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待續
這兩人, 一個是滿肚子陰謀詭計的笑面虎,另一個看著正直,其實脾氣犟起來十頭牛都拉不住, 爭執是無法避免的事情。
這段時間以來, 大到實驗研究方向,小到一件日常事務的安排,他們都能起沖突, 導致各項進程一拖再拖。
這次也是一樣。
對視一眼, 郁酌拽了一下段煊的衣擺, 兩人站在門外繼續聽,虛掩的房門內, 常旭也還在勸對方:“真的, 我從一開始就提醒過你,
你設想的那種效果我們根本不可能做到,甚至最后會起反作用
——以現在的技術,病毒和人體基因完全沒辦法進行融合,更不用提你說的進化,即使有個例暫時起效果, 最終也只會走向崩潰,就像……”
說到這里,他的話語下意識頓了頓,但很快就恢復如常,“所以我覺得,還是就按照我說的辦, 徹底根除才是最好的選擇。”
話音落下便是一陣寂靜, 似乎經歷了片刻思考。
半晌,郁還崢終于出聲, 卻是說:“行了,你有功夫說我的想法行不通,還是先把基地里這些爛攤子收拾收拾吧。”
他這話一說出口,談話算是徹底跑偏了。
“你還好意思提?”一陣拖拽椅子的聲響后,常旭站起來,聲音隱隱冒火,“這都是因為誰?”
“你是指那些無征兆的變異者?”
窸窣幾秒,郁還崢大概是換了個坐姿,不以為然道,“這件事,你該不會是想算在我頭上吧,說清楚啊,他們感染病毒和我可一點關系也沒有。”
他語氣無辜,“是你自己貪心,非要帶走地下實驗室所有實驗體,還放任自己手底下那些蠢貨破壞培養皿,這才導致他們成為病毒攜帶者。”
“后面的事情就更不用說了,以當時的情況,你明顯是知道有問題,居然完全沒打算叫停,辦事也粗糙,難怪后來會出事。”
“你——”
話語一噎,常旭喉頭哽住,也知道是自己理虧,事實上這些決定不是他一個人能控制,大多數時候受制于人,也確實是啞口無言。
但他質問的明明不是這回事。
又是一頓爭執,漸漸地,里面聲音終于低了下去,不太能聽得見了。
郁酌靠在墻邊,頗感興趣地聽了一會兒,又很快就覺得無聊,慢吞吞地轉過頭。
見他們一時半會還不打算結束,段煊也沒再繼續等下去。
他上前半步,趁著里面的話題暫緩,屈指敲了一下半掩的門,打斷他們:“不好意思。”
聲音驟然停歇。
半晌,看清站在門口的人,常旭先是沉默幾秒,很快就輕咳一聲,正色道:“有事進來說吧。”
他們要談的事情大概關于基地或病毒,郁酌當然不會想跟著進去,在聽見段煊敲門時就溜達著下了樓。
原本他打算就在樓下等著,誰知待了沒多久,楊茴從這邊路過,見他無所事事,先是問隊長去哪兒了,接著想了幾秒,笑著提議:“其他人剛出任務回來,正要一起吃飯,你要不要來?”
仔細算一算,他們似乎的確很久沒有整整齊齊地聚在一起了——準確地說,是郁酌常常缺席。
聽她這樣說,郁酌眼睛亮了亮,心道段煊那邊不知道多久才會出來,總不能一直在這里傻等,沒猶豫地說好啊好啊,留了句話便和她一起離開。
天色很快灰暗下來。
整座基地亮起夜燈,大門前的探照燈掃過每一個角落,點燃黑暗,以此抵御未知的危險。
飯廳中熱氣彌漫,余思瑩,蔣自明,汪和等幾人都在,正熱火朝天地胡侃。
見郁酌來了,蔣自明下意識就朝他身后看了一眼,見只有楊茴一人,意外極了。
他擠眉弄眼地怪笑一聲:“難得啊少爺,隊長今天怎么舍得放你一個人出來了?”
郁酌也笑起來,在桌邊坐下,接過對方遞來的水:“什么叫放我出來,他可管不了我。”
這話蔣自明是信的,畢竟這么久以來,他們兩人待在一起,隊長一直被拿捏得死死的,不禁嘖了一聲。
然而在開飯時,在蔣自明圍著桌子倒酒,看見郁酌也舉著杯子伸出手后,頓時苦起臉:“祖宗,他雖然管不了你,但肯定能管我們,要是你喝的東倒西歪的回去,隊長非削死我們不可。”
郁酌眼尾微微一抬,冷白的臉也因為熱氣顯出幾分顏色,聞言,手卻沒收回去,反而更往瓶酒湊,“瞧不起誰?你們都喝趴了我也不會醉。”
一聽他這話,旁邊汪和倒是先來勁了,末世前花天酒地的斗志被激了起來,熱血上頭,哎喲一聲,習慣性一拍桌子:“喝!讓他喝!”
余思瑩掰正他的腦袋:“喝什么喝,郁酌的身體情況你不知道嗎,喝出問題怎么辦。”
“我真的能喝。”郁酌堅持不懈地舉著杯子,可憐巴巴,“沒問題,放心。”
“真的可以?”余思瑩目光懷疑,繞了一圈后看向楊茴,朝她確認。
楊茴:“可以是可以……”
汪和:“這不結了嗎,給他喝吧。”
爭來爭去,沒辦法,這酒最終還是讓郁酌如愿以償地喝上了。
余思瑩用手指比劃出一段距離:“只能一點點。”
郁酌立刻點點頭。
桌上幾人話都不算少,吃飯間,很快就亂七八糟地聊了起來,話題從白天出任務時的瑣事跳到最近天氣很好,又跳躍回末世之前各自的生活。
燈光明晃晃地映照上桌面,色調偏暖,半透明的玻璃反射出模糊人影。
汪和就坐在郁酌旁邊,半晌,不經意地瞟他一眼,下意識就想起來一件事。
兩人剛認識時,郁酌在商場樓頂發現了他,他也得以從喪尸群的圍困中逃生。
當時他就隱約覺得對方眼熟,心中有所懷疑,只是很快就被他的一句“父母雙亡”打消了念頭,半夜還坐起來想自己真該死啊。
然而直到和郁還崢碰了面,又經歷了之后的種種事件,汪和就是想裝傻也不得不明白過來——自己當時還真沒認錯人。
“哎。”
他戳戳郁酌的手臂,心里想著,就把話問了出來,“我們以前就見過吧,你那時候干嘛不承認……”
“沒什么好說的。”
見他問起,郁酌也不意外,眨了眨眼睛,表情不變地補充道,“再說了,我也沒騙你啊,我爸媽真的去世很久了。”
汪和:“……”
這能一樣?
他張了張口,又頓住。
一時沒話說了。
其他人也注意到他們的對話。
蔣自明樂了,問汪和:“你們以前真認識啊?”
“少爺他以前……是什么樣的人。”
話一出,汪和卻又是一頓,像是被對方問住了。他表情難言地變了變,欲言又止好半天,心里默默道,那可是大不相同啊。
郁酌顯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沒說話,只笑瞇瞇地看他。
被他這樣一盯,汪和干笑兩聲,原本模糊的記憶陡然間變得清晰。
氣氛到這兒了,他酒意上頭,惡從膽邊生,低聲說:“他那時候可比現在難伺候多了,真的,簡直就是個混世魔王。”
第一句話說出口,后面就容易多了。
“你們是沒見識過,就我們認識的這一大圈人里,根本沒人敢招惹他,一點不順就能鬧得人仰馬翻——”
汪和的話一點兒沒夸張。
末世之前,郁酌正處于盛氣凌人的青春叛逆期,打扮招搖,處事也招搖,整個人看一眼就極具攻擊性,又讓人移不開眼睛。
不對。
說著說著,汪和又發現了什么,遲疑間看了郁酌一眼,正好對上對方的視線,猛地驚覺——他好像現在也是這樣。
燈光柔和,幾縷淺色傾灑至臉龐。
郁酌眼瞼下投射出小片陰影,他語調不滿:“干什么干什么,也沒有這么嚴重吧。”
說實話,郁酌覺得自己以前性格也挺好的,和現在沒區別。
他揚起眉,半真半假道:“那些人有事求我,所以討好我,不付出點什么就把事辦成了,世界上哪有這么便宜的事。”
汪和被他這幅神情晃了一下視線,思考之下,居然不得不承認他說的也有道理。
操。
話題很快被帶了過去,而另一邊,段煊這一進去就是一個多小時,直到暮色沉沉,終于過來接人。
剛一進屋,他視線移動著四處尋找,下一秒,一個滿身酒氣的人影就撲進懷里:“段哥。”
“來晚了,抱歉,沒想到會耽誤這么久。”
和其他人打了聲招呼,段煊扶了郁酌一把,剛背過身,對方就熟練地用手環住他的脖子,帶著熱意的,沉甸甸的重量壓上來。
周身樹影模糊,路燈明滅,月色洋洋灑灑地鋪滿路面。
屋里的暖氣蒸得人臉熱,直到出了門,溫度才逐漸散去,郁酌眼眸潤亮,沾染著酒意,連蒼白的皮膚也有了生氣。
“怎么喝這么多?”
呼吸掃過頸側,段煊背著他,語氣帶上幾分笑,微微偏過頭,“喝醉了嗎?在你完全好轉之前,不能再喝這么多了。”
“沒有。”
郁酌小聲和他咬耳朵,“喝什么醉,我千杯不醉。”
說是千杯不醉,他嘀嘀咕咕了好一陣,然而還沒等回到房間,就已經逐漸昏昏欲睡。
除了偶爾睜一下眼睛,直到被收拾的干干凈凈塞進被窩里,郁酌都十分安靜,眼皮沉重地沒再提什么要求-
翌日一睜眼,時間已近中午,兩人收拾一陣,終于按昨晚約定的出了基地。
這段時間溫度驟升,熱烈的光線透過車窗掃進來,亮處隱隱發燙。
車速不快,郁酌靠著椅背,向后躲避強光,接著偏了偏頭開口:“段哥,我們要去哪兒?”
“先去附近的幾個基地。”
情況在不斷變化發展,隨著活動空間壓縮,喪尸病毒總會逼著人們重新走到一起,建立新的秩序和關系。
聯系其他基地是至關重要的一步,和從前的爭奪與侵占不同,而是真正的資源交換和合作。
“常旭已經和他們約好了,這次只是先了解一下情況,不會久留,不過以后就說不定了。”
“懂了。”
郁酌余光瞥向窗外,笑起來:“打好關系唄,以后他們兩個再有意見不合的時候,就可以找人舉手表決了。”
路途較遠,兩三句話后,郁酌低頭擺弄著手里的小玩意。
是一個從廢棄商場淘來的老舊相機,之前他身體狀況最差的那段時間,段煊三天兩頭帶點什么東西回來,他都不太提得起興趣。
除了這個幾乎已經被時代淘汰的東西。
“段哥,給你照張相。”
周圍都是荒山草地或稀疏的人家,一條大路望不到頭,車輛飛快地穿行而過,塵土飛揚。
郁酌微微后仰,舉起相機,鏡頭瞄準,將對方的側臉框進四四方方的屏幕里,彎著眼睛招呼一聲。
段煊也配合地沒再有大動作,快門聲后,卻好半天沒聽到對方的聲音,余光看向身旁:“怎么?”
“帥。”郁酌吐出一個字。
聞言,段煊一愣,隨即壓了壓眉,很輕地笑了一聲,半晌,減下車速,緩緩將車停在路邊。
他拿過相機往前翻,除了最新的這幾張,其他全是郁酌各種時候的留影。神態動作各不相同,但不變的是,他永遠被打扮得漂漂亮亮,將鮮活的情態保留下來。
“小段哥哥,你好上鏡。”郁酌湊過來,“以后多給你拍。”
段煊卻覺得,郁酌才應該更多地出現在鏡頭下,無論是光鮮的、日常的、撒嬌的、無精打采的、神采飛揚的。
都是值得被保留下來的珍貴時刻。
兩人重新上路,車輪軋過因干燥而開裂的路面,飛馳間卷起塵埃,千瘡百孔的汽車伴隨喧囂而具年代感的車載音樂,有人開口:“太老土了,能不能換一首,”于是短暫安靜后響起新的曲調。
路邊趿著腳的喪尸被噪聲驚擾,張望著,緩慢向前移動,隨即被一槍結束早該停止的生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