷地趕路,好不容易找到休息的地方,又淋了近一整天的雨,褲腳的泥水結(jié)成塊,整個人灰頭土臉的。

    他舉起袖子嗅了嗅,干涸的血跡味道不算好聞,和雨后的潮意混雜在一起,讓人受不了。

    于是郁酌站在浴室門邊揉了一下手指關(guān)節(jié),肩頸處隱隱作痛,喘了口氣后,眼巴巴地看向段煊:“段哥。”

    他聲音很輕,臉色隱隱蒼白,顯得眼仁更加漆黑。

    被用這樣的眼神盯著,段煊懂他意思了,默不作聲地站定半晌后,他看不出表情地睨了對方一眼,接著便朝郁酌揚了揚眉。

    “等著。”

    水管干涸堵塞無法使用,但后院的蓄水池還是完好的,段煊人工供水,雖然水源不怎么充足,只用毛巾擦一擦還是足夠。

    洗完頭后,郁酌身上的血腥味總算淡去幾分,又脫掉了那件摧殘后已經(jīng)看不出原樣的外套。

    段煊扔過去一條毛巾:“頭發(fā)擦干,先下樓吃點兒東西。”

    樓下的火堆燒旺了些,將整間房燃得暖烘烘的,與屋外帶著寒意的細雨徹底隔絕開。

    下樓后再次檢查門窗,段煊把郁酌在火旁按下坐好,遞給他一盒開好的罐頭,接著捏了捏他的后頸,打量幾眼后道:“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兩人對這事已經(jīng)心照不宣,郁酌雖然不肯承認,但也沒嘴硬,按了一下手腕,沒抬眼就開口回答。

    “疼的。”

    “疼就把頭發(fā)擦干,你如果就這樣睡一晚,我們明天也不用趕路了。”

    段煊眉骨壓低,捋了一把對方濕漉漉的發(fā)尾,把郁酌肩頭的干毛巾蒙在他腦袋上,使勁搓了搓,動作看起來有些粗暴,卻也注意著力道。

    被水珠拍了一臉,郁酌下意識縮了一下脖子,調(diào)整好姿勢后,心安理得地向后仰了仰,半張臉被火光染上一層暖色,嘴上又說:“謝謝小段哥哥。”

    整理完后,窗外已經(jīng)徹底蒙上一層暗色。

    他們在這里暫住,沒有帶任何裝備,段煊不放心夜間的安全,心中始終警惕著,沒打算休息。

    郁酌倒是早就升起倦意,眼皮沉重,又被周身涌動的不適刺激著神經(jīng),上床后,臉色間浮現(xiàn)出病態(tài)的蒼白。

    他看向段煊:“段哥,你不睡嗎?”

    段煊指了一下門口:“沒有防護,我在這兒看著,你睡吧。”

    見對方這么說,郁酌沒再說其他的,盯著躍動的火光看了幾眼,又突然想起什么:“你手上的傷怎么樣了?”

    “早就好了。”

    段煊沒想到他還記著這件事,轉(zhuǎn)頭瞥他一眼,挑了挑眉,意有所指道,“這種小傷,又不是傷筋動骨,等上兩三天就能自己愈合。”

    郁酌聽出來他是什么意思了,不滿地壓了壓嘴角,頓了幾秒,又下意識露出點笑容來,沒計較:“給我看看。”

    也許是因為生病,他在這時候顯得有些執(zhí)拗,段煊本來覺得沒什么,但架不住對方再三要求,還是在床邊坐下。

    郁酌一圈一圈拆下繃帶,那道近手臂一半長的傷口就露了出來。

    比起之前的血流不止確實好了許多,得益于末世后身體素質(zhì)的強化,雖然還沒結(jié)痂,也隱隱有了要愈合的趨勢,但這不算小傷,只過去半日,傷痕深可見骨,看起來仍然有些慘烈。

    “兩三天就能好,又不代表現(xiàn)在不疼。”

    重新上了一遍藥,郁酌垂下眼,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很輕地朝他傷口吹了一下。

    段煊原本盯著他看了半晌,一直沒出聲,郁酌正微微低著頭,半張臉被發(fā)梢遮擋住,于是他的目光便落在他細長的睫毛上,好一會兒沒出聲。

    見對方這樣說,緊接著,傷口處微微泛起癢意,段煊指尖緊了緊,突然驚醒似的,心跳停了一瞬。

    他伸手將繃帶拿走:“我自己來。”

    郁酌抬眼看他。

    段煊這時候卻不敢對上他的視線了,喉結(jié)微動,下意識側(cè)過頭。

    兩人挨得極近,氣息交纏在一起,他心里不斷閃過自己剛才瞥見的,對方抖動的睫毛,白皙且脆弱的脖頸,還有上藥時因為生病而帶著滾燙熱度的指尖。

    他喘了口氣,伸手蓋住對方的眼睛:“時間很晚了,睡吧。”

    郁酌本來就是強撐著,眼前猝不及防地暗下來,沒來得及掙扎。

    一閉上眼,整個人就陷進枕頭里睡著了。

    直至夜深,火堆將熄,只剩下一點余燼,散發(fā)著隨后的熱意,又被重新添柴燃燒起來。

    搖曳的火光中,噼里啪啦的柴火聲遮蓋了雨滴敲擊玻璃的響動,嘈雜卻又安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后,郁酌突然動了一下,像是想要坐起身來。

    段煊本來就沒睡熟,聽到動靜,警惕地睜開眼睛。

    “段哥……”

    黑暗中,段煊聽到對方開口,語氣很驚慌似的。

    “怎么了?”

    段煊擰起眉,走到床邊后,熟練地貼了貼他的臉,溫度沒降。

    他捏了一下郁酌的手心,出門打了一盆水回來,毛巾沾濕后搭上他的額頭。

    白天藥效短暫地強烈了一陣,而后又漸漸平息,郁酌本來以為沒事了,卻沒想到藥效并沒有真正褪去,只是暗自蟄伏著,到了深夜,陰雨連綿,空氣中彌漫著潮氣,又趁著他最放松的時候開始發(fā)揮作用。

    他一直沒醒,也許是太疼了,眉頭緊皺著,嘴唇干燥得泛白,感受到額間傳來的冰涼觸感后,半睜了一下眼睛,目光卻有些無神。

    “段哥……”

    他小聲說了一句什么,于是段煊湊近了些:“什么?”

    其實郁酌這時候沒什么意識,只是一直覺得冷,明明門窗緊閉,卻像是有刺骨的寒風一個勁往身體里鉆,凍得人發(fā)抖,骨頭生疼,又小聲說:“我好冷。”

    段煊嘴唇緊抿著,略帶躁意地蹙了一下眉頭,手掌貼在他臉側(cè)探了一下溫度,接著又揉了揉對方的手心:“好點沒。”

    他還是在說冷。

    即使裹上了幾層被子,郁酌仍然在發(fā)抖,段煊在原地焦躁地站了幾秒,又看了一眼他毫無血色的臉,最終在床邊坐下。

    重新搭上毛巾,段煊把郁酌扶起來一些,幾乎將人攏進懷里,他腰腹間肌肉分明,不管是身體還是脾氣似乎都是硬邦邦的,摸起來卻很柔軟,周身的體溫也一點點傳遞過去。

    郁酌平時不愛聽話,現(xiàn)在卻循著溫度,順從地貼近了些,雙手緊緊環(huán)住他。

    折騰了好一陣,郁酌一直小聲說冷說疼,半晌,也許是慢慢開始恢復,他又嘀咕血腥味太重,于是段煊只能離他遠了一點。

    但他剛撤開幾分,對方又立即湊上來,段煊沒辦法,只能再次抱住他。

    夜深人靜中,段煊知道自己一時半會兒是離不開了,垂眼看他,又禁不住咬了咬牙,奈何不了對方,只能語氣不明地說了一句。

    “算我欠了你的。”-

    另一邊,陰云滾滾。

    “我說,照這么走下去,我們不被喪尸咬死,累也要累死了。”

    蔣自明不知道從哪兒找了一把破破爛爛的傘,雨下了這么久,他幾乎已經(jīng)習慣了周圍濕潤黏膩的環(huán)境,滿腳泥巴地往前走。

    “別廢話了,沒看謝衷正著急嗎。”余思瑩看他一眼,“找不到人,我們一時半會兒應該是走不了。”

    “這么久沒聯(lián)系上,也不知道隊長他們現(xiàn)在情況怎么樣。”

    大半天前,蔣自明和余思瑩數(shù)人從喪尸群里逃出來,等待一陣后便朝匯合點趕去,待了近半日也沒等到隊長,于是留下記號,繼續(xù)前往下一站補給裝備。

    誰知行至半路,他們正好碰上謝衷,卻也僅僅只有他一個人。

    碰面后,謝衷臉上是少見的焦急,他說:“卜成不見了。”

    了解情況后,他們一行人在附近搜尋了很久,但始終既沒有找到人,也沒有找到尸體。

    余思瑩雖然平時看不慣卜成,但這時候轉(zhuǎn)頭看了一眼不遠處不肯放棄的謝衷,神色也有些復雜。

    ——在這種時候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結(jié)局其實已經(jīng)顯而易見。

    第24章 匯合

    翌日清晨。

    依舊是陰雨天, 云層厚重,連帶著窗外也被蒙上一層暗色,時間已經(jīng)不算早, 卻在晦暗的雨水下泛起模糊不清的淺灰。

    開門聲響起, 似乎有人走進房間,動作很輕,但發(fā)出的聲響在寂靜中清晰可聞, 緊接著, 屋中的火堆燒得更旺了些。

    郁酌將半張臉埋進被子里, 安安穩(wěn)穩(wěn)地躺了一晚上,渾身的疼痛差不多消散, 卻仍然身上泛酸, 冷意揮之不去, 手指冰涼。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么睡著的,閉上眼睛之后躺得很不安穩(wěn),隱隱約約夢到了以前。

    畫面中又是郁還崢那張永遠帶著笑意的臉。

    他被關(guān)在狹小的房間里,周圍一片漆黑,溫度也很低, 陰冷的氣息一點點攀上手臂,讓人失去知覺。

    “郁酌,我告訴過你了。”

    寂靜中,郁還崢的聲音清晰可聞,郁酌渾身發(fā)冷,強撐著力氣抬頭看他, 耳邊除了他的說話聲, 還夾雜著隔壁房間傳來的慘叫。

    離得并不遠,于是骨頭碎裂的聲音, 那些人的哀嚎、求饒、以及神志不清的謾罵都讓人聽得清清楚楚。

    其中一人話語中帶著哭腔,恐懼道:“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是、是別人派我來的,我真沒想做什么。”

    “郁還崢我——操你大爺?shù)模±献邮斟X辦事,可現(xiàn)在郁酌連一根頭發(fā)都沒有傷到,你憑什么關(guān)我們!”

    “郁酌,郁酌……!”

    鐵鏈在地面拖行摩擦,聲音刺耳,“我們不是朋友嗎?我,我承認,之前是騙了你,但絕對沒有故意傷害你的意思,你能不能——”

    下一秒,他就沒了動靜。

    郁酌沒出聲,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竭力抬起眼。

    郁還崢就站在門外看他,神情在黑暗里有些模糊,溫和的笑容被排列緊密的鐵欄桿割裂開來,顯出幾分怪異。

    他扶了一下眼鏡,說:“郁酌,我教過你的,任何人都不值得信任,你沒有記住,現(xiàn)在是你得到教訓的時候了。”

    “三天之后,我會放你出來。”

    郁酌從始至終都安靜著,卻是一瞬間如墜冰窖,身上一點傷痕也沒有,然而空氣中的血腥味始終揮之不去。

    隨著郁還崢的腳步越來越遠,最后一點光亮也徹底消失,郁酌眼眸漆黑,眨了一下眼睛,目光落不到實處。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連動也沒動一下,隔壁的幾人也徹底安靜下來,不知道是死是活,只有濃郁的血腥味縈繞在鼻翼間。

    周圍死寂的讓人無法忍受,墻壁圍得密不透風,卻仿佛有刺骨的風灌進來,郁酌分不清是做夢還是現(xiàn)實,從頭到腳都涌起寒意,他想,郁還崢雖然手段偏激了點,但說的也沒錯。

    是他自己犯蠢,所以才會被騙。

    郁酌緩緩垂下眼,似乎看見血液從墻壁另一邊的縫隙滲出,在地面上緩緩蔓延,緊接著,像是有生命一般,以極快的速度在他周身聚集,下一秒就要將他淹沒。

    褐色的血液鋪了滿地,攀上他的小腿,而后繼續(xù)向上流動,鮮血瘋狂地涌入他的鼻腔,死死地禁錮住他,讓人無法喘息,也不能逃避。

    冷。

    郁酌指尖抖了抖,臉色白得近乎透明,周身被血腥味緊緊裹住,讓他覺得惡心,胃部翻涌隱隱作嘔,又被寒意凍僵了身體,動彈不得,呼吸也變得急促。

    他猛地喘了口氣,終于沖到門邊想要離開,可當他指尖觸碰到鐵門的那一刻,眼前的畫面又發(fā)生了變化。

    黑暗中,郁酌什么也看不見,在伸出手時感受到一陣暖意。

    他靠近一步,想看得更清楚些,眼前卻像是被蒙上一層厚重的布料,遮擋得嚴嚴實實,只感覺手腕似乎被人緊緊攥住。

    對方的手指是滾燙的,皮膚相貼后,灼熱的溫度便火焰一般卷過來,將他周身的冰涼徹底驅(qū)散,郁酌張了張口,想說些什么,還沒來得及出聲,又被那人拽了一把,轉(zhuǎn)眼間就跌進柔軟的被褥中,讓人一瞬間沒了意識。

    寒意和血氣消散得干干凈凈,只能聞到極其淺淡的皂香。

    “睡吧。”

    于是郁酌閉上眼,終于安穩(wěn)下來-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耳邊寂靜無聲,即使閉著眼也能感受到幾縷光線從眼前掃過。

    郁酌突然驚醒,從床上坐起來后,喘了口氣,下意識朝身邊看了看。

    沒人。

    他正要下床,手臂一動,察覺到手上攥著什么東西,垂眼看去才發(fā)現(xiàn),段煊的外套搭在床邊,袖口被自己緊緊攥著,壓出幾道褶皺來。

    “醒了?”

    段煊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門邊,見郁酌起身,先是摸了一下他的額頭看看溫度,又把水杯遞給他。

    “先喝點水,沒發(fā)熱了,應該也不疼了吧,還冷不冷?你昨晚——”

    一連問了好幾句,段煊神色微微緊繃著,眉骨下壓,語氣間隱約帶著沒休息好的疲倦和躁意。

    他重重按了按僵硬一晚的手臂,最后一句話說到一半,又想起什么似的戛然而止。

    “昨晚怎么了?”

    夢里的記憶模糊不清,郁酌身上仍然發(fā)冷,看了段煊一眼,接過水杯,半晌,緩慢地回過神來,臉上恢復幾分血色,察覺出他的停頓,出聲反問。

    段煊站在床邊看他,靜默片刻后,沒回答,只極其細微地蹙了蹙眉:“沒什么。”

    沒來由的煩躁之中,他在心里嘖了一聲,打定主意不開口。

    這算什么?

    難不成讓他主動說:你昨天抱了我一晚上,摸也摸了摟也摟了,害得我就這樣僵坐一整晚。

    腰酸手疼也就算了,可他卻仍然對郁酌的秘密和其中緣由一無所知,就像是對方建起一堵墻,將自己隔絕在外。

    這話一出口,怨氣隔幾里遠都能察覺的出來。

    他就算是想知道原因,卻也拉不下臉去逼問。

    火堆燃燒著,在墻壁上映出模糊的影子,郁酌輕微地挑了一下眉,看出對方的欲言又止,難得見他這副神色,原本要追問的話也頓住,心思一轉(zhuǎn),故意沒再追問:“哦。”

    段煊:?

    避開段煊愣住過后看過來的視線,郁酌嘴角微勾,沉默幾秒后,又下意識想起昨晚的夢。

    居然夢到郁還崢了。

    他說不出什么想法,只把對方的那句話在心里過了一遍,隨即壓了壓嘴角,很快將依稀殘留的感覺拋之腦后,下床走了兩步,感覺到藥效終于徹底過去,周身陡然一輕。

    “地下室有儲存的汽油。”段煊看出他的刻意,很快就恢復了鎮(zhèn)定,轉(zhuǎn)身關(guān)上門。

    “我剛才去外面看了一眼,雨下得很小,整理一下,我們可以抓緊時間上路。”

    他的神色顯出幾分嚴肅,打量幾眼郁酌的臉色后,壓下情緒,停頓片刻便談起正事,就這樣揭過了上一個話題。

    而郁酌本來就記憶模糊,剛醒來還有幾分困倦,短暫地想了一秒,思緒就被對方的話題帶了過去,眨了眨眼:“我好多了,一會兒就能出發(fā)。”

    他們沒有繼續(xù)停留,簡單整理就重新發(fā)車,車輪壓過滿是水坑的泥路,在車身兩側(cè)濺上更多泥點。

    郁酌坐上副駕駛,看著車窗外的樹木飛快向后移動,很快,他們修整一晚的房屋就被扔在車后,只剩下一個漆黑的小點。

    雨下得不大,一段路下來,車前玻璃被零星的雨水沾濕,模糊成一片,又立即被雨刮器清理干凈。

    “段哥。”安靜了半晌,郁酌閑不住地開口,“我們這么久沒去匯合點,會不會找不到其他人?”

    “他們等不到人會留下記號先走,我們跟上就行。”

    段煊簡單解釋,打方向盤轉(zhuǎn)了個彎,道路兩側(cè)滿是樹叢灌木,車道狹窄,剛將車身擺正,對面便駛過來一輛車。

    對方車燈閃了閃,雙方幾乎一起停下,下一刻,兩人便看見對面的前座車窗探出一個腦袋。

    本該留記號先走的蔣自明使勁揮了揮手,喊道:“隊長!”

    段煊:……-

    “你們怎么還在這里?”

    匯合之后,他們找了個臨時點扎營,段煊擰了擰眉,看向蔣自明。

    而當從對方口中得知卜成失蹤,下落不明的消息后,他的神色便陡然凝重幾分。

    郁酌也頗感意外地沉默一瞬。

    找了這么久也沒找到人,仍然不肯放棄的也只剩下謝衷,卜成是和他一起行動時出事的,當時情況危急,混亂中,兩人被沖散,謝衷只能先獨自掙脫,可當他找到自己的弩轉(zhuǎn)頭回去時,對方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可到了現(xiàn)在,他也不得不承認,他們大概不可能找得到卜成了。

    隊伍里一時間有些沉悶。

    末世之中,死人是常有的事情,大家本該習以為常,而卜成也是中途才加入隊伍,并非是特別深厚的感情,但失去一個隊友,大家還是情緒難言,心中不免生出幾分焦躁。

    直至天色漸暗,眾人開始修整裝備,熟練地架起篝火。

    蔣自明和汪和率先聊起其他事情,在寂靜中緩緩破開一個口子,氣氛終于輕松了些許。

    夜晚溫度稍降,段煊瞥了郁酌一眼,示意他拉好拉鏈,又遞給他一個罐頭。

    蔣自明看在眼里,和段煊一起去周圍檢查情況時,禁不住問他:“隊長,這幾天你一直和他待著,沒出什么狀況吧?”

    其實他話語還委婉了幾分,見兩人單獨相處了這么久,忍不住暗自腹誹,照隊長那個脾氣,肯定伺候不了小少爺,一路上怕是事故頻發(fā)。

    不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隊長居然忍住了沒收拾他。

    而另一邊,余思瑩也正問起郁酌。

    她上下打量了郁酌一眼,見對方雖然臉色有點白,但干干凈凈的,還能抽空洗個頭,臉蛋白嫩,沒有缺胳膊少腿,胃口也不錯,看起來并沒有被隊長扔出隊伍的危險。

    “郁酌,你這幾天——”

    “恩?這幾天怎么了?”

    郁酌沒聽出她的意思,喝水時,瞥見自己手背上沾著一道泥,轉(zhuǎn)頭正好看到段煊拎著水壺回來,于是笑瞇瞇地伸了一下手,“段哥,給點兒水。”

    而另一邊,段煊正在回答蔣自明:“還行,一切正常。”

    緊接著,聽到郁酌在不遠處出聲,他沒再多說,兩三步朝那邊走去。

    其他人也忍不住朝那邊看,以為隊長是要說些什么,誰知下一秒,他們便眼看著段煊傾斜水壺,細小的水流緩緩流出,沖凈郁酌手上的泥點。

    第25章 進入

    相遇之后, 他們又繼續(xù)前進了一段路程,避開有喪尸行動的危險區(qū)域后,也漸漸遠離泥濘難行的林區(qū), 建筑物一點點增多。

    而直到這時候, 雨水終于隱約有了要停歇的意思,淅淅瀝瀝的聲響小了許多,只在空氣中殘留著濕潤氣息, 寒意襲人。

    營賬簡陋, 郁酌洗干凈手, 幾滴水珠順著小臂滑進衣袖中,浸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被風吹得冰涼。

    他轉(zhuǎn)了一下手腕, 抬起頭時, 終于對上其他人直勾勾的視線。

    蔣自明在一邊看得有些傻眼,再次懷疑段煊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東西附了身,不然怎么會毫不猶豫地聽了這少爺?shù)姆愿溃真就站在旁邊給他倒水了。

    隔著篝火,他的眼神在兩人身上打了個轉(zhuǎn), 隱隱覺得哪里奇怪,又摸不著頭腦,只能牙酸地故意道:“隊長,我手也還沒洗呢,你看要不然——”

    他話沒說完,段煊側(cè)過臉看了他一眼, 沒出聲, 接著便直接把水壺擱在燒水架上。

    幾簇火苗倏地冒上來,舔舐著水壺底部, 滋滋的灼燒聲響起,代替了他的回答。

    蔣自明訕笑兩聲,不說話了。

    說話間,郁酌坐在火堆旁烤火,待暖意驅(qū)散身上的涼意時,已經(jīng)默不作聲地開了一盒罐頭。

    這兩天情況危急,路上他們只帶了壓縮餅干,這東西雖然甜,但仍然有些難以下咽,他卻不得不一連吃了好幾頓,這段時間已經(jīng)不想再看到任何餅干類的食物了。

    半晌,他抬起眼,見蔣自明一副被噎住的表情,忍不住彎了彎嘴角,故意沖他露出點笑容來,眼眸潤亮,倒映出幾縷搖曳的火光。

    盡管這段時間差不多看習慣了,蔣自明還是被他的臉攻擊到一瞬,暗道真是禍水。

    他下意識撇撇嘴,本來還想再說幾句,但又想起幾天前房屋倒塌時,對方怎么說也是救了自己一命,最終還是將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頓了幾秒,他正要收回視線,又突然注意到什么,目光一動,順口便問道:“小少爺,你一直戴著的那條項鏈哪兒去了。”

    郁酌身上的花哨玩意不少,但換來換去,始終戴著沒取下過的只有一條銀色吊墜,似乎對他很重要,當然也價格不菲,鑲嵌其中的碎鉆亮得能把人眼閃瞎,很難不被注意到。

    聽他這么說,郁酌神色微斂,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項鏈不知道什么時候丟了,頸間空蕩蕩一片,忍不住皺了皺眉。

    “應該是前幾天……”他指尖緊了緊,立即明白過來,幾天前情況混亂,暴雨傾盆,尸潮也一擁而上,可能是在慌亂中不小心扯斷了。

    那一片到處都是泥地,雨也一直沒停過,將林中的地面澆出無數(shù)水坑,就算現(xiàn)在再折返回去,估計也找不回來了。

    但是——

    他抿了抿嘴,臉色禁不住有些難看,又暗暗后悔于自己的倏忽。

    “很重要的東西?”沉默片刻,段煊突然開口,視線從郁酌身上掃過,想起他們與眾人走散的那天晚上。

    當他檢查對方的傷口時,那條項鏈似乎已經(jīng)不在他身上了。

    “算了,肯定找不到了。”

    郁酌沒回答他的問題,煩躁的神色斂去幾分,視線低垂,眼尾也微微下壓,喝了一口水后,手里的罐頭半天沒再動過。

    眼前的火焰不斷燃燒著,干柴斷裂,發(fā)出噼里啪啦的細碎聲響,段煊坐在不遠處,不動聲色地打量他幾秒,窺見他神色間的低落,眼神微凝,下意識揚了一下眉,心底禁不住涌出幾分不可察的躁意。

    這條項鏈顯然對他很重要。

    至于其中的原因——

    到底是這個吊墜本身價值不菲,還是送給他項鏈的那個人賦予其更加深厚的意義?

    沒來由的,段煊又一次想到了柯謹這個名字,也回憶起之前從別人口中聽說的傳聞。

    喪尸病毒爆發(fā)之初,他們小隊收到過很多基地的邀請,希望段煊能夠加入,其中當然也包括柯謹。

    這人在眾多基地掌權(quán)者中顯得有些不同,他很年輕,看起來既沒有太大能力,也不如其他人老練,年輕到根本不足以讓人信服,卻出乎人意料地憑著一股狠勁和圓滑坐穩(wěn)了位置。

    拒絕柯謹后,段煊沒再關(guān)注過他的消息,直到很久之后偶然見到郁酌的那一天,從他對郁酌不同尋常的態(tài)度來看,足見他們關(guān)系匪淺。

    而蔣自明也從別人口中聽來消息:“聽說那個,郁,郁酌——”

    “他幾天之前才剛進入基地,明明什么也沒做,待遇卻好的不得了,柯謹還在基地里因為他和別人起過沖突,估計是早就認識……”

    他嘖嘖道,“看柯謹平時斤斤計較的,對這人倒是一副有求必應、色令智昏的樣子,出來一趟都舍不得分開,誰知道之前是什么關(guān)系?”

    他們是什么關(guān)系,段煊并不清楚,卻不可抑制地有些在意,控制不住地去細想,越想就越壓不住沉甸甸的情緒。

    夜色漸深,眾人早就已經(jīng)換了一個話題,他沒出聲,只坐在稍遠一些的地方,將包里的幾支槍擦拭一番,卸下子彈后,壓了壓眉尾,抬起一側(cè)手臂對準數(shù)米外的灌木試試準頭。

    樹影模糊,房屋空置,較矮的灌木旁卻隱約多出一片影子,并不清晰。

    沒等他有動作,下一秒,察覺到灌木的葉片有細微的晃動,段煊神色一變,氣息收斂,下頜線條微微緊繃,顯出鋒利的弧度。

    他沉聲道:“誰在那兒?”

    眾人在也頓時警惕起來,接連站起身,蔣自明開了手電筒朝那邊掃過去,強烈的光線頓時將對面照亮,讓對方無處可逃。

    “別,別緊張——”

    寂靜中,那一團樹葉抖了兩抖,在大家的注視下,一人窸窸窣窣地從暗處站出來。

    來人臉上帶著笑,被槍口指著不敢妄動,站在原地僵硬地看了眾人一眼,緊接著,當目光落到郁酌身上時,他眼神一亮,朝他揮手,小聲道:“是我!!!”

    他面露期待,繼續(xù)道,“前幾天在沼澤地——!還記得吧?”

    郁酌:……

    他當然認了出來對方是誰,意料之外幾秒后,又對卷毛笑了笑,還沒開口,就被段煊拉著后退一步,沒讓他再套近乎:“有事?”

    “隊長,這人誰啊,認識?”余思瑩看了卷毛一眼,見他一臉涉世未深的蠢樣,心中的警惕放下幾分。

    “有事有事!”

    “我這次真是有事兒來的……上次回基地后,老大問我們怎么得救的,我就告訴他了。”

    卷毛眼見他們像是想要去拿槍,忙不迭看向段煊,“你不是姓段嗎,段煊是不是?我們老大說他聽說過你!想請你們?nèi)セ亍!?br />
    沈暮山?

    郁酌看對方一臉慌亂,知道這次來的應該不止他一人,思索幾秒后,他便聽到段煊開口:“我們怎么相信你?”

    末世當前,陌生人模擬喪尸是更加危險的存在,也有無數(shù)人喪生于所謂的同類手中,如果只聽他一席話就這樣跟著離開,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聽他這么問,卷毛撓了撓頭。

    “這,這個……”

    這老大也沒說啊-

    “請各位先接受檢查。”

    穿過材質(zhì)堅硬的基地大門,幾個穿著防護服的人將他們帶進觀察室,經(jīng)過嚴格的身體檢查和全身消毒后,眾人從另一側(cè)穿過防護區(qū),進入基地內(nèi)部。

    三天前的晚上,卷毛再三邀請他們進入基地,幾人沒有第一時間答應,而是將他扣下,仔細了解這座城市的情況,剩下的幾天里,又多次在基地外側(cè)進行觀察。

    而多天的探查之下,種種跡象都表明對方的確沒有惡意,即使他們將卷毛扣留這么多天,也沒有收到任何警告,這既是一種示好,也代表對方也許確實對段煊有所耳聞,不是為了引他們進去隨口說的胡話。

    商量過后,他們決定暫時應下。

    “先往這邊來,老大說想要見一見你們。”

    “隊長,這條件看起來是真挺好。”正式進入基地后,蔣自明四處張望,下意識在心里將這里和以前待過的地方做對比。

    郁酌抬了抬眼,打量四周,神色卻并沒有太大變化。

    這座基地的面積占據(jù)了城市的一半,修建起牢不可破的高墻后,將危險阻擋在外,內(nèi)部設施并沒有遭到太大破壞,仍然保持完好,只拆除了大部分娛樂建筑,細致規(guī)劃用地,也將基地內(nèi)部劃分為不同區(qū)域進行偏軍事化管理。

    基地中的幸存者較多,似乎都是普通人,穿著與末世前沒有太大不同,只是都瘦削許多,看起來多少經(jīng)受過訓練。

    見到基地里有新面孔出現(xiàn),他們的目光大多是善意的,而當視線落在郁酌身上時,便忍不住多看幾眼,面露驚艷,響起細小的議論聲。

    郁酌身上是一件厚實的外套,趕路時段煊再三要求他穿上的,一顆顆紐扣嚴嚴實實,顯得他整個人灰撲撲的,眼神卻很潤亮。

    他偏了偏頭,被幾縷發(fā)絲遮擋住側(cè)臉,卻依舊引人注目,默不作聲地走在人群中,看起來張揚而柔軟,兩種感覺雜糅在一起,讓人移不開眼。

    有人躍躍欲試地想上前搭話,下一秒,沒等他有所動作,卷毛就從人群中躥出來。

    幾天前他就自我介紹過,說自己叫趙立嘉,又一個一個問了對方的名字,于是興沖沖看向郁酌:“你,你們來了,是打算留在這兒了嗎?”

    說完,沒等郁酌回答,他眼神微微躲閃,十分羞澀似的遲鈍一秒,接著便沒耽誤時間,飛快地往郁酌手里塞了一個蘋果。

    紅彤彤,亮晶晶,在末世里十分珍貴的蘋果。

    “?”

    郁酌往垂眸看了一眼,又將目光移向?qū)Ψ剑袅颂裘迹壑虚W過一抹笑,習以為常地想開口感謝,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身旁的人打斷。

    段煊神色不虞,眉心跳了跳,忍無可忍地將人拉走:“不是說要帶我們?nèi)ヒ娙耍ゾo時間吧。”

    第26章 爭執(zhí)

    “右手邊是我們基地的武器庫。”

    負責接待他們的陳林一邊帶路時介紹, “如果你們以后有出任務的時候,需要到這里登記,不過另一側(cè)的水電站是上鎖的, 有專人看守, 不能隨意進出。”

    說到這里,她側(cè)過頭,正好看到謝衷背著的那把復合弓, 遲疑后繼續(xù)說:“當然, 你們自己的武器可以留著, 這是老大特批的,但不能在基地里使用。”

    謝衷眼也沒抬一下, 不吭聲。

    自從卜成出事后, 他的話就更少, 只悶頭做事,估計還是在心里自責那天的疏忽,其他人勸不了,只能等他自己慢慢忘記。

    基地外側(cè)臨水,緊挨著江河, 既是以江水作為阻攔喪尸的天然屏障,也能從中獲取生存資源。

    這里規(guī)模大,幸存者也多,看得出來有較為正規(guī)的隊伍,制度嚴明,但物資并沒有充足到衣食無憂的地步, 大部分的資源都耗費在防御設施上, 內(nèi)部的構(gòu)造稍顯簡陋。

    一路穿過各類建筑和三兩人群,郁酌的目光掃過身側(cè), 打量這里的環(huán)境。

    來往的居民都沒閑著,有五六人組成一隊,領(lǐng)了武器后裝備齊全地開車出去,神情雖然嚴肅,也會偶爾閑聊一兩句,有規(guī)矩,但不嚴苛。

    “就在樓上。”

    沒走多遠,領(lǐng)路的年輕女人帶著他們進入一棟矮樓。

    作為基地的首領(lǐng),沈暮山接待外來者的地方卻并不豪華,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簡潔的,除了面積稍大,和其他人的住處沒什么分別。

    “老大。”陳林敲了敲門。

    開門聲響起,郁酌跟在段煊身后,禁不住偏了一下腦袋,想要看清楚屋內(nèi)的情況。

    房間里的陳設簡單明了,空白墻壁上只有一扇半開的窗戶,光線從外面掃進來,在木制地板鋪上一層淡色。

    為了接待客人,室內(nèi)正中間是一張長桌,桌椅看起來有些陳舊了,但整潔干凈,桌上除了一支細長的白瓷花瓶外,沒有任何多余的擺設,也昭示出屋主本人的特性。

    半小時前他們進入基地,隊伍里一部分人去休息處整理裝備,而郁酌閑著無聊就跟了上來,這時候正要進屋,他剛抬起眼,便聽見對方開口。

    “我是沈暮山。”

    他看起來大概三四十歲,形象和郁酌想象的有些出入,周身并沒有多少上位者的氣勢,穿一件簡單的白色襯衫,整個人顯得文質(zhì)彬彬,動作間,只有手臂上的線條隱約顯出幾分力量感,氣質(zhì)卻仍然是儒雅的。

    然而下一秒,郁酌還沒來得及收回視線,在看清對方的面容后,動作便微微滯住,臉色也變了變。

    ……

    他怎么覺得這人——有點眼熟。

    郁酌瞇了瞇眼,對方身上隱約的熟悉感讓他心中升起些許警惕,隨即仔細琢磨他們在哪兒見過。

    短短幾秒鐘里,他迅速在記憶中搜索了一遍,沒有得出結(jié)果。

    不過雖然他沒有想起來這人是誰,卻也大概有了猜測。

    對于郁酌來說,在這種情況下能讓他覺得眼熟的人,百分之八十都和郁還崢有關(guān),剩下的那部分也是知道他和郁還崢關(guān)系的人,如果對方不是在郁還崢手底下做過事,也一定有過合作,短暫地見過面。

    不管是哪一類人,都足夠危險。

    慌了一瞬后,他立即移開目光,不著痕跡地后退兩步,試圖將自己的臉隱藏起來。

    門內(nèi),沈暮山站起身正要開口,也同樣在看見郁酌時微不可察地愣了一秒,神色間閃過一絲遲疑。

    察覺到郁酌進門的腳步頓住,余思瑩站在他身旁,悄聲問他:“怎么了?”

    “沒事。”

    郁酌抿了抿嘴,站在門外往里看了一眼,思索幾秒后,眼看沈暮山眼神中細微的疑慮,當機立斷對余思瑩說,“你進去吧,我想先去看看我們住的地方。”

    “哎——”

    說完,沒等她回答,郁酌便迅速轉(zhuǎn)身,絲毫沒有吸引其他人的注意,悄無聲息地下了樓。

    他走得急,沒注意到自己轉(zhuǎn)身時,段煊也瞥了他一眼,皺眉后,神色間帶上幾分懷疑。

    半晌,走過樓梯拐角,郁酌腳步放慢了些,禁不住去想下一步應該怎么做。

    從沈暮山剛才的神色來看,說不定他并沒有認出自己,只是隱約覺得熟悉——但難保他以后不會想起來。

    如果沈暮山真的認識郁還崢,并且仍然能夠和他聯(lián)系的話,郁酌不認為他作為一方基地的首領(lǐng),會放棄這個向郁還崢示好的機會。

    該不該趁著現(xiàn)在離開?

    郁酌垂了垂眼,眼下映出一小片陰影,遮蓋住他的情緒不明的神色。

    當這個念頭冒出來時,他陡然間發(fā)現(xiàn),自己這一次遠遠不如之前做決定時那樣果斷,明明最優(yōu)的選擇是顯而易見的,他卻莫名有些猶豫。

    就像手中多了一根看不清道不明的線,細細地纏繞在手中,輕輕拽了一下后,看不到盡頭,看似沒有束縛的能力,卻讓人難以言喻地躊躇起來-

    “郁酌?”

    剛一下樓,郁酌和門口的守衛(wèi)人員打了聲招呼,還沒來得及走遠,一道聲音便從身旁傳來。

    他腳步頓住,轉(zhuǎn)過頭看見趙立嘉蹲花壇旁朝他揮了揮手,站起身時,微蓬的卷發(fā)也跟著抖了兩下,幾乎和這一小叢灌木融為一體。?

    趙立嘉在樓下等半天了,其實一開始也只是想碰碰運氣,沒想到正好撞見郁酌出現(xiàn),臉上的笑容根本收不住:“你怎么一個人下來了?”

    郁酌眨了一下眼睛,本來不打算和他多談,但轉(zhuǎn)眼又想起什么,隨即彎了彎嘴角,對他露出些笑容來。

    已近傍晚,雨過后夕陽泛起暖融融的橘色,在他眼底覆上一層淺光,頓了半晌,郁酌笑瞇瞇道:“他們在上面談話,我沒有事情做,就先下樓了,現(xiàn)在也不知道該去哪兒。”

    “那——”

    趙立嘉看愣了,又似乎有些緊張,站在他面前,顯得局促不安,結(jié)巴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要不,我先帶你去四處轉(zhuǎn)轉(zhuǎn)?”

    “好啊。”

    郁酌立即應下,又挑起話題,繼續(xù)問他,“那天和你一起的朋友呢,他們沒受傷吧?”

    “完全沒事兒!晚上一回去就活蹦亂跳了。”趙立嘉有問必答,走了一路,又向他講了講基地里的情況。

    就這樣聊了一陣,郁酌有意將兩人的對話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引,沒過多久就套出些信息,也摸出了對方上次偷偷溜出去的出口。

    “那,那個……”

    沒過多久,趙立嘉又看了他一眼,想問郁酌之后是不是打算留在這個基地了。

    然而他話還沒說出口,緊接著,不遠處傳來一陣騷動,似乎有人發(fā)生爭執(zhí),嘈雜聲響模糊地傳過來,打斷了他的問話。

    聲音越來越大,道路兩側(cè)的其他人也禁不住朝那個方向張望,隨后放下手頭的事情,陸陸續(xù)續(xù)往那邊走去。

    “哎,那邊怎么了?”趙立嘉隨手拉住一個人,那人臉色不怎么好看,停下腳步后留下一句“對面基地的人來了。”而后便步伐不停地繼續(xù)趕過去。

    “是鐘蒼穹的人?”郁酌問他。

    趙立嘉點點頭。

    “那我們——”郁酌張了張口,想說那我們?nèi)タ匆谎郏乱幻氡懵犚妼Ψ秸f,“我們躲遠一點,去湊湊熱鬧就行。”

    語氣輕松,似乎并不怎么著急。

    路邊圍滿了人,趙立嘉帶郁酌混進人群中,又和他解釋:“不是什么大事,鐘蒼穹和我們老大關(guān)系不好,但怎么著還是得生存,他們?nèi)笔澄铮覀內(nèi)蔽淦鳎荚谝粋地方,免不了有要交換的東西。”

    “不過我看這次鬧這么大動靜,肯定又是鐘蒼穹親自來了。”

    趙立嘉撇了撇嘴,“每次他來,都要在基地里大鬧一場,習慣就好。”

    他話音未落,運輸貨物的側(cè)門門口便傳來一聲巨響,似乎有什么東西狠狠撞擊大門,人群中傳出一陣驚呼,混亂中推搡著往后退了幾步。

    門前的空地停著幾輛改裝車,車頭微微凹陷,而經(jīng)過加工的牢固大門也已經(jīng)散了架,郁酌被人群擠著移動了一小段路,抬了抬眼,正好看見第一輛車上站著一個男人。

    時間不早了,基地里開了路燈,暗色燈光打在來人身上,連帶著車身在地面投射出巨大的影子,也在他身側(cè)勾勒出一圈剪影。

    這人和沈暮山差不多的年紀,寸頭,長靴,脖頸處有一道疤,眉眼間滿是戾氣,手里扛著一把槍,垂眸睨了眾人一眼,惡狠狠道:“沈暮山呢?讓他出來。”

    應該就是鐘蒼穹了。

    說完這句話,他又吩咐自己的手下下車,十分熟悉這里的地形似的,徑直讓他們?nèi)}庫里搬東西。

    他滿不在意道:“認真搬,后面那幾輛車都給我裝滿,到時候沈暮山要是再不出現(xiàn),我們就明天接著來。”

    鐘蒼穹的態(tài)度似乎刺激到了大家,有人不樂意了,壯著膽子說:“老大說了,想要食物可以,但我們只接受交換,你現(xiàn)在這樣不是明搶嗎?”

    “糧食本來也就不夠,我們還不樂意換給你們。”

    “就是啊,這都是我們自己辛辛苦苦種的,憑什么就這么拿走!”

    “哎,說你呢——”終于,一人站出來,攔住拖著一大車糧食從倉庫里離開的人,“不準搬,你他媽給我把東西放下!”

    不出片刻,場面立即變得混亂起來,鐘蒼穹居高臨下站在車上,看著底下的人群互相推搡,沒有阻止,卻也什么都沒說,只目光沉沉地看向前方不遠處,似乎就等著沈暮山出現(xiàn)。

    爭執(zhí)之間,糧食散了一地,幾個南瓜滾到地上,砸得四分五裂,人群散開又重新聚攏,郁酌正看著熱鬧,再一轉(zhuǎn)眼,趙立嘉就不知道被擠到哪兒去了。

    朝四周尋找一番后,見的確找不到人,郁酌揚了揚眉,心道算了,這樣也好,免得他一會兒單獨行動時還要費功夫支開他,于是收回視線,又打量了鐘蒼穹一眼。

    也不知道什么仇什么怨,居然非得等著沈暮山出來。

    不出幾分鐘,有人從另一頭喊道:“老大,老大來了。”

    眾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立刻散開了些,留出一條路讓沈暮山通過。

    而郁酌聞言,腳步倏地一頓,盡量減小自己的存在感。

    眼見天色漸暗,幾道濃墨被涂抹在天邊,地面上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他暗暗松了口氣,悄悄從人群中離開。

    循著記憶,他按照趙立嘉的描述,轉(zhuǎn)悠一陣后找到了基地側(cè)面那處疏于防范的矮墻,緊了緊袖口就打算翻過去。

    “去哪兒?”

    下一秒,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遠處是嘈雜人聲,角落的矮墻卻十分寂靜,顯得對方的說話聲更加清晰,嗓音低沉,壓著些許意味不明的情緒。

    郁酌:……

    他動作一僵,還沒轉(zhuǎn)過身,便感覺到衣領(lǐng)被人揪住,于是緩慢地回頭看去。

    “段,段哥——”

    他沒想跑,只是有些事情想要驗證,沒想到剛好被人逮了個正著。

    靜默幾秒后,郁酌在對方有些咬牙切齒的目光下掙扎了一下,雖然心虛,但還是彎了彎眼睛,看起來十分乖巧道:“段哥,好巧啊。”

    第27章 闖入

    段煊被氣得牙癢。

    剛才去見沈暮山時, 他就注意到郁酌有點不對勁,還沒來得及問什么就讓對方給跑了。

    緊接著,和沈暮山的談話牽制住他, 商量之后, 段煊決定暫時留在這個基地。

    等一切都談清楚,樓下正好傳來鐘蒼穹闖入的消息,他詢問沈暮山需不需要幫助, 對方卻只搖了搖頭。

    奇怪的是, 面對鐘蒼穹這樣的示威, 沈暮山既不焦躁,也不憤怒, 反而看起來是平靜的, 神情并沒有太大波動, 簡單準備后就下了樓。

    而沒過多久,段煊意料之中地發(fā)現(xiàn),郁酌又不見了。

    他在基地里找了又找,直到碰到趙立嘉,得知他們的談話內(nèi)容, 才終于在這里發(fā)現(xiàn)了正打算翻墻出去的人。

    將郁酌從墻上拎下來,段煊忍不住眉心一跳,壓下心底的情緒,環(huán)視四周幾秒,也不開口說話,就站在原地盯著對方看, 眼眸深黑。

    半晌, 空氣中彌漫起幾分涼意,郁酌眨了眨眼, 緩慢地揉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沉默間,忍不住抬了抬眼偷看段煊的表情。

    “那個……”

    雖然看起來可信度不高,不過郁酌這次真的沒有離開的打算。

    此時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偏僻的矮墻邊更是一點光線也沒有,雜草叢生,翻滾著黑沉沉的寒氣,也遮擋住郁酌閃爍的神情。

    不久之前,人群推搡著將他和趙立嘉沖散,緊接著沈暮山就來了,他也立即躲進人群里。

    而除此之外,其實這一過程中還發(fā)生了一件小插曲。

    因為鐘蒼穹的突然闖入,這片區(qū)域大部分居民都聚集到側(cè)門,其他地方倒顯得有些安靜。

    電量短缺,城市中的高樓被改建,燈光也大多關(guān)閉,街道兩側(cè)沒什么車輛,取而代之的是滿地枯枝敗葉及廢棄木材,各種雜物胡亂堆積,顯得寂寥而荒蕪。

    混亂之下,郁酌離開人群,按照趙立嘉的描述去找那處隱蔽的出口。

    沒走多遠,正當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方向時,一道稍顯陌生的聲音突然在他耳邊響起。

    “沒走錯,前面右轉(zhuǎn)。”

    滋滋的電流聲中,廣播員略顯失真的嗓音從頭頂傳過來,聲音不大,但因四周無人,在安靜中清晰可聞。?

    郁酌愣了幾秒,隨即眼中閃過一絲警惕,朝周圍打量片刻,接著才抬起眼看向墻角藍光閃爍的攝像頭。

    “你——?”他狐疑地瞇了瞇眼。

    這人居然還在。

    監(jiān)視器又是一陣閃爍,半晌,廣播員似乎十分愉悅地開口:“沒錯,就是我。”

    “不是我說,你們也不知道找個條件好點的地方扎營,這么久了,我直到現(xiàn)在才找著機會能和你說上話……

    怎么樣,你現(xiàn)在改變主意了嗎?”

    自從上次離開購物中心后,他們休息的地方大多是荒郊野外,別說監(jiān)控了,就是連一盞燈也找不到,廣播員聯(lián)系不上郁酌,生怕他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丟了小命,耽誤自己的事。

    郁酌:“……”

    “出口不遠,就在我說的那個方向,不過你這次出去應該不是打算離開吧?”

    說到這里,廣播員話語一轉(zhuǎn),“就算真是要走,我也勸你再考慮考慮。”

    郁酌神色間顯出幾分意外,接著便頓住腳步,揚了揚眉,漆黑的眼眸注視著攝像頭,仿佛能從中看見對方的面容一般。

    他順著廣播員的話問:“為什么要考慮。”

    “我可是把這里了解得一清二楚了。”廣播員聲音提高,“說真的,你沒必要走,沈暮山多的是煩心事,自顧都不暇,和郁還崢也早就沒聯(lián)系了。”

    幾句話的功夫,郁酌已經(jīng)從手邊的一扇門上了二樓,廢棄的建筑中空無一人,他站在窗口,觀察有沒有人路過,目光放遠時,還能隱約看見側(cè)門口聚集的人群。

    他挑了一下眉,而后又垂下眼:“我憑什么相信你?”

    “你也可以不信。”

    廣播員冷哼:“即使沈暮山不去找郁還崢,也不代表郁還崢不會自己找上門來,你要是現(xiàn)在走了,跑不了多遠就能被他堵個正著,到時候你可別怪我。”

    ……

    沉默幾秒后,郁酌抿了抿嘴,心中思索對方的話能信幾分。

    如果這個來路不明的廣播員說的是真的,郁還崢已經(jīng)追到了附近,那他選擇現(xiàn)在離開說不定正好自投羅網(wǎng)。

    自己上一次能逃出來是趁著對方?jīng)]有防備,如果重來一次,他可能沒辦法再從郁還崢眼皮底下順利離開了。

    但不管怎么樣,郁酌還是打算先去出口處看一眼,至少得確定這條路是否安全,如果幾天后郁還崢突然出現(xiàn),他不至于無處可躲。

    而趁著這時候出去一趟,他也正好能驗證廣播員說的是不是實話。

    郁酌好一會兒沒開口,廣播員卻話語沒停,說話間,不遠處一聲劇烈的槍響劃破空氣,人群也受到驚嚇,倏地四散開來。

    末世中,不管是什么時候,開槍之前都需要仔細斟酌,如果沒有□□,任何聲響都有可能招致喪尸群的攻擊——

    可是鐘蒼穹卻毫無顧忌地在這里開了槍。

    郁酌思緒一停,下意識從窗口探出去些,想看清楚發(fā)生了什么。

    天色暗沉,只有二樓窗口外面懸著一盞太陽能小燈為道路照明,昏黃的燈光映上郁酌的側(cè)臉,光影重重,顯得他眼窩有些深,膚色更白。

    基地門口燈火通明,車燈驅(qū)散黑暗,遠遠地,他看見鐘蒼穹開槍后便對沈暮山說了句什么,沒過多久,散開的人群就重新聚攏了些。

    一陣短暫的談話后,鐘蒼穹仍然居高臨下地站在車上,沈暮山抬起頭,吩咐其他人把車上的東西搬下來些,而后又是一陣對話。

    不知道他們怎么商量的,不出幾分鐘,交涉結(jié)束,鐘蒼穹收起槍,毫發(fā)無傷地離開了。

    郁酌眨了眨眼,想起不久前鐘蒼穹惡劣的神情,眼看著對方的車燈一點點消失在夜色中,不禁暗自嘀咕了一句:“怎么對他這么忍讓?”

    他本來只是自言自語,安靜幾秒后,頭頂?shù)臄z像頭卻閃了閃。

    廣播員話語中意味不明,突然接了茬:“這算什么,他是心里愧疚,所以才一忍再忍,以后這樣的時候多著呢。”

    “?”

    “想不想知道原因?你答應和我合作,我現(xiàn)在就能告訴你。”

    郁酌睨了一眼黑漆漆的攝像頭,笑了一下,沒猶豫地轉(zhuǎn)身下樓:“不想。”-

    矮墻邊,幾根枯枝從墻外伸進來,在地面相接處留下斑駁的樹影。

    半晌沒人出聲,郁酌思索之后抬眸,見段煊臉色仍然不好看,于是拉了一下他的衣袖,笑瞇瞇道:“段哥。”

    他也不說什么別的,話音落下后就盯著對方看。

    過了好一會兒,段煊下頜線條緊繃著,神色終于有了變化,微微壓低眉骨后,垂眸睨視郁酌,目光對上對方潤亮的眼神,喉結(jié)微動。

    他捏了捏郁酌的后頸,說:“愣著干什么,走吧。”

    這話沒頭沒尾的,郁酌一時沒反應過來,停頓幾秒便立即彎了彎眼睛:“好。”

    墻外是一片茂密的樹林,面積不大,花不了多少時間就能走出去。

    走動間,腳邊堆滿了枯枝敗葉,踩下便是一陣窸窣的聲響,蟲鳴陣陣,更顯得嘈雜。

    兩人時不時能看見腐爛的尸體橫在樹旁,散發(fā)著難言的臭味,夜空中懸著一輪彎月,清淺的光線被重迭樹葉遮擋住,只隱隱灑下來些許。

    段煊走在郁酌身邊,手里拎著提前帶上的手電筒,除了照明和提醒對方注意腳下,他一路上都不怎么出聲。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棵從中斷裂的樹干橫跨在道路中間,擋住兩人的去路。

    這一片地方的落葉明顯變得稀疏,泥濘的地面上腳步雜亂,似乎曾經(jīng)發(fā)生過打斗,郁酌微微皺起眉,發(fā)現(xiàn)樹下有一具被死死壓住的尸體,從其腐爛程度看,離他死亡并沒有過去太久。

    臭氣熏天,他皺了皺鼻子,本來不想靠近,卻又突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于是下意識湊近幾步,仔細打量后,轉(zhuǎn)頭看段煊:“段哥,這人衣袖里有個手環(huán),你能不能幫我把它拿下來。”

    段煊瞥他一眼,微微斂起眉梢,什么也沒問,長靴踩過泥濘的地面,利索地取了手環(huán)。

    看著他擦了又擦,郁酌這才伸手接過,隨后神色便凝重幾分。

    ——是郁還崢的人。

    現(xiàn)在看來,他們的確已經(jīng)在附近了。

    “你……”

    看出郁酌表情的變化,段煊忍了幾秒,目光掃過那具尸體,想看出到底是哪里值得他注意,而這手環(huán)明明隱藏在尸體的衣袖深處,郁酌又是怎么知道的?

    但除了對方裝備精良,應該有自己的隊伍之外,他沒看出這人有什么特殊。

    心頭涌起一絲道不明的躁意,段煊壓了壓眉尾,心道既然郁酌不肯提,他問了也是自討沒趣,于是雖然煩躁,還是賭氣似的按捺著情緒沒開口。

    然而等了又等,沉默間,見郁酌似乎有些走神,不知道在思量些什么,段煊頓時想起對方之前打算離開的舉動,回過神時,已經(jīng)下意識攥住他的手腕。

    “……”

    “嘩啦——”

    不等他出聲,下一秒,身旁的樹林深處傳來一陣腳步聲。

    郁酌察覺到手上的力道,正要開口,聽到聲響也倏地緊張起來,又想應該不會這么倒霉,怎么會一出來就正好碰上。

    在兩人的注視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黑暗中出現(xiàn)。

    “你們?”

    沈暮山帶著一隊人出來巡查,從樹林穿過時聽見細微的動靜,順著聲音找過去,卻沒想到會是段煊,以及……

    他視線微頓,目光落在郁酌身上,認出他后,笑了笑,神色間若有所思,卻并沒有多說什么。

    “沈隊,我們之前掉了東西,出來找一找。”段煊不動聲色地將郁酌拉到身后。

    沈暮山?jīng)]追問:“外出時的人不宜太少,應該注意安全。”

    郁酌微不可察地放松幾分,見對方顯然認出了自己,卻沒有要拆穿的意思,應該暫時安全,于是向一旁靠了靠,安安靜靜地做一個乖巧的花瓶。

    也就在兩人談話之間,他終于能仔細打量沈暮山,一抬眼便對上對方審視的目光,飛快地眨了一下眼睛。

    沈暮山只瞥了郁酌一眼,收回眼神后繼續(xù)開口:“這段時間基地附近總有生面孔出現(xiàn),摸不清底細,也不知道是什么目的,你們要小心。”

    他說這話時雖然看向段煊,話語間卻意有所指,顯然是針對郁酌的一句提醒。

    郁酌沒應聲,只當自己什么也沒聽出來。

    沈暮山年紀并不算大,為人不失血性,行事作風十分磊落,可眼神間卻莫名有些蒼老。

    微笑時,他眼角的褶皺中仿佛堆積著火焰燃燒的余燼,蘊含著許多東西,又絲毫沒有生息。

    沒來由的,郁酌突然就想到郁還崢,與之相反,他是像毒蛇一樣的人,兩人明明沒有相似之處,又好像有哪里相同。

    他想不出,只能暫時壓下思緒。

    沈暮山還有任務在身,沒聊兩句就走了。

    郁酌仍然被段煊攥著手腕,安靜中,耳邊只有枯枝斷裂的沙沙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腳步越來越緩慢,卻聽到對方猝不及防地出聲:“如果剛才我沒有來找你,你會去哪里?”

    其實段煊想問的是,如果不是自己一路跟著,他還會不會回基地,猶豫后,還是怎么也沒問出來。

    “我還能去哪兒。”郁酌知道他話語中的意思,卻笑瞇瞇道,“我只是想去外面看一眼,很快就會回去。”

    他聲音很輕,語調(diào)緩慢而柔和,一點力道也沒有。

    說完這句話,郁酌又不動聲色地挨近了些,繼續(xù)道:“外面這么危險,沒有你保護我,我一個人走不了多遠。”

    兩人的影子在月色下微微重迭,看起來親密無間,段煊被這種錯覺所蠱惑,神色怔了怔,一時間沒有反駁,幾秒鐘后,樹影縮短又重新延長,他聽見郁酌再次小聲說:“段哥,你怎么不問我出來做什么,你不想知道嗎。”

    段煊腳步一頓,微微側(cè)過臉,見對方眼中映著淺淡的光,一臉“我正在哄騙你”的表情,顯然是沒打算說實話,下一刻便倏地清醒過來。

    他抿了抿嘴,側(cè)過身來,將郁酌的外套拉鏈一下子拉緊,擋住了他不停歇的問話,只能堪堪露出一雙潤亮的眼睛。

    看了半晌,段煊移開視線,神色變換了幾番,最終面無表情地沉聲說:“這是你的事,我一點也——不想知道。”

    第28章 偷襲

    其實段煊并不是毫無察覺。

    不得不承認的是, 即使他自認果斷,不會被這些膩膩歪歪的事情牽動情緒,卻仍然不自覺注意郁酌的神色變化, 也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了他見到沈暮山時的不對勁。

    段煊眉骨壓低, 在心里冷冷地想,自己還沒有蠢到連這點小事都看不出,也清楚剛才沈暮山的那句話到底是對誰說的。

    還有那具尸體——郁酌就是個隱瞞了一大堆事情的騙子, 不僅如此, 還明目張膽地將這些攤開在他面前, 連簡單的瞞住別人也做不到。

    然而在心里咬牙切齒之后,段煊一垂眼, 便對上郁酌略帶弧度的目光, 頓時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明明一眼就看出郁酌又在琢磨著撒謊, 死死皺起眉,神色看似不耐,實際上卻根本對他生不起氣來。

    不說就不說。

    段煊又恨恨道,他也根本就不在意這些。

    走走停停,夜深人靜時, 兩人已經(jīng)離基地不遠。

    郁酌微微抬起眼,見段煊一路都冷著臉,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卻偶爾垂眸看過來,皺著眉在道路不平時拉自己一把,手心也是滾燙的, 不由得抿了抿嘴。

    “小段哥哥。”郁酌眨了一下眼睛, 被他的反應逗樂了,思索幾秒后故意道, “你生氣了嗎。”

    段煊冷聲:“我沒生氣。”

    郁酌:“真的沒生氣?”

    段煊忍無可忍:“我說了,真的沒有生氣。”

    他煩得不行,心道自己有什么好生氣的,兩人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郁酌有事情不肯說出來也很正常,完全沒有理由事事告知。

    他只是擔心,郁酌涉世未深,如果被人騙了該怎么辦,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其他原因。

    可偏偏這個時候,郁酌卻不肯罷休似的追問,站定后,基地門前的路燈灑下一片昏黃,將兩人的身影延長,對方眼神里也盛著碎光,讓段煊挪不開眼睛,同時又心跳急促幾分,不可遏制地想說些什么。

    但他沒開口,只下意識地再次伸出手,擋了一下郁酌的眼睛,下一秒,他手心被睫毛掃過,傳來一陣細微的癢意。

    夜晚寒意未散,隔著衣服也將周身浸得冰涼,光禿禿的枯枝將彎月分割成細小的碎片,光線明滅。

    郁酌只感覺到視線暗了一瞬。

    對方手上帶著薄繭,觸感清晰地劃過皮膚,溫熱的暖意一點點傳過來,郁酌不自覺閉了閉眼,愣了幾秒,心頭沒來由的涌起一陣熟悉感,來不及細想,很快就被人帶著回了休息處。

    “我就在隔壁,有事敲門。”

    段煊扔下這樣一句話,接著便看也沒看他一眼,重重關(guān)上門。

    郁酌:……

    基地里的幸存者日益增加,各類資源也相對短缺,進入基地后,隊伍里的人都住在同一處住所,樓上樓下離得很近。

    這里原先應該是一棟獨棟別墅,四周的草坪被改建成運貨區(qū),內(nèi)里卻環(huán)境不錯,裝修精良,除了屋外進行了整體加固外,沒有多大變化。

    段煊關(guān)上門,在原地站了幾秒,確定對方?jīng)]什么動靜才打算離開。

    剛轉(zhuǎn)過身,下一秒,“咔噠”一聲,對面房間的門極其緩慢地打開,緊接著,一人試探著探出頭,正好和段煊對上眼。

    ……

    “你——?”段煊面色不善。

    李桐時:壞了。

    他本來準備睡了,剛要躺下時卻聽見門外窸窸窣窣的動靜。

    透過窗戶,他看見郁酌和隊長一起從外面回來,深更半夜的,李桐時心里好奇,等了好一會兒才按耐不住開門去看。

    可他沒想到的時,隊長居然還沒走,就這樣悄無聲息地站在外面,兩人一下撞個正著。

    尷尬地對視半晌,沒等李桐時心虛地關(guān)上門,卻看到段煊突然視線一定,似乎想到什么,打量他道:“正好,我有點事兒要問你。”

    雖然時間過去很久,可段煊仍然清清楚楚地記得,李桐時和郁酌曾經(jīng)一起從雜貨間里出來,當時他沒問,卻明白其中肯定有事。

    兩三步走上前,段煊神色冷淡,言簡意賅道:“今天出基地時,我在外面的樹林里發(fā)現(xiàn)一具尸體。”

    這句話出口,他目光不變,仔細觀察著對方的表情變化。

    幾秒后,他繼續(xù)說,“那人手上有個黑色手環(huán),內(nèi)扣上是三角形標志——”

    段煊只是隨口試探,并不確定自己方向是否正確。

    然而話音未落,當他說出這個標志時,他立即注意到李桐時眼神變了變,隱含著不易察覺的慌亂和震驚。

    盡管他反應過來后極力隱藏,卻讓人無法忽視其中的不對勁。

    段煊頓時明白了,冷笑一聲:“聊聊?”-

    翌日清晨。

    “咚咚——”

    敲門聲后,沈暮山坐在桌前,將窗戶打開口,食指輕敲了一下桌面,看向門邊:“進來吧。”

    “沈隊。”

    郁酌屈指敲了兩下門,沒想到對方這么快就應聲,于是推門獨自進屋。

    剛一進門,他正好對上沈暮山的眼神時,隨即一愣。

    緊接著郁酌便意識到,對方似乎也正在等著他,見到自己這時候出現(xiàn),神色中看不出意外,只面色平靜地點了點頭。

    郁酌也不客氣,在沈暮山對面坐下,笑了笑,看著他問:“你知道我要來?”

    這是郁酌深思熟慮一晚上的結(jié)果。

    昨晚離開基地后,他發(fā)現(xiàn)了代表郁還崢隊伍的手環(huán),于是立即明白,廣播員說的大概是實話。

    如果這個來路不明的人暫時沒有惡意,那么也不是不能短暫地利用一下。

    而之前從趙立嘉和廣播員口中,他大概對沈暮山這個人有所了解,加上昨晚對方似乎心照不宣地幫他隱瞞,郁酌決定來碰碰運氣。

    失敗了再走也不遲。

    寂靜中,沈暮山脊背挺得很直,似乎經(jīng)過長久地訓練,隨時準備著警戒,卻半晌沒出聲,只一言不發(fā)地打量著郁酌,眼中蘊含著他看不懂的情緒,似乎有些——

    懷念?

    沒等郁酌細想,下一秒,對方緩緩開口,說出的話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沈暮山看著他微笑,他說:“郁酌,這么久不見,你已經(jīng)長這么大了。”?

    屋內(nèi)沒開燈,明日高懸,刺目的光線從窗外掃進來,光潔的桌面隱隱反光,讓人睜不開眼睛,平淡的話語傳入耳中,郁酌一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愣了好一會兒才道:“你是?”

    沈暮山笑了笑,并沒有過多地解釋,只簡單提到:“靳山基地,那時候你才十幾歲。”

    聞言,郁酌安靜了幾秒,蹙眉看著他。

    沈暮山也不著急,靜靜等待他出聲。

    半晌,他在記憶中翻翻找找,直到視線落在沈暮山手臂的傷疤上時,這幅畫面似乎喚起了回憶,他終于神色一頓,幾個畫面浮現(xiàn)在腦海中,也明白了對方身上的熟悉感從何而來。

    果然是和郁還崢有關(guān)系的人。

    不過要說認識,他們曾經(jīng)也并沒有多熟。

    如果記得沒錯,末世之前,窮途末路的沈暮山在郁還崢手底下做過事,也曾和郁酌一起訓練,直到后來喪尸病毒爆發(fā),郁酌不明內(nèi)情,卻隱約聽說兩人在某些方面理念不合,最終分道揚鑣。

    之后他們便沒再見過面。

    思索之后,郁酌瞇了瞇眼,心道這樣一來,他應該不會和郁還崢有聯(lián)系,悄悄松了口氣,眼神也亮了幾分:“既然這樣,那事情就好辦了。”

    沈暮山?jīng)]問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兒,也看出來他對郁還崢的躲避,身體微微靠向椅背,神色稍緩,只問道:“什么事?”

    對他來說,兩人雖然算舊識,但這并不代表對方提出的任何請求他都會答應,歸根到底,他不去通風報信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作為基地的首領(lǐng),沈暮山只會為自己的基地考慮。

    “做個交換。”

    郁酌注意到他態(tài)度的變化,沒在意,擺出自己的條件,“基地周圍那些可疑的人,你負責讓他們別再出現(xiàn)。

    除此之外,如果郁還崢出現(xiàn),也希望你能攔一攔。”

    沈暮山神色一頓,目光緊盯著他,遲疑道:“好處呢?”

    他心中存疑,雖然昨日好心提醒,但要說出手幫忙,這卻是完全不同的性質(zhì)了,需要再三斟酌。

    郁酌揚了揚眉:“鐘蒼穹在郊外的武器庫,我知道在哪兒,當然,你要是對這些沒興趣,想知道別的信息,我也能告訴你。”

    武器庫的地方他也是昨晚才知道,這還要多虧了眼觀八方的廣播員,這樣豐厚的好處,對方?jīng)]有理由拒絕。

    果然,沈暮山只猶豫了半分鐘,接著才抬眼看他,神情也與之前相比有所不同,言語帶上幾分認真道:“我要先派人去檢查。”

    他大概清楚郁酌的實力,卻不太相信對方在脫離郁還崢的庇護之后,仍然能游刃有余,有本事能將這種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但這樣的好處,沈暮山的確十分心動。

    見對方目光松動,郁酌知道這算是談攏了,彎了彎眼睛:“保守秘密,合作愉快。”

    和聰明人談話辦事效率高,不出一個小時,事情商量完后,郁酌沒費功夫和他敘舊,見對方也沒有這個意向,他打了聲招呼便起身離開。

    門外樓梯口,段煊正倚著墻角朝這邊看過來,臉部線條緊繃,眼中隱隱透出幾分不耐,見門開了,兩三步走上前,攥了一下郁酌的手腕,又仔仔細細地上下打量他。

    “怎么這么久?”

    門沒關(guān),沈暮山?jīng)]聲響地跟了出來,看著兩人挨得極近,不知道在說些什么,卻十分熟稔的模樣,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他禮貌性地敲了一下門框,目光從段煊手上略過,觸及對方的視線時,開玩笑道:“不用這么緊張,我又不會吃了他。”

    段煊一頓,看著他點了點頭,手上的力道卻沒松,只說了一句:“走了。”接著便帶人離開。

    “段哥,這么擔心我?”一路走下樓梯,郁酌轉(zhuǎn)頭去看他,隨即彎了一下嘴角。

    “誰擔心你。”

    段煊卻好一陣沒出聲,半晌,推門離開后,眉頭緩緩舒展開來,只輕手按了按他的后頸,“再不出來就錯過飯點了,要是吃不上飯,沒人給你加餐。”

    于是郁酌不說話了,只笑瞇瞇地看他-

    基地有統(tǒng)一用餐的食堂,也能選擇打包回屋,但末世之中,人類越來越少,大家對交流的需求也逐漸增加,只要無事,這邊經(jīng)常坐滿了人,閑來聊天。

    沒過多久,兩人收拾之后一起進食堂。

    不少人的目光暗戳戳落在郁酌身上,看了又看,幾秒后被段煊周身冷冽的氣息嚇了回去,只短暫停留便收回目光。

    “郁酌,快來坐這兒!”趙立嘉毫無察覺,見郁酌來了,喜出望外地沖他招手。

    郁酌在他旁邊坐下,段煊沒出聲,轉(zhuǎn)身去窗口處。

    半晌,直到兩人安然坐定,其他人悄悄打量這邊。

    見郁酌時不時回答趙立嘉的問話,似乎聊得挺熱絡,而段煊雖然冷著臉,卻全程坐在旁邊一語不發(fā),心思又活絡起來,不動聲色地慢慢挪了位置。

    郁酌年紀很輕,長相出眾,又是新來的,不管看向誰臉上都帶著笑,眼眸潤亮,似乎一眼就望得到底,渾身上下的氣息都毫無攻擊性,讓人忍不住親近。

    很快,他周圍漸漸熱鬧起來,坐了許多人問話聊天。

    眾人從末世前問到末世后,問到小郁家里有幾口人呀,有沒有兄弟姐妹,從哪里來,現(xiàn)在的住所在哪個方向,以后還可以約著一起吃飯……

    七嘴八舌的,郁酌一一應了,又順著對方的話語嘴甜地將談話繼續(xù)下去。

    與之相反的,段煊就坐在他身旁,周身卻自帶結(jié)界一般,硬是沒什么人靠近。

    他也向來不喜歡和別人聊天,只在坐下時往郁酌杯子里加了水,偶爾夾菜,而后便轉(zhuǎn)過視線,看起來在走神,卻是直勾勾地盯著對方看。

    也不怪其他人這么熱情。

    段煊心緒一動,目光落在郁酌細長的睫毛上,在心里略帶躁意地嘖了一聲,卻又不得不承認,這人確實有張漂亮的臉。

    然而下一秒,意識到自己在想什么時,他一瞬間有些惱怒,立即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摒棄,正要收回視線,他聽見坐在郁酌對面的人開口。

    “小郁結(jié)婚了沒有呀。”

    那人熱情道:“我隔壁屋里住了個小姑娘——”

    話音未落,段煊臉色冷了幾分。

    他眉眼閃動一下,沒來得及想什么,接著便難耐地抬手,將郁酌的頸后的帽子掀上去,嚴嚴實實地將人框住。

    郁酌眼前一暗,卻不怎么意外,也沒有其他動作,臉上笑容不變,將臉側(cè)過去面向段煊,語調(diào)很輕道:“段哥。”

    段煊盯著他的唇角,喉結(jié)上下滾動一下,把帽檐向上提了提,接觸到對方的視線,似乎想說些什么。

    “你——”

    但沒等他出聲,與此同時,刺耳的警報聲響徹在基地中,劃破此時寧靜的氣氛。

    眾人的歡聲笑語驟然停歇,神色陡然一變,倏地站起身。

    “尸潮來了,有危險,快去防御區(qū)!”

    段煊的動作也立即頓住。

    這時候顧不上其他事情,他眼底染上幾分嚴肅,立即將郁酌拉起來,沉聲道:“你先回去,告訴蔣自明他們我就在前門,躲好別亂跑。”

    郁酌點頭:“好。”

    基地頓時涌出許多人,卻又是井然有序地應對著危機。

    然而當郁酌回去一趟后,卻并沒有如段煊所愿安安穩(wěn)穩(wěn)待著。

    聽路過的人說,這次不僅有大批尸群攻擊,鐘蒼穹也突然再次偷襲,他忍不住想去前門瞧一眼。

    郁酌沒走近,只在臨近門口的一棟小樓窗前站好,遠看是烏泱泱一大片喪尸和人群,混在一起,最顯眼的居然成了鐘蒼穹。

    也不知道這人怎么想的,鋪天蓋地的尸群中,居然不要命地挑這個時候偷襲,只能躲在敵人的基地里也就算了,還技不如人,正被沈暮山死死踩在腳下。

    而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他仍然不放棄地叫囂,表情隱隱猙獰,明明動彈不得,語氣卻近乎瘋狂:“沈暮山,有本事你就殺了我,你下不了手,我們就都別想活。”

    第29章 找人

    此時已經(jīng)是末世第三年末。

    基地眾人應對喪尸的侵襲輕車熟路, 有序地加固高墻,架起武器,對鐘蒼穹的到來卻是更加義憤填膺, 無法忍受。

    “不是想偷襲嗎?我去你的, 這都多少回了,有本事尸潮來了別躲啊。”

    “老大,肯定是昨天他開的那一槍引來了尸潮, 他就是個瘋子!”

    “他媽的, 別手軟, 直接把他們?nèi)映鋈ノ箚适!?br />
    郁酌瞧了一會兒,支著頭從窗口探出去想看清楚些, 離得不遠, 隱約能聽見眾人憤怒的罵聲。

    見基地高墻的防護牢不可破, 郁酌放心了幾分:“這個鐘蒼穹——”

    尸潮來勢洶洶,他只帶了寥寥幾人,居然就敢來偷襲一個規(guī)模巨大的基地,是覺得自己勝券在握,還是仇恨太深, 沖動之下直接出發(fā),根本沒考慮過后果?

    怎么看他也不像是這么蠢的人。

    郁酌心存疑慮地想了幾秒,轉(zhuǎn)身下樓,正好碰上神色匆匆,身上沾了一圈灰的蔣自明。

    “你在這兒啊。”

    蔣自明看見他一愣,接著才松了口氣, “隊長怕你不肯安分在屋里待著, 讓我來看一眼。”

    不安分的郁酌:……

    頓住一秒后,他朝蔣自明身后看了一眼, 沒看見其他人,笑了笑:“段哥呢?”

    蔣自明瞅他幾眼,欲言又止:“隊長剛回基地,點裝備去了,那什么,要不你先回去待著,你要是受傷了,等會兒我也不好交代。”

    雖然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會不好交代,不過這小少爺一個人待著,確實也挺危險。

    蔣自明手里拎著槍,上下打量郁酌一番后,也理解剛才隊長為什么一回基地就讓他過來找人,這家伙嘴上答應得好好的,私底下還是由著性子來,根本不把人的話放在心上。

    只是他不明白的是,隊長這態(tài)度是不是過于柔和了,以前對待那些不聽指揮的人,段煊可是殺伐果斷,隨時都會下狠手,怎么現(xiàn)在還轉(zhuǎn)了性。

    正這樣想著,下一秒,蔣自明就聽見郁酌回答:“不要,我想過去看看。”

    蔣自明:我就知道。

    ……

    基地門口。

    喪尸危機很快就平息下來,改裝車一輛接一輛從門外開回,后車廂站著三兩全副武裝的人,跳下車后,憤怒地沖上前,將槍口狠狠抵上鐘蒼穹的太陽穴,又被沈暮山用眼神制止了動作。

    這人言語壓抑著怒火:“老大,他早就該死了!”

    鐘蒼穹被牢牢壓制住,仍然咬著牙挺直脊背,在無法承受的力道下手臂有些抖。

    然而聽見周圍人對自己的聲討,他卻并不惱怒,靜默片刻,額角滴滴答答淌著血,在臉側(cè)留下一道割裂的痕跡,鐘蒼穹眼底一片暗色,反而莫名地笑出聲。

    這樣的態(tài)度輕易地激起了其他人的怒火。

    鐘蒼穹脖頸微轉(zhuǎn),仰起頭,喘了口氣去看沈暮山,眼中似乎有恨意:“沒聽到他們說什么嗎,殺了我。”

    “現(xiàn)在不殺了我,總有一天,你會死在我手上。”

    沈暮山?jīng)]出聲,表情晦暗不明,原本縈繞在周身的溫和氣息也消失不見,既沒有對他的挑釁作出回答,也沒有響應其他人的不滿,只是手臂微低,扣住鐘蒼穹的肩頸,將他的雙手反捆在身后。

    “老大——”沈暮山身旁的手下神色費解,被看了一眼后,話語猝然停歇,悻悻地沒再說什么。

    這時郁酌已經(jīng)避開了窮追不舍的蔣自明,悄悄混進人群中。

    他也不僅是來看熱鬧。

    這么多人離開基地,除了擊殺喪尸,也會搜尋物資或?qū)ふ倚碌男掖嬲撸蛱煸诹种邪l(fā)現(xiàn)的手環(huán)如一根刺扎在郁酌心底,于是忍不住來看看會不會有新發(fā)現(xiàn)。

    看了半晌,郁酌站在道路另一側(cè),連續(xù)路過的幾人看見他,都朝他打招呼。

    郁酌笑瞇瞇地回應了,本來想往卸武器的改裝車那邊走,沒想到被越擠越前,淹沒在人群里,又聽見其他人小聲議論:“這個鐘蒼穹天天來找麻煩,讓我們損失多少物資了,老大怎么……”

    “不清楚,聽說他們在末世前關(guān)系還不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鬧成現(xiàn)在這樣水火不容。”

    另一人嘖嘖道:“他這一看就是沖著沈隊來的啊,什么深仇大恨啊?自己命都不要啦?”

    有人嗤了一聲:“管他什么原因,要不是他,我們這次也不會浪費這么多裝備,我看就該綁了他去江對面換東西。”

    人擠著人,說話聲嘈雜,一個勁地往郁酌耳中鉆,他緊了一下衣領(lǐng),垂眼瞥見地上一小灘血,還未干涸,難言的氣味向上飄了飄。

    郁酌微微蹙眉,不著痕跡地向后挪動兩步,還沒站定,肩頭就傳來一陣力道,被人穩(wěn)穩(wěn)地扶了一把,他下意識轉(zhuǎn)頭看過去。

    “段哥。”

    也不知道段煊是怎么從人群里找到他的,郁酌被攬著半邊肩膀,只聞到對方身上又是一陣淺淡的血腥味飄過來,估計是外出時沾染上的。

    他眨了眨眼,沒多說什么,只問:“你忙完了?”

    “嗯。”

    段煊沒問他怎么自己出來了,帶著郁酌往道路邊緣站好,剛從尸潮中脫身,手臂肌肉線條起伏,袖口沾血,氣息中還夾雜著滾燙的硝煙。

    睨他一眼后,段煊面色冷凝,收斂起周身的鋒利感,動作比之前熟練不少,抬手攏了攏對方的頭發(fā):“頭發(fā)亂了。”

    郁酌安靜站在原地等段煊綁完碎發(fā),又聽他再次開口:“我等會兒還要去處理點事,你好好待著,我們只在這里修整幾天,很快就繼續(xù)趕路。”

    他這話說得沒頭沒尾的,郁酌神色一怔,隱隱明白了他的意思,狐疑地對上段煊的視線:“你——”

    段煊收回手,目光不明地看了他一眼:“附近危險,還是早點離開比較好。”

    昨晚他和李桐時聊了幾句,誰知對方平時一聲不響的,嘴倒是很嚴實,什么有用的事情也沒說出來。

    盡管如此,段煊還是能從中發(fā)現(xiàn)一絲端倪。

    李桐時加入他們隊伍之前還去過哪些地方,只要稍微一查就能知道,時間地點符合,又有能力供得起精良裝備的,除了郁還崢,沒有第二個人了。

    下午尸潮爆發(fā)后,段煊跟著出了基地,留意四周,也再次發(fā)現(xiàn)有和昨晚同樣記號的裝備,再一次在心底映證猜測,卻不清楚他們之間到底有什么聯(lián)系。

    他是沖著郁酌來的?

    一想到這里,段煊就隱隱煩躁,最后索性便想,不管他有什么目的,兵來將擋,實在不行,他們也能不在這里久留,提前避開。

    郁酌沒想到他這么敏銳,思索之后想要開口,卻被不遠處的嘈雜聲響打斷,于是轉(zhuǎn)頭看過去。

    人群已經(jīng)散開了些,鐘蒼穹趔趄著被拽起來,雖然不知道會被怎么處理,但沈暮山顯然沒打算要了他的命。

    沒走兩步,鐘蒼穹不經(jīng)意抬眼瞥向路邊,正好看見段煊面色冷淡地站在那兒,眼神一定,不可置信地站定幾秒,神色陡然間變得陰狠。

    半晌,他情緒不明地開口:“你居然還活著。”

    沈暮山腳步不停,看著段煊點了點頭,沒來得及說些什么,便見鐘蒼穹一邊繼續(xù)往前走,一邊轉(zhuǎn)頭看過去,脖頸處的傷疤顯得更加猙獰。

    他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淡了淡,又冷笑道:“早知道你會替這種人辦事,我當時就不該手軟,留你的命到現(xiàn)在。”

    鐘蒼穹的手段段煊早就領(lǐng)教過,面色冷凝地瞥他一眼,并沒有深究其中含義,也沒有出言理會,只看著他的背影漸漸消失。

    郁酌記得蔣自明提起的,鐘蒼穹曾對段煊他們耍陰招,差點讓幾人喪命,聽他這樣說,視線在幾人身上打了個轉(zhuǎn),心道這回不知道他能不能活著離開。

    誰知臨近夜晚時,郁酌便聽到了對面基地用幾箱火藥把人換回去的消息,忍不住皺了皺眉。

    太便宜他了。

    “就這樣讓人回去了?沈暮山就不怕基地里其他人……”

    “我早說了,是他心里愧疚。”

    廣播員神出鬼沒,嘖嘖道,“別看沈暮山現(xiàn)在一副好言好語的樣子,當年他可是下了死手,一個活口都沒留,也不怪鐘蒼穹和他不死不休。”

    他只言語不明地說了這樣一句話,郁酌頓了幾秒,下意識想起幾年前——雖然記憶有些模糊,但他還能隱約記起沈暮山剛投奔靳山基地的那一天。

    那時對方還很年輕,但已經(jīng)茍延殘喘著,似乎到了窮途末路。

    面對郁還崢的問話,沈暮山挺直脊背,渾身涌動著仇恨和野心,眼神里仿佛裹著一團火,能將一切焚燒殆盡。

    他說:“我有必須要殺的人。”-

    這天之后,郁酌沒再見過沈暮山,每天吃飯聊天,收了不少其他人投喂的餅干零食,除了總是會被段煊拎著出去轉(zhuǎn)一圈,幾乎要將其他事情拋之腦后。

    直到幾天后的早晨。

    “咚咚——”

    這時天剛亮,基地中寂靜無聲,短促而劇烈的敲門聲后,郁酌皺了皺眉,起身開門,剛擰開門把手,便看見余思瑩站在門口。

    她神色焦急道:“別睡了,沈隊讓我來傳話。”

    沒等對方說明原因,幾乎是一瞬間,郁酌就明白了她話語中的意思,困意也頓時消失不見:“怎么了?”

    “好像是有什么人過來了,沈隊沒說別的,只叫你趕緊躲一躲。”

    郁酌抿了抿嘴,微不可察地蹙眉,心中升起幾分緊張感。

    他只是猜測過郁還崢會來,也早就想好了應對的方法,卻沒想到對方會這么快就找上門,不僅如此,他似乎完全沒有要試探一二的意思,開門見山地對上了沈暮山。

    從郁酌離開在外、躲避對方的追捕已經(jīng)過去一年多,這時驟然聽見郁還崢的名字,沒來由的顯得有些陌生,卻仍然讓郁酌呼吸一頓,心中明白想再次甩掉這人十分麻煩,覺得棘手。

    躲自然是要躲的,但是……

    站在窗口朝外面打量一番,郁酌只慌亂了一瞬,很快就恢復平靜,朝余思瑩點了點頭,卻在思索之后毫不猶豫地下樓。

    樓道寂靜,裝修簡陋,素白的墻壁掉下幾塊墻皮。

    狹長的走廊一點點延伸到門邊,讓人不安的寂靜中,郁酌緩慢地在門口站定,聲音放得極輕,透過門與墻壁之間的縫隙往里看去,能隱約聽見一陣交談聲傳出。

    “好久不見。”

    視線模糊,郁酌眨了眨眼,忍不住屏住呼吸,貼近幾分后,終于看見一個無比熟悉的背影。

    這個身影裹挾著郁酌許久的不解和恨意,情緒復雜,曾經(jīng)是名義上的父親,現(xiàn)在卻是仇人,然而不管過了多久,都熟悉到他一眼就能看出對方是誰。

    他指尖下意識扣緊門框,心中仿佛壓了一塊石頭,有些喘不過氣來,眼神卻凜然幾分。

    屋內(nèi),沈暮山坐在郁還崢面前,也隱隱感覺到對方身上傳來的壓迫感。

    幾年不見,郁還崢仍然沒什么變化,只是不再年輕,更顯城府深重。

    看向沈暮山時,他習慣性地微笑,周身氣息卻仍然讓人心驚,眼神深黑,如同蟄伏已久的野獸,只要被他盯上的獵物都會無處可逃。

    “我不是來和你敘舊的。”

    郁還崢食指叩了一下桌面,姿態(tài)放松地靠向椅背,漆黑的眼眸卻緊盯著眼前的人,情緒莫測,無框眼鏡幾乎沒有重量,隱約泛起冷光,也遮擋住他眼底翻涌著看不見底的深淵。

    他聲音冰冷:“郁酌在哪兒,我來要人。”

    沒有絲毫回轉(zhuǎn)的余地。

    室內(nèi)寂靜無聲,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光滑的桌面被窗外光線籠罩,反射出刺目的光,讓人心底發(fā)冷。

    聽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郁酌不自覺地退后一步,手臂卻猝不及防地撞上什么東西,緊接著被人捏了一下后頸,于是陡然間頓在原地。

    “別出聲。”段煊的聲音從耳邊傳來。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也瞇眼看了看門內(nèi)對話的兩人,捂住郁酌的嘴將他帶到走廊盡頭的轉(zhuǎn)角,直到模糊的說話聲徹底消失在耳邊,這才把人放開,撩起眼皮打量郁酌,以一副等待的姿態(tài)停在原地。

    段煊皺眉,眉眼間隱隱透露出焦躁,卻壓著情緒注視對方。

    他說:“說吧。”

    第30章 出發(fā)

    四周寂靜, 任何的響動都清晰可聞。

    走廊間的木制地板因年久生出縫隙,色調(diào)斑駁地延伸,邊緣也翹起, 在窗外的光線中模糊幾分, 踩上去吱呀作響,刻意放緩腳步后,只余極其細微的摩擦聲。

    兩人躲在拐角暗處, 連呼吸聲都放得很輕, 氣息交錯著纏繞在一起。

    段煊似乎是被燙了一瞬, 肌肉微微緊繃,僵硬地頓住片刻, 手指動了動, 隨即不著痕跡地撤開幾分。

    他面上沒什么表情, 緊抿著嘴唇,眉梢鋒利,眼神也是冷凝的,然而當視線落在郁酌身上時,腦中便亂七八糟地閃過許多念頭。

    幾分鐘前, 他聽見余思瑩敲響郁酌的房門,稍一遲疑便立即意識到什么,悄無聲息地跟上來。

    沒過多久,他清晰地聽見郁還崢和沈暮山的對話。

    來要人?

    段煊來不及細想,心中沒來由的涌起一陣焦躁。

    這陣情緒并不是沖著郁酌,只是在郁還崢出現(xiàn)的那一刻, 他陡然間意識到, 一路下來,即使他們認識的時間已經(jīng)不算短暫, 可除了那些淺薄的、浮于表面的認識,他真的對郁酌一無所知。

    對方在面對自己時,會示弱,會需要保護,會面帶笑容地說軟話,也會情緒外露地抱怨,看起來全心全意地信任他——

    可段煊卻很清楚,也明顯察覺到他們之間隔著一層什么。

    就是這樣一道看不見的界限,模模糊糊將兩人拉開一段距離,建起冷硬的高墻,溫和又不失力道,正如第一次見面時,郁酌低垂著眼,眼眸潤亮地向他求助,看起來只是無害的花朵,實際上卻十分灼人。

    但隨著時間流逝,段煊不滿足于此,迫切地想要更進一步,又不得章法。

    關(guān)于郁酌的從前,關(guān)于郁還崢、柯謹,還有那些他壓根不肯相信的傳聞,他恨不得直接開口去問,卻又能想象到,如果自己逼問,對方會怎樣面帶笑容地含糊著將話題一筆帶過。

    段煊的脾氣向來又臭又硬,不會拐彎抹角,也不屑于去刨根問底。

    于是此時此刻,他情緒晦暗地皺眉,眼底閃過不易察覺的躁意,等待幾秒后再次開口,卻只是說:“你什么打算?是繼續(xù)在這里聽下去,還是現(xiàn)在離開。”

    “段哥。”

    郁酌垂了垂眼瞼,雖然見段煊并沒有多說,卻知道對方在想什么,猶豫之后,朝他彎了彎眼睛:“你怎么不問,他為什么要找我。”

    段煊聞言一頓,面無表情地瞥他一眼,眉梢微挑,隨即似是憤憤,咬著牙又捏了一把郁酌的后頸,將對方肩頭的碎發(fā)撥開了些。

    他意味不明道:“你別得寸進尺。”

    然而安靜幾秒后,警惕之中,段煊余光掃過門前,將面前的人朝墻邊攏了攏,接著又忍不住低聲開口:“他——”

    段煊皺了皺眉,接著問:“他找你做什么,會有危險嗎。”

    郁酌抬起眼看他,眼神被細長的睫毛遮擋住,因眼窩較深,望向其他地方時顯得漫不經(jīng)心,這時在光影中蒙上一層淺光,看起來便多了幾分真誠,眼睛亮亮的,即使他胡說一通,也能輕易讓人信服。

    而聽對方這樣問,郁酌眨了眨眼,一瞬間有些愣神,對上段煊嚴肅的目光,打好的草稿也空白了幾秒。

    他原本以為,在發(fā)現(xiàn)自己的許多隱瞞后,段煊多少會有所疑慮,誰知居然只說出這樣一句話。

    其實郁酌也不太清楚郁還崢是怎么想的。

    畢竟此前的十幾年,從他有記憶時父母就已經(jīng)離世,對方是養(yǎng)他長大的人,是如父如兄、即使自己因為年齡尚淺而叛逆招搖,仍然在他屁股后面收拾爛攤子的人。

    不管是末世前還是末世后,郁還崢都不缺金錢和權(quán)勢,是無數(shù)人討好的對象,手底下的人是千挑萬選后訓練出來,辦事牢靠且忠誠,在喪尸病毒爆發(fā)后更是進一步擴展勢力范圍,深不可測。

    而即使郁酌數(shù)年前遭遇綁架,對方對他的保護因此變得過于密不透風,手段極端,郁酌也沒有產(chǎn)生過其他的想法,只是兩人爭吵的次數(shù)逐漸越多。

    直到兩年前。

    偶然之間,他親耳從郁還崢口中得知自己父母死亡的真相,也知道了對方當年決定留下自己時說的那句話。

    許多年前,一片死寂的房間里,郁還崢用手帕一點點擦凈指間血跡,面帶微笑,話語中卻沒有絲毫感情:“我倒是很好奇,當他知道,養(yǎng)他長大的人和自己之間有著血海深仇時,會是怎樣的反應。”

    郁酌什么反應也沒有。

    他腦中幾乎空白了一瞬,近乎遲鈍地想:居然是這樣。

    可直到現(xiàn)在,郁酌也不明白,難道僅僅是這個原因,就讓郁還崢這么久以來一直窮追不舍,說什么也要把他抓回去?

    思索過后,郁酌其實沒有多余的想法,只在那一刻近乎冷漠地想:我要回家一趟,去父母曾經(jīng)住過的地方看一眼,如果這真的是事實,那就殺了郁還崢。

    靜默中,他半晌沒有出聲,好一會兒才偏過頭,表情沒有什么變化,只笑了一下說:“你覺得我和他是什么關(guān)系?”

    “你……”

    段煊眼神一頓,正要皺眉,又聽郁酌繼續(xù)笑瞇瞇道:“之前在樓頂,他們不是已經(jīng)提過一次嗎,他姓郁,我也姓郁。”

    “你當時不是說你的父母……”段煊記得清清楚楚。

    郁酌神色不變,彎著眼睛胡謅:“對啊,因為我離家出走了,不想認他,當然是沒有父母。”

    段煊一聽就知道他又在胡說八道,也沒有忘記郁酌不久前流露出的、讓他覺得陌生的眼神,難耐地皺了皺眉,嘖了一聲,正要開口,卻隱約聽見遠處傳來一陣門響,在寂靜中十分突兀。

    “安靜。”

    他眼神一凜,話未說完,只見郁酌突然貼近了些,捏了捏他的手心。

    段煊身上一僵,渾身都圍滿郁酌發(fā)間的淺淡氣息,若有若無,喉結(jié)上下滾動,禁不住耳廓發(fā)燙,又被冷峭的眼神隱藏下去。

    “小段哥哥,帶我走吧。”

    下一秒,郁酌在他耳邊小聲說。

    段煊心里立即被勾了一下,只覺得周身被潮水緊緊裹住,密不透風又隱約躁動,憋悶極了,恨不得把對方的嘴捂住。

    而他明知道郁酌在信口胡說,郁酌也明白他對此一清二楚,兩人卻都沒有戳破,就這樣稀里胡涂地聊了下去。

    但比起這些,更讓段煊難以啟齒的,是他內(nèi)心隱秘的念頭。

    他想,幸好郁酌現(xiàn)在離不開自己-

    夜色濃重,大片烏云籠罩,基地外樹林幽深,潮濕的空氣中傳來一陣寒意,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條狹窄的車道通向暗處。

    “郁還崢被我暫時打發(fā)走了,但應該很快就會再來。”

    商量之后,沈暮山將幾人帶到基地后門,夜間無人,只有高墻邊昏暗地亮著幾盞燈。

    他的視線轉(zhuǎn)向郁酌:“我估計他能猜到你們會連夜趕路,派人在前面守著,這條通道其他人不知道,你們從這兒出去比較安全。”

    “隊長,發(fā)生什么事了,這么著急要走?”蔣自明著急忙慌地收好裝備,又把其中一個背包扔給后面趕上來的汪和。

    李桐時卻是已經(jīng)準備齊全地一旁等著,神色冷靜,似乎并不覺得意外,應該也是對此事有所察覺,只對郁酌點了點頭。

    段煊沒回答蔣自明,沉聲道:“別磨蹭,先上車。”

    他們本來就打算幾天后離開,現(xiàn)在只是稍微提前,車輛發(fā)動后,段煊坐在駕駛座,清點一遍裝備,見沒什么遺漏的,叮囑郁酌系好安全帶。

    車燈隱隱照亮前方的道路,光束中飛舞著揚塵,郁酌瞇了瞇眼,正要在噪聲中關(guān)窗,卻見沈暮山在車旁還沒離開。

    “沈隊?”

    說實話,他沒想到沈暮山會幫他們做到這一步,畢竟兩人都十分了解郁還崢的為人,和他為敵,并不是什么好事。

    沈暮山?jīng)]多說什么,只看他一眼。

    頓了幾秒后,他說:“我和郁還崢聊了聊,我覺得——

    也許他對你沒有惡意,要是有機會,你們可以好好談一談。”對于曾經(jīng)幫助過自己的人,沈暮山忍不住欲言又止,卻也不會干涉。

    郁酌揚了揚眉,不置可否,沈暮山卻回憶起白天與郁還崢的談話。

    對方的確沒怎么變,說話時慢條斯理,卻隱含著陰冷氣息,如同隱藏在暗處的一條毒蛇。

    離開時,他不緊不慢道:“既然你說沒見過,那我就當他不在這里。

    但你們也算認識,如果哪天郁酌來了,也請你好吃好喝供著他,別讓他受委屈。”

    但沈暮山不知道的是,隨著門口車燈亮起,在暗處等了不知道多久的人神色變得嚴肅,立即回去報信:“他們走了。”

    “知道了。”

    手下遲疑地看向郁還崢:“您不派人去把他帶回來嗎?”

    郁還崢卻只是笑了笑,隔著實驗室的玻璃門,比了一個手勢:“不著急,繼續(xù)跟著就行。”

    “別讓他發(fā)現(xiàn),也別讓他受傷,上一次害他從樓上摔下去的那幾個人,你知道是什么下場。”

    第31章 路上

    夜間空氣潮濕, 車前玻璃蒙上一層水霧,段煊開了雨刮器擦凈,車沒開出去多遠, 幾米開外, 基地門口的路邊突然竄出一個身影。

    黑夜中,這人不知道是從哪里冒出來的,見車停下, 立即走上前拍了拍郁酌這邊的車玻璃。

    郁酌:?

    他仔細看了幾眼, 覺得眼熟, 正要開窗,卻被段煊皺著眉制止:“小心一點。”

    下一秒, 燈光唰的亮起, 站在車門邊的那人也正好在這時候開口說話, 光線掃過來時被照了一臉,禁不住后退一步,隨之露出真面目。

    “是我!”

    趙立嘉估計又是偷溜出來的,身上的外套也扣錯了一顆扣子,起初臉上還是熱烈的笑容, 但是當郁酌按下車窗后,他不知道想到什么,頓時愁眉苦臉:“你們這是要走了嗎?”

    “是啊,要繼續(xù)趕路了。”郁酌笑了一下,沒多說什么,只順著他的話簡單答了一句。

    夜色濃重, 他的面容也有些模糊不清, 眼眸仍然潤亮,臉側(cè)卻交錯著斑駁的樹影, 顯得有些晦暗。

    說話間,隱約幾點光落在郁酌肩頭,躍動著明明滅滅,勾勒出他精巧的輪廓,以及微微浮現(xiàn)弧度的嘴角。

    “那你——”趙立嘉眼巴巴地看著他,“你們……以后還會不會回來。”

    其實郁酌自己也不知道,心道大概是不會了,卻沒有直接這樣開口,只笑瞇瞇地看他,極其不明顯地敷衍道:“可能會吧。”

    已至冬日,前幾天的一場雨加劇了降溫,開窗后,車內(nèi)的熱氣也迅速散去,郁酌指尖動了動,不禁往后靠了一下,隨即肩頭被搭上一件衣服,車還沒有熄火,似乎隨時準備繼續(xù)前行,發(fā)動機的轟鳴聲隱隱作響,并不嘈雜。

    趙立嘉盯著他看了又看,還是舍不得放人離開,接著又繼續(xù)說話,零零碎碎地問了幾個差不多的問題,而郁酌笑容不變,似乎完全沒有不耐煩的意思,熟練地一句句應付過去——

    “謝謝你之前的蘋果。”

    “我們得馬上出發(fā)了,如果有機會還會回來的。”

    “以后別自己偷偷跑到基地外面去,再遇到危險,你真就只能去喂喪尸了。”

    趙立嘉眼淚汪汪,自動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話,扒著車窗仍然依依不舍。

    郁酌眨了眨眼,段煊卻像是等煩了,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冷峭氣息,微微斂眉,抬手閃了閃車燈,手指微曲,按著車窗緩慢地向上移動一小截,將兩人的視線隔開。

    他眉骨壓低,朝右手邊瞥了一眼:“走了。”

    話音落下,車輛緩緩啟動。

    “嗚嗚我會很想你的——”趙立嘉恨不得扒開車門一起走,緊接著,沒說完的半截話就被遠遠淹沒在汽車尾氣中,就連身影也慢慢消失在黑暗里,一點也看不見了。

    眼看身后的基地越來越遠,車窗也立即緊緊關(guān)閉。

    蔣自明安靜地坐在后座看完了全程,若有所思地靜默幾秒,隨即往前面探了探身體,嘖了一聲道:“小少爺,行啊。”

    “你對付追求者還真是有一手,沒看人家都要感動哭了。”

    就算郁酌實際上漫不經(jīng)心,響應時卻也行云流水,笑容看起來很甜,然而嘴里沒有一句話是真話。

    蔣自明正說著,后半句話還沒說出口,下一秒,猝不及防地一腳剎車,略有些刺耳的響動后,巨大的慣性差點讓他從車后座滾到車前,直接從前窗撞出去。

    “我操!”

    蔣自明立即牢牢抓住兩側(cè)椅背,喘了口氣,頓時忘了自己剛才在說些什么,心有余悸道:“隊長,怎么突然剎車,嚇我一跳。”

    段煊:“有路障。”

    蔣自明信了,郁酌聞言卻挑了一下眉尾,忍不住轉(zhuǎn)過頭去看段煊。

    對方臉色不怎么好看,路上關(guān)了車燈,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見一輪側(cè)影,半邊臉陷進暗色中,神色十分冷峻,顯得側(cè)臉線條更加輪廓分明,冷冰冰的,無端多了幾分攻擊性。

    看了幾秒,郁酌瞇了瞇眼,沒出聲,只靜悄悄地拉上外套拉鏈。

    路邊的樹影飛快從車窗略過,晃成一片片重影,彎曲的枯枝打在車頂,發(fā)出細碎的響動。

    另一邊,段煊豈止是臉色不好,他簡直氣的不行。

    白天在走廊上,他本來想把事情問個清楚,誰知道最后又被隨隨便便應付了過去。

    對方只是彎了彎眼睛,簡短幾句話說出口,段煊就腦子一熱,居然一直等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郁酌還是什么也沒說,頓時心中煩躁,手指扣著方向盤,氣悶地沒出聲。

    他以前不愛在這些細枝末節(jié)的事情上費功夫,想做什么就做了,此時卻忍不住去揣摩對方的想法,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剛才趙立嘉把車攔下,左問一句又說一句時,段煊只覺得不耐,還沒察覺到什么異樣,關(guān)窗后他思緒微頓,轉(zhuǎn)念一想,卻突然被臨頭潑了一盆冷水。

    郁酌笑著敷衍趙立嘉的那些神態(tài)表情,和面對自己詢問時的含糊其辭比起來,根本看不出任何區(qū)別。

    于是段煊猛地意識到,其實他和趙立嘉也沒什么不同,湊過去問話卻被三言兩語地打發(fā),等不了多久,接著又再次腆著臉貼上去。

    太蠢了。

    段煊冷靜地想。

    他一路沒說話,翻來覆去地煩躁,郁酌對此卻一點也沒有察覺,安穩(wěn)地靠在椅背上,很快就升起困倦感,逐漸有些睜不開眼。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他再次醒來時,車輛已經(jīng)駛上高速路。

    出發(fā)前段煊仔細規(guī)劃過路線,知道郁還崢一定會讓人跟著,于是幾輛車分開行動,將人甩掉后再去休息點匯合,現(xiàn)在和他們同行的只剩下蔣自明和李桐時。

    路中間偶爾橫著幾輛報廢的舊車,喪尸很少,寬闊的道路兩側(cè)鋪滿平整切割的稻田,因為無人種植,擠著無數(shù)雜亂無章的野草,在病毒的滋養(yǎng)下瘋狂生長,和樹木差不多高。

    昨天情急之下走了夜路,運氣好的是,一路都很安全,這時候剛至凌晨,盡管光照逐漸強烈,卻絲毫沒有要日出的意思。

    空調(diào)簌簌冒著熱氣,郁酌睜開眼,發(fā)現(xiàn)面前的遮光板不知道什么時候放了下來,因此光線更加暗淡,筆直的一條公路鋪在前方,一眼望不到頭。

    “開暖氣了?”他坐直了些,從窗戶往外看。

    出聲回答的是蔣自明:“這天氣不知道怎么搞的,昨天后半夜熱了一會兒,不到一個小時,居然突然瘋狂降溫,冷得受不了。”

    說著,他朝車窗邊的夾縫指了指:“這不,都結(jié)霜了。”

    末世后天氣偶爾極端,大家都習以為常,但昨夜這樣的情況卻很少見,心里禁不住生出幾分不安。

    而這樣的疑慮一直持續(xù)到第二天。

    天色陰沉了半晌,上午又是猝不及防的艷陽高照,緊接著,沒過幾個小時,氣溫驟降,厚重的云層間堆積在一起,濃稠的像是化不開的墨,黑壓壓地沉下去。

    天黑幾乎是一瞬間的事,幾人的視野也頓時暗下來,就連開著車燈也無濟于事,段煊緩緩降下車速,檢查油箱后,沉聲道:“現(xiàn)在暫時修整,明天早上再上路。”

    他們臨時找了個補給點停車,整頓一番后,在住處周圍安插檢測器,轉(zhuǎn)眼就到了晚上。

    堆了些干柴,屋里火堆熊熊燃燒,時不時從火焰中濺出幾點火星,又立即變成灰燼,一點點堆積在邊緣。

    半晌,蔣自明發(fā)現(xiàn)了什么,突然出聲:“隊長,郁酌去哪兒了?”

    段煊神色一頓,將手里的武器擱在桌邊,四處找了一圈,最終在房屋后門找到了正和李桐時不知道說些什么的郁酌。

    郁酌也不是故意偷偷摸摸躲在后面,只是想和李桐時交換一下信息,對方離開基地比他晚,也許對郁還崢現(xiàn)在的想法會有更多了解。

    頭頂是一扇小窗,映著從房內(nèi)飄出來的火光,像是隱約懸著一盞燈,下一秒,還沒來得及說上幾句話,郁酌眨了眨眼,莫名感覺周身的光線黯淡幾分,一轉(zhuǎn)頭就看見段煊站在他身后。

    “隊長。”李桐時也看見了段煊,倏地站起來,一連退后好幾步。

    見他突然出現(xiàn),郁酌一愣,隨即彎了彎眼睛,正要開口說話,后頸的衣領(lǐng)便傳來一陣力道。段煊將人拎起來,像是突然決定一般沉聲道:“跟我一起去巡查。”

    郁酌:?

    他壓了壓眉,很不情愿地掙扎一下,抬起眼,卻對上段煊深黑的眼眸,沒來由的頓住一秒,片刻后,他心道算了,最終還是乖乖跟人離開。

    其實郁酌知道段煊一路都在不高興,原因自然也顯而易見,但他雖然會在心里琢磨對方還要氣多久,卻沒打算對此作出回應。

    在這種事情上,郁酌向來分的很清楚,界限分明,決定好了不說,無論如何都不會說出口,心情好的時候他愿意好言好語地糊弄過去,如果哪天沒什么興致,也會直接不予理會,等著對方自己消化。

    休息處一側(cè)是公路,另一邊淺林環(huán)繞。

    山上漆黑一片,道路間滾落著細碎的石子,郁酌走得緩慢,手電筒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地方,模糊不清,看得人眼酸。

    下一秒,他感覺到手腕被人攥住,于是下意識抬起眼。

    段煊卻沒看他,一言不發(fā),拉了他一把后,沒松手,只在前面清理掉擋住道路的枯枝雜草,郁酌挑了挑眉,視線落在兩人皮膚相接處,細長的睫毛在眼下映出一片陰影。

    沒來由的,他心中微微一動,還沒來得及細想,眼中卻忍不住浮現(xiàn)出一絲笑意,下意識開口道:“段哥,你還沒消氣嗎。”

    段煊停也沒停一下,神色緊繃,心里卻憋悶著,聞言幾乎要氣笑。

    這人沒心沒肺,之前什么也不說就倒頭睡覺,這時候回神了,倒是很積極似的,試探地湊過來問他還有沒有生氣,更加讓人氣不過。

    “小段哥哥,走慢一點,腳疼。”暗沉沉的夜色中,睨著對方的背影,見段煊不回答,郁酌也不著急,頓了幾秒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再次在他身后小聲提醒。

    段煊仍然沒說話,稍一停頓,而后腳步卻放慢了許多。

    走走停停半晌,他清理掉幾只游蕩的喪尸,估計著可以返程時,手背上卻突然傳來一陣涼意。

    “好像下雨了。”

    郁酌話音一落,似乎是在應和他的話語,緊接著便是第二滴,第三滴雨水,一道悶雷從天邊滾過,天色亮了一瞬,厚重的云層被劃開一條裂口,大滴大滴的雨水落下來,一股腦地往下砸。

    暴雨天。

    段煊神色變了變,這時候顧不上其他,眼神微凜,嚴肅道:“先找個地方避雨。”

    不出片刻,雨水噼里啪啦地下落,地面也一片泥濘。

    兩人在不遠處找到一間廢棄的舊屋,雖然破敗不堪,也勉強能夠躲避雨水,但當務之急還是趕緊下山,以免遇到和上回一樣的情況。

    雷聲轟鳴中,原本不怎么動彈的喪尸也聞聲而動,緩慢地在林間前行,時不時發(fā)出怪異的低吼,和雨聲夾雜在一起,更顯得詭異。

    郁酌被安置在一個干燥的角落,看著段煊四處翻翻找找,眨了眨眼,出聲道:“我們要在這兒待到雨停嗎?”

    這里似乎廢棄已久,滿是雜草,門鎖是壞的,屋里堆滿了雜物。

    屋頂有些漏雨,閃電劃過時,有光線從屋頂?shù)目p隙透進來,無孔不入的雨水從中滲入,蔓延至腐朽的木制地板上,浸出一片深色。

    “待在山里不安全,先找找有沒有什么東西能擋雨。”

    夜色深沉,黑暗濃重,視線也是模糊不清的,只有偶爾的光線將段煊的側(cè)臉鍍上深淺不一的陰影。

    他睨了郁酌一眼,心道如果淋雨回去,自己倒是沒什么問題,只是對方這一路凍下來,說不定又要像上次一樣病半天,這不是能碰運氣的事。

    “好吧。”郁酌將衣領(lǐng)收緊一些,按了按手腕,察覺到身邊雨水匯集,淋出一個小水坑,于是挪開幾分,繼續(xù)看著段煊翻箱倒柜。

    等了半晌,他周身潮濕,指尖有些發(fā)冷,坐在原地朝身旁摸索一番后,在手邊摸到一根細線,輕輕扯一下,屋里燈就開了。

    段煊也應聲望過來,卻正好對上郁酌的目光。

    靜默幾秒,郁酌沖他笑了一下,臉側(cè)沾著零星雨水,搖搖欲墜的小燈就懸在兩人之間,昏黃的暗光灑下來,仍然是晦暗不明的。

    段煊脊背挺直,感受到逐漸濃重的寒意,心中焦躁幾分,見狀卻是一怔,動作也頓住幾秒,隨即咬了咬牙。

    他還生著氣,不想多說話,只將淋濕的衣袖擰干,垂眸看郁酌,說:“別招惹我。”

    然而幾分鐘后。

    仔細翻找半天,段煊終于從房間角落的箱子里翻出來一把舊傘,檢查后發(fā)現(xiàn)沒什么損壞,打算離開:“走了。”

    他率先出門,傘沒來得及撐開,先解決了緩緩向房屋靠近的喪尸,刀鋒淌著血,寒光閃爍,很快就被雨水沖凈。

    郁酌緊跟在他身后,頭頂?shù)挠晁粋銚醯脟绹缹崒崳瑤撞街螅脒吥_卻陷進濕答答的泥濘中,冷雨混著污泥沾濕了褲腳,冰得滲人。

    他皺了皺眉,還沒來得及開口,下一秒,就見段煊回頭看他。

    段煊剛把刀從喪尸腦中抽出來,雨天里行動不便,視線也不清晰,他胸膛微微起伏一下,注意到郁酌的停滯不前,似是不耐地擰了擰眉。

    只短暫猶豫幾秒,段煊將傘遞過去。

    他言簡意賅:“上來,我背你。”

    郁酌握住傘柄,垂了垂眼,目光在他身上轉(zhuǎn)了一圈,其實心里有些意外,卻只說了句:“好。”

    段煊渾身都濕透了,薄上衣勾勒出脊背的肌肉輪廓,頸間不知是汗水還是雨水,發(fā)根也濕漉漉的,有些扎手。

    隨著他步伐緩慢地沿路返回,堆滿枯枝和污泥的地面印出深淺不一的痕跡。

    這時段煊并沒有別的想法,語氣也很兇。

    可即使他仍然在惱怒,還是會在下雨時莫名想起對方的嬌氣,于是主動說“我背你”。

    而后淌著雨水向前。

    第32章 安頓

    兩人回到休息處時, 李桐時和蔣自明正著急得不行,眼看雨越下越大,要是再多等上幾分鐘, 估計得直接出門去找人。

    “隊長!”

    遠遠地看見他們出現(xiàn), 蔣自明總算松了口氣,趕緊開門,“怎么突然下這么大雨, 嚇我一跳, 你們沒出什么事吧?”

    問完話, 下一秒,他視線一轉(zhuǎn), 這才發(fā)現(xiàn)郁酌居然是被段煊背回來的, 不禁咋舌, 眼神在郁酌身上瞟了又瞟,心道難道少爺又把腿摔斷了,走不了路,隊長不想浪費時間,這才把人給背下來。

    然而郁酌能蹦能跳, 除了進屋后打了個噴嚏,看起來沒有任何不適。

    蔣自明:?

    窗外雨聲不斷,時不時砸落樹枝,聲音嘈雜,裹挾著刺骨風聲擊打屋檐,段煊頂著風緊緊關(guān)上門, 屋中亮著照明燈, 篝火燃燒,將暴雨中的寒意驅(qū)散幾分。

    “沒事。”

    他身上的衣服稍微干燥了些, 鞋邊卻沾滿了泥,進屋之后,隨手擰了一下衣擺,滿身的雨水滑落到褲腳,連成一串淌下,在腳旁慢慢匯聚。

    郁酌手里還拎著那把破傘,在雨水的侵襲下已經(jīng)徹底報廢,他甩了甩水,把傘擱在墻角,接著又摸去桌邊倒熱水喝。

    回來的路不算好走,雨水不斷向下沖刷,細碎的石子和枯枝堆積起來,泥地中是大大小小的水坑。

    但除了剛開始下雨時被打濕了衣角,郁酌全身上下都完好無損,只是臉色凍得有些蒼白,轉(zhuǎn)頭看了段煊一眼,見對方?jīng)]有要說話的意思,在火堆旁邊坐下,周身逐漸回暖。

    “我覺得現(xiàn)在這天氣——有點怪。”蔣自明收回思緒,也重新坐下來,朝窗外看了看,頓了幾秒,狐疑地開口。

    郁酌也隱隱察覺到什么,雖說沒過幾天就要正式入冬,降溫也算正常,但以前從沒有過現(xiàn)在這樣的情況,高溫和極寒交錯進行,顯得十分怪異,也讓人有些猝不及防。

    思索片刻,他不禁想到曾經(jīng)在郁還崢的實驗室偶然看到的,關(guān)于病毒演變的調(diào)查報告。

    不過無論如何,這時候已經(jīng)是末世三年,生態(tài)環(huán)境不斷發(fā)生改變,天氣狀況因此變得復雜也不是沒有可能。

    郁酌遲疑著沒出聲,剛抬了抬眼,肩頭便搭上一條干毛巾,轉(zhuǎn)過頭時,只看見段煊正從自己身后走過。段煊拉了把椅子坐下,回答蔣自明:“先看看明天早上的情況。”

    ……

    頓了幾秒,郁酌揚了揚眉,心想段煊這氣生的可真夠久的,于是側(cè)過身看他一眼,什么都沒說,用毛巾擦了擦略帶濕意的發(fā)尾。

    火光閃爍,安靜中,他的眼眸在火焰下隱隱發(fā)亮,只過了片刻就收回視線,卻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段煊坐定沒多久,目光便隱晦地掃過來,隨即煩躁地擰起眉,似乎在猶豫什么。

    蔣自明和李桐時也在一旁坐好,幾人商量好路線時已是深夜,很快就到了休息的時間。

    耳邊是淅淅瀝瀝的雨聲,這種聲響似乎自帶冰潤的涼意,明明雨水被隔絕在屋外,卻連呼吸間都是潮濕氣息,火堆也逐漸暗下來,屋內(nèi)寂靜無比。

    郁酌不怎么困,躺在睡袋里,目光在黑暗中掃了一圈,見其他人似乎都沒聲響了,窸窸窣窣地動了動,又抬起眼朝門邊看一眼。

    隔著暗色,他一眼就看見段煊還沒睡,坐在門邊守夜,時不時往火堆里添一把柴火。

    光影模糊,隱隱勾勒出對方的身形輪廓,郁酌盯著看了半晌,呼吸在安靜中放輕幾分,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隱隱有了困意。

    然而正當他要失去意識時,下一秒便聽見不遠處傳來細微聲響,于是突然間驚醒,下意識朝那邊看過去。

    眼前漆黑一片,所有的畫面都蒙上一層布,郁酌只能看出段煊似乎在翻找東西,聲音放得極輕,在這時候仍然顯得十分清晰,讓人無法忽視。

    等了半晌,看不出他在做什么,郁酌動也沒動一下,幾秒后,只見對方站起身,像是要朝自己這邊走過來,他心中一頓,來不及反應便不自覺地閉上眼。

    四周本來就沒有一絲光線,陡然間閉上眼睛,郁酌只覺得渾身上下都被黑暗籠罩住,耳邊的聲響卻十分清晰,清清楚楚地聽著對方一點點靠近。

    等了半天,時間似乎緩慢許多,久到郁酌幾乎真的要睡著了,終于隱約察覺段煊在身旁站定。

    靠近后,段煊一時沒有動作,只在原地頓了片刻,似乎在觀察郁酌是不是醒著。

    郁酌沒睜眼,感受著對方存在感強烈的目光,指尖微動,緊接著,他又被段煊用手背貼了一下額頭,干燥而溫熱的觸感傳遞過來,讓人心中立即升起困意,郁酌思緒一緩,感官也模糊了許多。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眼皮沉重,真的有些睜不開眼了,心想這下對方應該要走了,然而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他的手心卻突然傳來一陣涼意。

    段煊動作緩慢地往他手中塞了什么東西。

    細細長長的鏈條沒有溫度,質(zhì)感光滑,細鏈摩挲時發(fā)出不易察覺的響動,郁酌一時沒反應過來,好一會兒才動了動指尖,冰冰涼涼的,摸到吊墜上熟悉的紋路后,他終于反應過來,這是自己弄丟的那條項鏈。

    磨蹭了許久,段煊這回是真的要走了,郁酌卻立即睜開眼睛。

    隱隱適應黑暗后,他的目光落在段煊身上,沒有猶豫地開口,小聲問他:“段哥,你從哪里找回來的?”

    他的聲音清晰地傳過去,段煊腳步微頓,背影似乎也僵了一瞬。

    下一刻,他沒有回頭,只短促說了句“隨手撿的”,就毫不猶豫地離開。

    郁酌當然沒信他這套說辭,也已經(jīng)十分了解對方的作風,對他的口不對心感到好笑,意外之下,聽他這么說了,也就沒再追問,重新把項鏈戴好。

    另一邊,段煊其實沒想到郁酌還醒著,被撞了個正著,尷尬之余,又忍不住擰了擰眉,心道自己真是閑的,早知道就直接放進他的外套口袋里,也好過做賊似的塞東西,還正好被戳破。

    項鏈當然不是他隨手撿回來的。

    他一直記得這條項鏈似乎對郁酌很重要,于是在沈暮山的基地的那段時間里,每次出任務都會多走一段路,在之前待過的地方仔細尋找,直到臨出發(fā)前,才終于找到被埋在墻灰下的吊墜。

    后來段煊心里憋著氣,一直沒把東西給出去,也想不出怎么解釋他是在哪兒找到的。

    當時沒有細想,他下意識就去找了,卻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邀功似的把這一過程告訴對方——郁酌本來就萬事不上心,知道之后,說不定會更加蹬鼻子上臉,最后連應付都懶得應付他一下了。

    但今夜雨落,段煊猶豫了近一整夜,最終還是趁著夜晚把東西給了出去-

    翌日清晨,暴雨停歇,眼見太陽冒了個頭,天色晴朗,段煊的神色卻有些凝重,駕車上路后,速度明顯比之前加快許多。

    很快,其他幾輛車也陸續(xù)趕到,眾人在約定好的地方匯合,重新上路。

    高速路暢通無阻,沒有其他事情耽誤時間,大家緊趕慢趕了一段時間,離北方越來越近,卻在某一天突然發(fā)現(xiàn)不對勁。

    太冷了。

    明明深秋剛結(jié)束不久,初冬時期,氣溫卻一天比一天低,只是短短幾日過去,居然冷到不開暖氣根本無法忍受的地步。

    寬闊的道路兩側(cè)植物茂密,但也漸漸隨著路程行進改變了色調(diào),遠看是枯黃一片,連動物都變得很稀少,天邊云層厚重,陽光淺淡,白茫茫的十分刺目。

    起初大家只當是入冬的正常現(xiàn)象,直到幾天后的早晨。

    “我操,車輪凍住了。”

    蔣自明坐在駕駛座,使勁轉(zhuǎn)了轉(zhuǎn)鑰匙,試圖將車發(fā)動,等了好一陣,卻始終一點動靜也沒有。

    車輪與地面相接處厚厚地結(jié)了一層霜,凍得扎手,幾人圍著輪胎處理了半天,總算把幾輛車解救出來,心中卻隱隱感到不安。

    不出所料,他們神色凝重地出發(fā)沒多久,天上便飄起雪來。

    幾乎只是一瞬間的事情,車窗外風聲呼嘯,冷風刺骨,天色仍然慘白,卷著鵝毛似的大雪洋洋灑灑鋪了滿地,將視野中都蒙上一層白。

    很快,雪越堆越厚,看起來是柔軟的,卻凝聚著看不見的霜刀利刃,能將所有生命不留痕跡地掩埋。

    “隊長,楊茴發(fā)燒了,估計天氣太冷,受不了了。”余思瑩皺著眉,朝車窗外看了一眼,又用對講機和段煊傳話。

    雪一直沒停,車輪在路面上軋出筆直的痕跡,又立即淡去,車載暖氣失去了效用,降下車速,大家都不怎么說話了,就連喪尸的行動也變得遲緩。

    段煊也注意到大家這幾天狀態(tài)都很差,簡單叮囑幾句后,轉(zhuǎn)頭看了郁酌一眼,意識到現(xiàn)在的情況已經(jīng)不適合趕路。

    思索片刻,他開口道:“入冬了,按照以前的狀況,雪應該還會繼續(xù)下,之后溫度也會更低,我們在下一個城市停下,過冬后再出發(fā)。”

    車內(nèi)車外溫差不大,郁酌渾身上下被厚重的衣服裹住,只有呼吸是溫熱的,側(cè)過臉時,車窗隱隱凝出一片水霧。

    他眼眸漆黑,盯著窗外滿目的白色閉了閉眼睛,又搓了一下凍得僵硬的指尖,似是同意地點點頭。

    段煊眉梢微揚,沒出聲。

    這次停留的時間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長,仔細商量了很久,他們選擇在一處廢舊工廠安頓下來,清點物資后,立即開始囤積物資以供度過嚴冬。

    工廠位于近郊地區(qū),面積很大,入口處堆積著巨大鋼管,幾棟爛尾樓和居住區(qū)在內(nèi)部交錯排布,空間充足,到處都是鋼筋混凝土,水泥墻壁上隱隱生著鐵銹。

    外墻四周雜草叢生,喪尸數(shù)量不多,幾人在此處安營扎寨,建起嚴密的防護和高墻鐵門,輪班站崗防御喪尸,但也不會拒絕其他幸存者的加入。

    沒過多久,他們逐漸建起一個小型基地。

    雪仍然斷斷續(xù)續(xù)地落著,門口的積雪被踩實,凝成堅固的冰霜,夾雜著泥土塵沙。

    發(fā)電機供電的時間不長,房間里架著火,天氣一冷,行動更加不便,郁酌就不怎么愿意動彈,瞌睡也逐漸變多。

    天亮沒多久,窗玻璃結(jié)了冰,模糊一片,郁酌有些沒精神地坐在桌邊,正要起身,手里卻被段煊塞了一個保溫杯,水溫很燙,杯壁溫溫熱熱,立即彌漫起暖意。

    站在一旁打量郁酌幾眼,段煊微微擰起眉,不知道第多少次叮囑:“喝熱水,等會兒出門前記得量體溫。”

    不知道怎么的,自從那天晚上之后,段煊似乎又恢復成之前的狀態(tài),不過深究起來又有些不同。

    “嗯嗯。”郁酌含糊地點頭。

    “穿的太少了。”然而對方還沒結(jié)束,又皺著眉捏了一下他的后頸,得出這樣一個結(jié)論后,轉(zhuǎn)身去開窗通風,“出門把窗戶打開,回來再關(guān)。”

    郁酌又是點頭,看著段煊彎了彎眼睛,還沒來得及說什么,接著就被按住肩膀,頸間仔仔細細系上一條圍巾。

    “我——”

    頓了幾秒,郁酌再一次試圖開口,下一刻,卻見段煊像是想起什么,神色突然一冷,臉色隱隱顯出幾分嚴峻:“昨天沒喝藥?”

    郁酌:……

    他確實沒喝,太難喝了。

    不用他回答,段煊已經(jīng)從他的表情中得出答案,臉色緊繃著壓了壓眉,眼眸深黑地注視郁酌幾秒,隨后開口道:“今天別再忘了,沒病也喝,預防。”

    “還有,下午去訓練地找我,昨天你就沒有來,今天再遲到,之后就和我一起出去找物資。”

    終于零零碎碎地說完每天的例行問話,段煊垂眸瞥了他一眼,眉梢微斂,“你太弱了,練練槍。”

    郁酌:好哦。

    終于把人送走,郁酌揭開蓋子,喝了一口熱騰騰的水,房間里寂靜了好一會兒,半晌,突然有人開口。

    “他是不是還不知道,這種程度的訓練,你好幾年前就已經(jīng)不需要參與了。”廣播員神出鬼沒地出聲,攝像頭微轉(zhuǎn),藍光閃爍。

    “還有啊,我之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他話這么密……你們這是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有新的發(fā)展了?”

    郁酌視線被滾燙的熱氣蒸得有些模糊,頓了片刻,裝傻道:“什么新發(fā)展?”

    廣播員嗤了一聲:“就他這狀態(tài),全職保姆都沒他細致,我又沒瞎,還能看不出來他在想什么,再過上幾天,是不是連衣服都要親自幫你穿啊?”

    郁酌眨了眨眼,心道這的確是有些過于密不透風了。

    這段時間以來,段煊似乎忘了之前生氣的事,平日里一句話不多說,看著正經(jīng)的要命,只在行動上十分強硬,讓人有些招架不來。

    不過這樣的生活確實很舒服就是了,兩人略過了上一個話題,倒也相安無事,于是郁酌只需要安安穩(wěn)穩(wěn)待著,享受對方面面俱到的保護和叮囑,以及——

    下午,被三催四催之后,郁酌終于極其緩慢地到了訓練場。

    水泥路面被劃分成不同區(qū)域,空氣中彌漫著寒意,墻邊直挺挺地立著靶子,再往里走是武器庫,安排了人看守。

    余思瑩也在,見郁酌出現(xiàn),笑著和他打了聲招呼:“終于來了?你要是再不過來,隊長就要直接過去找人了。”

    郁酌沒出聲,拍落身上的雪,轉(zhuǎn)頭看見段煊拎著一把槍出來。

    “來試試。”掂了掂手里的槍,段煊看著他挑眉,還沒來得及走上前,下一秒,門口似乎有人出現(xiàn),鐵鎖嘩啦響了兩聲。

    幾人順著聲音看過去,只見謝衷提著一個人的衣領(lǐng)走進來,在段煊面前停下腳步后,把那人往地上一扔。

    看來人的穿著,不像是流浪者。

    謝衷將槍口指著他的太陽穴,冷聲道:“說,鬼鬼祟祟在門口做什么。”

    那人臉都嚇白了,不敢動,只結(jié)巴道:“別,別開槍啊,我真不是——”

    他飛快地解釋:“我是從別的基地過來的,沒多遠,真的,就幾公里,是我們首領(lǐng),她,她說,想認識你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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