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天氣多變,出門時還是晴空萬里,此時濃云匯聚,狂風肆虐,預示著即將到來的一場暴雨。
衣衫鼓風,碎發遮蔽視線,江飲在滿街逃竄的人群中孑然獨立。
她想起第一次與昆妲接吻。
不知為何,自昆妲來到身邊,江飲頻頻憶起過往。
……
其實認真說來,那也稱不上接吻。
是下午放學前的體育課,天氣很熱,昆妲還沒來大姨媽,也不會用大姨媽來扯謊躲懶。
日頭毒辣,一組高抬腿結束后,老師宣布休息,讓體育委員帶幾個人去拿大跳繩,之后組織大家玩游戲。
昆妲和江飲坐在樹蔭下休息,很突然,昆妲哼吟一聲,彎腰把臉埋進江飲大腿,一只手死死揪住腹部,“我好疼啊——”
江飲不明情況,手圈住她后背,偏頭去看,“你怎么了?”
昆妲說肚子疼,江飲想立即去找體育老師幫她請假,昆妲卻死死抱住她不放,“你不準走!”
情況突然,江飲一時無措,還是旁邊女同學幫忙把老師叫來。
已經過了需要躲懶的時候,老師很痛快批準她們離開,江飲把昆妲帶到衛生間,隔一扇隔間門,江飲聽見昆妲哭泣的顫音:
“江飲,我要死了,我那里流血了。”
衛生課都教過的,可紙上得來終覺淺,事情真正發生的時候,少女無暇細想緣由,面對身體的突然變化,萬分惶恐。
隔間門打開一條縫,江飲走近,昆妲小小一只蹲在里頭,眼淚汪汪指著蹲便,“你看,有血。”
江飲也是初次經歷,一時沒反應過來,“為什么會流血?”
“我不知道。”昆妲兩條手臂擱在膝上,臉頰因夏日的炎熱而汗濕,細碎鬢發貼在腮畔,輕輕搖頭,嚶嚶哭泣,“我想回家。”
江飲把紙巾遞給她,“你先擦下,你等我想想。”
昆妲拉住她手,可憐央求,“你不要離開我。”
“我去找人問問。”江飲掰開她手,“你等我回來。”
昆妲關上隔間門,低頭整理自己,發現血怎么擦都擦不完,絕望極了。江飲不在身邊,她哭也不敢大聲,手背不停抹淚,好怕突然死掉。
江飲回轉時,帶來從同學那里借來的衛生巾,趙鳴雁是位很細心很體貼的媽媽,擔心女兒在學校遇見此類突發狀況,事先教過她。
昆妲站起來,一定要江飲幫她弄,江飲沒怎么猶豫就站進去,不嫌棄她弄臟的褲子,彎腰幫她貼上。
運動長褲掛在膝彎,昆妲兩條大腿柔軟細白,江飲還去檢查她外褲,安慰說:“沒弄臟,沒事。”
她好嬌氣,好黏人,兩只手掛在人家脖子上不放,江飲替她整理好衣服,又牽她出去洗手,用打濕的紙巾細細給她擦臉。
女孩眼尾鼻頭都泛著紅,睫毛上掛著淚,手指揪住人衣角,像只柔軟的羔羊。
江飲指尖撫過她無瑕的腮,心底一片柔軟,輕輕地抱住她,“沒事的。”
當晚昆妲提出要江飲陪她睡衣柜,江飲還特地在柜子底部墊了件舊衣服,怕弄臟下面毯子。
昆妲先睡進去,江飲在她身邊躺下,柜門沒關嚴,特地留了條縫,使臺燈光亮和空調冷氣能透進來。
“我給你揉揉吧。”江飲手按在她小腹,順時針打轉,“我媽媽肚子疼的時候,我也這樣幫她揉的。”
昆妲也只有這種時候才老實,模樣很乖地躺在枕頭上,睡裙掀起來,方便江飲揉肚子,頭微偏,靠近她的方向。
“你怎么對我這么好哇。”昆妲很小聲,一只手玩著江飲睡裙裙擺處的荷葉邊。
那條裙子在被她嫌棄之前,她夜里也時常這樣細細地捏揉,后來被扯壞,她就不穿了。
現在睡裙開線的地方被趙鳴雁縫好,重新穿到江飲身上,昆妲自然而然將她視為自己所有物。
“你以后也要一直這樣對我好。”昆妲又說。
“沒問題。”江飲痛快答應。
“好了,我不痛了,你也躺下來休息吧。”昆妲難得體貼。
江飲說沒關系,再揉一會兒,昆妲堅持要她躺下。
從那時江飲就知道,昆妲做什么事都是有目的的,她要她躺下,只是想吻她。
一個軟軟的、濕濕的吻落在鼻尖,女孩呼吸柔軟甜蜜,“你不許走,你要一直這樣對我好,你是我的小丫鬟。”
江飲只是覺得癢,摸摸鼻子尖,笑著答:“我沒走呀。”
……
我沒走,我一直都在。江飲也想問問她,為什么不辭而別。
暴雨兜頭而下,干燥的路面很快布滿豆大的雨滴,越來越密集。
散亂的額發模糊了視線,江飲站立不動,艱難從回憶抽離。
持續的鈍痛在心底蔓延,她一時分不清,是在為她們曾經的反目還是今日重逢而失態。
過去的八年,夢中江飲時常見到她,卻從來沒有想過她回到身邊的可能。
很多情緒因這分離的八年逐漸變質,從最初的憤怒、擔憂、思念,到此刻……
此刻,是何心情?江飲難以描述。
但有一點很清楚,她不想再為昆妲傷神。
“下雨了!”昆妲牽起江飲,在雨中奔跑。
地鐵站距此百米有余,雨珠拍打在面頰,地面也很快被潤濕,江飲視線里是她跳躍飛舞的長發,周遭一切都模糊,是條條虛晃的灰白線條。
趕在雨勢變大前,她們踏上臺階沖進地鐵站,扶梯口兩側聚滿躲雨的人,昆妲牽著江飲找到一處人相對少的地方,“我們站在這里。”
江飲輕輕掙脫她的手。
昆妲笑笑,衣服上蹭蹭手心的汗,“雨真大。”
身后暴雨如注,空氣充滿潮腥的泥土味兒,江飲靜靜看了她片刻,淡聲:“昆妲,你別搞我了。”
世間萬物都在狂暴的大雨中失去聲音。
昆妲張口,呆愣幾秒才辯解道:“我沒有啊——”
江飲閉了閉眼,偏過臉不再看她,聲音被風吹得很散,“我們之間沒可能的,這是第二遍,我不想再說第三遍。”
“我真的沒有……”昆妲低頭重復,徒勞地辯白。
雨使天地都失去了顏色,站臺口一側的鋼化玻璃上斜飛的雨珠像顆顆劃過臉龐的淚,昆妲緊了緊懷里的書包。
“好吧,對不起。”她低垂著腦袋,長睫掩蓋了眼底情緒,“我只有最后一件事求你。”
江飲轉過頭,面上已隱隱有些不耐。
“最后一件事。”昆妲抬起頭,眼眶已經濕潤。
江飲嘴唇緊抿,眉峰微蹙。
“是爸爸的骨灰。”
眼淚大顆掉下來,昆妲手背迅速抹過,“他半年前在監獄病逝,骨灰存放在殯儀館,他們只保管六個月,逾期就要銷毀……”
她聲音顫抖,流淚的臉龐像雨中的花瓣,“快到期了,我得去拿回來……和媽媽一起。”
泛青的指骨抓緊懷里的黑色書包,昆妲低下頭,眼淚濺落在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