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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修)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皆是硬生生愣在了原地。

    符柚卻?突然像瘋了一般撲過去?,將符喬一把推開,搶過那畫紙用盡全部力氣撕了個粉碎!

    她鼻尖眼眶都紅了個遍,透過眼前那漸漸模糊的水霧,她眼睜睜瞧著自己那最隱秘最不敢示人的小心思,化成一片片碎屑自空中飄揚而下,活像滿樹梨花被狂風摧枯拉朽而折去?,散下漫天的白?花瓣來。

    她蹲到地上,嗚咽著竟是哭了。

    “你們到底想做什么?!”

    江縈月守在她身邊,摟著她的肩膀,抬眼怒目而視。

    “誰推的她,又是誰搶的她的東西?!”

    大家從?未見過,這位堪稱京中貴女典范的帝師世家嫡女如此失態的模樣,一時?竟都沒敢出聲。

    “你再說一遍,她畫的什么?”

    盈滿怒意的眸子驀然轉到符喬身上,嚇得她生生后退一步。

    “我……我說什么?”

    符喬到底年紀輕,被那樣一雙眸狠狠盯著,連聲音都發了抖。

    “她畫的什么?”

    江縈月低聲吼道,孤注一擲抱了最后一絲希望。

    符喬咽了咽口水,并沒有?如她的意。

    “我說了呀,姐姐、姐姐畫的江淮之!”

    她硬著頭?皮開口。

    愚蠢的東西?!

    江縈月暗暗罵道。

    一個相府旁支家的女兒,費勁心機來香市這種地方,用腳趾想都知道是來求個好姻緣。

    她本以為這人是個聰明的,知道自己的婚事都該指著本家的夫人,就算方才是一時?驚訝脫了口,現?在承認是自己看錯了還來得及,反正畫紙已經被撕了,又上哪去?找什么證據。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毀了自家嫡姐的名聲和婚事,還以為自己能高嫁到哪去?不成?!

    那英國公府七娘子第一個回過神來,驚呼出聲:“我沒聽錯吧?”

    她雙手?掩口走過來,瞧著倒真像嚇壞了一般。

    “堂堂圣上欽定的未來太子妃,私下里卻?畫江太傅的畫像?”

    說完似乎尚不解氣,還咯咯笑?了一聲。

    “哦——瞧我說的,這哪還是什么私下呀,當著這么多人都敢畫了,這太子殿下的臉可往哪放呀!”

    “你休得胡言!”

    江縈月站起身,氣得直發抖。

    “小柚子與我二哥哥清清白?白?,你哪里來的膽子,光天化日之下造他們的謠!”

    “清清白?白??清清白?白?畫人家做什么呀?”

    七娘子嗤笑?一聲,不依不饒。

    “江太傅不過教了我們太子妃殿下小半年,這就變心到人家身上了?可真是精彩壞了。”

    “你閉嘴。”

    符柚終于?抬起頭?來,滿是淚痕的一張小臉上神色極為復雜。

    “先生光風霽月的人物?,怎容你污言穢語!”

    “我污言穢語?”

    七娘子腰都要笑?彎了。

    “符小娘子干出的這檔子事,可當真才是天上有?地下無啊!”

    “你大可以去?狀告御前。”

    她冷靜下來,一向甜的嗓音涼絲絲的。

    “你沒有?證據,我倒要瞧瞧你擔不擔得起污蔑相府嫡女與當朝太傅的責任。”

    “我沒有?證據?你當你的堂妹妹是擺設么?”

    “那倒也可以。”

    她鎮靜得有?些可怕。

    “不若再麻煩七娘子給我這妹妹帶回去?嚴刑拷打上三天,或許還能吐露點有?關我的別的東西?。”

    此言一出,符喬整個人臉色都變了,腿一軟就要往旁邊歪去?。

    “哪里用得著這么麻煩!”

    七娘子仿佛聽到個什么天大的笑?話。

    “依我們英國公府的本事,把江太傅請到香市上也不是什么難事,直接請他過來問一下,今日這事要怎么處理不就好了?”

    符柚臉色變了變。

    “簡直荒謬,先生很忙,哪里輪得到你用這種閑事打攪?!”

    “忙不忙的,還不是我們英國公府的一句話。”

    七娘子得意得很,三句話不離英國公府。

    “來人,這就去?東宮請太傅!”

    她一個踉蹌,幾乎站不穩,卻?又礙于?在許多人前,生生立直了身子。

    在場貴女們無人敢招惹英國公府的娘子,皆是不說話了,只退到一旁竊竊私語著,將她的耳朵燙得生疼。

    江縈月倒是誰都不懼,一雙杏眼怒目掃過全場,末了深深吐出幾分怒氣,到符柚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不用擔心,小柚子。”

    她語氣很堅定。

    “我們兩?個都在這里,二哥哥一定會幫我們的。”

    “可是我真的畫了他。”

    符柚聲音極輕極輕,似乎帶著無盡的懊悔。

    “我這么冒犯他,毀他的名聲,他會生氣的。”

    “二哥哥從?不在人前生氣。”

    江縈月依舊安慰著她,好像身為江家嫡女,一點都不覺得她的行為有?多大逆不道一般。

    “他不高興了,也是關起門來訓你兩?句,怎么可能去?幫什么‘非人哉’的七娘子。”

    “……啊?”

    符柚張張嘴,幾乎難以置信。

    “縈月,你也會罵人?”

    “罵人怎么了?”

    一向溫婉端莊的京中閨秀典范仍是氣得夠嗆。

    “欺負我家小柚子,罵她都算輕了。”

    符柚心下一暖,唇角微微彎了一下。

    有?這樣的閨中好友,還有?什么可怕的,別人說她命好她也認了,無論什么時?候都有?人陪她幫她,不是命好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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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說著,人群驀然一陣躁動,她沿著眾貴女的目光看過去?,果不其然瞧見江淮之當真朝這邊過來了!

    也不奇怪,她想。

    英國公府的面子,應該還是要給的。

    江淮之身上著的,是為他們授課時?常穿的那件玉白?色金鶴紋廣袖長袍,那長袍襯得他氣質格外清冷矜貴,以至于?只平平常常往香市上一立,便叫其余所有?公子都失了色彩。

    他立在原處,并未出聲,只那雙清朗似幽潭般的眸,淡淡掃過了眼前那一片花枝招展,幾乎每一位貴女在被他看到的瞬間,都嬌羞地低下了頭?。

    符柚亦是垂下了腦袋,卻?是像個犯錯的孩子。

    也不知被叫來之時?,他在做些什么,這個時?辰本該是他自己的時?間。

    七娘子倒是第一個出了聲,卻?全無之前的囂張跋扈,那張花容月貌的小臉,瞧起來倒有?幾分羞。

    “阿嬌無意驚動太傅大人,還請大人見諒。”

    原來叫什么嬌啊。

    符柚依舊沒抬頭?,只往那邊白?了一眼。

    江淮之本就不是吃這一套的人,似雪的聲音聽起來比平日更?冷上幾分。

    “有?事直言。”

    “既然大人這般說了,那阿嬌便不兜圈子了。”

    七娘子嬌嬌一笑?,染了蔻丹的手?指直直往符柚這邊一指。

    “阿嬌檢舉符家小娘子,對大人心懷鬼胎,大逆不道,竟敢在這人人皆繪心上人的香市上,當眾畫了大人您的畫像!”

    “你哪只眼睛見到了?”

    被她在江淮之面前用這般難聽的話辱罵,符柚終于?忍不住炸了。

    “我道是今年香市比以往要熱鬧許多,細細聽來竟全是犬吠!”

    “你放肆!”

    七娘子也是個嬌生慣養的,哪里容得這般侮辱。

    “你自己做賊心虛把畫撕了,我們當然見不到了,否則現?在早該把那畫請最好的工匠裱起來,親自送到大人跟前賞看才是!”

    “夠了。”

    江淮之淡淡出聲,音量不大,卻?足以讓整個香市都靜下來。

    他從?一進?那道梨花木大門,便瞧見符柚低著個腦袋一言不發,像闖了什么天大的禍事,自家妹妹也陪在身邊不說話不問好,倆人衣袖下拉著的小手?,一直就沒松開過。

    如今這三言兩?語入耳,大抵便也能猜此事為何。

    香市自開國以來便年年設立,除卻?筆墨繪山水這樣的必備節目,也偶有?畫心上人這一說,想來這小娘子并未畫李乾景反倒畫了他,才招來這一禍事。

    此行的確逾矩,無論對他還是對李乾景的名聲,皆沒有?什么好影響,也難怪這英國公府七娘子揪著不放。

    只是這小娘子到底是他的學生,他斷斷沒有?向著外人的道理。

    “這畫,是我讓她作的。”

    江淮之沒再多問什么,只簡簡單單道出幾個字,明明清冷似雪,卻?好像燒紅了的炭,扔進?人群里瞬間引發了軒然大波。

    遑論七娘子,連符柚也忽得睜大了眼睛。

    他什么時?候讓她畫這種畫像了?

    七娘子亦是不信,可礙于?他的身份地位沒敢反駁,只面露難色。

    “恕阿嬌無知,大人怎會讓符小娘子畫這種東西??”

    “近日里江某教她畫人像,崇文館清凈,自無閑人給她參照,太子殿下亦有?自己的書要讀,便叫她依著江某來畫,得空便練一練。”

    江淮之語氣不咸不淡,倒真不像是臨時?編出來的護短話。

    “不過柚兒在香市上練這個,的確欠了考量,常言道教不嚴師之惰,江某替她向諸位致歉。”

    此事緣由他上來連問都沒問,便將一番話說得齊齊整整,眾貴女互相對視一眼,似乎都是信了。

    七娘子自覺啞口無言。

    她在自家院子里勾心斗角久了,當然一聽就明白?,京中第一貴公子江淮之這是鐵了心在護那符小娘子了。

    若真如他所說的這樣,符柚撕那畫做什么?

    被別人揭穿時?,那符柚又急什么,江縈月又氣什么?

    只是她當真沒想到,最看重自己清譽的江家人,肯為了丞相家的一個小娘子當眾道歉。

    丞相官職雖高,但也絕對到不了需要江家去?巴結的程度,不在大家面前斥責就已經足夠給符家面子了,竟然反過來還要護短。

    難不成,他們當真……?

    這話七娘子沒敢說。

    帝師世家在這京中本就沒人得罪得起,她又沒什么證據地去?當面編排人家小家主的私事,回府不被祖父罵死才怪。

    生生咽下一口氣,七娘子微微施了一禮。

    “原是這樣,是阿嬌誤會了,阿嬌一介閨中女流沒見過世面,大驚小怪擾了大人,請大人莫怪。”

    “小姐言重了。”

    江淮之自然沒有?不依不饒的道理。

    “此事是江某考慮不當,擾了各位小姐的雅趣,便先告辭了。”

    說罷,他長袖輕振,轉身便出了那道掛滿百花與嫩葉的梨花木門。

    這般一鬧,眾貴女們也的確沒了再看畫的興致,兀自聚在一堆嘀咕了一會,便去?小溪旁玩曲水流觴去?了。

    “我就說二哥哥肯定護你吧!”

    江縈月沖她笑?笑?,又恢復了此前端莊淑儀的模樣。

    “我們小柚子是誰呀,這么可愛這么好,就該被千嬌百寵的!”

    “剛剛真的嚇死我了。”

    符柚長舒一口氣,卻?是蹙著眉瞧著江淮之離去?的方向。

    “但是我總感覺,他生氣了。”

    “這種事情正常人很難不生氣的吧……”

    江縈月調笑?一句,此刻嘴上也不饒她了。

    “你追去?問問呀,現?在她們都去?溪邊了,沒人注意咱們這邊。”

    “我真追去?問?”

    “那怎么了。”

    她撫了撫手?上被削得光滑的桃花枝。

    “我其實早就覺得,你和太子殿下不是一路人。”

    “你早就看出來了?!”

    小娘子震驚一掩口,又生怕自己聲音大,慌忙朝四周瞧瞧。

    “不是,我覺得我藏得挺好的呀……”

    “成日里我一提我二哥哥,你那嘴便瞧著跟要開花似的。”

    江縈月笑?著數落道。

    “我又不像小柚子,是個傻的。”

    “你……!”

    符柚都快被她說得羞死了,見四下無人,一跺小腳竄了出去?。

    “我回來再和你說呀!”

    她一路找人,快到東宮了才看到江家馬車的身影,只是去?東宮的路分明在那個路口是向右轉的,那馬車卻?拐去?了左邊,不知要去?做什么。

    “先生!”

    她喊了一聲。

    這邊離宮里近,不似平常大街上那般繁華,她的聲音很快就入了他的耳。

    江淮之吩咐車夫停下,瘦削的一只手?輕輕挑起淡金色的窗幔,見到不遠處那正揮手?的淡桃色團子,猶疑片刻,還是喚了腳踏下了馬車。

    “柚兒有?事?”

    他負手?立在車旁等她過來,語氣中聽不出喜怒。

    “我……”

    符柚見他這樣,卻?是慫了,小步小步蹭過去?垂了腦袋。

    “對不起先生,今天的事你別生氣。”

    “為何胡鬧?”

    他瞧著比以往更?嚴肅一些。

    “我、我當時?也沒想太多,就覺得先生特別好看,就想畫你了。”

    她小聲解釋著。

    “畫完之后我反應過來,也嚇了一跳,我也知道這樣不對,被人發現?的時?候我趕緊就撕了。”

    當然事后想想,撕了也是做賊心虛。

    江淮之緘默半晌,沒有?出聲。

    她向來摸不透他的心思,一直等不來回應,便自覺他生氣了,眼眶一紅,小手?就可憐巴巴地拽住了他的衣袖。

    “先生,對不起嘛……”

    他回過神來,對上那雙水盈盈的眸子,良久只余一聲嘆息。

    哪里舍得苛責于?她。

    她這一哭,他心里就軟了,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好了。”

    他沒什么原則了。

    “不責怪你。”

    “真的?”

    小娘子瞬間展顏一笑?,恰如粉桃初綻般嬌媚。

    “先生真好呀!”

    她左手?始終扯著他袖子,圍著他蹦來蹦去?的,好像有?永遠也用不完的勁似的。

    “嗯。”

    江淮之視線在她身上點了點,瞧著那一直緊握著沒松開的右手?蹙了眉。

    “手?里是什么東西??”

    正蹦得歡快的小娘子一下子就不動彈了。

    “呃……”

    符柚支支吾吾的,小手?更?是往背后一藏。

    “先生是不是要忙呀,我就我就先回去?了!”

    “是要忙。”

    他好整以暇地瞥瞥。

    “但是拿出來。”

    他怎么這樣啊!

    小娘子一臉痛苦,恨不得當場拔腿就跑了。

    “我我不給!”

    她頗為倔強地仰仰小臉。

    江淮之瞧她這模樣,更?想逗她了。

    “從?香市上帶出來了什么好東西?,不叫我瞧?”

    “沒什么呀,香市能有?什么好東西?——誒!”

    話未說完,她只覺手?里一松,竟不知他何時?繞過去?勾勾手?指就將那小花箋勾了出來!

    春寒料峭的,臊得她又是一身汗。

    江淮之手?指劃過那榆木制成的小木板,耳根竟是略有?發燙。

    他承認,他后悔了。

    本意只是與她玩鬧幾下,叫她不要總想著那闖下的禍兀自煎熬,眼下反倒尷尬的成了他。

    那小花箋上規規整整寫著個三點水的偏旁,下一筆的橫都出了一半了,很難讓人猜不到這是個什么字。

    但他決定猜不出來。

    “寫得什么?”

    小娘子那白?嫩的小臉都快被天邊紅霞淹沒了,聲音細若蚊蚋。

    “寫得江”

    她不好使的腦袋此刻轉得飛快。

    “寫得江河湖海!”

    此言一出,江淮之都被她整愣了。

    “對,就是江河湖海!”

    她小粉拳一握,瞧著篤定得很。

    “我希望我們大靖江清湖晏,四海升平!也希望花神可以聆聽到我的愿望!”

    “……”

    還挺根正苗紅的么。

    “好愿望。”

    他微咳一聲,速速將那花箋遞了回去?。

    “好好念書,會實現?的。”

    “……一定好好念書!”

    “好了。”

    他也同她說夠了,溫和地攔下了她的欲言又止。

    “我還有?公務在身,若還有?話,明日再說吧。”

    “好嘛那先生再見!”

    她其實還想黏著他,卻?不好再任性?了。

    瞧著那車夫重新揚了鞭,她沒來由覺得一陣失落。

    來時?的路口已然被幾個姑娘鋪上花布支起了小傘,正嘻嘻哈哈斗著花草,注意到她往這邊看,還同她招招手?,她只禮貌地笑?了笑?也沒過去?。

    再往那邊走幾步便是東宮了,她若是想在那里取取暖,等江淮之回來再說上幾句話,也是暢通無阻的。

    這些年里,東宮的守衛,早就默認她是未來打理內務的太子妃,沒有?一個會不長眼攔她。

    似乎周圍所有?人都是希望她嫁給李乾景的,或許連江淮之都是這么想的。

    她有?時?也想過,嫁給他有?什么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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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梅竹馬的緣分,九五之尊的地位,在府上她是千嬌百寵的小女兒,出閣后她是萬人之上的太子妃乃至皇后娘娘,一生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從?不用她費半根指頭?的勁,只好端端站在那里,就有?別人三輩子求不來的福氣挨個送到她手?上。

    放著這樣的好日子不過,真是蠢壞了。

    可她就是蠢壞了,她自小就是個不聰明的。

    她不想一輩子被困在那方寸之地,出個門都要逐級通報,千人簇擁;她不想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夫君隔幾年就要納一次后妃,還要裝作大度的模樣博個母儀天下的好名聲;她不想……

    她不想的事情太多了。

    符柚漫無目的地散著步,也不知自己走到哪里了,直到守衛一聲呼喊,才堪堪回過神來。

    竟然真的走到了東宮么?

    她不相信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可這樣無意識的行徑卻?叫她心底拔涼拔涼的。

    “見過符小娘子。”

    那守衛眼尖,遠遠地就迎了過來。

    “小娘子可是來尋太子殿下?殿下公務在身,眼下不在宮中。”

    “他不在啊。”

    她漫不經心地應著。

    “那……那江先生呢?”

    “似乎遇上個什么案子,太傅大人陪著殿下一道出去?了,應當是往大理寺的方向,小娘子若要念書,怕是要明日了。”

    “知道了,多謝你。”

    原來是去?大理寺了。

    符柚套了話,便朝宮墻上隨意一倚。

    “我在這里等等,你忙你的就好,不用管我。”

    那哪能不管啊!

    守衛被她嚇得幾乎失了神。

    堂堂未來太子妃殿下,等個太子殿下還要在宮墻邊上等,他這腦袋還要不要了!

    好在他反應快,千告饒萬道謝的,總算把這小娘子安置進?常讀書的崇文館了,燃了上好的香炭遞了頂尖的香茶,才敢重新回去?守門。

    符柚有?一搭沒一搭飲著茶,一連等到天黑都沒見個人影。

    她想回府了。

    只是那天越黑,她越是心神不定,最后反倒是一撂茶盞,生生朝大理寺方向跑去?。

    大理寺的守衛從?沒見過她,一時?也沒認出來,瞧見她腰間別了件相府的信物?,才連忙喚人來把她迎進?去?。

    “后院刑獄之所實乃污穢之地,怎能臟了小娘子的衣裙,若要尋人,小娘子在這邊坐著等便好,這便派人給您上茶。”

    “不用管我的,你去?忙便好了。”

    符柚看出來他身上穿的是官服,只是認不出究竟是幾品的官職,只謝過了對方的好意。

    “我方便自己走動走動,去?找找人嗎?”

    對方微滯了一秒,隨即又是滿臉的笑?。

    “自然可以,小娘子若有?需要,隨時?喚人來便好。”

    畢竟也是丞相大人家的千金,既定的太子妃殿下,他絕無開罪的膽子,只猶豫了一下便果斷松了口。

    符柚一路自個兒打聽著,摸到了一處牢獄。

    那牢獄設在地下,遑論要進?去?,離著那獄門還有?好幾丈遠,濃郁難聞的血腥味就撲面過來了,熏得她下意識掏出香帕掩住了鼻。

    見她朝這邊過來了,獄門前兩?個守衛不約而同對視一眼,想習慣性?怒喊一聲喝退來人,卻?在瞧見她那張比花神還要嬌上幾分的臉時?,齊齊沒了辦法。

    “不知這位小姐是……?”

    其中一人磕磕巴巴開了口。

    “我叫符柚,抱歉打擾二位了。”

    她被江淮之教得很有?禮貌。

    “原來是太子妃殿下!”

    她的大名這京中誰人不知,那二人慌忙便行了禮。

    “只是不巧,太子殿下方才似有?急事離開了,就跟您前后腳,只剩江太傅在里面了。”

    “只有?先生一個人在?”

    她好看的眉不自覺蹙起來。

    “是,太傅大人許久也未出來,小的們也不敢妄自去?尋,生怕沖撞了大人辦事。”

    莫名的,她聽了胸口有?些不舒服,那顆本就不安定的心砰砰亂跳起來,有?種說不上來的緊張感。

    不顧守衛阻攔,她拎起自己淡桃色的滾雪細紗裙,直直就朝地底下沖。

    那通道太黑太黑了,一節節土筑的階梯也窄得要命,墻上昏黃的燈光幾乎沒有?起到半點作用。

    符柚跌跌撞撞走了一會,小手?便從?裙擺上松開了,任由那新繡的裙子在塵土里摩擦,只認認真真扶著時?不時?落下土渣的墻壁,盡可能快得往下跑。

    血腥味愈發濃了,沖得她腦袋一陣陣昏,好在用不了多久,前方一大片亮光就出現?在眼前,她朝著那光過去?,一眼便瞧見了趴在木制小桌上的那個米金色身影。

    “先生!”

    符柚實實在在被嚇了一跳。

    她聲音有?些尖了,江淮之迷迷糊糊間聽得這一聲,竟緩緩抬了抬眼皮。

    “柚兒?”

    他開口很是吃力。

    “你怎得在這里?”

    “先生你怎么了?!”

    她嚇得直接哭了,蹲在地上拼了命才去?晃他的胳膊,瞥見他蒼白?干裂的唇,又跟想起什么似的。

    “我……我去?給你找水!”

    她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在昏暗的地下亂竄,一個不留神抬了頭?,恰恰撞上一雙兇神惡煞的眼睛。

    “啊!”

    她大叫一聲,看著眼前那個被鐵鏈鎖得血淋淋的人,蹭得便往后躥了一步,緊緊捂住嘴害怕得渾身發抖。

    那人卻?是詭異得笑?了。

    “小丫頭?,你后面不就是水壺嗎?”

    “是……是嗎……”

    她語無倫次地應著,順著看過去?,才看到后面那方桌子上擺著幾個水壺并幾只碗,似乎是獄卒們常用的。

    “柚兒,你過來。”

    被她這么連叫幾大聲,江淮之倒是徹底清醒了,招招手?喚了她來。

    “不用怕,我在這里。”

    他聲音雖有?些沙啞,卻?是一貫的溫和,符柚兩?步并作一步跑過去?,竟是抱住他的胳膊不管不顧地哭了。

    “嗚……”

    “柚兒不怕。”

    他下意識哄著。

    “不過是個鎖起來的犯人,傷不到你的,以后可不要亂跑來這種地方了。”

    “嗚……先生……先生怎么了……”

    她抽抽搭搭的,還不忘擔心他。

    “我沒事的。”

    江淮之自嘲般笑?笑?。

    “本以為單獨在里面待一會,不會有?什么事的,倒是高估自己了。”

    符柚一雙淚眼撲閃撲閃,似乎很是不解。

    “先出去?。”

    他并沒有?喝獄卒的水,只抿了抿干裂的薄唇,瞧起來很是虛弱。

    “送我回江府,好不好?”

    “好!”

    她用力點點頭?,心有?余悸地朝犯人那邊看了最后一眼,便乖乖扶住他的手?臂,試著將他往外帶。

    只是這步子磨磨蹭蹭,竟是格外得沉。

    “……”

    “怎么了?”

    江淮之微微側目。

    “……邁、邁不動了……”

    她羞得恨不得鉆進?地縫里再也不出來。

    太沒出息了。

    被那人嚇了一下,這腿到現?在都還是軟的,平地上蹭上兩?步還好,到了方才下來時?踩的土階處,卻?是怎么也抬不起來了,吭哧吭哧給那雙小繡鞋蹭了一鞋頭?的灰。

    可是先生看起來好難受好難受。

    她不想再耽誤,使勁才想往上走,可越著急那腿越是發軟,最后急得都要哭出聲來。

    “……”

    江淮之默了默。

    他不能再在這般陰暗又不透風的地底下待下去?了。

    眼下他是擁有?了一刻清明,可誰又能保證久拖下去?他不會再度昏迷。

    若是如此,難保符柚不會大聲喊人過來救他。

    他并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的情況。

    權衡之下,他低聲哄道。

    “柚兒,冒犯了。”

    符柚沒聽明白?他的這句話,小腦袋往那邊一偏,正待開口追問,卻?頓覺天地一陣旋轉,回過神來時?,竟發現?自己穩穩地躺在了他懷里!

    “我……”

    她驚得幾乎失了語。

    她的臉頰只微微一蹭,便能貼上那件米金色竹紋圓領袍,淡淡的雪松香氣和著他溫熱的呼吸,一道涌在她的鼻尖,那一瞬間,她只覺自己被丟入了正沸騰的大油鍋里,轟得一下給全身都燙了個通紅。

    他在抱她。

    他在抱著她一點點往上爬。

    她從?沒被這樣抱過,那溫軟的懷抱叫人安心得很,半點顛簸也沒有?,好似外面有?再大再猛的風雨,在這懷抱里都淋不到分毫一般。

    也有?那么一刻,她希望這段土階再長、再長一些。

    這般想著,她鼓起勇氣,將小臉悄悄埋了進?去?。

    那懷抱的主人似乎明顯滯了滯,很快又重新動起來。

    可惜天不遂她愿。

    去?往地上的道路并沒有?多長,很快前方就有?了光亮。

    臨出門的一方拐角,江淮之輕輕將她放了下來,面色仍不是很好看。

    可他開口卻?是溫柔:“最后的幾階,你自己走好不好?”

    符柚木訥地點點頭?,只覺整個人都輕飄飄的。

    她再一次乖巧地扶住他的手?臂,攙著他走完最后一節。

    那之間的距離剛剛好,不越世俗,不惹人詬。

    獄門打開的那一刻,她聽到方才的守衛在呼喊。

    “太傅大人出來了!”

    第24章

    大理寺門口備了馬車,符柚小心翼翼將他攙上車去,一路快馬揚鞭回?了江府。

    見小家主這般蒼白的臉色,江府上下頓時亂作一團,請醫官的請醫官,煎藥的煎藥,丫鬟婆子個個忙得腳不沾地,連喝藥前暖胃用的餐食都急急烹了擺上桌來。

    她站在一旁,盡力不擋她們的道,卻也是不肯走,兀自躲在一柄白鶴繞竹的玉露屏一角,透過?那方米金色的床幔,使勁才瞧江淮之的面?色好壞,連頭一次來的臥房都沒有心思去打量半點。

    只是她一直杵在那里,終究不算個事,一婆子想了想,還是推開人群過來好言相勸。

    “小娘子回?去吧。”

    婆子行個禮開了口。

    “這里有奴婢們照料三公?子,不會有任何閃失的。”

    “我陪著他?。”

    符柚眸中憂慮,視線緊緊盯著臥床而憩的自家先生,執拗地不肯動。

    “這……”

    婆子面?露難色。

    “小娘子身份尊貴,您留在這里,實在于禮不合。”

    “他?是我的先生,我怎得就不能照顧他?了?”

    她忽得來了氣。

    “我在這里不會給你們任何人添亂,有什么要做的該做的都可以囑咐我。”

    “好了。”

    江淮之飲下一盞清茶,嗓音凈了凈。

    “我并?無大礙,柚兒想在便在,你們都出去吧。”

    “是。”

    小家主都護短了,那婆子終于松了口。

    “三公?子好生休養,奴婢們候在門口,您隨時吩咐。”

    說罷,丫鬟們放下手中活計,都跟著出了屋,最后一個瞧著風大,遲疑一下還是帶上了門。

    符柚噘噘嘴,蹲在個銅制嵌玉百鳥紋暖爐旁,持著爐棍撥了撥正旺的炭火,瞧著很是不高興。

    “咳咳……”

    她有些尷尬。

    怎得學別人撥個炭火,都能給自己嗆著。

    江淮之卻是笑?了。

    “這種事情哪里輪得到你來做,過?來坐吧。”

    他?聲音很是溫和,與白日里并?不太一樣。

    “怎得還鬧上脾氣了?”

    “沒有……”

    她小步蹭到他?床邊,小手絞在了一處。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就感覺你房里的人好像很不喜歡我一樣,一直在趕我走。”

    她開口委委屈屈的,頗有些撒嬌的味道。

    “你的身份擺在這里,與我獨處一室,的確是于禮不合,也不要怪她們。”

    他?耐心很好。

    “若不是你我之間有師生之誼,想來在這件事上,她們未必肯聽我的。”

    “師生……又?怎么了么?”

    符柚垂著頭,聲音很小。

    “先生最近都沒怎么訓我了,連我闖了那么大的禍,也是一下子就原諒我了。”

    似是沒想到她話題轉得這般跳躍,他?微愣一秒,苦笑?道,“是么。”

    好像也是的。

    若不是她提,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變化。

    “是呀。”

    想起方才那個溫暖的懷抱,她小臉不自覺又?紅個透,連忙不敢說了。

    “你好點了嗎?”

    “好多了,多虧了你來。”

    江淮之接過?了她重新倒滿的茶。

    “真?的沒有事,不哭了好不好?”

    被?人反過?來安慰,她羞得更狠了些:“沒有哭了啦……”

    她跺跺腳,到底是閑不住,起身又?要去將窗子關了,那微涼的風透過?雕花窗洞直吹盡骨髓,她害怕他?受了涼。

    孰料剛一抬手,卻被?一道溫溫和和的聲音制止了。

    “窗子開著吧。”

    符柚是個心還算細的,當下便疑惑了。

    她記得第一次來江府拜訪他?的時候,她覺得冷要關窗子,就被?他?攔下了。

    這屋里上好的檀木炭火燒得很旺,窗外的風卻是極涼,也不知屋內人到底是冷是熱,這不是更容易得風寒么?

    似是讀出了她心中所想,江淮之抬抬手,示意她重新坐過?來。

    “此事本無人知曉,只是意外被?你撞見,想來也瞞不了你什么。”

    “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她連忙表了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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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沉吟片刻。

    “我不能待在不通風的地方。”

    很簡短的一句話,她卻認認真?真?點了頭。

    “就是什么時候都不能關窗子嗎?”

    “嗯,也可以這么理解。”

    他?想了想,試圖同她講明白。

    “不通風不透氣,沒有光亮,封閉起來的小屋子,我會心慌腦昏,很不舒服,就如同方才在地下牢獄時一般。”

    很奇怪。

    對于眼前的小娘子,他?未設任何防備,明明胡謅一個理由便可以糊弄過?去的,卻偏偏好好與她講了。

    或許只是自己覺得她笨,知道了也不會威脅到他?什么?

    “那為?什么先生還要進去?”

    她想不清楚了。

    “守衛們說李乾景有事先走了,那肯定?他?走的時候你沒有事情,為?何不跟著他?一起出來?”

    她圓圓的大眼睛撲閃著,似是盈滿了擔憂。

    “一個人在里面?,太危險了呀。”

    江淮之聽著聽著,便展顏笑?了。

    “說過?了,此事無人知曉。”

    他?也并?未想到,此病癥多年不犯了,偏偏撞在這一回?的地牢里。

    “哦——”

    她恍然大悟,隨即竟有幾分雀躍。

    “那我們之間,現在是有秘密的咯?”

    “聽個秘密這般高興?”

    “那當然了!只有最親近的人才分享秘密呀!”

    她眸底清澈得很,叫他?看上一眼就有意識地控制自己挪開視線。

    “胡言。”

    饒是這么講,他?的語調中卻是聽不出來幾分斥責之意。

    “都快要長?你一輪了,親近什么。”

    “先生不老?!”

    符柚有自己的邏輯。

    “那這個癥狀是生來便有的嗎?我怎么從未聽說過?,還是我讀書太少?了,只要在這種屋內待上一會就會這樣嗎……”

    她聲音越來越小,眸中添了幾分不知所措。

    哪怕再?遲鈍,她也明顯感覺到,眼前人修長?的手指摩挲著銀灰色墨松紋錦被?,不言語了。

    她垂下了小腦袋。

    那道御賜鹿托寶瓶燭臺之上,燭心恰到好處地“噼啪”響了一聲。

    她向來是想什么說什么,一說起來就有些口無遮攔,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告訴她,就追著問來問去的。

    先生肯定?要討厭她了。

    江淮之落在她臉上的視線很淡,似乎也在思索著什么。

    他?亦覺有些冒犯。

    只那逐客的話在喉中滾了幾滾,終是不忍心說出口。

    “……對不起……”

    “江家歷代皆為?帝師,你當知此事。”

    他?嗓音微啞,生生止住了她小心翼翼的道歉。

    符柚愕然抬眼,一時有些發?懵:“我、我知道……”

    “每一代子嗣眾多,無論嫡庶,若才學品行出眾,皆有資格承繼此位。”

    江淮之倚在細細刻了鳳鳴五琴紋樣的梧桐木床架上,語氣不咸不淡,似乎在講別人的故事。

    “故而每一房每一院,稱夫人或稱姨娘,皆在不遺余力地培養幼子,祈望一朝入選,換去半生富貴榮華。”

    他?瘦削的手指輕輕叩著,偶爾和著燭臺上燃燒的燭心,發?出好聽的聲響。

    “所有人的視線都黏在自家男兒身上,幾乎沒有人在乎過?家中的女孩,只用最苛刻的規矩豢養著她們,及笄之年便送出去換個好的夫家做靠山。”

    他?視線偏了偏。

    “雖那日在東宮與你初見,我卻早知你名?姓,在長?達十?幾年的時間里,我始終很感謝你陪伴在月兒身邊,哪怕玩鬧得過?了頭,我也皆是盡數壓下來,好叫你們開開心心地相約下一次見面?。”

    她聽得認真?,聞言微微羞了。

    “原來小時候做的那些荒唐事,你其實都知道呀。”

    什么拉著江縈月大半夜鉆狗洞出府去街上瞧歌會,借燒香之名?躲在寺廟后山看公?子,她也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只是腦海里涌出來這些回?憶時,難免有些不好意思。

    “都知道。”

    他?笑?得溫柔,卻殘忍地打破了她抱有的最后一絲期冀。

    “這有什么,孩子嘛。”

    符柚臉都要燒透了。

    前些日子上元燈會,她還在他?面?前裝什么淑女,小口小口才吃那頓飯,合著打小這形象就已經不知不覺敗壞了,這名?聲是徹底回?不來了!

    這還怎么叫人家喜歡嘛!

    “月兒可有與你提過?我二哥?”

    她一時不知怎么回?答,微涼的手使勁拍了拍自己臉蛋:“江家二郎江望之?縈月說過?很不喜歡姨娘們生的那些兄弟姐妹,很少?跟我講他?們的事。”

    “他?很好。”

    江淮之微微斂眸。

    “在我出生之前,他?本是呼聲最大的江家下任家主。”

    她輕輕“啊”了一聲,在檀木小椅上坐得很乖。

    “父親自是想從嫡出的血脈里選,無奈大哥天生腿疾,不良于行,母親又?在生育時壞了身子,他?便接連抬了好幾房姬妾入府,兩年后便有了二哥。”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他?天賦很好,用不了多久便被?江家舉族矚目,繼任幾乎已是既定?之事,他?的母親謝姨娘,自此亦是風光無兩。”

    江淮之清冽的聲音好似一道靜謐的泉,緩緩流入她耳中。

    “怎料母親不堪妾室侮辱,多年來求醫問道,有用的無用的,是藥便都灌進了身子,竟是生生調理出來,方又?有的我。”

    “我雖為?嫡子,卻畢竟新生,并?未給二哥送來多大威脅,母親卻一心撲在我的身上,教養我叮囑我,盼我成才,幾乎成了她畢生的期冀。”

    一盞茶空了,他?望著尚余一潭碧波的杯底,微微出神。

    “自我來了,母親一次也未再?去看過?大哥。”

    符柚聽得心里莫名?酸酸的,也不知該說些什么,只坐得更直了。

    “只是謝姨娘終究是芥蒂的。”

    “那年我三歲,母親因照顧我心力交瘁病倒了,是我一個人不肯早些休息,在昏暗的書房里待過?了子時才有倦意。”

    “我記得很清楚,那夜雨大風大,云中滾出的雷聲幾乎要將青石板路震碎,幾個嬤嬤領著我,捂著雙耳朝房中跑,卻被?人一棍打倒,生生拖進了一處沒有窗子的黑屋里。”

    “我挨的那幾棍,皆是落在腦上,很疼,卻不至于要了我的命,我在那屋中被?關了一夜,自此夜夜驚慌恐懼,不得安眠,至寒的風雪天,也絕不允許下人為?我緊閉門窗。”

    江淮之重重咳了幾聲,提起往事,竟是微微發?顫起來。

    饒是他?寥寥幾句云淡風輕,她入耳卻是驚心動魄,心下疼得好似被?長?繩絞了,見他?咳得愈發?厲害,下意識就躥過?去扶他?。

    他?沒有推開她,一手捂著劇烈起伏的胸口,一手竟使勁攥住了她來扶他?的手腕。

    她自小嬌生慣養,手腕細得緊。

    被?男子這般大力得握住,她白嫩的手腕處一下子就紅了一大片,疼痛感也在那一瞬間攻襲心底,可她沒有哭也沒有叫,硬生生咬著唇叫他?攥著,好像這樣就能陪著他?讓他?好受一般。

    “那、那個謝姨娘,沒有被?定?罪嗎……”

    她聲音很甜,卻是掩不住的緊張。

    “我才三歲。”

    他?咳得太厲害了,似乎陷入了無盡的痛苦之中。

    “二哥博學多識,是江家下一代的希望,我不過?大病一場,性命又?無虞,父親如何肯為?我降謝姨娘的罪,母親在風雨里跪了一日,哪里為?我討得回?公?道,反倒生生淪為?了滿族的笑?柄。”

    符柚忍著疼,淚汪汪一雙眼睛看著他?。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向來溫柔的先生,那樣冷的一對眸子,那樣皺的一副眉,那樣蒼白如紙的臉色,那樣痛苦不堪的脆弱模樣。

    她后悔死了,自責的要命。

    她為?什么要問,她問了,他?為?何又?非同她講。

    又?一盞茶被?飲盡,江淮之終于冷靜下來,眸中刺骨的冰冷漸漸退了,浮上了一絲歉疚。

    他?視線落在那被?他?蹂躪發?紅的一只皓腕上,有些想為?她揉上一揉,指尖相觸的一刻,又?自覺失禮,只碰上一下便縮回?了。

    “抱歉,弄疼你了。”

    第25章 (修)

    “我、我沒事的,對不起先生?……”

    她的淚似剪斷了的珠串,噼噼啪啪落在?人家銀灰色的錦被上。

    “我不該問的……”

    “是?我?失態了。”

    江淮之聲音緩和下來。

    “嚇到你了。”

    他試圖安慰著。

    “姨娘此舉,也并未敢要我?的性命,只是?聽聞幼童腦袋受了傷,高燒一場,容易癡傻,方出此策。”

    “后來的事,你大抵也有耳聞,我?六歲那年,一篇詩賦名冠京城。”

    天大的事,他說出口卻是?波瀾不驚。

    “家主之位,是?我?的了。”

    符柚聽得發怔。

    短短八字,她不敢想象,眼前人為這?短短八字,究竟付出了多少?。

    哪怕她生?來只愛吃喝玩樂,她亦是?知曉。

    那年江淮之一篇《京頌》,字字珠璣,天神共鑒,幾乎叫整個帝京文壇黯淡了三分,更是?有不少?人聽聞此賦出自一孩童之手?后,就此封筆,鬧得沸沸揚揚,直到她出生?再到識字,這?般大事還能從院內丫鬟閑談中聽聞。

    她好奇拿去問爹爹,爹爹更是?手?持此賦,滔滔不絕贊了得有一個多時辰。

    雖然她一句也沒聽懂就是?了。

    只是?她頭?一次知道,在?這?篇名賦之前,他還有這?樣的經歷。

    也難怪別人總在?背后說她命好,她健健康康地長大,理所應當地擁有一切,從未想過?這?些都?是?應該付出代價的。

    這?般想著,她湊近了一些,仰起一張天真?的小臉。

    “我?聽人說,難過?的事情,說出來和另一個人一起承擔,就會好很多很多。”

    “所以,現在?有我?陪著先生?啦!”

    她眸底太過?干凈,好似一整片鏡湖傾倒其中。

    江淮之看得發怔,心?底似乎有那么一根弦,倏忽便松了。

    像經年累月筑起的堅不可破的堤壩,多大的風浪都?無法將?它破開分毫,卻在?一瞬間裂出個小口,任由?天底下最清甜最純澈的一汪小泉,肆意穿行其中。

    怔愣間,他驀然回憶起,那日東宮游廊下,他那道自眼底一路蜿蜒至心?底的笑意,竟是?曾出于真?心?。

    他緩緩抬了手?。

    無意識地,那只骨節分明的玉手?,竟輕輕落到了她小小的腦袋上。

    符柚懵了。

    好像有什么東西忽然就炸開了,叫她乖乖低著頭?一動不動任由?他撫摸,連吞咽下口水都?不敢。

    淡淡的雪松香氣縈得滿鼻尖都?是?,她的目光所及之處,只夠看到他瘦削的下頜,與褪去圓領外衫后,大片大片裸露出的脖頸。

    她的心?整個都?要跳出來了。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先生?……”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她不自覺喃喃一句。

    不清不楚的兩個字,卻好似一聲悶雷,江淮之恰如?觸電般,猛得縮回了手?。

    意識轉向清明,他臉色比方才還要白。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天大的膽子,竟在?摸她的頭?!

    表情是?難以抑制地不自在?,他低低咳兩聲,偏過?了視線。

    “回去吧柚兒,我?要休息了。”

    “啊……好……”

    她羞紅著臉站起身,雙手?緊緊攥住桃粉紗裙,正待裝作什么也未發生?般轉身告退,卻忽又想起什么。

    “對不起先生?……”

    她背對著他,聲音愈發細微了。

    “我?才知道,你家主之位來得這?樣不容易,今日的事,你雖然沒說,但一定會對你有影響吧。”

    未過?門的太子妃身份,清清白白的世家小姐,當著眾人面被?揭穿親手?畫了江淮之的模樣,哪怕她眼疾手?快把那證據銷毀了,這?流言蜚語也不定在?背地里傳成什么樣。

    她白日里沒有想太多,只覺得此舉是?冒犯了先生?,如?今聽了這?樣的故事,卻是?越發愧疚起來。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帝師世家的下任家主,清風朗月般的人物,吃了那般大的苦頭?受了那樣的冤屈,才將?這?太傅官職死死握在?手?里,若是?江家有人以此做文章,威脅他的家主位置可怎么辦。

    遑論江家,朝中上下多少?雙眼睛,怕不是?都?盼著這?一刻呢。

    她越琢磨,越是?后悔。

    只是?江淮之并沒有多責備她一句,似乎這?般大事在?馬車下就輕而易舉地被?翻篇了。

    他開口輕緩,卻很是?讓人意外。

    “你原本想畫誰?”

    “……?”

    符柚愕然。

    “我?,我?想畫李乾景……不是?,我?沒想畫他,我?只是?覺得該畫他,而不是?我?想畫他,我?最想畫的肯定還是?……”

    她解釋得語無倫次,卻聽見他輕輕嘆了口氣,似乎并不滿意她的回答。

    “畫他作甚。”

    他語調有種莫名的味道,她說不上來,好似前幾日在?李乾景口中,也聽過?這?樣的調調。

    “畫我?便畫了吧,說過?了,天大的禍事,也是?教不嚴師之惰。”

    “……真?、真?的一點都?不罵我?嗎?”

    她面帶內疚站在?原處,鴉睫撲閃撲閃的。

    “不必多想。”

    江淮之心?里頭?亂得很,只覺一股奇怪的酸氣時不時往上涌,就像是?吃了壞掉的東西。

    “以后諸如?此類,你若不知寫誰畫誰,都?歸到我?頭?上便是?。”

    頓了頓,他補充道。

    “就說是?我?布置的課業。”

    這?也能布置課業的嗎……

    “去吧,此事我?會解決好。”

    見她仍站在?那里躊躇,江淮之輕聲囑咐了,抬手?落下床架上那方米金繡鶴的紗簾,將?他的神色遮得看不清了。

    “對了。”

    “怎么了先生??”

    她偷偷瞄了一眼那紗簾,燭光淡淡投在?簾上,只能看到一個熟悉的輪廓。

    “你近來表現很好,去過?的幾個詩會對你的評價都?不錯,今日的香市也有人在?傳你‘一筆繪靈韻’之事。”

    那清冽的聲音,自簾內緩緩傳出。

    “陛下最近對你與乾景的婚事,亦有松口之意,故而相府往我?這?里遞了帖子,邀我?明日登門聊作感謝,我?應下了。”

    “好……”

    一個字剛剛吐了半聲,她攥著衣裙的小手?驀然一緊,猛得就抬了頭?。

    啊?

    什么?

    江淮之要去她家?!

    第26章

    相府。

    符柚自江府滿腹心事地回來,甫一踏入自家門檻,便被娘親房里的王嬤嬤堵住,一路喚到?了家中的理?事廳里。

    安陽長公主一襲華貴的滿幅金繡雪狐裘裳,蹙著眉坐在上首位置,只飲茶不言語,那周身的天家氣魄蓋也蓋不住,叫整個廳內氣氛靜得可怕。

    她也是個識相的,一進屋便乖乖在中央站好了,只那雙眼卻閑不下來,不住地睨著跪在那邊的符喬。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睨著睨著,心里就敲打起來。

    如今奶奶尚健在,爹爹雖貴為當?朝丞相,卻也礙著這根親情的筋,一直沒有?分?家,只拾掇拾掇周邊,給這處宅邸擴大了四五分?,修葺得好了些,掛上個御賜的丞相府檀木牌匾就算完事。

    但她打小就沒怎么去過三叔那邊的院里,逢年過節與那邊的兄弟姐妹也只是點個頭的關系,就算在族里設的書院里學過半年,也是成天跑出去玩見不著人影,實是不明白?哪里得罪了這個不知行幾?的堂妹妹。

    就算不經意說了什么做了什么傷著人心了,都是自家姊妹,她賠禮道歉就是了,何苦光天化日之下鐵了心要她難堪?

    這般琢磨著,她越想?越氣,眼神也愈發不友善。

    江縈月拼了命去幫她說話,使勁才給這個符喬回心轉意的機會,結果?反倒是越描越黑,因為人家根本就沒打算替她圓回這個場!

    “我……”

    她剛想?開口?跟人干仗,座上的娘親忽就站起來了。

    “夫君,我皇兄可有?說什么?”

    她尋思怎得身后突然這么涼呢,這才注意到?爹爹剛攜了一身寒氣回來。

    “沒說什么。”

    符從?南端起杯熱茶一飲而盡,瞧著面上不是很高興。

    “人家太傅大人,當?場把這事扛下來了,順帶還上了道請罪折子。”

    “這是何意?”

    安陽長公主眉頭皺得更深了。

    “這樁流言眼下雖傳遍京城,那也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柚兒紙上畫的就是那江家三郎,對?錯不過憑在場女眷們一張嘴,只要咬死了沒有?畫過,誰又?敢為難我們丞相府?”

    “是沒證據,那不是讓我們家好柚兒上手撕了嗎!”

    他瞄了符柚一眼,那小娘子登時?就汗流浹背了。

    “那別人還說了,做賊心虛,沒畫撕它作甚,洗都洗不干凈!”

    “呃……”

    小娘子被那怒氣掃到?,乖乖往后退了一步。

    “過來!”

    兩人頓時?齊齊喝道。

    “來了來了來了……”

    符柚整一個任人宰割的小慫包模樣?,三步并?作兩步就挪過來了。

    “怎么了嘛,我站那也聽得到?……”

    “真真假假的,你給爹交代句實話!”

    他似乎真氣得不輕。

    “你到?底畫是沒畫?”

    “畫了。”

    她聲若蚊蠅。

    “你畫他干嘛呀?!”

    符從?南一向寵她如命,這次竟罕見地拍了桌子。

    “你告訴爹,你一個打出生就許下夫家的姑娘家,當?著那么多人面畫個未婚配的男子,究竟是怎么個想?法??”

    “我……”

    她垂著腦袋支吾著,眼眶偷偷紅了。

    “你知不知道,外面人現在把話傳得有?多難聽,爹什么都能依你,這種姑娘家的聲譽,哪是說沒就能沒的呀!”

    “……他們說什么了?”

    她壓下喉中苦澀,小聲詢著。

    “說你和人家江太傅,私底下……”

    符從?南說不下去了,叱罵一句。

    “……一幫腌臜玩意嚼舌根!”

    她什么反應也沒有?,只低低“哦”了一聲,腦海里驀然回憶起陰暗的地下牢獄里,那個溫暖又?舒適的懷抱。

    她在他的臂彎里躺著,走過了所經歷過最長,也是最短的一段路。

    還有?……他微涼的手掌心,撫在她發絲上的溫度。

    他為她親手戴簪時?,略微凝滯的呼吸。

    與他對?視時?,她心跳漏掉的節拍。

    ……

    這些算什么?

    算親密么?

    還是算……喜歡?

    “好了好了。”

    見她始終垂著腦袋緊咬個唇,被訓得可憐巴巴的,長公主不知她心中所想?為何,終于還是不忍心了,抬手攔下了自家夫君。

    “柚兒心思單純,怎會動這般歪腦筋,這些流言,派人處理?了就是,江太傅那邊怎么說?”

    “唉。”

    符從?南嘆息一聲,也不再多沖女兒言語了。

    “江太傅的折子與當?場給出的說辭差不太多,不過說得文雅了些,還自罰三月俸祿向陛下請罪。”

    長公主神色復雜:“皇兄可信了?”

    “陛下聽聞此事,對?柚兒的確頗有?微詞,只是江太傅到?底是個行事光明磊落的君子,他都這般攬責了,陛下也不好說什么,囑咐我幾?句讓我好好管教,就叫我出宮了。”

    “那便好。”

    長公主舒了口?氣,放下心來。

    “是咱們家娘子犯了錯,影響了人家聲名不算,還反倒叫人家擔了責,這如何過意得去。”

    “眼下為柚兒考慮,我丞相府是不得不接人家這恩情了。”

    符從?南搖搖頭。

    “囑咐后廚備些好酒好菜吧,我已然朝江府遞了帖子,總該請人家一頓飯好生感謝一下的。”

    “是該請的。”

    長公主應和道。

    “太傅的為人,我是一向欣賞的。”

    符柚立在旁邊,雖沒有?說話,心里卻聽得暖暖的。

    原來自己從?江府慢慢溜達回家的時?候,那道請罪的折子,就已經遞到?陛下跟前了。

    除卻人前的護短,他連陛下那里可能會發生的事都預想?到?了,他說的保護自己,竟是滴水不漏的那種保護。

    她知道,這樣?做一定會影響他多年為臣的好聲望的,但哪怕未來家主之位得之不易,又?哪怕是在病榻之上,他也未曾有?半點猶豫,搶在爹爹面圣之前就已維護于她。

    就好像,在他的心里,比自己多年耕耘更重要的,另有?其他一般。

    她比聲名更重要。

    腦海中突然躍出來的想?法?,叫她一下子無所適從?了。

    太羞了。

    哪有?未出閣的娘子,成日自己幻想?這些的,喜歡還是不喜歡,問個明白?不就好了。

    他一直是個少?言的,相處數月來,幾?乎沒有?說過什么越界的話,也叫人摸不明白?他的心思。

    但她不想?只當?他的學生呀。

    她定要問問他的想?法?。

    心里胡亂琢磨著,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那方嘴角又?快要翹到?天邊去了。

    符從?南瞧見,到?底是氣笑了。

    “爹的寶貝疙瘩啊,你干出這種事你還笑得出來?!”

    “沒沒沒沒沒有?”

    符柚一下子回過神來,訕笑幾?聲圓了過去。

    “明日先生來,我在席間定要好生道歉的。”

    “這還像個懂事的!”

    符從?南斥了半句放過了她,眸光一凜,掃過在地上不知跪了多久的小侄女。

    他開口?威嚴:“符喬。”

    符喬被押來許久,本就跪僵了身子,聞言整個人跟篩子般一抖,“大、大伯伯……”

    “你如此加害你堂姐,意欲為何?是誰教的你!”

    到?底是當?朝丞相,字字擲地有?聲,直嚇得符喬語無倫次了。

    “喬、喬兒不是故意的……”

    她害怕地伏在地上,動也不敢動。

    “喬兒不像姐姐,是日日出去見世面的,喬兒第一次去香市,看到?姐姐畫上內容時?,下意識便叫了出來,當?真不是有?意加害姐姐!”

    符從?南是個重感情的,瞧著眼前十二?三歲的小侄女哭成這樣?,思索了她的話也覺有?幾?分?理?。

    或許當?真就是孩子嚇到?了,驚慌間犯了錯誤,倒也不至于是故意加害這般嚴重?

    他進來的時?候,三弟妹就一直在外面跪著求饒,想?來是自家夫人罰的,再跪上幾?個時?辰,給個管教不嚴的罪名,應也算罷了。

    畢竟家母尚在,同住一處屋檐下,又?何必死死抓著不饒人。

    想?著,他正要抬手請個家法?聊作懲治,卻被符柚涼嗖嗖的一聲打斷了。

    “她就是故意的。”

    符柚顯然沒打算眼睜睜看這個堂妹妹糊弄過去。

    “當?時?縈月氣不過為我出頭,問了她好幾?遍畫上究竟畫的是什么,她始終咬定我畫的先生。”

    符喬聞言慌了。

    “姐姐在說什么,縈月又?是誰,何時?問喬兒了……”

    “裝什么可憐。”

    符柚瞧著眼前人一雙盈盈水眸蜷在地上,使得都是她以前裝委屈時?用爛了的手段,不由得有?些想?笑。

    “大理?寺卿楊儉楊大人府上的五娘子你都識得,你不認識江家唯一的嫡女江縈月?”

    長公主畢竟出身皇室,久居相府不過是太愛自己的夫君與兒女,對?符家其他人本就沒什么感情,她冷著一雙眼瞧了幾?個來回,心下便明白?了。

    “柚兒你是說,縈月那孩子在你撕了畫之后,又?逼問了符喬好幾?次?”

    “是這樣?的,娘親。”

    符柚見自家娘親向著自己說話了,小手一勾就湊過去環住了她的手臂,小小一只很是招人疼。

    “每一次她都沒有?改過回答,這怎能說不是故意。”

    雖然此事是她思慮不當?惹下的禍,但畫被自家妹妹拿到?時?,她本也是舒了口?氣的,孰料卻被自己人結結實實咬下了這一口?,的的確確是氣不過。

    “是個蠢的。”

    長公主自然明白?江縈月反復逼問的目的,冷冷下了判詞。

    “不愿在那些貴女面前丟面子,失去的可不止這一張臉。”

    符喬被這句話生生凍出個激靈。

    她是個愛耍小心思的,事后自然也回過味來了。

    母親伏低做小才求來這一張香市的請帖,不就是為了讓她好好表現博得別家公子青眼,過兩年及笄便直接訂婚高嫁,她這般拼了命地給本家姐姐拉下水,就算真攪黃了姐姐的婚事,于她而言又?有?什么好處?況且還徹徹底底開罪了長公主!

    反倒是順著江家嫡女給的臺階下了,符家沒準還會對?她有?幾?分?感謝,替她覓個最好的姻緣!

    眼下那位江太傅護著符柚,伯伯伯母又?為了平息這些輿論奔波,整件事情對?人家沒有?造成多大影響,反而把她自己折了進去!

    想?明白?這些,再思及那日英國公府七娘子那番赤裸裸的利用,她恨得一口?牙都要咬碎。

    “伯母……”

    她顫著聲開口?。

    “喬兒受人蠱惑,鬼迷心竅鑄下大錯,求伯母與姐姐原諒……”

    符柚照舊不吃這一套:“誰蠱惑你了,我怎得沒瞧見?”

    “……喬兒不敢,是英國公府的那位七娘子。”

    她努力辯解著。

    “七娘子早就懷疑懷疑姐姐與太傅大人走得近,許諾喬兒若是能抓住姐姐把柄,等她當?上太子妃,定給喬兒指、指個最好的夫家!”

    ……

    符柚在心里白?了一眼。

    又?是太子妃之位,真這么多人想?要,她去市集上支個臺子搞個競拍,價高者得好不好?

    長公主卻是嗤笑一聲。

    “想?尋個好夫家,卻去指著個外人,三弟妹費盡心機,就將你教成這般模樣??”

    一番話說得跪在廳外的人臉色也青一陣白?一陣的,卻是連半句嘴都不敢頂。

    “夫君,你怎么看?”

    安陽長公主話鋒轉了。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夫人處置便好。”

    符從?南一甩衣袖,似乎也聽得來氣。

    “我自認一向對?符家親眷不薄,何以出此家丑!”

    長公主施施然去座上坐了,手中白?玉碧紋的杯蓋與杯身擦出清脆好聽的聲響。

    “那便請個家法?,罰個二?十吧。”

    她開口?很輕,卻帶著與生俱來的威儀。

    “近一年各府各市的請帖,就不要遞到?她院子里了。”

    王嬤嬤會意,隨即俯身:“夫人放心,自會盡數攔下。”

    這話落入符喬耳朵里,幾?乎要炸開了天。

    挨打她也便認了,無非多受些皮肉之苦,攔她的帖子卻是什么意思?

    她這一房式微,本就是因不分?家借了丞相的光,前些年她親眼看著自己的親姐姐下嫁從?八品禮部主事,哪有?半點原先在相府錦衣玉食的影子,又?礙著這夫君官職低微,連貴夫人們喝茶集會都摸不著邊。

    老太太本就年事已高,約摸也便是這幾?年了,若婚事敲定前這家分?了,她連這幾?分?光都沾不上,以爹爹那芝麻大點官職,又?去指望誰給自己個好日子。

    哪里像她眼前這個好命的姐姐,遑論分?家,就算爹娘和離了,朱雀街上閑置卻從?未收回的長公主府都夠她享福一輩子,從?來無需考慮怎樣?才能好生活下去!

    她恨得直咬牙,卻斂了怨懟之意,徑直哭天搶地起來。

    “大伯母喬兒愿受四十杖責,也愿努力求得姐姐原諒,只求伯母高抬貴手,不要攔喬兒的帖子!”

    “四十?”

    安陽長公主挑挑眉,放下了杯盞。

    “你敢說本宮倒還不敢罰,本宮自小積德行善,諸如此般要命的事可別毀了我們家柚兒的福氣。”

    符柚嘴角一抽。

    積德行善娘親您是真敢評價啊!

    “行了。”

    她淡淡囑咐了。

    “拖別的院子里罰去,別擾了我們這邊清凈。”

    “是。”

    王嬤嬤手腳麻利得很,前腳剛應下,后腳便拖著那符喬不知拖哪去了,只聽聞那哭聲越來越遠,漸漸地也聽不分?明了。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符柚瞧著門口?被符喬奮力掙扎間踢碎的瓷瓶,默了默。

    她到?底跟心腸歹毒沾不上什么邊,被符喬這般樣?子嚇了一下,也不由得有?些后悔,是否得饒人處不饒人了。

    “別亂動,再扎到?手。”

    看著自家女兒下意識就蹲到?地上,小小一只手想?去撿那碎瓷片,長公主連忙出聲阻了。

    “又?在胡思亂想?什么,別人都欺負到?你頭上了,還在后悔揪著人家不放?”

    她的手指在碰到?尖利碎片的一瞬間收回,聞言面上不免一羞。

    “娘親你是有?什么讀心術嗎……”

    “娘還不知道你呀?”

    長公主嗔一句。

    “笨笨傻傻的,好欺負得很,被人賣了還要給人數個銀子。”

    “娘親!”

    符柚撇撇嘴,聲音軟綿綿的,毫無半點殺傷力。

    “怎么你們都說我笨笨傻傻的,我感覺我挺聰明的呀!”

    “哦?還有?誰這般說了?”

    “先生老說!”

    她湊過去,窩進了自家娘親的懷里。

    “他還喜歡美化成什么天真單純,其實我知道他就是在說我笨!”

    “你呀。”

    長公主點點她鼻尖。

    “單純也好,聰明也罷,我的女兒,自是想?成什么樣?便成什么樣?,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娘親此言當?真?”

    “千真萬確。”

    “真的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娘什么都會幫你的。”

    “大逆不道都可以?”

    “你能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長公主被她逗笑了。

    “好,你要是大逆不道了,娘便去皇兄面前跪著求,保我們家柚兒長生不死。”

    符柚聽得心里感動,卻也跟著敲起了小鼓。

    那要是說,我不想?嫁李乾景,想?嫁先生呢……

    心里的話在口?中轉了幾?轉,最終還是吞進肚里了。

    總感覺就這樣?說出口?,太潦草了,人家話本里表個白?,都左一捧花右一手定情信物的,再不濟什么都沒有?的,那人也是在場的呀!

    不如等江淮之在的時?候說個明白?,反正娘親說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肯定也會給她撐腰的!

    娘親可是陛下的親妹妹,她若是幫忙了,那這婚約必然就可以解掉了,沒準還可以直接給她和江淮之賜婚,她不僅可以嫁給先生,還對?先生的聲名毫無損傷,甚至還名正言順呀!

    符柚想?得美滋滋的,臉上一抹甜笑藏也藏不住。

    長公主瞧得奇怪。

    最近這是怎么了,動不動就傻樂,誰也沒逗她開心呀?

    “笑什么呢,光笑也不說個話。”

    長公主看不下去了。

    “還不快回自己院里準備準備,明日人家江太傅要過來了,表現得好些,少?讓人家費心了。”

    “知道啦知道啦,娘親放心!”

    她心里美著呢,什么話都聽不進去。

    怎么可能再讓江淮之費心呢?

    明日表明了心意,等她嫁過去,他們兩個肯定會幸幸福福的!

    第27章 (二更)

    翌日,相府從上到下皆是起了個大?早,瞧著比新年那一日還要隆重。

    膳房菜板上的嫩蔥是王嬤嬤天不亮就親手去自家菜園里掐的,蔥尖上清清涼涼的晨露掛得?滿滿當當;梨花木盆里腌著的牛肉是辛夷跑去最頂尖的肉鋪門口親自守著,眼睜睜盯著店家切下最嫩的一塊帶回來的;

    餐前墊肚的糕點是重金朝蘇家鋪子定做的,會于午時前一刻新鮮出爐,再快馬揚鞭送到府上;餐后去膩的清茶,是二嬸嬸回江南的娘家時拎回來嘗鮮的,有?丫鬟掐了半餅在試著泡茶,那茶湯碧綠如波煞是好看。

    符柚挑了身最亮眼的櫻桃紅珍珠滾邊天香紗裙,跟朵紅芍藥一般在院子里蹦來蹦去的,這瞧瞧那瞧瞧,不由?得感慨起爹娘的排場來。

    論?待客之道,還是得?看丞相府!

    “小娘子快別蹦啦。”

    辛夷搬著盆西?府海棠正朝里走,看見她便打趣道。

    “太傅大?人要到了,您要去準備迎客了。”

    “里面你?們都擺好啦?”

    她小腦袋往屋里頭探探,饒是見過太多好東西?,面對這精致闊氣的布置眼前也亮了亮。

    “太厲害了吧,我要有?你?們一半的能干就好了!”

    “小娘子這是哪里的話,您自是比我們這些當奴婢的強上千倍百倍呢。”

    辛夷一如既往地會說話,末了還不忘催催她。

    “小娘子快去吧,帝師世家鮮少拜訪朝臣府邸,老爺和夫人重視得?緊呢,可不要去的晚了白白招頓訓。”

    “不會的不會的。”

    符柚說起這來,還頗有?些小小得?意。

    “先?生說過了,我怎么樣他都會護著我的!”

    “太傅大?人可當真?是寵您呀。”

    辛夷打趣這一聲,實打實美到了她心坎里,那滿臉的甜笑一下子掩也掩不住:“那當然咯!”

    饒是這般說了,她也沒再耽擱多久,乖乖朝府門口去了,那邊恰如辛夷所說,爹爹娘親攜了幾個叔嬸,并著自家親大?哥和不少堂的兄弟姐妹,早早便立在了門前,直踩的那漢白玉砌成的臺階都滿滿當當的。

    好在她個子小,拎著小裙子左竄右竄一下子就溜到了人群前面,符從南一眼瞧見她,剛要開?口問?問?她時辰,余光一掃卻掃到不遠處,那位太傅大?人緩步過來了。

    符柚沒忍住“嘿嘿”一笑,正慶幸完美逃過一劫,人群便涌動?起來,她被?身后人輕輕推推,也趕緊跟著迎了上去。

    江淮之是走著來的。

    他今日瞧起來氣色好上不少,一身瓷白底赤金松紋交領廣袖長袍,袖口處暗褐色褶皺滾邊,腰束一方鑲玉流蘇皮革帶,手提一只紫檀木制三層小匣,雖素卻不淡,雖貴卻極雅,直叫符家一眾姐妹瞧得?小臉生紅。

    難怪是京中第?一公子,這般清俊疏朗的模樣,哪怕只瞧上一眼,也夠做上好幾夜閨中夢的了。

    注意到身邊姐妹們的灼灼目光,符柚自個兒打心底酸了酸,撇撇小嘴不動?聲色地擋在了她們前面。

    “聽聞太傅大?人昨日染了風寒,這身子還未將養好,怎得?連輛馬車都不喚。”

    符從南走在最前頭,熟練地寒暄著,末了不忘壓低聲音。

    “小女頑劣,勞煩大?人費心。”

    “無妨,這京中春景正好,閑步半刻賞些花也是一樁樂事。”

    江淮之輕聲開?口,似是比那春風還要溫柔上三分?。

    “接帖突然,江某只略備些薄禮,萬望丞相大?人莫要生嫌。”

    說罷,他將那小匣微微抬抬,跟著他身后的江喚會意,也將手上拎著的不少物什擺到了人前。

    “大?人這是哪里的話。”

    符從南笑笑,連忙命人將那些登門禮收了,作了個相邀的手勢。

    “快快里面請。”

    符柚乖乖站在旁邊瞧著,小手悄悄玩著自己的珍珠滾邊,在這種大?人說話的場合沒好插上一句嘴。

    待會定會有?很多機會說話的,她想。

    只是江淮之打自己身邊過時,卻是溫溫柔柔的一眼。

    “柚兒。”

    “在在!先?生早!”

    她頓時憋紅了一張小臉,直惹得?長公主一聲笑。

    “這小丫頭,太傅大?人與你?問?聲好,臉紅什么。”

    當然臉紅呀!

    誰能抵擋著住這么好看的人呀!

    符柚偷偷腹誹一句,大?著膽子跑上前去,撥開?人群小心翼翼湊到那個挺拔的身影旁邊,跟著一道往里走。

    “先?生可好些了嗎?”

    她眨眨眼睛,好奇地瞧瞧他的臉色。

    “好多了,還是多虧了柚兒。”

    江淮之沒再多與人寒暄,很快就應了她。

    “不必擔心。”

    “這是她該做的。”

    符從南亦是聽說了昨日符柚送他回府之事,卻只當是風寒。

    “我這孩子自小皮得?緊,這些日子讓大?人費心了。”

    “無妨,她是很好的孩子。”

    他聲音好似初初化?開?的雪水,清冽中又帶幾分?溫潤。

    “善良天真?,也很好學,近日于字畫之途,皆頗有?造詣。”

    他夸她了耶!

    這般在爹娘面前被?夸贊,她那嘴角又快翹到天邊去了,只恨身后跟著烏泱泱一片人,不然她早就一把扯住人家袖口,使勁撒嬌再討幾句好聽話了。

    符從南聽著也不免面帶喜色,樂呵呵道,“她這打小吃了睡睡了吃的,碰上大?人也不知著了什么魔,日日早出晚歸一點沒鬧過,符某當真?是打心眼里感?謝大?人啊!”

    “柚兒虛心向學,江某豈敢居功。”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二人這般一來一往地客套著,很快便到了那處待客的屋子。

    芙蓉菱花窗半開?著,自窗格外漏進的日光淡淡灑向一張極大?的梧桐木圓桌,桌上一盞紫金小獸香爐燃著清涼的雪中春信,掐青白玉的茶杯整整齊齊排列開?來,桌旁一方雪瓷花瓶斜放著幾支新摘的西?府海棠,其后是一柄山河湖海檀木座屏,將再深一些的空間自然隔開?了。

    布置得?當真?是極雅。

    “大?人如此為?小女費心,又處處維護于她,符某心下感?激不盡,萬萬沒有?坐于上首的道理。”

    符從南引著人入座,又親手斟上了一杯茶。

    “思來想去,便尋了個家宴時常用的圓桌,叫大?家圍著坐了,不合禮數之處,還望大?人莫怪。”

    “符大?人何?出此言,如此一來,反倒是親近。”

    江淮之眉眼溫和,瞧著一旁局促站著不肯落座的小娘子失笑。

    “怎得?還傻傻站著,難不成今日打發你?去端菜了?”

    “哪有?呀。”

    被?打趣一聲,小娘子面上一羞。

    “我就是、就是……”

    她不住瞄著江淮之身旁的那個座位。

    按族中長幼尊卑來排,這位置該是她大?哥哥符慎遠的,只是哥哥還在膳房里親自囑咐上菜,這里才正正好空出來,惹得?她不住遐思。

    上次去百味居時,他便只坐在她的對面,還從來沒有?坐在身邊過呢……

    江淮之看在眼里,眸色微有?無奈。

    “既是家宴,想來也無需講究太多禮數,江某與柚兒相熟,符大?人可否準允她坐于江某之旁?”

    “江太傅慣會為?她說話。”

    長公主自然瞧得?明白,嗔了那小娘子一句。

    “磨磨蹭蹭半晌不落座,就等?著這句話吧?”

    “娘,這有?什么的,妹妹想坐哪便坐哪。”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符慎遠喚菜回來,恰好聽到,也笑著揶揄開?口。

    “小柚子過來,大?哥坐你?那去。”

    “嘿嘿!”

    符柚這下可開?心壞了,小腳偷偷把楠木凳往江淮之那邊踢踢,自以為?不動?聲色地跟人擠一塊去了。

    感?受到她的小珍珠滾邊擦過自己衣袖,江淮之微滯一刻,意外地沒有?收回袖子的使用權。

    他默許了。

    倒是奇怪。

    他雖不是什么一板一眼的圣人,卻也始終將克己復禮擺在明面上,但一次次允許她逾矩、允許自己逾矩,實也是難以說得?過去之事。

    或許自打第?一眼見她以來,他便把她當作個天真?無邪的孩子,既是孩子,做出任何?胡鬧的事都是可以被?原諒的。

    故而他對她的遷就,也是一次次拉低底線,到最后成了下意識間順理成章的事情。

    可他最近漸漸不覺得?她是個孩子了,卻也還是縱著慣著,好像都已形成了習慣,連最開?始氣死人的話都不怎么說了。

    縈月有?日閑談與他聊起過,說他很寵她。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是這樣么?

    他沒當過誰家娘子的先?生,不知道怎么做會好,但總不能用對李乾景的態度對她。

    畢竟李乾景哭便哭了,哭了接著揍便是,可這符家小娘子若是一哭鬧……

    怪惹他心疼的。

    薄切的小牛肉在落座不久便端上來了,緊接著桂花魚翅、鹿茸三珍等?十八樣珍品被?樣貌最好的十八名丫鬟端著魚貫而入,穩穩當當在梧桐木桌上依次排開?,尚有?一樣圓如紅瑪瑙的櫻桃肉,是小娘子特意囑咐膳房加上的,由?辛夷親手端進來,放到了江淮之正前面。

    江淮之正想到那里,抬眼瞧見這一道上乘的櫻桃肉,眸中不免又柔和了三分?。

    他能感?覺到,那小珍珠擦過他的袖口一連蹭了三次,好似撒嬌求表揚一般。

    他可不上當。

    只故意輕輕頷了首。

    只是這微弱的動?作,落入她的眼里,也值得?她眸中瞬時雀躍起來。

    那邊,符從南見菜都已上齊,也止了那寒暄的話。

    “大?人快趁熱用,菜色鄙陋,也不知合不合您的胃口。”

    他招呼著,順勢喚了王嬤嬤過來。

    “去將窗子都關了吧,今日天冷,江太傅身子也才剛好,可不能再受風了。”

    “不行不行!”

    符柚下意識脫口而出,惹得?一家人都來看她。

    “小柚子乖。”

    符慎遠難得?沒向著她說話。

    “這么冷的風,吹著了怎么辦?這桌上菜若是也吹涼了,對身子也不好,這有?何?不能關的?”

    哥哥雖寵她,但也是個識事的。

    再怎么說,江淮之也是客人,哪有?桌上不為?客人考慮的。

    “就、就是不行!”

    小娘子自己心里清楚,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瞧起來頗有?胡鬧的架勢。

    “關了關了太熱了,就要開?著!”

    自家先?生的面色好不容易才好了,她真?的不想再看見他那樣蒼白如紙的一張臉,就算被?爹爹娘親聯合起來罵死,今日這窗子也不能關。

    他昨日親口講出的那段故事,一定是犯一次病癥就會想起一回,她只是坐在旁邊入耳聽聽都覺得?好難受好難受,更何?況他身臨其境得?此夢魘,該有?多絕望。

    “屋中悶熱,吹些風也好。”

    江淮之心下微舒,接過小娘子的臺階便下了。

    “就聽柚兒的吧,莫要說她了。”

    符從南只得?點點頭,瞪上小女兒一眼,也不好再訓斥什么。

    “昨日之事,實乃小女之責,符某多謝大?人舍身相護,敬大?人一杯。”

    “為?人師者,分?內之事。”

    京中人皆知,江淮之從不飲酒,故而他面前也早早準備了江南的新茶。

    他以茶代酒,輕抿一口,溫溫和和應了。

    “除卻此事,柚兒昨日在香市之上,一筆點睛繪九公子靈韻,也算是技驚四座了,符大?人可要多夸夸她才是。”

    提起此事,符相便顯得?喜滋滋的。

    “還得?多虧了大?人教的好,今日散朝后,陛下還特意叫了我去說了此事,說柚兒近日在各個地方都頻頻出彩,宮內都時有?耳聞呢。”

    “當真?如此?”

    長公主聞言亦是一喜。

    “這種好事,怎得?不第?一時間同我講?”

    “夫人見諒,實是沒有?顧上。”

    心里有?了喜事,符從南喝得?也盡興,端起酒杯便一飲而盡。

    “皇后娘娘也遞了話,說太子殿下跟柚兒都是不小的孩子了,本來去年就該將婚事辦了,卻拖了一年還多,眼下柚兒名聲越來越好,詩文禮儀呀,也比以往強上太多,想著盡快將兩個孩子的事,提上日程呢!”

    符柚聽了面色驟然一變,“什么?!”

    “柚兒不怕。”

    長公主誤以為?她緊張了,笑著哄道。

    “乾景那孩子也是個心善的,這樁親事也算親上加親了,娘雖舍不得?你?,但也會盡力讓你?過得?幸福。”

    “你?是我家姑娘,放心嫁便是,日后有?爹喘氣的一日,便不叫你?在宮里受半分?欺凌!”

    桌上酒是個烈的,他喝得?又快,很快這酒色就上了頭。

    “符某不如大?人才學出眾,也不知究竟挑哪日最為?吉祥,江太傅對這兩個孩子,可有?何?建議啊?”

    “……”

    江淮之罕見地默了默。

    “此事很急么?”

    他開?口詢道,若不細聽,幾乎沒人能聽出他聲音中些微的不自然。

    “柚兒學業一途初有?成效,這親事先?放一放也未嘗不可。”

    符從南倒是真?沒想到他會這么說,稍稍怔了怔。

    “自是越快越好,京中如她一般年紀的娘子,都已經出閣了,當爹娘的,心里頭不免著急。”

    屋內驀然靜了靜。

    符柚垂著腦袋,小手不住摳著自己袖邊的那圈小珍珠,幾乎都要給人家全摳掉。

    還未曾說話,她眼眶就微微顯紅了,似乎在不住地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她不想嫁李乾景。

    這事要是再不說,怕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娘親雖然說了,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娘親永遠都會支持她,可她瞧著娘親笑得?那么開?心,當真?沒有?騙她么?

    應當是不會的!

    她娘親出閣前就是雷厲風行的公主,從來不屑于說假話糊弄人,屆時定會幫她的。

    小娘子緊緊咬著唇,那薄薄一方紅唇幾乎都要被?咬破。

    符從南注意到了她的異樣,開?口提點道。

    “太傅大?人本就久居東宮,即便成了親,若是還想跟著學,爹娘自會替你?請一道皇命,與成親前無甚區別的。”

    “我知道。”

    她腦袋扎得?很深,聲音也是悶悶的。

    “那你?是怎么了?”

    當爹的瞧著她的樣子,自是擔憂。

    “我……”

    符柚深吸一口氣,雙拳緊握,騰得?一下站起身來,像是被?戰場上最勇猛的將軍附了體。

    “我不要嫁給李乾景!”

    她音色一貫甜甜軟軟的,此刻迸發出的聲音卻是極大?,恰似一道驚雷,轟隆一聲炸徹在場所有?人的心。

    饒是最處事不驚的長公主殿下,都被?她驚得?合不攏嘴。

    一片死寂之中,她忽得?又坐下,小胳膊往那邊一彎,竟是直直抱住了江淮之的手臂!

    從未有?過的溫熱觸感?,一瞬間幾乎沖昏了她的腦袋。

    “爹爹,我要嫁先?生!”

    第28章

    屋內靜得連桃花瓣落在地上的聲響都聽得一清二楚。

    席間不止有丞相夫婦二人?,幾位符柚的叔叔嬸嬸也跟著落座陪膳,此刻無一例外皆是張大了嘴,手中的玉筷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你、你再說一遍?”

    符從南回?過?神來,顫著一雙手指向她。

    “你想?……你想?干什么?”

    “我要嫁先生!”

    小娘子脆生生地又答了一遍,似乎真不知道自己說?出口的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話。

    “胡言亂語!”

    符從南重重一拍桌子,被她氣得一把胡子都吹了起來。

    “這飯你不要吃了,給我去東院祠堂里面跪著好好反省!”

    這幾乎是她從小到大最?重的懲罰了,可小娘子卻是一點也沒在怕的,穩穩當當坐在原處絲毫未動,小手還使?勁抓著人?家胳膊不放。

    ——只是下一秒,那手臂便從她手間抽出來了。

    她清澈著一雙眼瞧過?去,那只被她抱過?的手臂直愣愣僵在原處,生硬的一動也動不了,好似主人?已然?忘了該怎么支配它,只叫它像她串過?的三?串咸魚般垂落下來。

    江淮之本?就被她惹得耳根處發燙,余光瞥見她又這般盯著自己,整個人?都好似被上好的金絲炭燒過?一遍。

    他只是登門用頓飯,怎得反倒捅出了天?大的簍子?!

    他如何?向丞相大人?交代?!

    “先生。”

    那頑劣的小娘子似乎根本?沒有打算放過?他。

    “你愿不愿意娶我呀?”

    這話說?出口實在太過?直白,連他一個男子聽?了都自覺面紅耳赤,可就這么被她不打磕絆地說?出來了,平常地就像問他今日吃什么。

    “休得胡鬧。”

    他聲音都啞了,饒是訓斥也實在太沒威懾力。

    “我是你的先生,這種話以后不要再說?了。”

    說?罷,他沒再給她再次開口的機會,放下玉筷起了身。

    “符大人?今日若無他事,江某這便告辭了。”

    符從南早就已經氣得夠嗆,根本?不敢再想?接下來能發生什么,見他主動告辭登時便應了。

    “小女?頑劣不堪,冒犯了大人?,還請大人?見諒,他日符某定?正式將這頓酒補過?。”

    江淮之拱手一禮,匆匆便出了門。

    見他走?了,符柚頓時有些?急了,下意識就想?往外追,卻聽?得身后一聲斷喝,“符柚!”

    爹娘的臉色都不是很好看,小娘子心下著急,見狀左瞧瞧右瞧瞧,竟是一跺腳生生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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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淮之的步子本?就大,出了這樁事更是走?得極快,她沿著回?東宮的道一路狂跑,跑得氣都要喘不勻了,才生生將人?堵在了道旁桃樹下的小亭里。

    “先、先生……”

    她大口大口喘著。

    “等等我呀。”

    “放肆。”

    被她攔在這里,他神色不是很自在,難得說?了重話。

    “你還要做什么?”

    “先生還沒回?答我呢。”

    “已經回?答過?了。”

    他只背過?身去,靜靜瞧著那滿樹好春景。

    “那也算回?答嗎……”

    她懷里抱著個早早便準備好要給他的長盒子,看著那個挺拔高大的背影,眸中漸漸涌上些?許委屈。

    “你怎么不看我。”

    江淮之喉結微滾。

    “不看你,便不能說??”

    “先生嗓子啞了。”

    她很天?真地戳破了這一點,語氣全無半分刻意。

    “要不要去旁邊的茶鋪喝杯茶呀?”

    “不必,你想?說?什么,便在這說?。”

    “我想?說?得都說?了呀……”

    符柚站在亭下,瞧著那粉紅的桃花瓣擦過?他瓷白底赤金松紋的布料。

    “我不想?嫁李乾景,我想?嫁先生。”

    “為什么這么說??”

    “因為我不喜歡李乾景呀。”

    她神色委委屈屈的,瞳中略有水光閃爍,似是不習慣被他這樣冷淡對待。

    “我喜歡……”

    桃花枝上的鳥雀忽得便嘰嘰喳喳地散了,帶著甜香的春風拂過?她鬢邊烏發,將她櫻桃色的天?香紗裙也連著飄在風里,她抬眼,恰是頰邊染霞的一張嬌俏小臉,更勝春桃七八分。

    “我喜歡你呀。”

    略帶些?怯意的話被她嬌聲嬌氣的說?出口,江淮之正胡亂把玩著折扇扇柄的手,忽然?便凝住了。

    少女?突如其來的展露心意,既直白又明媚,叫他幾乎招架不住,下意識便抬手用扇柄撥亂了自己的鬢發,好將那滾燙的耳根盡數遮掩住,不讓她瞧見。

    他口中發干,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話。

    “……我不娶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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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我我知道。”

    小娘子緊緊咬住唇,也羞得不像話。

    “閨中閨中也常有傳言,說?你說?你不娶親,不然?也不會不會留到二十有五的年紀。”

    “知道,怎么還問?”

    他始終沒轉過?身來,只那把玩扇柄的手,愈發沒了章法。

    “可是我我喜歡你,我就要告訴你呀。”

    她口中斷斷續續的,說?出的卻盡是大膽的話。

    “我沒有那么喜歡念書,也一直很討厭早起,還特別煩做每日的課業,可是如果是是你的話,我整夜不睡去背書都可以的,回?答上來一個你的問題,我就很開心很開心。”

    末了,她怯生生補充一句。

    “我都和你說?了,你不要討厭我。”

    說?來也怪,她天?不怕地不怕的符小娘子,也有這般膽怯的時候。

    “……”

    江淮之默了半晌,卻是顧左右而言他。

    “我平日里待你,可是越界了么?”

    她小小地“啊”了一聲。

    “沒有呀。”

    她不住往他那邊瞄,卻一直看不清他面上神色。

    “先生你你為什么不娶親呀?”

    “三?言兩語,說?不清楚。”

    他語氣淡淡的。

    “我昨日同你講過?,江家選拔歷任家主的方式,我不認同,也想?做個改變。”

    “呃……”

    她顯然?沒聽?明白,只是更委屈了。

    “那先生的意思是不是,我不是你那個想?娶親的人?呀?”

    “柚兒。”

    江淮之極輕極輕地嘆口氣,竟是一個苦笑?。

    “你是我的學生啊。”

    符柚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眨眨眼,好似一下子被拋進了冰涼的谷底,凍得她說?不出話來。

    她再傻再笨,也該知道。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她被拒絕了。

    指尖無意識地摳在那方梅蘭竹菊四君子圖樣的長盒上,直到摳得發疼,才堪堪喚回?她的神思,她攤開小手一看,左手五個指頭竟不知什么時候,紅腫得嚇人?。

    “……我知道了。”

    她開口好薄,好似一張紙片,風一吹就看不見了。

    “其實今日先生登門,我也備了禮物的。”

    她邁開小步,一點點靠近他,往那處小亭里蹭。

    “我逛成衣鋪時,看到一件很適合你的衣裳,我就買下來了,又怕沒有什么特色,你記不住是我送的,我還連夜在領口處繡了一只柚子,但是我繡工不好,肯定?是不好看的。”

    登上小亭的石階只有三?階,她卻覺得走?了好久好久。

    那盒子說?沉不沉,說?輕也不輕,她俯了身子,將長盒小心翼翼放到了亭內石桌上,又重新站直。

    “我……我送你了。”

    她幾乎快掩不住那哭腔,怎么壓也壓不住聲音里的顫抖。

    “你要是不喜歡,直接直接扔了就好!”

    說?罷,她頭也不回?地就跑掉了。

    許是她帶起來的風太過?強烈,她離開的那一瞬,那樹桃花被風吹得左右搖了搖,抖下來一瓣嫩粉的花片,正正好落在了他的衣襟上。

    江淮之垂眸看向自己心口的位置,怔了半晌,方抬手將那嫩粉花瓣取了下來。

    他微微側目,那亭外早已沒有人?了,只地上幾株雜草似是被人?踩過?,留下了來過?的痕跡。

    那邊是她放下的小盒子。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抬,就將那盒蓋掀開,內里如她所言,的確是一件米金色鶴伴閑云紋的圓領袍,被送禮的人?疊得整整齊齊,領口處被淺藍的絲線細細繡過?,是一只圓圓胖胖的東西。

    ……她若不說?,倒是當真看不出來這是只柚子。

    蓋子重新合上,他的手停在盒蓋所印的四君子圖樣上,反復摩挲。

    也許是他的錯。

    他總是習慣性地表揚她,總是會下意識地照顧她,總會哄她保護她,怎么胡鬧都不會罰她,甚至連十二個時辰都不到之前,他為了將她一道從牢獄里帶出來,還親自把她抱在懷里,任由她在懷中不安分。

    甚至她送他回?了江府,他還默許她一直賴在房中不走?,還……不自覺摸了摸她的小腦袋。

    可為人?如他,所行所思怎會受半分脅迫,大抵盡是出自真心。

    ……怎會如此。

    他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所謂的克己復禮,在她面前,好似真的是個笑?話。

    擔著一聲聲先生的名號,卻做出這樣的行徑,當真是……

    荒謬。

    卑劣。

    骯臟。

    他用一切所能想?到的詞辱罵自己。

    那方長盒被他夾在長袖之下,似乎不愿被任何?人?看到。相府離江府很近,離東宮也近,只是這樣短的距離,他卻覺得在滾燙的鐵板上走?了許久,連路人?投過?來的目光都是灼熱的,燒得他心虛又難受,恨不得趕快回?到屋中不出來。

    只是他極少極少回?江府了。

    踱回?東宮時,天?色已然?漸晚,潑天?的紅霞在云邊擦出好看的形狀,將整座崇文館都染得金碧生輝,江淮之邁進去,隨手關上門,屋內書冊典籍筆墨紙硯擺得整整齊齊,安靜得不像有人?的樣子。

    他也沒空關心李乾景不溫書跑到哪里去了。

    將手中長盒放下,他伸手將燈燭撥亮,坐到了符柚常坐的小凳子上。

    他一直沒覺得自己那方上首的座位有多高多遠,直到親自坐到她這里,才發現她平日里看他都是仰視的,他教書時做什么也看不分明,都被遮得嚴嚴實實。

    而他坐于上首時,她的每一個小動作,每一個小表情,都分毫不差能落進他的眼里。

    微黃的光暈在他瘦削的側臉上投出好看的弧度,江淮之靜靜在那里放空了半晌,鬼使?神差地拾過?她排列齊整的一冊書,骨節分明的手指細細捻開封頁。

    除卻聽?課時留下的批注,其上還用烏墨畫了一張大大的笑?臉,下面歪歪扭扭寫著一行字。

    “真的好喜歡先生呀!”

    第29章

    江淮之怔怔,手指微動,又翻開了下一頁。

    “先?生今天的衣服特別好看!”

    “先生今天臉色不太好,好擔心他。”

    “要是能嫁給先生就好了!”

    幾乎每一頁上都記錄著那?一日的心情,又幾乎字字句句都與?他有?關。

    他有?些恍惚。

    原來那?小娘子的小心思,早已不是一日兩?日能說清的,她今日的沖動,也絕不是一時興起,只是徹徹底底鼓足了勇氣。

    他雖然總調笑她笨,但他不相信,她身?為未來的太子妃,會不知道說出這樣的話能帶來什么后?果。

    他心里也清楚,發生這樣的事情,無論如何?也是壓不住的了,圣上震怒,也只是遲早的事。

    翻完那?一本小日記一般的《楚辭注》,江淮之低聲嘆口氣,伸手又夠來下一本。

    接連幾本上的內容少了許多,有?時隔上好幾十頁才有?一副模樣像他的簡畫,只是翻過?最后?一本時,那?書冊中間鼓鼓囊囊的,他一個不留神,就讓里面的東西掉了出來。

    小木板砸在梅花榆木的小桌上,悶悶一聲在這空蕩蕩的屋內很是響亮。

    瞧著是個小花箋,與?那?日從?她手里騙來的花箋好像是同一個,卻又有?些不一樣。

    那?上面“江淮之”三字一眼便能瞧出,也能感覺出花箋的主人極認真地在寫每一個筆畫,只是那?三點?水的偏旁看著較深一些,似乎與?其他兩?字所用的墨不是一種。

    他將花箋翻過?來,背面是一幅他的小像。

    饒是筆觸還算不得?很成?熟,卻已處處初現靈氣,運筆一氣呵成?,一眉一眼都勾勒得?極為漂亮,叫人瞄一下就能準確喊出他的名字。

    原來她筆下的自己,是這幅模樣。

    那?張畫被她當場生撕了,他也無處可?尋,如今卻在這花箋上看到,倒也是補缺了這一份遺憾。

    也不知她什么時候將這花箋畫完的,又是什么時候偷偷藏在這里的。

    天已然黑透了。

    將她的書冊重新整理好,江淮之吹滅了小燭,繞過?一道游廊,朝自己在東宮的屋子去了。

    他不好說看完這些東西后?的心情,思緒實在是太亂太亂了。

    屋內每日都固定有?人打掃,幾乎每一處都是一塵不染,可?他坐在木椅上覺得?書桌亂,倚在榻上覺得?枕被亂,瞧著瞧著,向來淡然的情緒竟是煩躁起來,燥得?他連上好的金絲炭都撥滅了。

    窗子被大大開展,清涼夜風直直撲面而來,江淮之方覺得?好受了些。

    他出聲喚了人來。

    “大人有?何?吩咐?”

    來得?自然是東宮的宮女,饒是他多年久居于此,帶江府的侍衛婢女過?來也是不被允許的。

    他聲音很淡。

    “可?有?酒么?”

    那?宮女聞言卻是一愣。

    她在東宮侍奉時間很長了,不然也不會輪到她來太傅跟前?等著傳喚,只是太傅這里日日送去的都是各式各樣的好茶,十來年里從?未聽過?什么時候要酒的。

    “酒、酒是有?的。”

    宮女不敢怠慢,卻仍是小心翼翼追問了。

    “大人確定……是要酒嗎?”

    “嗯。”

    江淮之背著身?子站在窗邊,神色看不分明。

    “有?勞了。”

    檐邊落下了春日里的第?一滴雨。

    江淮之坐在窗沿上,瘦削的手指細細摩挲過?溫滑的白玉酒壺,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出神。

    瓷白底色的長袍乖順地貼著粉墻垂下,窗外被風雨裹挾來的竹葉泥土香氣與?壺中清冽的酒香混于一處,叫人既清醒又沉醉。

    他向來是愛看雨的。

    只是今日不知怎得?,心中所念所想竟不再是前?朝悲春傷秋的名句,卻是那?小娘子,眼下可?否已然到了家。

    應當是淋不著她的。

    她笨笨傻傻的,下雨卻也該知道跑。

    他心緒亂著,微微垂眸,將酒壺傾斜出個好看的弧度,斟滿一杯清香的小酒。

    那?清酒太過?干凈,仔細嗅來也不算烈,透過?屋內僅燃的一盞燭火,他能在那?微涼的玉杯中,窺見自己的瞳影。

    只是一陣風來,適時將那?燭火熄滅了。

    他看向那?漆黑一片的屋子,竟是笑起來,眸中盡是自嘲之意。

    他從?未飲過?酒。

    只因他看過?不少人,酒后?失態的荒唐模樣,他向來追求人前?的完美,怎會允許自己沾染上一滴。

    如今這屋內不見五指,屋外風雨大作?,無人知曉的角落里,醉上一場又何?妨!

    江淮之沒有?去重新撥亮燈火,反而用力一抬手,將那?整杯酒都送入了口中。

    “咳咳……”

    饒是那?酒已然足夠清了,想來也是宮女知他不飲酒的習慣特意送來的,卻還是生生逼紅了他的一雙眼。

    原來是這個味道。

    真不好受。

    可?他不肯放下,仰頭又是一杯接一杯,仿佛飲得?多了喝得?乏了,就能將這雜亂無章的心緒通通忘掉一般。

    淅瀝的雨聲漸漸聽不分明了,適應了黑暗的眸子也一點?點?模糊下去,他明明記得?自己沒有?下去點?燈,屋內卻好像亮了,光暈中的身?影嬌俏婀娜,沖他笑得?明媚又天真。

    是柚兒啊。

    她似乎不愿意過?來,只站在原處,兀自眨著她那?一雙圓圓的大眼。

    他從?沒肯跟她說過?,她這樣笑的時候,當真是可?愛極了。

    他沒說過?的事還有?很多很多。

    好像他每日也很喜歡見到她,看著她胡鬧也會打心底開心,她扯過?他衣袖的時候,圍著他蹦跳的時候,被他乖乖摸著小腦袋的時候,他心里的弦總是松動了一次又一次。

    他的確無意成?親的。

    若是當真有?心于此,他早早便應聽從?家里安排,娶回一個母親滿意的世家貴女,琴瑟和?鳴生兒育女,再將家主的位置交到孩子的手上。

    可?江家有?本領的人那?么多,憑什么只用一句血脈便否認了旁支兄弟們多年的努力,叫他們只能出去開學堂謀生,最后?還落得?一個江家桃李滿園的好名聲。

    他想把機會給更多的人,卻又恐自己當真走到那?一步,還是會顧念親情落入世俗,如常人一般更希望自己的孩子擁有?這至高的權力與?財富。

    他不想賭。

    可?他記得?他說過?,符柚的出現,實在是一個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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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她第?一天來崇文館報道時,他說過?的話,當時的本意不過?是,他身?為太傅,既定的學生唯有?李乾景一個,卻叫她持著圣旨橫生了道枝節。

    現在瞧來,橫生的枝節,倒遠遠不止是一個學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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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淮之苦笑著,一雙被酒烈成?猩紅的眼,瞧著那?光暈里的影子發愣。

    那?酒一連飲至后?半夜,今年的第?一場春雨早已轉停了,滴滴答答的水聲躍下屋檐,從?他院里栽滿的竹子上滾落,恰好落在街頭打更人微濕的鑼上,發出悶悶的三聲響。

    第?三聲落下,那?嬌憨可?愛的小身?影,倏忽便跟著散了。

    他心下一驚,下意識伸手去夠,卻從?高高的窗沿上徑直摔了下去,堅硬的楠木地板砸得?他生疼,一地的酒壺碎片毫不客氣地割了他滿手的血。

    被那?尖銳的刺痛喚醒,他終于明了自己的心意。

    江家的事,他可?以為了她去賭。

    只是……

    初見之日的種種,在他眸間一道道劃過?,竟是比那?割破的傷口還要疼上千倍百倍。

    “我喝過?你的拜師茶。”

    他啞著聲音開口,顫抖得?幾乎聽不分明。

    “要如何?對你說喜歡……”-

    天明了。

    嘰嘰喳喳的鳥雀在枝頭叫的歡快,江淮之在這萬物復蘇間緩緩睜開眼睛,只覺頭痛欲裂難以動彈。

    手邊是一片狼藉,指節間的血跡經過?一晚早已干涸,他從?冰涼的地板上硬生生將自己拖起來,倚在墻上喘了幾大口氣,才想起來昨夜竟是一場宿醉。

    還不及他再多想什么,門外便傳來一陣敲門聲。

    “太傅大人可?是醒了?”

    昨夜為他送酒的宮女還未下值,聽得?動靜便過?來了。

    “奴婢拿了清水和?小巾,還為大人準備了醒酒湯和?墊肚的糕點?。”

    “放在外面吧。”

    江淮之渾身?難受得?緊,連開口都有?些費勁。

    “我自己來便好,多謝。”

    “那?奴婢就放在門口了。”

    小宮女將托盤小心翼翼放好。

    “時辰有?些晚了,太子殿下已然在候課,奴婢斗膽請大人盡快。”

    他這才意識到,這個時節的卯時初,天是不該亮的。

    何?其荒唐,竟誤了課。

    江淮之開門取了東西,將手臉都細細清洗過?,又飲下一碗醒酒湯,才終于覺得?好受些。

    只是身?上這衣裳折騰了一宿已經皺得?不像樣,還斑斑駁駁染了些手上的血跡,實是無法再穿,再找衣裳又恐耽擱時間,猶豫片刻,他掀開那?長盒蓋,將符小娘子送的那?一身?米金色鶴伴閑云紋圓領袍換上了。

    布料軟軟的很舒服,穿上也意外的合身?,想來早就去和?縈月旁敲側擊了他的身?量,又認認真真繡上了自己的標識,才肯送給他的。

    江淮之輕輕撫過?領口那?只奇形怪狀的柚子,不自覺溫和?一笑,方大步出了門。

    李乾景早早便在崇文館候著了,只是平日里這會想都不用想都肯定是在趴著補覺,今日卻一反常態,坐得?腰板直直的。

    “抱歉,乾景。”

    江淮之將門順手帶上,語氣中帶了些歉疚。

    “昨日身?體不適,誤了今早的課,讓你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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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喝酒了。”

    少年一向歡脫活潑的語調此刻卻是憑空消失,開口便是涼涼的,連站起來迎一下都沒有?,依舊直直地在那?坐著。

    “……你知道了?”

    “當然知道。”

    李乾景看也沒看他。

    “這里是孤的東宮,只有?你把孤當個傻子。”

    他今日說話夾槍帶炮的很是反常,連極少用的自稱都用上了。

    江淮之不免停下正翻著書頁的手,靜靜投過?去一眼。

    “你從?來不喝酒,為什么昨日要了好幾壺?”

    他又問了。

    江淮之微微垂眸。

    “一時興起。”

    “孤說過?了,只有?你把孤當個傻子!”

    李乾景罕見地發了脾氣,桌上筆墨紙硯被重重砸到地上,噼里啪啦散得?滿地都是。

    “小柚子昨日說喜歡你,是不是?!”

    江淮之依舊垂著眸,瞧著紙上的圣賢文章,良久方來了句。

    “怎么了?”

    “你們都把孤當傻子!”

    手上的書冊被人狠狠奪過?去甩到墻上,少年立在上首的座位前?怒目而視,幾乎氣到發瘋。

    “是什么時候的事?什么時候開始的!”

    “她的心意,我也是昨日才知道。”

    與?之相反,江淮之卻是意外得?平靜。

    “我拒絕她了。”

    “你拒絕她?”

    李乾景幾乎要被氣笑了。

    “你拒絕她你喝什么酒啊?你拒絕她你告訴我你醉成?那?個樣子給誰看啊?!”

    他從?小到大都聽他的話,從?未在他面前?發過?這么大的脾氣,此刻卻跟瘋了一樣,將手邊的東西樣樣都砸得?稀碎。

    “小柚子從?來就沒正眼瞧過?我一眼。”

    他用力捶打著自己的胸脯,仰著頭死死盯著那?座上人。

    “她朝你表白那?模樣,我做夢都不敢想,我死了都不敢想!”

    第30章

    狠狠發泄一通,李乾景摔坐在地上,痛苦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

    他知道小柚子不喜歡他,他也是個?欠兒楞登的性子,從小?到大都喜歡逗她玩惹她生氣?,可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小?柚子會成?別人的。

    如果他早一點收起這些她不喜歡的脾性,是不是就會好了?是不是都會好了?

    是不是早已迎她鳳冠霞帔,每日一睜眼就能看見她了?

    他低吼一聲,蜷縮在地上,像極了沒人要的流浪小?狗。

    江淮之卻?仍是低頭?捻著書頁,始終一言不發,沒有半點要去扶的意思。

    并非他刻意與他慪氣?,只是的確不知如何開口。

    自道德一途來言,他該是道歉的,畢竟兩人早有婚約,他又是為人師者,這件事傳出?去,世人不知會罵得多難聽,自此他的名聲必然毀于一旦。

    但他卻?又意外地在心里覺得,感情之事向來心甘情愿,又哪有什么先來后到,況且,她從未傾心過李乾景。

    他這才看清自己。

    原來自己根本不比平日里表演出?的模樣,反倒更缺德幾分。

    就這般詭異地沉寂良久,李乾景終于從一地狼藉中抬起?頭?,臉色頹廢地不像話。

    “你為什么不說話。”

    “無話可講。”

    江淮之很快應了。

    “你覺得自己很有本事是嗎?!”

    短短四?字幾乎又要將少年的怒氣?再次掀起?來。

    “孤警告你,這婚約孤不可能解,將你的賊心給孤收回?去!”

    他冷冷地盯著江淮之,像是盯著一個?陌生人。

    “你這種人,也配當?太傅。”

    “太子殿下要撤臣的職?”

    雨過天晴后的日光細細勾勒出?江淮之棱角分明的側臉,透過那道刺目的光,他似乎看到,他微微挑了挑眉。

    “撤不得你么?”

    李乾景像只殺瘋了的困獸。

    “孤只是太子,動不了你們江家世代為帝師的位置,但從江家重新選一個?出?來綽綽有余!”

    “嗯。”

    江淮之依舊是淡淡的,叫人讀不出?他的心思。

    “你也收到了江望之要回?來的消息?”

    “自然。”

    李乾景一聲冷笑。

    “孤這輩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選太傅時?堅持選你這個?禽獸東西!”

    他罵得很臟。

    他也是真的恨透了。

    身為太子,身邊哪有幾個?真正能說話的人,自小?他覺得他好,處處都依賴他,挨罵挨打都不怪他,真的把他當?作為儲為君之時?都最能仰仗的人,也打心眼里承認他的博學多才。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短短半年的時?間里,竟敢將手伸到他的未婚妻那里!

    少年的信念幾乎崩塌,用一切他能想到的最骯臟的詞匯,將人從頭?到腳罵了個?遍。

    江淮之只靜靜聽著,不生氣?,卻?也不道歉。

    “江望之么。”

    在滿場污言穢語之中,他輕笑一聲。

    “他奪不了我的位置。”

    此言一出?,李乾景好像突然被盆涼水澆過一般息了聲,繼而狠狠地盯住他。

    “孤會讓他奪的。”

    江淮之卻?是笑意更深了,似乎在嘲笑少年的不知天高地厚。

    恰在此時?,外面早已聽了許久動靜的宮人,壯起?膽子顫著一雙手想要敲門,那手卻?抖得厲害,敲了好久才鬧出?點細微聲響。

    李乾景聽得煩了,一轱轆起?來把門踹開。

    “干什么?”

    宮人嚇得魂都要沒了,撲通就跪到地上頭?也不敢抬。

    “殿、殿下恕罪,相府……相府那邊遞帖子來了,說是符小?娘子她、她偶感風寒,今日就不來上課了。”

    “你說什么?!”

    李乾景沒心思再同里間人吵了,抬手喚了馬車直直就朝相府奔去。

    太子親臨,相府自是沒人敢攔,長公?主聞訊趕來,卻?也沒來得及說上幾句話,就任由他往飲溪苑去了。

    她昨日徹夜難眠,向來保養得極好的一張臉,如今滿是憔悴之意。

    消息是她派人盡力封鎖過的,也不知太子究竟有沒有知曉此事,還是單純地來看柚兒的病。

    她只知道,這東宮的課,她萬萬不能讓柚兒再上下去了。

    那邊,李乾景匆匆跑過去,卻?生生吃了個?閉門羹。

    “太子殿下恕罪。”

    辛夷開口提心吊膽的。

    “我們小?娘子身體不適,實是不宜見客,您還是改日再來吧。”

    “孤知道不合禮數。”

    他有點急了。

    “孤就看一眼,一眼便走,知道她沒事就放心了。”

    “小?娘子沒事的。”

    辛夷聽自家娘子的話,堅持不讓他進。

    “殿下請回?吧。”

    “孤如何就看不得了?”

    一來一往的,那股酸氣?不由得直直朝上涌。

    “要是江淮之來了,你讓不讓他進?!”

    辛夷懵了,嚇得不自覺后退一步。

    “自自也是不讓的”

    “你吵死了。”

    屋內傳來少女略顯啞的甜聲,尚摻著些不耐煩。

    “你要看就看,看完趕緊走。”

    李乾景跟得了令一般,一下子就竄進來了。

    白皙的小?手將鵝黃色的床幔輕輕掀開,露出?簾后小?娘子一張嬌媚卻?明顯蒼白的小?臉。

    她顯然剛剛被吵醒,無甚血色的唇一開一合,便是帶氣?的話。

    “你要干嘛?”

    “我……我看看你唄。”

    李乾景支吾起?來,有點別別扭扭的。

    “怎么還給自己整病了啊?”

    “淋雨了。”

    思及昨日之事,她心口仍是堵堵的。

    “下雨沒來得及跑回?去,給你笑話咯。”

    “你笨唄。”

    他下意識說道,隨即又有些懊悔。

    “不是,我是說……”

    “我真沒事。”

    符柚瞧著也不是很高興,生生打斷了他的話。

    “你忙你的事就好,我睡兩覺就活蹦亂跳了。”

    “那好吧。”

    他從床前木椅上起?身。

    “我好像不太方?便待在女孩子的閨房里,是不是?”

    她白他一眼。

    “你才知道。”

    “我走我走,你別罵我……”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他連忙告饒溜了,也跟院子里的丫鬟細細囑咐過給她好好補補身子,卻?還是不舍得走,歪腦筋一動,他就趁人不備,竄上了她屋后的那棵樹。

    “啪嗒。”

    他丟了個?小?石子過去。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兒時?他來找她玩的時?候,就常常藏在這棵樹上叫她出?來。這樹有些年頭?了,樹后正好是院子的墻,幾乎沒人能注意到這里,但是奇妙的是,樹前的窗子又恰恰好好在她床邊。

    他百試不厭,后來樹下的石子被他撿空了,他就自帶石頭?過來,總能給她叫出?來玩。

    故而這聲響一出?,符柚便在心底賞了他好幾個?巴掌。

    “你不是走了嗎?”

    小?娘子披著厚厚的毯子立在窗前,稍顯凌亂的發絲分毫沒有影響到她的美,反倒愈發攝人心魄。

    “我說了,我要睡覺。”

    “我我就一件事,很快的!”

    李乾景結結巴巴的,跟平常快言快語的樣子很不一樣。

    “那個?、那個?小?柚子……你喜歡什么樣的、什么樣的嫁衣呀?”

    此言一出?,符柚頓時?警鈴大作。

    “你什么意思?”

    “就…就這個?意思唄。”

    少年坐在枝頭?,出?口有些傲嬌,躲在新綠的葉子后也有幾分臉紅。

    “我跟你認識都、都十六年了吧,打娘胎里就是一家子誒,你毛病是不少,但是我跟你成?親也也未嘗不可,咱們就、就不拖了唄。”

    一番話說得他面紅耳赤的。

    可小?娘子聽了,卻?是炸了毛。

    “你覺得和我成?親,是你施舍我嗎?”

    她伶牙俐齒的,此刻也忘了自己腦袋還有些燒了。

    “你那太子妃之位是挺誘人的,想要的人多了去了,可偏偏就沒有我,你要是著急成?親了就趕緊找新的去,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我不是那個?意思,小?柚子——!”

    話未說完,窗子便被“砰”得一聲重重關上,震得樹上的鳥雀都倏忽間飛遠了。

    李乾景在樹上懵了半晌,悔得腸子都要青了。

    他怎么就不會好好說話呢?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從小?跟人家嗆到大就算了,眼下這都是算表白了,還一股那個?勁勁給誰看呢?

    也難怪他不招女孩子待見。

    江淮之成?日里跟她說話溫溫柔柔的,才那么招她喜歡,可他一天到晚只知道惹她不開心,他以?為是倆人打鬧著玩,可小?柚子根本就不樂意瞅他這個?樣子啊。

    小?柚子一點錯都沒有,她全世界最好。

    錯的人是他,該死的人是江淮之。

    他們兩個?的婚約都已經這么多年了,認識那江淮之才多久,只要他好好表現,小?柚子一定會回?心轉意的!

    他這般想著,從樹上下來的時?候也沒怎么留神,剛下過雨的枝頭?滑滑的,他一腳踩空,生生摔了個?狗啃泥。

    聽著外面那巨大一聲響,符柚似乎早已習以?為常,管也未管便鉆回?軟被中倚上個?軟枕,卻?也沒了再睡的心情。

    辛夷見她不睡了,便端了碗剛煎好的藥送過來,小?口小?口喂著她。

    “是有些苦。”

    辛夷哄著她。

    “喝完了藥,奴婢給小?娘子準備了蘇家鋪子的糕點,定會好受些的。”

    “好呀。”

    她瞧著興致不高。

    辛夷喂著藥,猶豫半晌還是說了。

    “太傅大人來看您了。”

    “啊?在哪里?什么時?候?”

    只一句話就叫小?娘子來了精神,忙扒著人胳膊才問。

    “夫人在門口攔下了。”

    辛夷斟酌道。

    “還有,夫人派人去東宮取回?了您的東西,從明日起?,小?娘子不用再去上課了。”

    “什么?!”

    符柚推開那藥碗,掀了軟被就要往外跑。

    辛夷罕見地將她堵在了門口,幾乎都要哭出?來。

    “小?娘子不要鬧了,您不該再和太傅大人見面了,您這是在要整個?符家的命啊!”

    一聲帶著哭腔的呼喊,將她的心喊得冰涼冰涼的。

    “怎么就就要符家的命了?”

    “您這事太大了,老爺和夫人根本就壓不下來!”

    辛夷將門用力關上,哭著和她講。

    “陛下聽說了此事,氣?得都發了病,老爺如今正在那御書房外跪著呢,陛下見都不見!”

    符柚一個?踉蹌,幾乎站不穩了。

    “小?娘子,您聽奴婢一句勸,奴婢瞧那太子殿下對?您一片真情,您服個?軟朝他說幾句好話,挑個?良辰吉日嫁過去,安安生生過日子吧!”

    “……”

    她沒說話,卻?也不鬧了,只一個?人蹭回?床上,抱膝躲在那紗幔后面偷偷掉眼淚。

    手邊是江縈月院子里遞來的帖子。

    是請她來喝喜酒的帖子,許的是她那日最沒看上的護國公?府七公?子。

    她拆了又看,看了又拆,終于忍不住嚎啕起?來。

    她不明白。

    為何人人都對?香市集會趨之若鶩,人人卻?又逃不過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那相看的意義是什么?

    只是給她們這些閨閣女子一個?心理安慰嗎?

    有的人打娘胎里便被定下姻親,有的人及笄之日,便是待價而沽之時?,總而言之,只要是她們女孩子,沒有一個?能給自己做得了主。

    末了還要被人唾罵一句身在福中不知福。

    見她哭得太傷心了,辛夷聽得心痛,慌忙掀了簾子,坐去她旁邊抱著哄。

    “小?娘子不哭了。”

    她勸著。

    “您本就還燒著,再哭就更要頭?痛了,將藥喝完好生睡一覺吧。”

    “我不喝。”

    小?娘子怎么說也不聽,仿佛能被她反抗的只有喝藥這一件事。

    可這不能再拖了呀。

    她身上那么燙,不肯用藥也不肯休息,燒壞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著急了,辛夷心生一計。

    “小?娘子,這藥都要涼了,太傅大人送來的只有這些,若是扔了,奴婢只能去煎府里的藥給您了。”

    “……”

    符柚的哭聲息了半晌。

    “是他送來的?”

    “是的,小?娘子。”

    辛夷只能硬著頭?皮騙她。

    太傅大人是拎了藥來,與太子殿下也就前后腳的事,卻?被長公?主生生攔住,甩了幾句不客氣?的話,連半點藥也沒要。

    其實她覺得,夫人一點問題都沒有。

    她也沒想到,一向光風霽月被傳的跟那謫仙一般的人,竟然會與自己的學生有了不齒之名。

    當?真是錯看了他。

    符柚猶豫著,最終還是顫著小?手接過藥碗,連喂也沒叫人喂,仰著脖子竟是一飲而盡。

    辛夷嚇得趕緊拿帕子去擦,又將早早準備好的糖遞上。

    “好苦呀。”

    她沒有接。

    “辛夷姐姐,喜歡他好苦呀。”

    一番話說得辛夷痛得要死,給她蓋被的手都哆嗦了幾下,叫那被角從掌心滑落。

    “我不睡了。”

    她推開她正要蓋第?二?次被的手。

    “我進宮一趟。”

    “外面天那么涼,您這是要做什么?”

    不顧辛夷的勸阻,她麻利地穿好衣裳。

    “爹爹還在宮里呢。”

    她堅持道。

    “說軟話也好,認錯也罷,得讓爹爹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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