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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真相

    掌燈時分, 崔家祖宅中燭影搖曳,夜風拂過樹蔭,發(fā)出簌簌輕響, 宅中人并不很?多,來來去去又輕手輕腳,是以?也顯得?格外靜謐寧和。

    俞氏的萱茂堂中燈火通明, 偶爾傳來陣陣笑聲、說話聲,但外頭的人若是豎起耳朵聽了, 也能辨出里面的人其實?不多。

    蔣氏擒著笑走?到檐下, 王媽媽正好從里面走?出來,見到她來了便也笑著問道:“天?都黑了, 夫人怎么來了?”

    蔣氏因先前的事受罰, 雖被打的是崔文和, 但她近幾日也沒出來, 大抵算是閉門思過,萱茂堂這里已有陣子沒見過她。

    “我熱了一壺好酒給老夫人送來, ”蔣氏指了指里面,“王媽媽可要進去通傳一聲?”

    王媽媽不好攔她, 便道:“夫人進去便是。”

    蔣氏獨自提了食盒進去, 只見俞氏飯菜已用得?差不多了, 只是仍還坐著,旁邊是崔清月,祖孫倆正說著話, 卻不見崔幼瀾的人影。

    俞氏雖還記著蔣氏的事,但既然她來了, 她便也道:“你?來了,用了飯沒有?”

    蔣氏笑吟吟道:“已經(jīng)用過了, 今日找出一壇好酒,我特地給老夫人送了來嘗嘗。”

    “我如今夜里不吃酒,不好發(fā)散。”老夫人笑著搖搖頭,又問,“文和好些?了嗎?”

    “好多了,再過幾日就能下床了。”蔣氏似是已經(jīng)毫無芥蒂,給崔清月倒了一杯酒。

    崔清月拿了喝下,只聽蔣氏繼續(xù)道:“我有些?話要和老夫人說,六娘子不如先出去一下。”

    俞氏看了蔣氏一眼,對崔清月道:“天?色也晚了,你?七妹妹身子不舒服,你?出來久了我也不放心她。”

    聞言,崔清月起身就要告退,卻被一旁的蔣氏拉住:“六娘子就先在萱茂堂歇一會兒,有些?事你?不方便聽見看見,老夫人聽我說完就明白了。”

    俞氏蹙了蹙眉,示意崔清月先去外頭廂房里待著,一時隨著崔清月的離開,滿屋子仆婢也都盡數(shù)退去,只剩王媽媽在俞氏身邊陪著。

    “說吧,什么事。”俞氏的聲音比方才?要沉上許多。

    蔣氏不著痕跡地挑了一下眉梢,道:“老夫人可否與我同去竹風閣一趟?”

    “去竹風閣?”俞氏詫異,抿了抿嘴角,臉色也一下子沉了下來,顯得?非常不高興,“好端端去那?里做什么?”

    俞氏也算是精明能干之人,聯(lián)想到方才?蔣氏不讓崔清月回竹風閣,自然也已經(jīng)回過味來,蔣氏大抵是沖著崔幼瀾去的,然而她還沒老到發(fā)昏,不會對蔣氏聽之任之,蔣氏是她要拔除的人,崔幼瀾是她最得?意且馬上要入宮的親孫女,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蔣氏來之前就料到了俞氏不好對付,但她既然已經(jīng)下了決心,便沒有再害怕的道理,今晚這事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怎么可能被俞氏一問就打退堂鼓。

    “自然是有事要向老夫人稟報,只是我也怕老夫人怪罪我,倒不好先胡亂說什么,還是請老夫人同我一起去看一看,等親眼見著了也就知道我的意思了。”蔣氏道。

    今日夜里崔清月獨自一人來了萱茂堂用飯,只有崔幼瀾在屋里歇著,蔣氏是不愿再多牽扯一個崔清月進來的,便趕緊趁著這次機會讓鐘婆子給崔幼瀾下了藥,又一直等到現(xiàn)在,隱隱聽見她房中傳來痛苦的呻吟聲,蔣氏這才?放心來了俞氏這里請人。

    蔣氏到底也不愿意在萱茂堂就把底牌給揭了,這里都是俞氏的人,保不齊俞氏當即將她扣下,自己帶著人去竹風閣,若是這樣她的打算就泡湯了,而她暫且先不說,俞氏也萬萬不會想到崔幼瀾竟出了那?樣嚴重的事,不設防之下才?會跟著她去竹風閣一探究竟。

    聞言,俞氏冷冷一笑:“你?們又在弄什么鬼,罷了,正好七娘這幾日病著,我也去瞧一瞧。”

    她知道蔣氏不會安什么好心,可這到底是崔家祖宅里面,蔣氏不敢掀出什么風浪,再說崔幼瀾即便給她拿住了什么把柄,又能如何?

    俞氏心里有數(shù)。

    快要走?出萱茂堂時,蔣氏不經(jīng)意看了一眼左面廂房中的燭火,那?是崔清月在里面,她又悄悄對俞氏道:“老夫人不要帶很?多人去,帶多了也不方便,一會兒也要被老夫人趕出去的。”

    俞氏沒應她,她出門時本就不會拉拉雜雜帶很?多人,不過是王媽媽一個貼身伺候的,再加上兩三?個婢子罷了,她只對蔣氏道:“你?和七娘鬧什么我不管,不過是因著薛家那?點子小?齟齬而已。但是昭王殿下如今正在崔氏宅中暫住,若是驚動了他,你?也不用再繼續(xù)待下去了。”

    “自然知道。”蔣氏低下頭,這會兒裝得?倒是畢恭畢敬。

    一行人便朝著竹風閣走?,路上也沒人再說話。

    快到竹風閣門口時,遠遠便望見院門口兩只大燈籠底下站著一個人,面沖著外面,似乎探頭探腦在看什么,或許是見著有人朝著竹風閣來了,竟連忙轉身打開了一條門縫,然后便溜進去了,一條魚似的。

    王媽媽已經(jīng)上前了幾步,看了之后對俞氏道:“仿佛是七娘子身邊的剪雪,這小?婢是這些?人里面最跳脫的,這會子見了人也不過來,回頭定要好好管教管教。”

    俞氏“嗯”了一聲,對王媽媽的話不甚在意,只道:“我們過去。”

    走?到院門口,果真便見到院門已經(jīng)在方才?剪雪進去之后被關得?嚴嚴實?實?的,王媽媽推了一下沒推開,便拍了拍門:“里頭人呢?老夫人來了!”

    除了蔣氏胸有成竹之外,其余人心里皆已經(jīng)起了疑,剪雪見人就跑便罷了,眼下明明崔清月還沒回來,說晚也不是特別晚,為何急著將門關得?死?死?的,不由得?人不懷疑里面出了什么事。

    許久都不見人來開門,蔣氏心下便更得?意,對俞氏道:“老夫人,我真的沒有說謊,只要進去了便知道實?在是了不得?的大事,這些?人……還是讓她們等在外面的好,畢竟不是什么好聽的事。”

    俞氏也沒理會蔣氏,只道:“王媽媽跟我進去,你?們幾個在門口等著。”

    話音才?落下,里頭終于傳開了開門的聲音,一看原來過來開門的是裁冰,見了她們道:“都這么晚了,老夫人怎么來了?我們娘子身子不舒服,早早就歇下了。”

    “老夫人也是你?能攔在外面的?”蔣氏上前將裁冰往旁邊一推,“我們是來看七娘子的。”

    俞氏深深看了裁冰一眼,便徑直往里走?去,王媽媽跟在她身邊,另還有蔣氏與她特意帶在身邊的鐘婆子。

    進了竹風閣里面,忽地一陣夜風吹來,在夏初之時竟也有幾分寒意。

    崔清月年長?一些?,所以?竹風閣的正屋是崔清月住著,此刻因著主人不在,只看得?出在外間亮了一盞燈,里頭的婢子聽見動靜也忙出來,又被王媽媽勒令進去待著了,并沒有什么稀奇的。

    而東邊第二間廂房則是崔幼瀾住的地方,崔家祖宅的院子都修得?大,所以?即便是廂房也一點不覺擁擠,并且與正屋也是一樣的布局。

    方才?見人就跑的剪雪此刻正站在廂房外面,看見俞氏來了,匆匆忙忙就跪了下來,但除了請安竟也不知該說什么,支支吾吾的。

    俞氏深吸一口氣,若說一開始她還沒猜到是什么事,甚至以?為是蔣氏故意找事,但這會兒她已經(jīng)慢慢回過味來了,這陣仗莫不是崔幼瀾犯了什么閨閣女子不該犯的錯,正好被蔣氏逮了個正著?

    難道是那?個薛澤?

    俞氏的臉色白了白,她自家的孫女她還是清楚的,養(yǎng)在盛都時哪見過多少外男,即便見那?也是有許多人圍在身邊之時,并不會出什么事,也只有到了宜州,這里終究是更松泛些?,又見過了別的男子,這心思便野了。

    想到此處,俞氏揚起手便一巴掌打在了剪雪臉上,打得?剪雪半邊身子都歪倒過去,蔣氏連忙上前來扶住俞氏,高聲道:“老夫人怎的動這樣大的氣,若是氣壞了身子可怎么好?咱們還是先進去再說吧!”

    幾個人默不作聲進去,王媽媽將門關上,俞氏到底念著體面,只在外間坐了下來,并不走?到內(nèi)室里面去。

    裁冰和剪雪已經(jīng)跪到了俞氏面前,只是仍舊一言不發(fā),看得?蔣氏心里更加得?意。

    未等俞氏開口詢問,蔣氏便朝鐘婆子使了個眼色,鐘婆子上前,將自己所看到的事情添油加醋全都說了出來。

    她只在最后換了一個說法:“奴婢發(fā)現(xiàn)七娘子喝了落胎藥,便趕緊來稟報夫人,也不知七娘子這會兒怎么樣了,方才?真是叫得?好可憐。”

    俞氏閉上眼,一雙手緊緊按著扶手處,身子朝后死?死?靠住椅背,只覺得?此事荒謬到可笑。

    崔幼瀾有孕了?

    崔家的家教雖然在盛都算不上最嚴,但也絕不會讓家里的女兒出這種丑事,崔幼瀾跟著她回宜州不過一月而已,所以?孩子是在盛都就懷上的?絕無可能!

    再者崔幼瀾是要入宮的人,她怎么可能放著宮中的大好前程和榮華富貴不要,去和別人私通?

    俞氏心若擂鼓,直想把蔣氏和鐘婆子都打出去。

    可此事是最好驗證的,只要請個大夫過來,崔幼瀾的身子到底如何便一目了然,蔣氏若沒有把握,恐怕也不敢輕易開口,就算將她們打出去也無濟于事。

    俞氏定了定神,對王媽媽道:“你?去請個大夫過來。”

    王媽媽走?后,俞氏看著地上的裁冰和剪雪,臉色沉得?駭人,怒道:“你?們說,你?們娘子到底怎么回事?”

    裁冰哭道:“實?在沒有夫人說的這事,娘子這幾日只是身子不舒服,怎可如此污蔑我們娘子?”

    “老夫人,不如我們先進去看看七娘子如何了。”面對裁冰的指責,蔣氏已經(jīng)不放在心上了,今夜過后,這里便又是她說了算了。

    俞氏一時也沒有動,許久后,她才?起身往內(nèi)室走?去,蔣氏緊隨其后,又回頭朝著鐘婆子使了個眼色。

    內(nèi)室里面一片沉寂,帷帳后面是床帳,此時都被放了下來,有重重紗簾阻隔,一點都看不分明。

    俞

    氏走?到最前面一道簾帳那?里,朝里喚了一聲:“七娘?”

    也沒人應她。

    半晌后,似乎才?從床榻上傳來翻身的身體,有個悶悶的聲音道:“祖母。”

    是崔幼瀾的聲音。

    俞氏想進去看她一看,然而想起方才?聽見的那?些?污糟事,心已經(jīng)冷了一半,加之也對崔幼瀾有怨怒,重重嘆了一聲便又重新回到外間。

    見她出來,鐘婆子連忙給俞氏奉了才?沏好的茶,不冷不熱剛剛好,俞氏捧在手里出了一會兒神,才?往嘴里呷了兩口。

    蔣氏和鐘婆子悄悄對視一眼。

    大約又過了半柱香的工夫,王媽媽請了大夫匆匆來了。

    大夫看過之后很?快從里面出來,道:“里頭的小?娘子是吃多了積食,也不用吃藥,餓一餓就好了。”

    “什么?積食?不可能!”俞氏還沒來得?及開口,蔣氏已經(jīng)不由站起來,“你?再仔細看看,一定是診錯了!”

    大夫并不敢多說多問什么,這時俞氏道:“煩請大夫再去看一次脈,我們也好放心。”

    雖然俞氏很?不希望崔幼瀾未婚先孕,也厭惡蔣氏借機生?事,但她終歸還是相信蔣氏沒有把握不會開口。

    很?快王媽媽又陪著大夫從里面出來,結果大夫還是那?句話,人只是積食。

    俞氏的臉色漸漸好看起來,只是覷了蔣氏一眼。

    等大夫走?后,蔣氏忙不迭道:“老夫人,我沒有撒謊,一開始真的看見凝碧熬了安胎藥,還不止一天?,鐘婆子也是親眼看到她喝藥的!”

    “你?一會兒說落胎藥一會兒說安胎藥,到底是落胎還是安胎?”俞氏重重一拍桌案,“我的七娘是要入宮的,你?千不該萬不該拿她的名?節(jié)做筏子,若是傳出去,你?讓宮里的娘娘,讓崔家怎么辦!可恨我竟然信了你?的鬼話,差點鬧出大風波來!”

    蔣氏額頭上已經(jīng)沁出了汗滴,她掃了一眼四?周,又道:“這四?個婢子向來焦不離孟孟不離焦,怎么此刻只有兩個?另兩個呢?莫不是躲在里面,代替七娘給大夫診了脈!”

    “把她身邊的幾個仆婢全都叫過來!”蔣氏咬牙,已經(jīng)上了這條賊船,眼下不過就是讓俞氏更加厭惡她,但這局一定要繼續(xù)做下去。

    俞氏思索了一會兒,才?揮了揮手,王媽媽便出去,然后從外面帶來了崔幼瀾身邊的仆婢,包括凝碧和倚翠也在其中。

    俞氏見了,這才?終于松了一口氣,否則她也疑心是像蔣氏說的那?樣,帳內(nèi)的人并非崔幼瀾,此事還是弄清楚的好。

    “你?還有什么說的?”俞氏已經(jīng)極力壓制著自己的怒火,狠狠地剜了蔣氏一眼。

    “我……”蔣氏后退兩步,腦子一團漿糊似的。

    難道她中了崔幼瀾的計?

    可是崔幼瀾怎么可能用自己的名?節(jié)來開玩笑?為何崔幼瀾要用這種方法?

    怎么會有閨閣女子無事生?非說自己未婚先孕了?

    這也是蔣氏一直篤定的理由。

    崔幼瀾根本沒有喝下那?碗足以?要了她命的落胎藥,她甚至有可能沒有懷孕!

    那?么今晚該如何收場?

    蔣氏的身子晃了晃,她早已打算好,今夜讓崔幼瀾喝了那?藥落胎而死?,同時在俞氏喝的茶水中也已經(jīng)下了藥,完全可以?造成俞氏是因為崔幼瀾而氣急攻心死?去的假象,甚至連王媽媽都很?可能被瞞過去。

    崔幼瀾沒事,可鐘婆子方才?給俞氏的茶是有毒的,俞氏已經(jīng)喝了!

    俞氏今夜若是就這樣死?了,那?就不是被崔幼瀾氣死?的,俞氏死?的蹊蹺,崔家不可能不查。

    “老夫人,求老夫人把這些?婢子關起來拷打審問,一定能問出來的,”蔣氏打了個哆嗦,嘶聲道,“七娘子一定有些?什么,否則怎會讓我發(fā)現(xiàn)?她是要陷害我,但老夫人仔細想想,僅僅是為了陷害我,她就要裝作自己懷孕了嗎?她難道瘋了嗎,用這種事情來開玩笑?”

    這時鐘婆子也連連跪下磕頭,口口聲聲重復著自己看見的事,她也已經(jīng)驚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此刻要后悔不該和蔣氏做下這要命的事已經(jīng)來不及了,毒早就給俞氏服下的,就在那?盞熱茶里面,今日這事真是收場不了了。

    俞氏一腳踢開鐘婆子,呵斥道:“大夫都來過了,人也清點過了,你?們是要逼著我承認這么荒謬的事嗎?還是要讓她們屈打成招?”

    蔣氏哭道:“老夫人,我不敢啊!可這事分明還有貓膩,求老夫人馬上再去查一查!”

    她忽然又想起什么,指著凝碧繼續(xù)說道:“我想起來了,之前有個角門上的婆子給七娘遞過信,是外頭傳來的,一定是七娘在與人私相授受,凝碧這婢子是給七娘在外面跑腿的,她一定知道,就拷問她!”

    “嬸娘怎么還是如此執(zhí)拗呢?不過恐怕要讓嬸娘失望了。”從內(nèi)室忽然傳出一道聲音,只見崔幼瀾一邊說著一邊走?了出來。

    蔣氏抬起頭望向她,一雙眼已經(jīng)紅得?快要滴出血,仿佛下一刻就要撲上去把崔幼瀾撕碎。原本蔣氏倒是懼怕居多,若是俞氏突然死?了,她是一定會被查出來下獄去的,然而此時崔幼瀾出現(xiàn),蔣氏忽然就不怕了。

    她只是后悔,拼著自己一死?也沒能把崔幼瀾弄死?。

    這個死?丫頭,她也不知她哪里得?罪了她,從那?日見到薛澤開始,她就一直在針對她,和她過不去!

    蔣氏破口大罵:“七娘子還是個未出閣的女兒家,沒想到卻是好重的心機,連我都被你?害了去,你?看我這般不順眼,莫不是那?一日便和那?姓薛的小?子看對了眼,非要給他薛家出一口氣不成?老夫人口口聲聲你?要入宮,恐怕也沒想到你?本性如此水性楊花,今日我栽在你?這里,來日你?這未婚先孕,或許就要成真了也未可知!”

    俞氏被鬧得?頭疼,但蔣氏的所作所為又實?在令人憤恨不已,她想當即叫人把蔣氏拖下去關起來,也免得?再讓蔣氏多說些?污言穢語,不想崔幼瀾卻上前一步走?到蔣氏面前,與她對峙道:“好,今日之事就算是我無事生?非,故意要引了嬸娘入局吧,但說到底今夜也只是鬧了一場,過去就過去了,大家都毫發(fā)無損。”

    她說著便轉過身,拿起方才?俞氏喝過的那?一杯茶,看著蔣氏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嬸娘若肯喝了這杯茶,今日之事便算了,明日我也會去向嬸娘賠罪,嬸娘可愿意?”

    一見到崔幼瀾拿著那?杯茶,蔣氏便冒了更多的冷汗,腳下也發(fā)軟,她哪還有來日,哪還有翻盤的機會呢?

    崔幼瀾又走?近一步:“嬸娘,你?喝是不喝?”

    “不喝!”蔣氏知道自己已至末路,揚起手便一把打翻了崔幼瀾手里的茶,“崔幼瀾,你?好惡毒的心思,今日明明是你?設計,你?明明知道這茶里有毒,你?卻還讓我喝下去,你?還眼睜睜看著你?的親祖母喝下去,你?簡直是喪盡天?良!”

    茶盞在地磚上砸出一聲脆響,立即便四?分五裂,丁零當啷散在了各處,連同著里面所盛放著的茶水,也成了地上的一灘穢物,看不出原本的色澤。

    俞氏一下子站起身,鐵青著臉看著崔幼瀾:“她說什么?”

    崔幼瀾深吸一口氣,先扶住俞氏,然后才?繼續(xù)說道:“這是你?自己親口說的,嬸娘,我當然不會讓你?喝下毒茶,也不可能讓祖母喝下毒茶。我說了,只要你?喝下這杯茶,那?么過錯便都是我的,可是你?不敢。”

    聞言,蔣氏渾身一震,然后徹底癱軟在了地上。

    她本來以?為俞氏今夜一死?,她就完了,現(xiàn)在看來俞氏不會死?,但是她也完了。

    “你?……你?!”俞氏很?快便想到了其中關竅,抖著手指著蔣氏想斥兩句,卻震驚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被崔幼瀾重新扶回去坐下了。

    崔幼瀾站在俞氏身邊,看著她因年老已經(jīng)有些?佝僂的身形,再度想起前世,不由心如刀絞。

    她定了定神,也在俞氏面前跪了下來:“嬸娘以?為我有了身孕,不想著來稟報祖母,卻企圖用此事害了我和祖母兩個人,她讓鐘婆子將我喝的湯藥換成了落胎藥,方才?我已然凝碧去找人看過,里面的量足以?致我于死?地,而祖母喝的茶里也被

    她下了毒,我早有防備,在鐘婆子沒注意時便換了茶。不過這件事確確實?實?是我故意做局,求祖母責罰。”

    俞氏瞥了崔幼瀾一眼,一時也沒讓她起來,只是對蔣氏冷笑道:“好啊,我只道你?為人糊涂,沒想到你?竟如此狠毒,你?的意思是想讓人以?為七娘是被我灌了藥,沒撐住才?死?的,那?么看來我就是被她氣死?的了,你?哪來的膽子!”

    崔家是皇后的母家,滿門煊赫,俞氏身上是有誥命的,崔幼瀾是已經(jīng)被崔家擇定要入宮的人,任誰都想不到蔣氏竟然真的敢這么做,若是被發(fā)現(xiàn),她有幾條命都不夠填上去的。

    蔣氏見被揭發(fā)得?徹底,崔幼瀾一點辯解的余地都沒給她,于是一邊抖著身子一邊哀嚎起來。

    “堵住她的嘴,再把崔文和也去綁起來,明日一早先偷偷送去祠堂,千萬別驚動了昭王殿下。”此時王媽媽已經(jīng)領了人進來,俞氏向著她吩咐了一番,王媽媽很?快便把蔣氏和鐘婆子帶了下去。

    人都一擁而入,然而辦了事又魚貫而出,俞氏見崔幼瀾還跪著,便嘆了嘆:“起來吧,你?今日是有錯,怎么能為了治區(qū)區(qū)一個蔣氏,就鬧出那?么大的動靜呢?以?后凡事還是來與我商量,不要自己莽撞。”

    俞氏對于崔幼瀾,已經(jīng)完全算得?上是輕拿輕放了,只是讓她跪了一小?會兒,思及她是要入宮的人,用上一點手段又算得?了什么,這些?放到宮里不過是小?孩子鬧著玩罷了。

    但崔幼瀾卻沒有動,還是繼續(xù)跪在那?里。

    這時內(nèi)室又出來一個人,俞氏一看竟是崔清月,剛要疑惑,卻見崔清月也在崔幼瀾身邊跪了下來。

    “你?們這又是唱的哪出?”俞氏蹙緊了眉心。

    崔幼瀾和崔清月兩人對視一眼,崔幼瀾沖著她略一頷首,便對俞氏磕了一個頭,道:“祖母,我……是真的有孕了。”

    崔清月其實?在俞氏和蔣氏到達竹風閣之前就已經(jīng)匆匆趕了回來,并事先同崔幼瀾一起躲進了內(nèi)室里面,方才?請來的那?個大夫所診的脈,自然是崔清月的。

    等蔣氏的事情處理完,就輪到崔幼瀾自己了。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晚說不如早說,俞氏或許會用到的藥崔幼瀾已經(jīng)備下了,先前給過重金的大夫也早早就請來竹風閣的廂房里面等著了,崔幼瀾絕不會讓俞氏出事。

    俞氏雖然并不能算是個很?慈愛的祖母,但平心而論也從來沒有虧待過底下的子孫們,甚至還對崔幼瀾寄予了厚望,在蔣氏真的做出這些?事之后,崔幼瀾一直在想起前世。

    前世身處宜州的俞氏得?知了崔幼瀾的噩耗,她的心境到底如何已經(jīng)無從得?知的,但可以?肯定的是,俞氏不會好受,而就在這樣的情形下,卻反而被蔣氏利用了此事,炮制了一出俞氏被崔幼瀾氣死?的大戲。

    崔幼瀾根本不敢想,蔣氏到底是用各種添油加醋的話去刺激并且氣死?了俞氏,還是直接給俞氏下了藥,或者兩者都有,反正那?時的蔣氏可比如今要輕松得?多。

    而崔幼瀾對于前世是束手無策的,她只能通過這輩子的蛛絲馬跡,去推測前世的一切。

    她也無法就此原諒自己,或許前世真的如她所猜測一樣,蔣氏因為俞氏要動了她手中的權柄,便利用她的事情設計害死?了俞氏,也或許俞氏前世真的是被她氣死?的,蔣氏根本就沒有動手。

    永遠都不可能知道了。

    “你?說什么!”俞氏一驚,撫著心口半天?沒回過神,又重復了一遍,“你?說什么?”

    崔幼瀾不敢去看俞氏,只是低著頭,迅速地把那?天?在宮宴上發(fā)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她說完才?抬頭去看俞氏的神色,只見俞氏的臉已經(jīng)煞白,閉著眼睛抿著嘴坐在那?里不說話,胸口一起一伏的,明顯是氣得?狠了。

    崔清月見狀連忙便伏到俞氏膝上,把準備好的藥丸遞到俞氏嘴邊,又輕聲哀求道:“祖母消消氣,這事原是妹妹被人算計了,實?在不能怪她。”

    俞氏輕輕拂開崔清月遞過來的藥丸,沉聲道:“我沒事,用不著拿這勞什子藥來給我吃,你?們也太?看不起我了。”

    崔幼瀾和崔清月同時松了一口氣,而下一刻崔幼瀾的眼淚也一下子涌了出來。

    至少這一世,祖母沒有被她氣死?,甚至親口說了連藥也不用。

    見崔幼瀾落了淚,俞氏也稍稍心軟些?,對崔清月道:“扶你?妹妹起來,地上涼。”

    姐妹倆一同在旁邊坐下,俞氏半晌沒說話,等再開口時,臉色又沉下去幾分:“知道那?人是誰嗎?”

    “不知道。”崔幼瀾早就想好了說辭,“我當時很?害怕,醒來就立即跑開了,若是沒走?,恐怕已經(jīng)被他們抓住了。”

    若是她直接說出徐述寒,俞氏是一定會讓徐家來娶她的,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崔幼瀾不想再繞到老路上去,索性說不知道,反正她本來就不認識徐述寒。

    聽她這樣說,俞氏又沉默了,崔幼瀾馬上跑開了自然好,免得?被抓住丟盡崔家的臉,但是她不知道那?個玷污了她的人到底是誰,卻也是件棘手的事,倘若沒懷孕倒還好,雖然無法再入宮,大不了嫁給別家,總找得?到肯的,可是她如今有了身孕,還是要找到孩子的父親為好。

    這時崔清月的臉紅了紅,見祖母和妹妹都不說話,便大著膽子道:“宮里除了圣上,最多的就是太?監(jiān),所以?那?個人不是宗室就是臣子,甚至很?有可能是圣上身邊的近臣,那?一日進出宮闈之人,不知宮里是否有記檔,或許大姐姐那?里能查出來。”

    崔幼瀾不防崔清月開了這個口,差點愣了,崔清月平時看著話不多,沒想到此時腦子轉得?那?么快。

    “還是先莫要驚動大姐姐,畢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崔幼瀾連忙阻攔,“已經(jīng)過去了這么久,怕是大姐姐也沒有辦法,反而會給她多添煩惱。”

    俞氏嘆氣:“七娘說的不錯,若要去宮里查,牽扯便太?大了,可若是不查……唉,如今都不提七娘入宮的事了,這往后可怎么辦?害她的人也不是個東西,有什么便沖著崔家來,沖著她算什么本事?還是用如此齷齪之事,實?在上不得?臺面!”

    在這件事上面,俞氏倒是完全相信了崔幼瀾說的,是在宮里被人害了,而沒有懷疑她是自愿與人私通,這多多少少讓崔幼瀾好受了一些?。

    燈下枯坐一時也沒有別的辦法,俞氏不敢立即就下決定,天?也很?晚了,熬不住只能先回萱茂堂。

    她走?前又看了崔幼瀾一眼,并不多說什么,只是叫了崔清月出去,對她道:“你?妹妹出了這種事,其實?我一開始也在心里埋怨她,可終歸最難受也是她,你?這幾日多顧著她些?,別讓她想不開。”

    崔清月雖已看出崔幼瀾好像并不很?難受,但還是連忙應下,送了俞氏出竹風閣又回來,在回房前還是去看了看崔幼瀾。

    崔幼瀾還是在原來的地方坐著,見她回轉來便沖著她笑了笑。

    “妹妹早些?休息吧,我也要回房去歇了。”崔清月道。

    姐妹倆互相道了別,看著崔清月離去的背影,崔幼瀾還是輕輕嘆了一口氣。

    俞氏是沒事了,可還有一個崔清月,她也不能不管崔清月。

    不是她所害,卻因她而受害。

    崔幼瀾揉了揉酸脹的額角,卻仍舊沒有去梳洗就寢,沒過一會兒,果真見到凝碧急匆匆跑進來。

    她料到凝碧有事,直起身子還沒開口問,凝碧便道:“娘子,徐……那?人已經(jīng)快到我們府外了。”

    “我就知道。”崔幼瀾冷哼一聲。

    從那?日分別時起,她早就料到這幾日徐述寒必定是讓永豐永年兩個時時注意著崔府這里的動靜,今晚雖然沒有鬧得?很?大,但崔府卻是有人進出過幾次的,與往常明顯不同,永豐他們不可能不去稟報給徐述寒。

    深夜頻繁進出,便不會有什么好事,徐述寒一定會坐不住。

    崔幼瀾也忙了一夜,她連灌了幾口茶,便起身說道:“我要去出去

    一趟。”

    想也知道徐述寒來了之后會干什么,總不可能是在崔家大門口干等著,先不說他萬一驚動了俞氏會徹底打亂她的計劃,便是這府上還住著昭王,也不能由著徐述寒大晚上胡來。

    “娘子不累嗎?”凝碧連忙跟上前來,遲疑道,“不如我去攔下他算了。”

    崔幼瀾道:“他不會聽你?的。”

    “裁冰和剪雪今日都受了委屈,特別是剪雪,你?們兩個先在房里歇了,不用來跟著我,凝碧跑來跑去也累了,你?也趕緊去歇了,今日便讓倚翠陪著罷。”崔幼瀾迅速點完幾個婢子,倚翠立刻緊隨其后出去了。

    夜晚的崔家祖宅還是那?樣寂寥,黑漆漆的仿佛可以?把一切吞噬,包括方才?在竹風閣發(fā)生?的一場鬧劇,也完全看不出任何蹤跡。

    已經(jīng)是五六月的天?了,夜風吹過來還是有些?寒浸浸的,崔幼瀾把斗篷往頭上罩住,領著倚翠往崔家大門處去了。

    按著今夜的情形,徐述寒若要找她,一定是正大光明從大門來的。

    因著夜已經(jīng)極深了,幾個門房都打起了瞌睡,忽見得?有兩個身影遠遠走?來,想起今夜仿佛是不太?平,立刻一個激靈醒了過來,還沒迎上去幾步,人便已經(jīng)走?到了他們跟前。

    借著燭火的幽光,門房看見了來人的臉,但畢竟他們只是宜州這里的仆役,對崔幼瀾并不熟悉,斗篷遮了大半張臉,又黑燈瞎火的,根本就辨認不出來,只以?為是府上的仆婢。

    “把邊門開了,”崔幼瀾壓低了聲音,“我出去見個人,就在大門邊上,用不了多少時候。”

    門房當然不肯:“這不行,這大晚上怎能隨意開門,若是被夫人知道了,一定會怪罪的。”

    這幾人還不知道他們口中的夫人蔣氏,今夜已經(jīng)徹底倒臺,甚至很?快就要成為階下囚,但崔幼瀾倒也不會在此時與他們說這個,她早就想到不會那?么容易出去,便立即說道:“方才?七娘子身子不適,府里便請了大夫,夜里出去拿藥也不方便,便索性讓他們配好了送了來,我這是要去給七娘子取藥。”

    一聽是崔幼瀾那?里的事,幾個門房便也不好再攔了,且剛剛確實?是請了大夫入府的,可見不是說謊,幾個人互相看了幾眼,其中一人便乖乖把邊門打開了。

    崔幼瀾也急切,唯恐徐述寒已經(jīng)到了外面,并且會鬧起來,她一個閃身便出了邊門,一陣寒風撲到她的臉上,她還沒來得?及舒出一口氣,便聽見幽靜的街上,仿佛有腳步聲從遠及近,向她走?來。

    她心里一驚,不防一口冷氣被灌進了喉嚨,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第23章 坦白

    崔幼瀾一邊掩著唇咳嗽著, 一邊循著腳步聲看去,果然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她不?愿在崔家大?門口與?他?說?話,便連忙留下倚翠, 自己往旁邊走了很長一段路,然后在一段院墻邊停了下來。

    腳步聲也緊隨著她而停止了。

    崔幼瀾漸漸止住咳嗽,順了一會兒氣, 才轉過身去,果然看見徐述寒就站在身后不?遠處。

    她垂下眼眸, 掩去眼中寒光, 嘴上已經(jīng)冷冷說?道:“這么晚了,你來我家干什么?”

    徐述寒朝她看去, 只見她身上披了一件斗篷, 因?著周圍實在太黑, 也看不?出是什么顏色, 只仿佛是淡色,她的半張臉都藏在了斗篷里面, 看不?清她臉上的神采,但徐述寒依舊可以?想象得到她霜雪一般的膚色。

    今夜的崔家似乎不?是很太平, 徐述寒得知之后, 到底還是決定親自來看一趟, 他?雖疑心是崔幼瀾出了事,倒還是躊躇了一陣,深夜來此必定是要驚動崔宅里面的人的, 而理由似乎也只能是實話實話。

    貿(mào)然說?出此事,若是俞氏年紀大?了一時接受不?了出什么事, 這才是徐述寒最擔心的,那畢竟是崔幼瀾的祖母, 恐怕她會更討厭他?。

    就在這猶豫的當口,崔幼瀾卻出現(xiàn)了。

    徐述寒先前已經(jīng)設想過無?數(shù)種她此時的處境,直想得膽戰(zhàn)心驚,看她好端端出現(xiàn)在面前,能走能動,也能順利出府,看來她是沒事的。

    只是咳了幾聲。

    她說?話的語氣依舊是不?好聽?的,從?前在徐家時她不?這樣,或許也是有的,但因?為?次數(shù)少,所以?徐述寒完全記不?得了,甚至在她死的那一個晚上,他?看得出她心里有氣有怨,但仍是努力維持著表面上的體面。

    徐述寒也不?遮遮掩掩,面對她近似詰問的話語,一五一十?道:“我以?為?你出事了。”

    他?一直讓永豐看著崔幼瀾這里的動靜,這幾日更是讓永豐和永年輪流盯著,只礙于某些原因?又不?能直接進去坦白,也是苦惱萬分,而他?也知道崔幼瀾同樣讓她的婢子來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否則她也不?會出現(xiàn)得那么及時,兩個人半斤八兩,誰也不?用說?誰。

    “我能有什么事,”崔幼瀾輕嗤一聲,“倒是你大?半夜的在我們府外徘徊,不?像個正經(jīng)人。”

    徐述寒長這么大?,還從?未被人指責過不?正經(jīng),他?聽?后耳朵尖上便燙起?來,好在夜里是看不?見的,才能掩飾幾分他?的尷尬。

    崔幼瀾見他?一時不?說?話,又繼續(xù)道:“若不?是我及時出來,你是不?是就要進里面去了?我說?的話,你果真是一句都沒聽?進去。”

    徐述寒按下怒氣,想靠近一步,可又想起?她三番兩次的抗拒,只能作罷,站在原地?說?道:“我知道你只是說?說?,其實你根本就舍不?得他?。你都鬧了這么久,就不?要再鬧了,明日一早我自會上門向你祖母說?明情況。”

    崔幼瀾算是一下子就被他?猜中了,但她怎么可能就此承認,然后再次乖乖認栽,她想了想,便冷笑道:“我祖母可受不?起?你這份大?禮,你死了這份心罷!你以?為?我此時出來是來找你好好商量的?我只不?過是來攔你,讓你不?要進來,免得驚擾了昭王和祖母。”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做?”徐述寒此時再也忍不?住,終究還是逼近她,“你想逃,但是逃不?是辦法。”

    崔幼瀾抬眼看他?,這次沒有后退,她道:“徐述寒,誰讓你這么輕易就定義我的做法是‘逃’?我在做什么,你根本就不?知道,你也沒有這個資格知道,我只是想走我自己的路,不?想再與?你有所牽扯,我從?此不?來干涉你,你也不?要再來干涉我,這些對于你來說?有那么難懂嗎?”

    徐述寒一怔,任他?素日慧心玲瓏,眼下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像是思緒忽然被抽空了一樣。

    而就在他?愣怔的片刻工夫,崔幼瀾已經(jīng)轉身離開,徐述寒連忙追上去,但又不?敢逼得她太緊,只是離了她幾步路這樣走著,可她明知道他?在她后面追她,卻始終沒有停下腳步。

    最后是徐述寒漸漸停了下來。

    他?眼睜睜看著崔幼瀾進了崔家老宅的大?門,頭也不?回。

    可明明人已經(jīng)走了,她方才的話卻還是不?斷縈繞在他?耳邊,反反復復沒有窮盡。

    好像她說?他?不?懂,他?也確實不?懂,她仿佛施下了什么咒語,若他?不?懂,那些話便不?會停下。

    夜風直直地往徐述寒的面門上撲,徹骨的陰冷鉆入了他?的四肢百骸,等到徐述寒終于想起?來要回去的時候,才覺已經(jīng)頭疼欲裂。

    ***

    崔幼瀾回去之后洗漱一番,已經(jīng)累得快要暈頭轉向,腦袋一沾枕頭邊立即睡了過去。

    一覺睡到了天?亮,然而也并沒有睡很久。

    俞氏一早便讓人來請她過去萱茂堂,不?過這也在崔幼瀾自己的預料之中,她的事根本就拖不?得。

    俞氏幾乎是一夜未睡,若說?先前她的心腹大?患主要還是蔣氏,那么此時蔣氏已經(jīng)不?值一提,她也再沒有心思去理會,滿心里記掛的就只有崔幼瀾,崔家以?及宮里的崔元媞。

    她盼著崔幼瀾入宮之后能幫扶崔元媞,姐妹兩個互相扶持,特別是崔幼瀾必須要趕快生下皇子來,穩(wěn)固崔元媞和她自己的地?位,然

    而如今這一切都已經(jīng)徹底成了泡影,甚至崔幼瀾一人還旁生出許多?枝節(jié)。

    俞氏恨不?得把設計崔幼瀾的人千刀萬剮。

    雖然可以?換了崔清月去,但崔清月根本比不?上崔幼瀾,否則一開始便會讓崔清月入宮,崔清月未來也能生皇子,但崔元媞的助力卻要少許多?,不?如崔幼瀾能從?旁出謀劃策,鞏固圣寵。

    崔幼瀾自己又要怎么辦?

    如今連那人是誰都不?知道,少不?得就要再給她尋一戶人家,是讓她打了胎兒再嫁,還是帶著孩子嫁過去,俞氏想了一夜仍舊沒有做下決定。

    她眼下倒慶幸,她們此刻是在宜州,若是在盛都,很多?事便沒有那么好隱瞞了。

    俞氏對崔幼瀾道:“七娘,你是想回盛都去,還是繼續(xù)留在宜州?”

    崔幼瀾也一時猜不?透俞氏的意思,又怕俞氏對她有氣,俞氏脾氣算不?得很好,答錯了反而會惹怒俞氏,便道:“祖母的意思是……”

    “你現(xiàn)下這樣,我覺得還是留在宜州為?好,”俞氏的眉頭深深皺著,她今日手上拿了一串佛珠,一直捻著,“入宮是再入不?得了。”

    崔幼瀾默了默,道:“孫女明白。”

    俞氏手上的佛珠不?斷發(fā)出敲擊碰撞的輕響,她繼續(xù)說?道:“我昨夜也想著你六姐姐說?的話,讓娘娘去仔細查一查,可若是沒查出來,反而鬧得人盡皆知,對你來說?更不?好,對崔家也不?好。”

    聞言,崔幼瀾也沒什么好說?的,于是只小雞逐米似的點了點頭。

    俞氏又打量她幾眼,總覺得崔幼瀾奇怪,這事對于她來說?幾乎是天?崩地?裂的,她怎么能那么淡定?

    莫不?是受的刺激太大?了?

    俞氏暫且也管不?了這個了,又對崔幼瀾說?道:“依我看,在宜州尋一戶人家嫁了也不?錯,當?shù)?也有不?錯的人家,只是門第低些,但也正因?如此,崔家才能說?了算,就當你是寡婦再嫁。”

    這倒是和前世崔幼瀾未發(fā)現(xiàn)有孕前,崔家的思路差不?多?。

    崔幼瀾咬了咬下唇,道:“祖母,我想生下這個孩子。”

    “你……唉!”俞氏連連搖頭,卻似是早已料到她會這么說?,“你在姐妹幾個里面是最聰敏的,沒想到到頭來最糊涂的也是你!你昏了頭!你說?得輕巧,可你想過沒有,這孩子你要怎么處理?”

    俞氏頭疼不?已。

    “祖母都說?了寡婦再嫁,那就先生下孩子,然后再尋合適的人嫁了。”崔幼瀾道。

    崔幼瀾早就想好了,俞氏是一定要她嫁人的,她不?能在這種時候忤逆俞氏,那就先順著她的意思,不?要先一口咬定不?再嫁人,這樣反而會惹怒俞氏。

    她提出先生下孩子,那么至少到孩子出生都不?用考慮嫁人的事,先拖著再說?。

    等孩子生下來,她也把宜州這里摸清楚了,便干脆脫離了崔家自己帶著孩子過,那時孩子已經(jīng)生下來她又咬死不?肯嫁人,崔家嫌她丟人,大?抵也是不?想認她的,到時就做宜州一個普普通通的寡婦,若是宜州不?適合待,那么去其他?地?方也使得。

    俞氏又看看她:“七娘,你真的想好了嗎?這是你一輩子的事,可不?能一時頭昏。”

    崔幼瀾點了點頭。

    又是長時間的沉默,俞氏才開口道:“依著我從?前的性子,根本就不?會給你說?話選擇的機會,直接一碗落胎藥下去,哪怕你一尸兩命,那也只是你自己的命不?好。但如今,我年紀大?了也怕作孽殺生,弄不?好那是兩條人命,還有便是你也算是從?蔣氏手里救了我,就算沒有昨夜那一出,她心術不?正,害我也是早晚的事,我不?能那樣對你。但你讓我看著你走這條路,我終歸還是……”

    崔幼瀾走過去,伏到俞氏的身邊,輕聲說?道:“祖母,我先前做了一個夢,夢見我把你氣死了。”

    俞氏聽?見她說?這個,許是覺得有些晦氣,張了張嘴想說?她幾句,但最終還是嘆了嘆。

    “而我也因?為?這些事,一輩子過得辛苦艱難,成日郁郁,最后年紀輕輕就死于非命。”崔幼瀾回想起?前世,痛苦地?閉了閉眼,卻還是繼續(xù)說?下去道,“我不?想活得和那個夢里一樣,所以?我想盡辦法揭發(fā)了蔣氏,改變了夢里發(fā)生的事,我想只要我努力了,一切都能變好的。在那個夢里,我的孩子先天?孱弱,我為?他?費勁了心血,那個孩子……我也想讓他?開開心心過一世,不?再纏綿病榻。”

    說?到那個孩子,崔幼瀾的心中便如同刀絞一般,她深吸一口氣,抬頭望向俞氏:“若祖母實在無?法接受,也覺得我給崔家丟臉,那我可以?離開崔家,不?會令大?家蒙羞。”

    俞氏忽然笑了起?來,然后竟抬手輕輕撫了一下崔幼瀾的發(fā)鬢,令崔幼瀾也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正在她忐忑不?安之際,才聽?見俞氏道:“七娘啊,我方才都已經(jīng)松了口了,你卻還是極力想說?服我,可見是真的要一意孤行了,唉,你可知你這伶牙俐齒,越說?我便越心痛,若是你入了宮該有多?好……罷了,如今木已成舟,我殺了你的孩子,也只是讓你對我多?增怨恨,難道我還真能把你趕出崔家不?管你?我知道你們幾個私下都嫌我嚴厲古板,但若是我真的心狠些,你說?要離開崔家,那我就是直接將你掃地?出門,一點金銀細軟都不?許你帶了,你又能如何??”

    俞氏說?到最后,話語中竟帶著些揶揄,崔幼瀾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扯了嘴笑了笑。

    俞氏到底因?為?崔幼瀾的事頭疼不?已,對她揮了揮手:“你先回去,我還要再想想之后怎么安排。”

    今日崔幼瀾原是做了最壞的打算的,若俞氏果真強硬到一句話都聽?不?進去,甚至立刻就要給她灌藥,她也只能讓凝碧立即去找徐述寒,不?過不?到萬不?得已,她是絕不?會向徐述寒低頭的。

    沒想到俞氏竟然同意了,雖也是種種原因?交織所致,但也算是意外之喜。

    只是這還遠遠不?能使得崔幼瀾安心下來,她的事情尚且還不?能算完全告一段落,留待俞氏去安排,然而入宮的人選卻一定會落到崔清月的頭上,崔家目前只有她們兩個年紀相當,再前頭的已經(jīng)嫁了,后面的妹妹都還小,是不?可能送入宮的。

    她不?能只顧著自己開心,而無?視崔清月的苦難。

    第24章 公事

    崔幼瀾想著崔清月的事, 才剛剛有些安定下來的心又?開始憋悶起來。

    今日她?在來萱茂堂之前,崔清月還拉著她?的手一直叮囑她?不要和俞氏犟嘴,不要和俞氏硬來, 多與俞氏說些軟話,俞氏或許就心軟了,雖然崔幼瀾早就有打算, 但崔清月如?此關切,還是不免讓崔幼瀾心下感慨。

    崔清月那么好?, 她?不能?害了她?。

    可崔家是一定要送一個?人入宮的, 崔元媞沒生下皇子,她?和崔家都不愿意?讓儲君之位落入旁人之手, 這個?人不是她?就是崔清月。

    想到那日宮宴上發(fā)生的事, 崔幼瀾便忍不住心寒, 不僅是為了自己, 也是為了崔清月。

    她?不明白幕后之人為何會使出?如?此陰毒的手段來害她?,就算她?不能?再入宮, 崔清月也是可以入宮的,而按照前世所見, 崔清月入宮并沒有什么波折, 不像是宮里的人沖著崔元媞和儲君之位去的。

    不過這也僅僅是崔幼瀾自己所猜測, 或許上輩子她?出?了事之后,崔元媞和崔家便有所提防,所以特意?護住了崔清月, 使其免于像她?一樣?遭到傷害。

    那么崔清月之死的真相到底又?是什么?到底是被人害的,還是崔清月自己病死的?若是被人所害, 是否又?和當初害她?的是同一人所為,一直在宮里的崔元媞又?可有察覺?

    經(jīng)歷過俞氏的事, 崔幼瀾完全不敢妄下定論?,真相說不定遠遠不止大家所看見的那樣?,就像上輩子俞氏擺明了是被崔幼瀾氣死的,就連崔家也無人懷疑,甚至連王媽媽的死都被歸結

    為殉主,然而如?今抽絲剝繭之下,雖不能?完全肯定,但十?有八九也是蔣氏借機動的手。

    崔清月的死或許也是異曲同工。

    一定不能?讓崔清月再入宮。

    崔幼瀾一路念著崔清月,卻又?忽然開始害怕起回去見到崔清月,俞氏和崔清月是因為她?而丟了性命,如?今俞氏一事已?解,卻不想崔清月之事更為棘手。

    她?不由放慢了腳步,裁冰以為崔幼瀾累了,便道:“娘子,去前面先?坐坐吧。”

    崔幼瀾正心中煩悶,又?加之不太想立刻回去,便同意?了裁冰的話,穿過游廊不遠處正好?有個?水榭,這幾日坐在那里清風徐來最是舒適。

    誰知這一段游廊還未走完,斜里卻出?來了一個?男子,崔幼瀾嚇了一跳,眼下家里情形特殊,還有昭王在,她?須得小心謹慎,不過看仔細了之后才發(fā)現(xiàn)只是一位崔氏族兄,是先?前被叫過來在崔府給昭王作陪的。

    “七妹妹到哪里去?”族兄見了她?便笑問道。

    崔幼瀾指了指前面:“去那里坐坐。”

    “去那里做什么?”族兄道,“那里臨著水,這時節(jié)天雖熱起來,但卻還沒有很熱,身上染了寒濕是不好?的。”

    他這么一說好?像也對,崔幼瀾便打算還是回去了,族兄見狀又?道:“我們在前面花廳里玩,七妹妹不如?去我們那里坐坐,也是愜意?得很,自家兄弟姐妹,不用拘束。”

    崔幼瀾挑了一下眉,斜眼看他。

    族兄被她?看得心下一驚,已?經(jīng)往后退了一步:“七妹妹為何這么看我?”

    “阿兄如?此盛情邀請我去和你們一起玩兒,恐怕沒那么簡單罷?”崔幼瀾笑了起來。

    她?長得本?就如?春花照水,芙蓉染露,一笑起來總是攝人心魄的,那位族兄先?是一愣,然后移開了眼去,神色也飄飄忽忽的。

    都說崔幼瀾機敏過人,果然瞞不過她?。

    族兄只好?道:“是昭王殿下想見七妹妹。”

    崔幼瀾哼了一聲,也不客氣:“殿下要見我,阿兄就眼巴巴地來引我去了,如?此殷勤,倒讓我不得不多想。”

    “七妹妹你想到哪里去了,”面對她?的奚落,族兄連忙解釋,“這是在家里,你會有什么事呢?況且昭王殿下不是那種人,他只是想見你一面,便讓我來請,是我怕你推脫不去,這才說了謊。”

    崔幼瀾道:“阿兄以后可不準這般,咱們崔家的人行事要端正,方不會被人抓了把柄去。”

    蔣氏和崔文和的事已?經(jīng)有風聲透了出?來,雖然昨夜內(nèi)情究竟如?何被俞氏瞞得死死的,但崔氏上下都知道蔣氏從前做過的那些荒唐事,如?今她?終于倒了臺,無疑也是給所有人提了個?醒,眼下被崔幼瀾一說,族兄便后背一凜,連連應是。

    崔幼瀾也不想再為難他,畢竟也算是自家兄長,再者,她?打算去見一見昭王,看看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上次已?經(jīng)偶遇過一次了,見一次也是見,兩次也是見,崔幼瀾想不出他到底為什么要見自己,所以不如自己去問個清楚,躲躲藏藏有什么意?思。

    族兄把崔幼瀾引到花廳里,對她?道:“我們和裁冰都在外面等著。”然后便關門出?去了。

    昭王周從嘉坐在東面的琉璃花窗下,見崔幼瀾進來,倒也不起身過來,只是對著她?點了點頭。

    崔幼瀾上前兩步,先?向昭王行了禮。

    周從嘉道:“七娘子隨便坐吧。”

    崔幼瀾聞言并不拘謹,果真找了個?地方坐了,離得昭王不遠不近,正好能聽清楚對方說話。

    “祖母讓我們不要沖撞了殿下,殿下偏偏找我來,倒讓我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崔幼瀾先?笑道。

    日頭從花窗里斜進來,光暈打在昭王身上,顯得他的身形更加單薄。

    周從嘉也回之以淡淡一笑:“七娘子果真是個?爽快人,不過七娘子不要誤會,本?王找七娘子自然不是為的私事,而是公事。”

    “公事?”崔幼瀾緊接著道,“若有公事更不該找我,再不濟也是同我祖母說,殿下這話又?是從何說起?”

    周從嘉頓了頓,說道:“本?王聽聞昨夜貴府上九老爺及其夫人出?事被關,但崔家似乎并沒有打算聲張此事。據(jù)本?王所知,這位蔣夫人在宜州可謂是仗勢欺人,作惡多端,宜州當?shù)匕傩沼胁簧俦凰?欺凌的,若不能?給他們一個?交代?,恐怕民怨難平。”

    原來昭王竟是為了此事而來,崔幼瀾垂下眼眸,蹙了蹙眉心。

    今日見到俞氏時,俞氏并沒有再提蔣氏,不僅僅是因為她?的事更要緊,還因為俞氏打算將蔣氏的事直接內(nèi)部處置了。

    崔幼瀾了解俞氏,當初捉到了那個?老單頭,俞氏也只將他放了,并不肯報官,以此保全崔氏的體面。

    雖然蔣氏在宜州城已?經(jīng)臭名昭著,但在俞氏看來,蔣氏和崔文和不能?讓他人判處,自家除去禍害肅清崔氏就夠了,從此崔氏族人也不敢再像蔣氏那樣?無法?無天,為禍鄉(xiāng)里。

    眼下昭王難道是對俞氏的處理方式不滿意??

    崔幼瀾想了想,還是試探著問道:“殿下的意?思是?”

    她?方才還冷冰冰又?不近人情的,一下又?轉回小心謹慎,倒像一只貓兒一般,周從嘉不由有些想笑。

    “七娘子不要誤會,本?王沒有別的意?思。”昭王思忖片刻,繼續(xù)道,“老夫人年紀大了,本?王不好?直接去她?面前說得太過,皇后娘娘對本?王有撫育之恩,老夫人也算是我半個?外祖母,本?王不能?有違孝道,所以才特意?找來七娘子一同商討。”

    崔幼瀾默了默,道:“殿下請說。”

    周從嘉說道:“老夫人為了崔家的顏面,自然是想壓下此事的,但蔣氏已?經(jīng)名聲在外,從前宜州的人還忌憚著崔家的勢力,所以敢怒不敢言,然而如?今蔣氏被懲處,有關她?的流言蜚語是止不住的,一旦流傳開來,怕是對崔家也有不利,而且蔣氏的家人這幾年也跟著橫行鄉(xiāng)里,蔣氏雖除可他們?nèi)匀诲羞b法?外。”

    聽了周從嘉的話,崔幼瀾的眉蹙得更緊,崔家眼下雖然看似如?日中天,但崔元媞并未誕下子嗣,崔家也并不如?表面上那樣?穩(wěn)固,蔣氏若只是貪了崔氏的銀錢財物倒還罷了,她?所涉還有宜州的百姓,可以說甚為猖狂,若此事傳到盛都,對崔家沒有任何好?處,昭王說的竟是實話。

    俞氏想要暗中把崔文和兩口子解決,怕是沒有她?所想那么簡單。

    “殿下的意?思是把蔣氏他們交出?去?”崔幼瀾索性也放下了忌憚,又?抿唇想了一陣,道,“殿下若要我去勸祖母,我倒也愿意?試一試。”

    “老夫人已?經(jīng)把人關押進了祠堂,顯然是心意?已?決,恐怕七娘子也無法?說動她?。”周從嘉看了崔幼瀾一眼,崔幼瀾也正暗暗打量他,這一眼兩人目光相對,或許是因為周遭那些五光十?色的琉璃花窗,崔幼瀾只覺周從嘉的一對眼珠也如?同琉璃一般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周從嘉也察覺到崔幼瀾在看他,他也并不躲閃,而是狀似無意?地笑了一下,又?說道:“本?王這幾日游歷宜州,也聽說了一些蔣氏的惡行,本?王也承認是看不過眼,蔣氏這樣?的惡人還是繩之以法?的好?,只留著讓崔家自行處置,未免有失公允便宜了她?。”

    崔幼瀾嘆了一口氣:“既然如?此,那便讓苦主前去告發(fā),祖母是為了崔氏著想,但若真的到了那一步,她?也不會護著蔣氏,直接交出?蔣氏,也對崔家好?。”

    眼前這位昭王,說話倒是儒雅有禮,但繞來繞去也只有一個?意?思,就是讓她?想辦法?交出?蔣氏,給宜州百姓一個?公道,就算崔家不交,有他在這里,這事到最后也是瞞不住的,讓他出?手還不如?崔家主動。

    若他真是為了百姓鳴不平,倒也不失為一位賢王,崔幼瀾對昭王一點都不熟,也不得不對他另眼看待。

    昭王輕輕頷首:“七娘子有心,自然是最好?的,本?王便靜候佳音。”

    還真

    是會順坡下驢,崔幼瀾腹誹。

    不過崔幼瀾本?就不喜蔣氏,對俞氏的處理方式也不大認同,既然昭王提起,她?倒樂得去花些心思。

    昨夜到底是崔家私事,蔣氏被罰得重?不重?另說,卻還是將蔣氏和她?的家人曾經(jīng)對宜州百姓所做輕輕揭過了,并沒有受到她?應受的懲罰。

    蔣氏倒臺的消息怕是早就已?經(jīng)傳了出?去,那些曾經(jīng)被她?害過的人也定然不怕她?了,集結了之后去官府告發(fā)她?是可行的,只不過暗地里還懼怕著崔家,但只要崔家的人出?面,讓他們放心大膽地去告,總有人敢的,只要有了領頭的幾個?,后面便會有人跟上了。

    崔幼瀾想到了薛澤,讓他來做這個?領頭的人,再合適不過。

    第25章 血脈

    周從嘉的出?現(xiàn), 倒讓崔幼瀾暫時分了心,沖淡了些許對崔清月的擔憂。

    她回到竹風閣,崔清月果然在房里等她, 聽見她回來便忙不迭地迎出?來,一臉憂心忡忡道:“妹妹怎么去了那么久?祖母怎么說?”

    崔幼瀾挽著崔清月的手坐到里面,知道崔清月?lián)? 連茶都顧不上喝一口,便對她說了方才在萱茂堂發(fā)生的事, 聽到最后崔清月連連用手撫著心口。

    “七妹妹, 你真是太?大膽了,你竟然真的敢在祖母面前這樣說, 這天下哪有?這樣的事呢?”崔清月?lián)u頭, “你要生下這個孩子, 談何容易呢?眼下祖母雖答應了你, 往后便照著寡婦再嫁另許他人,可獨身?嫁人總要更輕松些。”

    崔幼瀾一時不語, 她還沒?告訴崔清月,連嫁人也是她暫時應和祖母的權宜之計, 她根本就沒?想過要再嫁人, 前世和徐述寒過了七年?, 已經(jīng)使她精疲力盡,更何況再與一個未知的新人相處。

    她想了想,又小聲對崔清月說道:“我已經(jīng)不能入宮了, 若是祖母將姐姐叫去,姐姐一定先不要答應入宮。”

    雖然這件事由不得她們自己說了算, 甚至很可能俞氏都不會找崔清月說這件事,但崔幼瀾還是想先提醒一下崔清月, 好歹說起來了也先緩一緩。

    崔清月低頭應了一聲,又道:“可是七妹妹,你不入宮就必定是我入宮,我又有?什么資格去拒絕呢?”

    “六姐姐,宮里害我的人還沒?找到,你要是貿(mào)然就入宮去,那無異于羊入虎口,總要先等上一等。”崔幼瀾心下嘆氣,已經(jīng)看出?崔清月沒?有?特別抗拒入宮的意思,她又不好直接和她說前世的事,只能先拿要緊的理由勸住她。

    聞言,崔清月也覺得有?道理,便點?點?頭。

    崔幼瀾道:“這事我也會去和祖母說,姐姐不必擔心。”

    “我沒?有?七妹妹想得那么多,”崔清月頓了頓,露出?一絲羞赧的微笑,“不過既然七妹妹這么說,就一定是有?道理的。”

    崔幼瀾又與崔清月閑話了幾句,便推說自己累了,崔清月知道她昨夜大半夜沒?睡,今日一早又被俞氏叫了過去,便也連忙起身?告辭,讓崔幼瀾先好好休息。

    崔清月走后,崔幼瀾當?然沒?有?歇下,她馬上便去寫?了一封信,然后讓凝碧帶出?去交給?了薛澤。

    凝碧直到晌午過后才匆匆回來,崔幼瀾問她:“薛澤收下信沒?有??”

    “奴婢按娘子的意思,讓他當?面拆了信看了,他看完之后便收了信,只是倒沒?說什么話,”凝碧知曉其中內(nèi)情,有?些擔憂,“薛郎君會不會不想再惹是生非?”

    崔幼瀾細思片刻,道:“不會,若他不愿意,便會直接把信退還給?我了。”

    薛先生去世的時候薛澤還小一些,這幾年?一直在隔壁單家和蔣氏的磋磨下過活,然后即便母子三人過得再艱難,薛澤和他母親一樣也從沒?有?低過頭,他不會僅僅為了不惹事,便放過懲處蔣氏的機會。

    更何況這個機會是堂堂正正以蔣氏該有?的罪名?將她繩之以法。

    而不是像前世一樣,因實在被欺壓得狠了,夜闖崔家老宅報仇,最后傷了宅中之人,自己也落得亡命天涯,而蔣氏依舊好端端地在那里。

    薛澤也沒?有?令崔幼瀾失望。

    大抵也是蔣氏素日行事太?過,宜州恨她的人眾多,短短一兩日之內(nèi),便有?幾個人前去官府告發(fā),由薛澤領頭,而剩下的人看見有?人去了,便也壯起膽子陸陸續(xù)續(xù)都來了。

    等崔家這邊得知之時,訴狀已經(jīng)如?雪片一般堆滿了宜州府衙的案頭。

    俞氏本是想讓崔氏這里自行解決了蔣氏,畢竟她要殺害俞氏和崔幼瀾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眼下蔣氏在宜州的罪狀被揭發(fā),俞氏也不得不把她交出?去,鬧到這個份上了,交出?蔣氏才對崔家好,雖崔家的名?聲難免受損,但好在是在宜州,大可以說蔣氏的事盛都那里不甚清楚。

    況且昭王也在宜州,到底要顧忌著他。

    蔣氏很快便被下了獄,而后也查出?她的夫君崔文和對她所行一清二楚,甚至有?幾次還是崔文和出?面助紂為虐,崔家二話不說,也一同交出?了崔文和,孰是孰非便完全讓官府去裁決,這二人及他們的子嗣在族中也被除了名?,以后與崔家沒?有?任何關系。

    俞氏雖氣憤崔家丟了臉,但好在沒?有?傷筋動骨,崔家及時交出?蔣氏和崔文和,也令外?界相信崔家沒?有?包庇他們的心思,少了些議論,再說回來也是崔家疏于管理才致蔣氏越來越無法無天,俞氏也不是完全沒?有?錯,便也只能咽下這口氣。

    她只是借由蔣氏一事給?盛都遞了話過去,說是被蔣氏給?氣病了,再加上宜州這里的爛攤子還沒?收拾好,所以暫時不能回盛都,要先在宜州修養(yǎng)一段時日,并且從上到下再好好查一查有?沒?有?漏網(wǎng)之魚。

    俞氏年?紀大了,家里也沒?人敢催著她回來,反而立即派人送了許多上好的藥材過來。

    只是崔幼瀾不久后就要入宮,盛都那邊也想先把她接回去。

    然而俞氏只道:“七娘先留在我身?邊侍奉,入宮的事以后再說,娘娘那里我自有?說法。”

    因著這事,最急的反倒成了崔幼瀾的爹娘,他們是一門心思想讓崔幼瀾入宮的,但俞氏去了一趟宜州,反而像是改了意思,怎么看怎么不對,仿佛不想讓崔幼瀾入宮。

    他們擔心是崔幼瀾不慎忤逆了俞氏,讓俞氏不開心了,俞氏這才不讓她入宮,畢竟俞氏的性子也不是那么好,于是便一封接一封地送信過來,想讓俞氏回心轉意,俞氏一封信都不看,只讓他們該干什么干什么。

    崔幼瀾的父母也只好等著她們從宜州回來再說。

    崔幼瀾明白俞氏的意思,她大抵是想先安排好了崔清月入宮的事,再與崔家那邊商量她的事,免得她的事先出?來,惹得人懷疑,這種事總是極不光彩的,崔清月先入了宮,便也少有?人關注崔幼瀾了。

    她心下到底也焦急,只怕俞氏什么都不說,直接就悶聲不響把崔清月給?送走了,雖然也知道自己最近少去俞氏面前晃悠比較好,但還是決定為了崔清月再去一趟。

    俞氏對于崔幼瀾,終究是有?惋惜也有?埋怨的,見她前來,看她的眼神的倒復雜,只是崔幼瀾只當?做沒?看見。

    崔幼瀾想著自己在俞氏心中反正也就那樣了,便開門見山道:“祖母要把姐姐送進宮?”

    俞氏果不其然皺了眉,說道:“明知故問。”

    “祖母不能讓姐姐入宮。”崔幼瀾想繼續(xù)說話卻被俞氏強硬打斷。

    “七娘,你自己的事難道就完全解決了嗎?”俞氏沉下臉,“你要任性,我也管不了你,父母長輩只能盡自己所能為孩子安排好一切,至于力所不能及的,往后的日子是你自己過的,我年?紀大了也不想再費心思。但是崔家必須要有?一個人入宮,娘娘為子嗣一事困擾多年?,崔家不能不助她一臂之力,也不能讓崔家的榮華轉瞬即逝,你可知你祖父從宜州到盛都,花了多大的力氣?家里的子弟要出?息,后宮中的勢力也要穩(wěn)固,娘娘需要皇子,崔家也需要皇子,這個皇子必須流著崔家的血脈。”

    她說完,稍緩了緩氣息,又道:“你不是

    善妒的孩子,自己不能再入宮,也不能阻了你姐姐的路。”

    俞氏明顯是誤會了崔幼瀾的意思,以為她是嫉妒崔清月代?替她入宮,若是放在前世,崔幼瀾確實是不甘心的,也聽不得這樣的話,但是現(xiàn)如?今她早就看開了,心中只想著完成自己想完成的事,也不在乎俞氏怎么看待她。

    旁人的目光都是虛的,人只要做到問心無愧就好。

    崔幼瀾沒?有?為自己辯解,而是道:“祖母也聽我說一說,我知道祖母急切,但此事真的不能操之過急。宮中陷害我的人還沒?有?眉目,祖母怎知那人不會再對六姐姐下手?祖母難道就能放心在幕后之人沒?有?查清楚之前,就讓六姐姐入宮嗎?”

    崔清月溫柔乖順,更沒?有?什么心眼兒,崔幼瀾尚且受害,更不用說崔清月。

    俞氏一時沉思起來。

    見狀,崔幼瀾知道有?戲,便接著勸說道:“崔家如?今只剩下六姐姐能入宮,下面的妹妹們都要再幾年?才能長成,不得不為六姐姐多防備著。反正我當?時也沒?有?被捉奸在床,那人估計也懊惱,不如?這樣,讓他以為崔家想瞞下此事或者是我對崔家瞞了此事,崔家依舊會讓我入宮,這樣那人的目光才不至于放在姐姐身?上,而他必定也會等著我回到盛都,在我入宮前夕揭發(fā)我已失貞一事。”

    “你的事我已同娘娘說過,娘娘也在查,但是暫時查不出?什么,”俞氏嘆氣,看向崔幼瀾的眼神終于柔和了一些,“你說的倒也不是沒?有?道理,眼下太?過兇險,確實不應該貿(mào)然讓你六姐姐入宮,你六姐姐的性子我又何嘗不知,她入宮是要娘娘護著的,不然她……原本還打算讓你去幫襯娘娘,如?今也成了一場空。”

    想起上輩子崔清月的結局,崔幼瀾的神色便是一黯,好在俞氏并沒?有?過多注意。

    崔幼瀾想了想道:“如?今不過就是延緩六姐姐入宮之期,在那人按兵不動的時間?里,大姐姐或許能查出?什么也未可知,總比在那人眼皮子底下被動要好。”

    聞言,俞氏不由點?點?頭,半晌后又說道:“娘娘倒也沒?有?催促著六娘入宮,想必也是忌憚著背后之人,這人不查出?來,總歸是如?芒刺背,是我一時著急大意了。我本來打算過幾日就把六娘送回盛都,現(xiàn)在看來還是暫時同我一起留在宜州為好。”

    聽俞氏終于松了口,崔幼瀾不免松了一口氣,萬事艱難,但只要她努力,總還是會有?成果的。

    上輩子崔元媞根本就沒?查出?來什么東西,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輩子也查不出?什么,暫時先為崔清月爭取到一些時間?再說,到時就想個辦法,比如?說讓崔清月假裝身?染惡疾,入宮的事自然就只能作罷了。

    她也想過讓崔清月立刻就裝病,但逼得太?緊反而讓俞氏起疑心,還是放到之后再說為妙。

    不過這些還是要同崔清月商議之后再說。

    崔幼瀾也知道這樣做對宮里的崔元媞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但崔元媞只是沒?有?皇子,崔清月卻不能沒?有?性命。

    第26章 綁架

    “對了, 還有另一件事。”俞氏忽然又抬眼?看向崔幼瀾,“薛澤那里是你去攛掇的?”

    崔幼瀾正想著崔清月的事,不防俞氏說薛澤告發(fā)蔣氏一案, 差點嚇了一跳。

    不過她很快就冷靜下來,既然俞氏已經(jīng)知道了,那也就沒什么好瞞的了。

    “是, 我想要蔣氏受到她應有的懲罰,而不是動?用家法?私刑就算了。”崔幼瀾深吸一口氣, 面對俞氏大?大?方方吐露了心里話。

    她不想另生事端, 便略過了昭王找她一事不提。

    俞氏聞言涼涼開口道:“七娘,你如今的主意可真是大?了, 你想過沒有崔家若因此事名聲受損該怎么辦嗎?”

    “崔家名聲受損, 只會因為有蔣氏這種?人, 并且崔家包庇蔣氏這種?人, ”崔幼瀾一字一句說道,“并不會因為崔家大?義滅親而受損, 況且此事本就是因崔家失察而起,崔家難辭其咎。昭王眼?下正在宜州, 且住在崔家, 蔣氏的事他不會沒有耳聞, 他又會怎么想,回盛都之后?又會怎么說呢?”

    雖然崔幼瀾不想提昭王找她的事,但是搬出昭王來說一說還是可以的。

    俞氏在家也算是獨斷慣了, 今日卻?一直被崔幼瀾勸解甚至反駁,她聽后?倒也有些愣怔, 但也說不出什么,最后?只能?嘆了嘆。

    “算了, 反正人都交出去了,好壞都與崔家沒關系了。”她思忖片刻后?,突然又起身往內(nèi)室走去,留下崔幼瀾不明所以。

    俞氏很快出來,手上拿著東西,往崔幼瀾面前一放,她才看清楚是兩封信。

    崔幼瀾心下一驚,唯恐是徐述寒什么時候給她遞信被俞氏發(fā)現(xiàn)?了,俞氏要是拆開看就一定會發(fā)現(xiàn)?他們?直接的關系。

    然而仔細一看,上面清清楚楚寫了崔幼瀾收,筆跡卻?并非是徐述寒的。

    她暗暗松了一口氣。

    俞氏道:“這是薛澤那小子給你寫的,他什么都不懂,在上頭明明白白寫了你的名字,還想遞進?來,頭一道就被我截住了。沒有這信,我也不知道是你讓他領頭去告發(fā)的。”

    崔幼瀾:“……”

    她該如何謝謝薛澤是好呢?

    “你把信拿走,我懶得再管你。”俞氏再度嘆氣,揉了揉額角,朝崔幼瀾揮了揮手。

    崔幼瀾拿起信就一溜煙走了,俞氏看著她的背影還是久久出神。

    說是應了崔幼瀾讓她生下孩子再嫁人,對于?崔家來說也不是件難事,以崔家的勢力,愿意娶崔幼瀾的應該不在少數(shù),但崔幼瀾的情形,卻?難免讓俞氏擔心。

    王媽媽拿了一盅參湯過來,這是俞氏每天都要喝的,結果今日俞氏推開不喝,卻?對王媽媽道:“我瞧著薛家這孩子倒是不錯。”

    “老夫人的意思難道是……”王媽媽一時驚詫。

    “薛家雖然只是普通人家,但蔣氏一事他們?倒也使?人欽佩,薛澤也讀書,并非鄉(xiāng)野愚夫。”俞氏慢慢斟酌起來,“七娘也算幫了他們?,兩個孩子不能?不說沒有緣分,他還巴巴遞了信進?來,這個年紀的孩子,又能?是什么心呢?”

    王媽媽道:“若放在以前,薛家也實在攀不上七娘子。”

    “以前的事就不用再提了,我想著若是他們?真的好,那倒也不錯,薛澤的人品我是見過的,他會對七娘好,日后?成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七娘的事根本算不得什么。”俞氏說。

    俞氏已有自己的盤算,王媽媽也怕說多了就犯了俞氏的忌諱,眼?觀鼻鼻觀心也就不再說下去了。

    她想了想,只是岔開了話頭說道:“蔣氏夫婦兩個已經(jīng)見官伏法?,宜州百姓對崔家雖有議論,但也是夸贊的占大?多數(shù),只是前幾?日蔣氏的娘家人喊過冤,也來家里求過,老夫人看蔣家那邊……”

    “全都打發(fā)出去,難道還要他們?來見我?”俞氏不屑一顧,想著自己眼?下的煩心事,便更不耐煩聽到這些,厲聲道,“蔣家那些人自己都不干凈,這些年仗著蔣氏為非作歹,如何還有臉來求崔家?等著官府一同?治他們?的罪才是!”

    見俞氏動?了怒,王媽媽連忙上去勸慰,今日似乎提什么俞氏都不見得順心,便干脆嘴一閉什么都不說了,回頭又吩咐門?上各處都警醒著,見到蔣家的人便一律都打出去。

    ***

    再說崔幼瀾拿了薛澤的信回了竹風閣,因是俞氏親手交給她的,她也就不避忌什么了,直接拆了開來看。

    這信俞氏早就已經(jīng)自己拆開看過了,好在薛澤為人赤誠,信中也沒什么見不得人的話,坦坦蕩蕩。

    崔幼瀾略掃了幾?眼?,薛澤自然是先謝了她相幫蔣氏一事,又說如今家里也太平了,先前要給崔家的賠償查清楚是蔣氏刻意為之便也一筆勾銷,又有崔家為平民憤給各家的錢款,如此倒多出來了一筆積蓄,他打算給母親和妹妹留下一些,剩下的便自己拿了外出求

    學去。

    他想在離開宜州之前見崔幼瀾一面,與母親妹妹一起再鄭重謝她一回。

    薛澤也干脆利落,并不喜糾纏,他在信中向崔幼瀾約定了時間,明日他們?全家回來宜州城里一趟,崔幼瀾若有空閑和機會出來便在午時于?城西酒樓見面,若是不能?前來,他多等一個時辰,等不到便也離開了。

    俞氏竟把這信交給她,倒令崔幼瀾信中又多了些猜測。

    不過崔幼瀾也并不打算赴約。

    薛澤一事算是結了善緣,然而究其根本也是崔家失察所致,她身為崔家人理應去做這件事,并不值得薛澤來感謝她。再加上俞氏似乎有意讓她和薛澤多接觸,崔幼瀾卻?并無此意,所以還是干脆不見的好。

    但讓薛澤全家等一個空,崔幼瀾心中到底也過意不去,便少不得讓凝碧又跑了一趟。

    可是這一日,一直等到日頭西斜,卻?仍舊沒有等到凝碧回來。

    先前崔幼瀾并沒有在意,凝碧經(jīng)常在外面走動?,這段時間在宜州城也算是熟門?熟路了,平時讓她出去辦事也是如此,或是一時沒有辦成,或是被其他事情拖住了腳,崔幼瀾給她的時間也寬裕。

    但今日只是去見見薛澤,說一聲就罷了,即便是薛澤一家要拖住凝碧吃飯,凝碧吃完又有別的事,也不至于?耽誤了這么久。

    眼?看著太陽開始落山,崔幼瀾著急起來,連忙叫了幾?個仆役小廝出去找凝碧,宜州并不大?,很快便有人帶了消息回來,城西那間酒樓里留了字條,徐述寒帶走了凝碧。

    崔幼瀾看了只覺氣血上涌,生生壓抑住了怒火,好在不是其他賊人,徐述寒并不會傷害到凝碧,但用這種?方法?來見她,也實在是卑鄙可恥。

    如今凝碧在他手上,崔幼瀾也不可能?放著凝碧不管,又怕徐述寒等不到她,直接來崔家見俞氏,她思忖片刻,還是決定先穩(wěn)住徐述寒。

    為了不驚動?俞氏,崔幼瀾打扮成了裁冰的模樣,趁著天色昏暗,讓剪雪陪著她一同?悄悄出了府。

    崔幼瀾按著字條上所指,去了宜州城中一處住宅,其實她原本也知道這里是徐述寒所暫時租住的地方,果真還沒到門?口,永豐便出來接她。

    崔幼瀾心中有氣,于?是淡淡瞥了永豐一眼?,并不說話。

    此時天已經(jīng)徹底暗下,崔幼瀾進?到二進?的院子中,在庭中立住,不再往前面走。

    永豐道:“娘子進?去再說。”

    “我不進?去,把凝碧帶出來給我。”崔幼瀾冷冷說道。

    永豐只好照做,往亮著燈火的屋子里走去,結果腳還沒邁上臺階,那門?就從已經(jīng)開了。

    徐述寒從里面出來,凝碧一臉憤憤地跟在后?面,見到崔幼瀾連忙跑了過來站到她身邊。

    崔幼瀾大?致看了看凝碧,見她果真安然無恙,倒也悄悄松了一口氣。

    接著她再度面對徐述寒,眼?中閃過一絲冷冽:“我先前說了不許動?我身邊的人,難道你耳朵聾了沒聽見?”

    徐述寒挑了一下眉梢,他已料到崔幼瀾會生氣,所以氣定神閑道:“凝碧只是一個婢子,況且我并不會動?她。你從來都不肯見我,我又能?怎么辦?若我實在真的不顧及你,便已去找你祖母說了。”

    “照你的話說,我還要謝謝你不成?”崔幼瀾絲毫不肯退讓,“我也不怕告訴你,我沒瞞住祖母,她已經(jīng)知道我有孕的事,為了崔家的名聲,她已經(jīng)讓我喝了藥,我無能?為力。”

    聞言,徐述寒心下一驚,眸色也隨之黯了黯,然而他很快便恢復過來,只是手緊緊攥著:“好,若你祖母真的這樣做了,我也沒什么好說的,但是崔幼瀾我告訴你,即便你折騰出再多的花樣,我也一定會娶你。”

    為了避過上輩子的禍事,徐述寒刻意稱病拖延了回京的時間,前幾?日圣上只能?令派他人前往江南調(diào)查,眼?下危機暫時已除,徐述寒也不得不馬上趕回盛都,一則再延誤恐失了圣心,二則沈雪音和金氏的事都需要他去處理。

    他想著便朝崔幼瀾走近一步,沉聲說道:“我今夜便要趕回盛都,無論你祖母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等我再回來時我一定會來提親,不會很久——你祖母若是真的不知道,你還是趁著這段時間與她說一說才是,不要又嚇出個好歹。”

    崔幼瀾不想再和他多說話,帶著凝碧就想走人,但要轉身之際又說道:“孩子已經(jīng)沒了,你實在不必如此執(zhí)拗,回去好好娶了沈雪音,也彌補彌補她上輩子的遺憾。”

    “沒了?”徐述寒笑了笑,也不知有沒有信,半晌后?又說道,“我方才說了,我一定會娶你。”

    他話音落下時,崔幼瀾已行至院門?處,依舊和前幾?次一樣,頭也不回地走了。

    崔幼瀾帶著凝碧和剪雪出了門?,永豐又趕上來,對崔幼瀾說道;“郎君讓小的送送娘子。”

    “不用你送,前面自有我崔家的人。”崔幼瀾步子一停,朝著永豐冷冷看了一眼?,永豐便縮了頭,往里面去回話去了。

    等走出這片地段,凝碧瑟縮了一下,小聲道:“娘子,我剛出酒樓他們?就帶走了我,我實在對不住娘子。”

    “沒事,不怪你,”崔幼瀾回頭摸了摸凝碧的頭,“當然要怪他們?做事上不了臺面。”

    “是不是老夫人都知道,這可怎么辦……”凝碧又憂心道。

    崔幼瀾撲哧一聲笑了:“我方才說前面有崔家的人,那都是唬他們?的,我當然是瞞著祖母了,不然讓祖母知道,我這里麻煩,你們?也難免要受罰的,咱們?今日回去,就當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

    凝碧這才放了心,與崔幼瀾一起慢慢走回崔府。

    因為崔幼瀾是偷偷出來的,所以也并沒有馬車,除了剪雪外只另有一個信得過小廝陪著,也是崔幼瀾從盛都帶過來的。

    一行人走得有些慢,宜州是小地方,入了夜便有些冷清,遠遠不如盛都那樣夜間亦是繁華盛景,不過倒也還算安全。

    崔幼瀾正與凝碧說著話,卻?聽到小廝忽然失聲道:“娘子你看,那是什么!”

    夜間的街道寂靜,他的話猶如石破天驚,崔幼瀾尚且來不及反應便朝著他手所指的地方抬頭看去。

    只見隱隱約約火光漫上了濃黑的夜空,正是崔府的方向。

    第27章 放火

    崔幼瀾幾乎是踉蹌急奔往崔家老宅而去。

    此時火情也漸漸驚動了附近的人, 都往著火的地方趕去。

    一直到跑到崔家門口,崔幼瀾的心才徹底被巨石壓住,窒息般的感覺朝她?襲來。

    她?原本還想著, 會不會只?是崔家附近找了火,遠遠看著才像是崔家,然而此刻站在崔家的大?門前, 火光與熱氣向她?撲面而來,她?的希望也隨之破滅。

    崔幼瀾拉住旁邊一個?救火的人, 也不知道是崔家的仆役還是路過來幫忙的, 嘶聲?問:“這到底是怎么了?”

    “崔家不知怎的著火了!這火好大?,一時半會兒怕是滅不了!哎呀你說這, 這段時日從盛都來的老夫人和娘子們還住在里面呢!”那人連連搖頭?, 說完又指揮著趕來的人去找水了。

    他的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落在崔幼瀾心上, 她?后退兩步, 步子一軟差點跌到地上,幸好被凝碧扶住。

    俞氏、崔清月還有裁冰她?們?nèi)荚诶锩妫?br />
    無言的恐懼如同此刻不斷蔓延的火光一般, 幾乎要將崔幼瀾整個?人都吞噬。

    若是俞氏和崔清月她?們沒逃出來,那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難道就付之一炬了嗎?

    難道命運真的無可更改嗎?

    崔幼瀾重新望向著火的崔宅, 此時門口還未被火勢波及到, 只?能?遠遠看見里面哪處著了火, 此刻崔家門口人進進出出的,大?抵都在忙著救火。

    她?心一橫,便往里面沖了進去。

    也不知救火的有沒有崔家的仆役, 可是混亂中不可能?沒有疏忽,聽?方才那個?人說, 人應該還在里面,她?怕俞氏她?們救不出來。

    裁冰幾個?也擔心里面的人, 一同緊隨著崔幼瀾進去了。

    一進去里面,眾人一時只?覺得里面更加混亂,全都鬧哄哄的,根本就分不

    清誰是誰的,崔幼瀾顧不得其他的,大?致辨了辨方向,便先往俞氏所在的萱茂堂而去,而竹風閣在去往萱茂堂的必經(jīng)之路上,要找到崔清月等人也是來得及的。

    幸而崔家老宅占地大?,這火勢看起來可怖,然而實際上卻并不能?很快就殃及他處,崔幼瀾遠遠瞧著往萱茂堂方向似乎還好,便略略放下?了心。

    眼下?天干物燥的,又一連許多日子沒有下?雨,只?希望俞氏和崔清月她?們能?在火勢蔓延到附近前趕緊逃出來。

    路上來來去去都是人,也分不清是趕來救火的還是往外逃竄的仆婢,遠處有火光,可近處的燭火卻早已熄滅,崔幼瀾不知何時便已經(jīng)與裁冰他們沖散,她?喊了幾句沒有人應答,便只?能?繼續(xù)往萱茂堂而去。

    她?心下?焦急萬分,步履也匆匆,好幾次都差點被絆倒,最后索性也再顧不上體面了,高高提了裙裾便快步走起來,眼看著前面就是竹風閣了,好在火勢暫時還沒有過來,崔幼瀾正要加緊步子,卻聽?見斜里忽然傳出一個?聲?音。

    “這不是七娘子嗎?”

    聽?起來有些耳熟,然而崔幼瀾也想不起來究竟是誰,只?當是家中的仆婢,正回?頭?去看,那人卻已躥到了她?面前。

    借著不遠處的火光,崔幼瀾兀地看清楚了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的那張大?臉。

    是宋娘子。

    先前宋娘子作為蔣氏的狗腿子,在單家禍害薛家一事上已經(jīng)被打發(fā)?了出去,然而她?是蔣氏娘家的人,細查之下?當初蔣家并沒有舍得把宋娘子的賣身契給?蔣氏,只?是給?她?用著,這么多年也就這么著了,于是便被發(fā)?還到了蔣家去,并沒有再繼續(xù)處置。

    她?眼下?出現(xiàn)在了這里,明顯就是不對勁。

    崔幼瀾連忙后退幾步,死死地盯著宋娘子道:“你在這里干什么?”

    宋娘子卻并不說話了,只?是笑著上前,她?進一步,崔幼瀾便退一步,幾息之間崔幼瀾見狀不好便要轉身往別處逃跑,然而宋娘子身手?矯健,崔幼瀾哪是她?的對手?,一下?便被宋娘子將手?臂拽住。

    “這細胳膊細腿的,難道還想跑不成?”宋娘子把崔幼瀾往眼前一拉,扯得崔幼瀾就是一個?趔趄。

    還沒等崔幼瀾站穩(wěn),宋娘子揚手?便往崔幼瀾臉上劈了一個?巴掌。

    這一巴掌倘或是積蓄了宋娘子好大?的力氣,崔幼瀾直接被扇得眼前一黑,嘴里的嫩肉也被牙齒磕到,沁出了血腥味。

    她?懵了懵,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被人扇臉卻還是頭?一遭。

    “來人,你們都過來!”宋娘子已經(jīng)高聲?喊道,“被我捉到他家七娘子了!”

    黑暗中,很快便有人三三兩兩聚集過來,其中甚至有人提著一盞燈籠,幽微的光澤之下?,那些人的身子與大?半張臉都隱沒于黑暗之中,形如鬼魅。

    宋娘子往崔幼瀾臉上淬了一口,幸好崔幼瀾有所防備,撇頭?避了過去,然而下一刻卻被她直接扯住了發(fā)?髻。

    崔幼瀾頭?上那些簪飾掉落下?來,被宋娘子一把薅走,宋娘子笑道:“你把我們蔣家逼上絕路,這是你們應得的!”

    “火是你們放的?”崔幼瀾馬上便反應過來,“你們要干什么?”

    旁邊有人道:“干什么?當然是要把你們給?一起送走咯!”

    宋娘子沖那人看了一眼,那人便先住了嘴,她?才說道:“我心善,就讓你做個?明白鬼,你知道這火怎么起的嗎?是我們在崔家外面放的,借著風勢又延到了里面,怪就怪你們實在太過惡毒,自己家拿了老爺夫人這事也就算完了,為何偏偏還要讓外人去官府告發(fā)?他們呢?連帶著蔣家也受到了牽連,眼看著就要倒了!你們崔家是皇親國?戚,有沒有罪不過是你們一句話的事情,你們卻為了自己的名聲?把我們往死路上逼!”

    “牽連?你們蔣家狐假虎威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你們自己心里清楚,如今崔家只?是為了肅清內(nèi)宅,也還宜州那些無辜百姓一個?公道!”崔幼瀾明白自己已經(jīng)落在他們手?上,他們既然敢火燒崔宅,那必已是陌路之徒,自己若是搖尾乞憐也不過是讓他們看笑話。

    “呸,你說得好聽?,不過就是看中薛家那小子而已,你思了春嘛,還非得找什么借口,給?什么宜州百姓一個?交代,我呸!”宋娘子說著便手?上用勁,扯得崔幼瀾一根細細的頸子往后仰,像是幾乎要折斷,“你還想治我,我告訴你,你要治我下?輩子吧!”

    崔幼瀾聞言怒極反笑:“用不著我治你,你這種人自有人來治,便是下?輩子,你也投胎成豬狗不如的東西!”

    宋娘子揚手?又是一巴掌,崔幼瀾從未受過這樣?的委屈,眼淚都直往外涌,但她?不愿露出嬌怯懦弱之相?,于是生生忍著。

    宋娘子又罵道:“火一起來那個?老的就連忙帶著還有一個?跑了,我們趁亂進來卻是找不到人,也是老天開眼,你竟然就自己撞上來了,怎么,你祖母怎么不帶你,是懶得管你了嗎?”

    聽?宋娘子說沒找到俞氏和崔清月,崔幼瀾便松了一口氣,崔家那些護院終究不是擺設,必是一發(fā)?現(xiàn)外面起了火便知會了俞氏,俞氏怕火勢蔓延起來不受控制,便提前帶了崔清月出去躲避了,她?那時正好在外面與徐述寒見面,俞氏定是找不到她?,無奈之下?才只?帶了崔清月離開了。

    不過她?們沒事就好。

    然而眼下?的境況,卻令崔幼瀾多為俞氏她?們慶幸片刻都不能?。

    蔣家的人只?抓到了崔幼瀾,自然只?能?把氣發(fā)?泄在她?的身上,再加上宋娘子認為蔣氏的事若沒有崔幼瀾在一旁火上澆油便到不了這種地步,一伙人愈發(fā)?恨她?。

    這些人都已經(jīng)走到窮途末路,便是今夜不行兇,也是要跟著蔣家一起完蛋的,此時怎肯與崔幼瀾罷休。

    宋娘子將崔幼瀾狠狠摜到地上,崔幼瀾來不及護住小腹,整個?人已經(jīng)重重摔了下?去,然而這還遠遠不夠,接著宋娘子一腳朝崔幼瀾心口踢去,后面又有人上前來,學?著宋娘子的樣?子,也大?著膽子開始往崔幼瀾身上又踢又踹。

    崔幼瀾憋著一口氣悶聲?不出,也已不知究竟是氣還是血,若她?手?里有刀,一定會將這些人全都砍死。

    明明是自己做了錯事造了孽,卻還不肯任憑處罰,偏行報復之事,崔家縱了蔣氏、蔣家這么些年,竟縱出這些窮兇極惡之人,或者說根本就不能?稱之為人,憤怒之下?連崔家都敢放火殺過來,更不用說當初那些被他們欺侮的百姓!

    她?只?恨沒有早些發(fā)?現(xiàn)宜州這里的事,累得宜州百姓受苦,祖母前世丟掉性命。

    “那火不知什么時候燒過來,要不要換個?地方?”這時有人問道。

    宋娘子想了想說道:“好了,咱們也找到人報仇了,只?是沒找到那個?老東西罷了,眼下?是不可能?再找到了,趁著火勢過來,我們也趕緊跑了吧,運氣好還能?逃走,至于她?,反正也不能?留她?活著,免得有人救她?出來,反而害了我們。”

    這伙人都是聽?宋娘子的,既然宋娘子如此說了,他們也就沒什么話好說,有一壯漢上前,提起蜷縮在地的崔幼瀾就要把她?的頭?砸到一塊石頭?上去。

    崔幼瀾心知不會再有轉圜余地,沒想到重生一次竟然是這種下?場,只?好在俞氏已經(jīng)被她?救下?,也算是全了上輩子的遺憾之一,正要閉眼赴死,卻聽?得耳邊有人痛呼出聲?。

    拽在她?身上的手?也一松,崔幼瀾又重新跌到地上。

    “把他們都抓起來。”

    第28章 小產(chǎn)

    崔幼瀾渾身都?被他們折磨得疼痛, 她強忍著疼抬頭朝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只見不遠處映著天上半邊的?火光,有人正疾步朝這里走來。

    那人的?身形有些單薄, 卻頎長高挑,崔幼瀾還未辨認出是誰,他便已經(jīng)走到她身邊蹲下。

    周從嘉小心扶住崔幼瀾的?身子, 問:“七娘子你?怎么?樣了?”

    原來是他,昭王周從

    嘉。

    崔幼瀾閉了閉眼, 此番竟也讓她絕處逢生了。

    周從嘉最近住在崔家?, 崔家?起火自然也驚動他了,她方才一時也沒想起來這事。

    蔣家?這些人自然也不知道, 昭王竟然也在這里, 看見有人過來阻攔, 先?是嚇了一跳, 而后見周從嘉的?人都?圍了上來,便又做出了兇惡模樣。

    “這人不是崔家?的?人, 大家?不用怕!”宋娘子大喊,“咱們拼著出去便是!”

    周從嘉先?把崔幼瀾扶起來坐著, 又讓人扶住她, 自己這才起身, 往前走了幾步,卻并不見動怒。

    “你?們要從本王手下脫身,想必要費許多工夫。”他道。

    此話一出, 宋娘子等?先?還沒有反應過來,等?明?白了之?后已是大驚失色。

    “你?……你?是……”

    周從嘉已不理會?他們, 轉身又到崔幼瀾身邊,問她:“七娘子與我先?離開罷。”

    說著又搭了一把手, 把她從地上扶起來。

    崔幼瀾連忙道一聲謝,又道:“祖母他們都?已經(jīng)離開了,殿下也請趕緊避一避,這次是我們崔家?……惹出這樣的?禍事。”

    周從嘉沒有再說什么?,只是拿過侍從手上的?斗篷給她披上,留下一句:“這些人全都?送去見官。”

    然后便帶著崔幼瀾離開了。

    崔幼瀾腳步虛浮,每走一步身上都?在痛,又說不出是哪里痛,仿佛每一步每一個痛的?地方都?是不一樣的?。

    她只希望孩子千萬不要有事。

    周從嘉將她扶上馬車,然后自己也進來,對她道:“我與七娘子共坐一輛馬車,七娘子不會?介意吧?”

    崔幼瀾搖搖頭,眼下哪還顧得上這些。

    她甚至都?沒力氣問周從嘉要把她帶到哪里去,反正周從嘉不會?害她就是了。

    大抵此時靜下來,崔幼瀾蜷在那里坐了一會?兒,身上的?痛慢慢消了下去,然而她才發(fā)?覺自己還是出著冷汗,小腹的?疼也更加明?顯。

    周從嘉很快也發(fā)?現(xiàn)了她的?不適,一面讓她躺下,一面關心道:“七娘子方才可是傷到了哪里?”

    崔幼瀾不好說出來,只是道:“煩請殿下,一會?兒到了之?后便為我尋一位大夫過來。”

    周從嘉自然一口應下,之?后并無多余的?話再講,很有分寸地不去打擾崔幼瀾,也不往她哪里看,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

    此刻崔幼瀾卻已顧不得他了,她自覺身上不太好,崔家?養(yǎng)她自然養(yǎng)得金貴,怎能受不住宋娘子那一伙人的?刻意毆打,如今的?身子又是不比以往。

    她死死地咬著嘴里的?嫩肉,腦子里一片空白。

    若是這個孩子保不住了……

    她不敢再想下去。

    也不知忍了多久,崔幼瀾已經(jīng)差不多疼得麻木,心弦也幾乎在繃斷的?邊沿徘徊,此時馬車顛簸了一下,崔幼瀾沒靠住,也無法再支撐,軟綿綿就往下倒去。

    斜里伸過來一只手,穩(wěn)穩(wěn)地將她身子托住,把她重新安頓好,崔幼瀾還沒提起氣道一聲謝,卻見周從嘉忽然驚訝地看著某處。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崔幼瀾也看見了自己裙擺上的?鮮血。

    她心里一震,說不清是什么?滋味,仿佛站在堤壩邊的?人,眼睜睜看著洪水將堤壩沖垮,然后自己也淹沒其中,掙扎無用。

    就在崔幼瀾怔怔不語之?際,周從嘉的?手指已經(jīng)搭上了崔幼瀾的?手腕,他的?手帶著涼意,崔幼瀾倏地便想要逃離,卻被他緊緊按住。

    很快,周從嘉臉上訝色更深:“七娘子,你?這是……”

    崔幼瀾撇過頭去,一言不發(fā)?。

    這樣丟臉的?事,竟然被周從嘉發(fā)?現(xiàn)了去,那無論?如何?也就瞞不住了,今日之?后,她的?名?聲也將一敗涂地,就像上輩子一樣。

    不過周從嘉馬上便恢復昔日沉靜模樣,將崔幼瀾的?手又放回?去,然后過去輕輕地扶她躺了下來,因是倉皇出行,這輛馬車并不大,崔幼瀾一躺下來,留給周從嘉的?地方便很是局促了。

    周從嘉顯然絲毫不在意,他輕聲安慰崔幼瀾道:“七娘子不用擔心,只是怕蔣家?還有人要鬧事,我便讓他們走得遠了一些,馬上就到了。”

    崔幼瀾咬了咬下唇,問他:“我的孩子是不是保不住了?”

    面對她的?發(fā)?問,周從嘉默了片刻,還是說道:“我對醫(yī)術并不精通,僅僅只會?把個脈而已,還是等?到了之?后,自有大夫為七娘子來診治。”

    崔幼瀾也就不再說話,腹中的?絞痛愈發(fā)?劇烈,她稍稍側了身子閉上眼,便人事不知了。

    ***

    崔幼瀾知道自己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里她似乎又將前世的一切重新經(jīng)歷了一遍,最后在落水時夏然而止,而后又是混混沌沌的?,仿佛還是前世,又似乎已經(jīng)到了這一世。

    在水中沉沉浮浮好幾回?,最后一次時,崔幼瀾終于努力將頭探出了水面,還未等?來得及看清周圍,她深吸一口氣,眼前一亮。

    沒有冰冷的?池水,她是躺在柔軟溫暖的?被褥之?中。

    頭上天青色的?帳頂卻不是她素日用的?,崔幼瀾覺得陌生,隔了一會?兒才想起來,之?前崔宅出事,她被昭王救下帶走了。

    身上的?疼痛已經(jīng)消失了,崔幼瀾才動了一下,帳外便又個似乎是婢子的?聲音道:“娘子是不是醒了?”

    崔幼瀾“嗯”了一聲,還沒問什么?,便聽見婢子出去的?聲音,然后又有人進來。

    “七娘子。”隔著簾帳,有人叫了她一聲。

    崔幼瀾聽出是周從嘉的?聲音,只是張了張嘴,一時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周從嘉似乎也沉默了。

    崔幼瀾的?手慢慢搭上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她前世是生養(yǎng)過的?,然而仍是有點不敢相信,問道:“我小產(chǎn)了?”

    “宋娘子他們下手太重,大夫說當時就已經(jīng)不好了。”周從嘉的?聲音傳到里面,“你?先?安心在這里修養(yǎng)便是。”

    得到了已經(jīng)料想到的?答案,崔幼瀾喉間還是哽咽住,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聽到她小聲隱忍的?抽泣聲,周從嘉本來欲要離開,留給她一個人緩一緩,然而卻是怎么?都?抬不起步子。

    他思忖片刻后,還是與崔幼瀾說道:“本王不會?把這事說出去的?,七娘子放心。老夫人已經(jīng)在城外的?莊子上,蔣家?的?人大部分已經(jīng)下了獄,只等?把剩下的?捉回?,你?那幾個婢子也一個不少,她們都?沒有事。”

    里頭的?崔幼瀾聞言苦笑了一下,昭王是個好人,救了她還收留她,明?明?知道她出了這樣的?事,尋常人避嫌還來不及,他反倒還來安慰她。

    她相信他不會?說出去,可是她似乎也已經(jīng)無所?謂了。

    她無心再探尋其他,只覺得痛徹心扉。

    努力了那么?,可是一切還是成了泡影。

    前世她的?孩子孱弱多病到不能下床,這輩子她只是想讓他開心健康地過一世,原來竟還是她強求了。

    難道他的?命運就不能更改嗎?

    崔幼瀾閉上眼,淚水從眼角滑落下來,她的?眼前閃過那個孩子躺在床上,一張小臉白白的?,卻仍是對著她笑。

    這次是真的?再也不能見面了。

    若是當時,徐述寒沒有綁了凝碧,她沒有去見徐述寒,她就會?跟著俞氏一起走,根本不會?發(fā)?生后來的?一切。

    她終于開始哭起來,哭到后來又睡了過去,這一睡然后便開始纏綿病榻。

    崔幼瀾病得很重。

    她一日大多數(shù)時候都?在昏睡之?中,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好像永遠都?睡不醒,身軀和四肢都?仿佛壓了石塊,一動都?不能動,連藥都?喂不進去,只能喂幾口水。

    偶爾醒來的?時候,她能聽見裁冰和倚翠的?聲音,她們一直在她耳邊勸她,但她聽不清楚她們究竟在說什么?,只是有一次強撐著睡意,問她們:“你?們不是跟祖母去了莊子上嗎?”

    崔幼瀾疑心是自己病得厲害,出了幻象。

    裁冰忍不住哭了,緊緊抱著崔幼瀾:“娘子,我們是過來照顧娘子的?。老夫人知道娘子在昭王殿下這里,便派我們過來把娘子接回?去,可是娘子病成這樣,又怎么?起身呢?”

    崔幼瀾聽了,連點頭的?力氣都?沒有。

    怪不得祖母那么?久都?沒有音訊,原來是因為她病了,她迷迷糊糊地想著,嘴里又把胡話說了出來。

    這下連倚翠也哭了出來:“娘子你?別嚇我們了,若是你?有個萬一,我們可怎么?和老夫人交待?你?要趕緊好起來,老夫人和六娘子還在等?你?,老爺夫人他們都?在盛都?等?著你?回?去呢!”

    然而說完那一句胡話之?后,崔幼瀾又閉上眼睛,陷入了沉睡。

    每日仍舊與先?前一樣,睡的?時候多,醒的?時候少。

    直到有一次裁冰硬給她灌進去半碗藥,崔幼瀾又全嘔出來,她倒是稍稍醒了一醒,就在裁冰拿水給她漱口的?時候,門外進來了一個人。

    崔幼瀾渾渾噩噩的?,一點都?不想知道來人,也不想去看,反正不是裁冰就是倚翠,要不就是其他人,她也沒有興趣。

    周從嘉見她這幅樣子,嘆了一聲:“七娘子還是好好喝藥罷。”

    第29章 心病

    照理說, 即便是住在周從嘉的地方,可也只是權宜之計,周從嘉是不?該進出崔幼瀾這里的, 只有?上次那一次剛醒來時?也就罷了?。

    更何況眼下崔幼瀾尚在病中,衣衫不?整,發(fā)髻散亂, 如此憔悴模樣?,又?怎能被外男瞧見。

    裁冰驚呼出聲:“殿下, 娘子她?……您不?能……”

    周從嘉沒有?去理會裁冰, 只是看向?崔幼瀾,只見她?也同時?抬起頭來看他, 仿佛用盡全身力氣一般, 那細長的頸子瘦弱到一折就能折斷, 只是她?的眼中卻如死水一般無波, 沒有?絲毫光彩。

    “裁冰,你們先去外間?等著, 本王有?話同你們娘子說。”周從嘉道。

    裁冰和倚翠自然是躊躇,不?敢把崔幼瀾獨自留在這里。

    這時?崔幼瀾開口道:“殿下有?話說, 你們下去便是。”

    裁冰只得起身, 然而崔幼瀾撐不?了?太久, 裁冰一走,她?便只能靠到引枕上去,強撐著才沒有?滑落下去。

    崔幼瀾咳了?兩聲, 幽幽說道:“殿下是不?是覺得我?這樣?不?知廉恥的女子,臥房隨意進出也無事?不?過我?也無所謂了?, 你想進那就進來便是。”

    她?語氣不?好?,然而周從嘉聽在耳中卻也并不?與她?計較, 只是道:“七娘子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崔幼瀾不?說話了?,拿眼兒?看著他。

    周從嘉在崔幼瀾對面坐下,這才說道:“其實你和徐述寒的事情,我?早就已經(jīng)知道了?。”

    聞言,崔幼瀾垂下眼眸,依舊不?說什么。

    “那個孩子也應該是徐述寒的。”周從嘉頓了?頓,“本王說過不?會說出去,便一定不?會食言。”

    崔幼瀾苦笑起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更何況是在宮里,昭王自幼在內(nèi)宮長大,要發(fā)現(xiàn)?端倪實在太正常了?,可他特意跑過來和她?說這樣?作什么,難道是想寬慰她?嗎?

    畢竟他一直知道她?和徐述寒的事,卻非但?沒有?說出來,甚至連表現(xiàn)?都沒有?表現(xiàn)?出來,仿佛渾然不?知。

    “殿下的好?意我?心領了?,”意識到自己方才語氣太沖,實在不?必對著周從嘉如此,崔幼瀾心里倒起了?一絲愧疚,但?她?還是說道,“我?難過不?是為著怕別人知道,就算好?不?了?了?,我?也認了?。”

    周從嘉蹙了?蹙眉:“大夫說你的身子底子好?,又?治得及時?,實則已經(jīng)沒有?什么大病了?,一直病重不?好?,只不?過是你的心病。”

    崔幼瀾低頭不?知是輕笑還是輕嗤一聲。

    那是她?堅持了?兩世的希望,周從嘉以旁觀者看來說得輕巧,又?怎知她?是怎樣?的痛?

    但?崔幼瀾也沒有?去和周從嘉辯解。

    周從嘉修長的手指把玩著腰間?佩戴的玉佩,說出口的話卻完全不?是漫不?經(jīng)心的:“人都有?舍不?下的東西,本王相信七娘子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本王雖然還沒有?兒?女,但?不?是沒有?父母親人,他們?nèi)ナ赖臅r?候本王還很小,別人都以為本王不?記得,可只有?經(jīng)歷過的人才知道,那種痛是一輩子都刻在心里的。”

    “但?活著的人不?能因此白白耽誤了?自己。”他看著崔幼瀾說道。

    “耽誤?”崔幼瀾搖了?搖頭,“怎么是耽誤呢?”

    “不?過好?自己的人生?,那就是耽誤,他們?nèi)羰侨掠?知,一定也這樣?認為。”周從嘉一字一句說道,“本王只知道,本王的父母一定不?想看見本王因為他們的死痛苦一世,你的孩子也是。”

    崔幼瀾怔住,眼前再次浮現(xiàn)?那張蒼白的小臉,這幾日,她?時?不?時?就會想起平哥兒?的臉,她?不?想忘,便一直沉溺其中。

    平哥兒?……他真的想看見自己一直痛苦下去嗎?

    他那樣?乖巧可愛,即便在病痛之中,反倒還常常安慰她?不?要擔心,他怎么舍得他的母親為他難過。

    就像上輩子她?死后,若平哥兒?得知她?的死訊,傷痛得不?能自己,也是她?不?愿看見的。

    臉上有?溫熱的感覺,崔幼瀾下意識一摸,原來不?知何時?已經(jīng)滿面都是淚。

    她?擦了?幾下,根本擦不?完,索性也就算了?。

    雖然周從嘉在面前,但?她?多狼狽的樣?子他都已經(jīng)見到過了?。

    “七娘子再自己好?好?想想,不?要再昏沉下去了?,本王相信七娘子不?是那等愚鈍之人。”周從嘉嘆了?一口氣,起身說道,“藥還是要好?好?喝,裁冰她?們這幾日照顧你,也極為不?易。”

    說著他便出去,在外面對著裁冰說了幾句,很快裁冰和倚翠便進來,裁冰手上端著一碗藥,見崔幼瀾還醒著,倒是松一口氣。

    “娘子,藥來了?,這回可別吐出來了。”裁冰坐到她身邊,倚翠在崔幼瀾身后扶著她?。

    裁冰一勺一勺喂崔幼瀾喝藥,悄悄看她?,她?這回竟看著是清醒的,而且喝了?藥也沒再吐出來。

    崔幼瀾漱了?口凈了?面躺下,裁冰正欲給她?放下簾帳,卻聽她?輕聲問道:“昭王殿下還在外面嗎?”

    “方才出去就已經(jīng)走了?,”裁冰道,“不?過是殿下讓我?們再拿藥進來給娘子喝的。”

    崔幼瀾聽后點了?點頭,也沒有?再說什么,翻了?個身又?睡了?過去。

    從這日之后起,崔幼瀾一日比一日好?了?起來,她?開始不?再抗拒喝藥,也迫使自己清醒,不?再沉溺于混沌的夢中,即便這樣?對于她?來說艱難又?痛苦。

    她?身體底子一向?不?錯,然而這次實在有?所虧損,一直養(yǎng)到盛夏之際,才總算徹底養(yǎng)好?,人也勉強能下床了?。

    蟬鳴聲最?響的那一日,俞氏來接她?。

    大病過一場,崔幼瀾從來沒有?去照過鏡子,她?知道自己定然是憔悴無比,不?似舊日容顏嬌美,但?眼下她?既不?愿面對鏡中的自己,也已經(jīng)早已對此不?再介懷,便任由其去了?。

    她?只看見俞氏一見到自己便哭了?出來,俞氏那雙已經(jīng)蒼老的眸子緊緊望著她?,流露出了?她?這么多年從未對崔幼瀾,或者說底下小輩們所流露出的憐惜。

    崔幼瀾要從床上起來,俞氏將她?按住,并且坐在她?的床前,細聲道:“不?用起來,再過會兒?我?去見過昭王殿下,我?便帶著你回去了?,你且再修養(yǎng)修養(yǎng),免得路上撐不?住。”

    “祖母,我?已經(jīng)好?了?,”崔幼瀾道,“若不?是已經(jīng)能行走了?,也不?會勞煩祖母跑這一趟。”

    俞氏摸了?摸她?的鬢發(fā):“都是祖母不?好?,當時?找不?到你的人,情況又?危機,我?怕那火順著風勢燒過來,只能趕緊帶著六娘跑了?,這些時?日,祖母的心里也是百般難受,只怕你有?什么三長兩短,那一夜未曾帶上你,若是你真的……我?怎么和你父母交待,怎么過

    得去自己那一關?好?在是殿下及時?救下你,才使得祖母沒有?擔上那樣?的罪孽。”

    想起那天晚上,俞氏心有?余悸,慶幸的同時?又?死死地盯著崔幼瀾,生?怕在她?臉上看到有?對于自己的一絲一毫的怨尤。

    崔幼瀾輕輕嘆了?一聲,握住了?俞氏干瘦的手:“我?這不?是沒事嗎,祖母實在不?必太過自責,況且那日也是我?不?好?,要是我?不?出去,就不?會有?這樣?的事。”

    俞氏的目光一閃,然后緊緊套在心上的那一個箍便突然松了?開來,如釋重負。

    當然,她?也沒再問崔幼瀾那天晚上到底私自出府去了?哪里,反正只要崔幼瀾沒事,那一切都不?必再提了?。

    另還有?一件使俞氏略感歡喜的事,就是陰錯陽差之下,崔幼瀾肚子里的孩子沒了?,這孩子沒有?父親,她?還偏要生?下來,與其日后成為一樁冤孽,竟是就此斷掉才好?,也算是老天給的意外之喜。

    俞氏按下這些情緒,沒有?在崔幼瀾面前表現(xiàn)?出來,仍是那副愁苦疼惜模樣?地看著她?。

    “好?,以后我?們都不?提了?,”她?順著崔幼瀾的話說下去,“你跟著祖母回城外莊子上再修養(yǎng)一段時?日,然后我?們便會盛都去,就當一切都沒發(fā)生?過,祖母也不?會和你父母說什么,好?不?好??”

    俞氏仿佛哄孩子一般哄她?,崔幼瀾低下頭,輕輕頷首。

    她?自然能猜出七八分俞氏心中所想,最?要緊也不?過就是怕她?怨她?,而崔幼瀾所言也并非謊話,人的貪生?怕死是本能,她?不?能要求俞氏一直留在起火的宅子里直到找到她?為止,她?反倒是慶幸俞氏自己先跑了?,否則遇到宋娘子那幫惡徒,還不?知會如何。

    俞氏不?說她?身上這段日子所發(fā)生?的事,那么她?回去之后也不?會多嘴,人心隔肚皮,她?如此作想,但?不?代表別人也那么想,更會有?好?事之人議論?,她?也不?愿只因那一夜的事情就損了?俞氏在崔家的威嚴以及在盛都的形象。

    宜州的事情便如一場夢一般,就此散去罷。

    俞氏見她?不?說話,又?道:“你六姐姐在外面等著,我?讓她?進來陪你,我?要去見一見昭王,親自向?他道謝。”

    說著,俞氏便叫了?崔清月進來,崔清月這么久沒見到崔幼瀾,自然也是牽腸掛肚,才進來時?更是一臉愁容,直到看見崔幼瀾,覺得她?雖然臉色依舊不?好?,但?人已經(jīng)沒事了?,才松了?一口氣。

    俞氏出去之后,崔清月又?要提那晚的事情,她?比俞氏要更覺對崔幼瀾不?住,畢竟兩個人一直是住在一塊兒?的,她?不?僅沒看住崔幼瀾,沒發(fā)覺那么大一個人沒了?,更是在無奈之下隨著俞氏離開,在得知崔幼瀾被周從嘉救下之前,她?是怎樣?的煎熬,而知道之后,崔幼瀾一直纏綿病榻連起身都不?能,也使崔清月分外憂心。

    然而崔幼瀾將手指往她?嘴上一碰,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

    “六姐姐以后再也不?要提這些事,祖母說了?,就當沒發(fā)生?,咱們爛在肚子里。”崔幼瀾沖著崔清月粲然一笑。

    那笑中絲毫不?見苦澀與無奈,崔清月愣了?愣,然后點點頭。

    第30章 回程

    大約一炷香工夫之后, 俞氏便又重?新回到內(nèi)室里面來,讓人給崔幼瀾開始穿衣梳妝,自己則站在?她背后看著。

    俞氏給崔幼瀾的發(fā)髻上簪上一朵鵝黃色的絨花, 對她道:“祖母方才去?謝過了昭王殿下,也求了他,不要把你的事情說出去?, 殿下答應了。”

    崔幼瀾這段日子一直在?周從嘉這里看病修養(yǎng),周從嘉對她的情況可以?說是了如指掌, 俞氏害怕他說出去?也是正?常的。

    “殿下先前就答應過我?, 不會說出去?的,祖母可以?放心, 是我?忘了同?祖母說了。”崔幼瀾頓了頓, “會不會讓殿下覺得咱們疑心重?, 一而再再而三地說起?這件事?”

    “罷了, 說都說了,你小孩子家家, 說話也做不得準的,祖母再去?同?他說一次, 也放心些?。”俞氏道。

    一時崔幼瀾收拾停當, 崔清月親自給她系上斗篷, 與俞氏一同?陪著崔幼瀾走出去?。

    還沒走到院門處,崔幼瀾遠遠便見?到門口立著一個?人,身形削瘦單薄, 許是聽到身后的動靜,那?人很快便轉過身來。

    還未等崔幼瀾她們行禮, 周從嘉便快步走過來,免了她們的禮, 崔幼瀾側過頭看了看俞氏,俞氏會意,便放了她上前去?。

    崔幼瀾只往前走了兩步,離著周從嘉的距離不遠不近,低頭向著他稍稍福了福,姿勢嫻雅,這才開口道:“殿下收留了我?這么?久,如今我?的病差不多好了,也該親自來向殿下道一聲謝的。”

    周從嘉站在?那?里,安安靜靜地等崔幼瀾說完了話,便是淡淡一笑:“如今崔老夫人來了,七娘子也總算可以?安心了。答應過老夫人和七娘子的話,本王絕不會食言,七娘子回去?之后,也應好好保重?自身。”

    “我?會的。”崔幼瀾點了點頭。

    她不欲再在?這里作過多停留,此時俞氏和崔清月也上前,與周從嘉道了別,便一同?離去?。

    周從嘉回望一眼,只見?崔幼瀾被身邊的崔清月扶著,她的身子還沒完全大好,腳步仍是虛的,整個?人幾乎是靠在?崔清月身上,弱不勝衣,幾乎要馮虛御風而去?。

    望著她的背影,周從嘉失了一下神,這時崔幼瀾已經(jīng)走遠,他才收回了目光,也轉身離開了。

    ***

    宜州崔家老宅在?此次蔣氏族人的刻意縱火下毀損嚴重?,曾經(jīng)可以?說是傲視宜州的宅院再也不復存在?,雖然不至于成為斷壁殘垣,但也需要修葺之后才能使用。

    俞氏發(fā)了話,此番修葺,不必再像先前那?般一味建造成寬廣精美的庭院,僅僅適宜族人居住便可,免得再有蔣氏那?種狐假虎威的人再出現(xiàn),也提醒族人行事不可太過。

    崔幼瀾又跟著俞氏回宜州城外的莊子上修養(yǎng)了幾日,這一趟宜州之行雖有驚無險,但總歸是處處不順,俞氏心下也覺得不吉利,便更急著回去?。

    于是來時用了半個?月之久,回城卻只有短短五六日,崔幼瀾本就身子沒好全,這一趟日夜兼程下來更是渾身骨頭都快顛散架了,然而宜州也是她的傷心地,她亦想趕緊遠遠離開,便也同?意快些?趕路。

    再回到盛都,坐在?馬車中聽著外面熙熙攘攘的聲音,崔幼瀾這才感?覺到自己真的回來了。

    她與前世的聯(lián)系,至此已經(jīng)完全斷去?。

    該離去?的終究是會離去?,她強求不得。

    她可以?僅僅只是為了自己,好好地重?新活一次了。

    回到承恩侯府,一眾人等已經(jīng)早早在?門口迎接,看著崔幼瀾被扶下馬車,崔幼瀾的母親鄭氏不由紅了眼眶,也顧不得禮節(jié),上前便把她摟著扶住。

    “怎么?就病成這樣?,瘦得都不成樣?子了。”鄭氏喃喃道,她是知道女兒在?宜州病了的,但沒想到會病得那?么?厲害。

    崔幼瀾只得安慰道:“我?已經(jīng)沒事了,都好了。”

    “早知道就不該讓你去?。”鄭氏擦淚,“這都眼看著要入宮了,身子沒養(yǎng)好可怎么?好。”

    俞氏聞言蹙了蹙眉,但到底無法說什?么?,便道:“好了好了,都擠在?門口說話作什?么?,趕緊進去?才是,七娘身子差,也受不得風的。”

    一行人便進去?,俞氏擔心崔幼瀾身體?,直接讓鄭氏先送崔幼瀾回沁芳苑休息。

    鄭氏陪著崔幼瀾在?內(nèi)室安頓下來,此處倒是沒有旁人,不由又抹了淚。

    崔幼瀾知道鄭氏是擔心自己,安慰了幾句無果?,便也索性由著她去?。

    然而鄭氏哭夠了之后不免又問:“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六娘就好好

    的,怎么?你就這樣?了?”

    遠在?盛都的崔家眾人早就已經(jīng)知曉那?夜祖宅起?火之事,也早派了人過去?宜州料理?善后事務,但至于那?夜究竟是怎么?回事,終究還是不甚明了,只聽說崔幼瀾是起?火的時候被嚇病了。

    崔幼瀾自然不好實話實話,便道:“沒什?么?,只是那?夜嚇著了,又吹了風,這才病了。”

    “那?個?六娘,平時和只鋸嘴葫蘆一樣?,連話都不敢多說一句,她的膽子會比你大?”鄭氏摟住女兒的肩膀,“我?就說老夫人看起?來公正?,其實她一定是偏心了六娘,起?火的時候也護著她,不護著你,這才嚇著了你!”

    崔幼瀾一陣后怕,幸好鄭氏不知道俞氏那晚是沒找到自己就先帶著崔清月跑了,要是知道了還得了,家中恐怕要有段時日不太平了。

    但讓鄭氏這么?喋喋不休著畢竟也很煩,崔幼瀾只好糊弄著說道:“哪里就至于像阿娘說的那?樣?了?在?宜州時我與六姐姐住一個院子,祖母待我?們都是一樣?的,也就是那?晚我?睡得熟,醒來看見?著火才驚到了,如今也養(yǎng)好了,祖母還等到我?差不多好全了才回來。”

    鄭氏將崔幼瀾撥到自己面前,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好幾遍,臉色這才稍稍緩和下來:“真的沒事了?我?還想趕緊找個?大夫給你調(diào)理?呢,你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回來了,說不得什?么?時候宮里就下旨讓你入宮去?了,要是病懨懨的入宮,我?也不放心啊!”

    一聽鄭氏又提起?入宮的事,崔幼瀾不置可否,眼下實在?不是討論此事的好時機,前路還暫未明朗,事實也不可能與鄭氏全盤托出。

    “不用請大夫,我?已經(jīng)差不多好全了。阿娘,我?有些?累了,”崔幼瀾捂住嘴打了個?哈欠,“我?想休息一會兒。”

    她大病一場,這些?日子又急著趕路,虧損都還沒有補回來,鄭氏聽她說要睡覺,連忙便親自給崔幼瀾點了安神香,等崔幼瀾拆了頭發(fā)又凈了面,親眼看著她躺到床上,又去?給她掖了被角,見?她閉了眼睛安心睡去?,這才放心離開。

    連日來都在?馬車上顛簸,少有能安安穩(wěn)穩(wěn)的躺下的時候,崔幼瀾說自己累了其實也不全是假的,腦袋幾乎是一沾上枕頭就立刻睡了過去?。

    等她醒來時天已經(jīng)暗了,裁冰舉了燭臺走過來,對她道:“今晚是老夫人的洗塵宴,眼下大家都在?老夫人那?里用飯,不過那?邊也傳了話過來,老夫人讓娘子先安心養(yǎng)身體?,就不用過去?了,所以?我?們見?娘子睡得香,便也不來叫娘子。”

    崔幼瀾先漱了口又喝了半盞熱茶,身上的疲乏之感?才差不多完全褪去?。

    她叫來凝碧,問:“那?個?人在?盛都有什?么?動作?”

    “倒也沒有什?么?,”凝碧偷偷覷了崔幼瀾一眼,見?她面色倒還平靜,才繼續(xù)說下去?,“京里一打聽就知道了,他把自己和沈家的親事退了,這事倒是鬧了有一兩天,不過后來也沒戲看,只是聽說沈家被退親的那?位娘子很快又另擇了一門親事。”

    崔幼瀾淡淡應了一聲,徐述寒定是不忍心沈雪音再嫁給前世那?個?人的,他既然退了親,就肯定會幫沈雪音把后路安排好,以?她對他的了解,沈雪音如今的這門親事,也十有八九是徐述寒過了眼再牽線搭橋的。

    不過這些?同?她都沒有關系了。

    如今即便是徐述寒真的來崔家提親,她也不怕了。

    眼下唯一的煩憂,也只是崔清月入宮一事。

    崔幼瀾靠在?引枕上想了半晌,一時夜更深起?來,裁冰正?要上前去?催她睡覺,卻聽崔幼瀾道:“穿衣梳洗,我?要去?錦年堂。”

    “娘子說什?么??”裁冰驚訝,忙道,“眼下都什?么?時辰了,老夫人那?里必定也早就已經(jīng)散了,娘子忽然想起?來去?錦年堂?”

    她搖了搖頭,并不說話,只是掀起?身上的薄毯,裁冰只得上前來扶她,一直將她扶到鏡臺前坐下。

    崔幼瀾什?么?都不說,幾個?婢女也不好再問,只是趕緊為她梳妝打扮起?來。

    錦年堂今日備下了洗塵宴,俞氏此次回宜州自然是百感?交集,竟算是歷了一劫,又因著宜州那?里的事,又許多話要同?底下的子孫們說,耳提面命讓他們將蔣氏的事情引以?為戒。

    所以?一來二去?,時辰就晚了許多,等到宴散已經(jīng)是二更天,俞氏自己覺得精力不濟了,這才叫他們各自散去?了。

    俞氏正?打算歇下,卻聽王媽媽忽然急匆匆進來道:“老夫人,七娘子來了、”

    “七娘?這么?晚了她來做什?么??”俞氏皺眉,“不是讓她好好休息嗎?折騰了這么?多日,我?也累了。”

    王媽媽道:“七娘子深夜前來想來必定是有要事,老夫人要不還是見?一見??”

    俞氏嘆氣:“讓她進來見?我?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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