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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別院

    宮里很快便傳來了一個消息, 崔清月有孕了。

    對于許多人來說或許是好消息,可對于崔幼瀾來說,她卻并不見得高?興。

    但?為了不給人家的喜事添上不快, 也為了不讓人有機會猜測她是嫉妒,崔幼瀾聽聞后只得擠出許許多多笑顏。

    她已?經記不清前世崔清月是何時懷孕的,因為那?時她只忙著自己那?些解決不完的事, 也不在意崔清月是何時產下皇子的,等她注意到崔清月的消息時, 已?經是崔清月死了。

    崔幼瀾只是略算了算, 大抵上輩子也是這個時候差不離。

    果然若是不強行改變,一切還是會按照原定?軌跡走下去, 變的也始終是人, 而不是事, 只有人變了, 事情才會變。

    崔幼瀾也得以入宮去看望了崔清月,她自己想著借這個由頭?入宮, 正好崔清月也來傳她。

    姐妹倆已?有些時日沒有見,見面?了自然便分外親熱。

    崔幼瀾看著崔清月, 只見她氣色很好, 整個人愈發瑩潤如一顆明?珠, 光彩照人,可見在宮里過得是不錯的。

    崔清月也高?興崔幼瀾能立即入宮來看她,但?如今她已?經是在宮里做妃子了, 并不能像以前那?樣兩姐妹之間無拘無束地說話,便裝著愈發持重起來。

    崔幼瀾掩去那?日見到崔元媞時, 崔元媞擋住不讓她見崔清月的事情沒說。她倒也還沒弄明?白崔元媞那?日究竟是何意,或許只是單單想與她說話, 所以與崔清月并不相干,不能確定?的事,如今她在宮里更不會輕易說出來。

    宮里頭?不知誰是誰的耳目,并且也不想讓崔清月多心。

    畢竟崔清月在宮里,所最嫩仰仗依賴的也不過就是崔元媞而已?,她不想因自己一時之言而使二人之間有了什?么隔閡。

    崔清月入宮之后也更機敏些了,她與崔清月說了一會兒話之后,便借口自己累了想休息,便把其余人都打發了,只留崔幼瀾在自己身?邊陪伴著。

    她自然不是想要?睡覺的。

    她只是半倚在榻上,然后握住了崔幼瀾的手,悄悄問她:“昭王好不好?”

    崔幼瀾抿了抿唇,這樣的話上回崔元媞也問過,她回答得戰戰兢兢的,然而面?對崔清月,她可以放松下許多。

    “好,”崔幼瀾一邊說著,一邊點點頭?,“從我?嫁到昭王府之后,就再沒有過什?么為難之事。”

    雖眼下說這些終究是還早,然而人總是望著好處去盼的,說得多了心下也就更歡喜安定?了。

    崔清月也舒出一口氣:“那?就好,我?還怕他……算了,不說這些不要?緊的事了。”

    崔幼瀾想了想,對著崔清月便也不顧忌什?么了,在她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

    崔清月愣了愣,思忖半晌后才慢慢說道?:“都成親這么久了,還沒有嗎?不過你也不用擔心,許是他怕你不愿意?你……”

    崔清月忽然輕笑了一聲,推了崔幼瀾一下:“你干脆就自己同他說,邀了他,就說你急了。”

    崔幼瀾早已?學會了不動聲色,面?對崔清月善意的揶揄,她也不惱不羞的,只是淡淡說道?:“我?也不急。”

    崔清月是很懂見好就收的,她向來不太?會開玩笑,即便是開玩笑也不會開得太?過,見崔幼瀾這般說,便也截了話頭?,不再說這茬了。

    同樣的,崔幼瀾也只是適時地對至親姐妹一訴自己的心里話,她也很快轉了話題,問崔清月:“六姐姐這幾?日可還好嗎?”

    “都好,”想到孩子,崔清月眼中的溫柔愈發濃烈,她的臉上不由帶了深深的笑意,“娘娘也撥了許多人來伺候照看,只怕我?不夠順心舒適的,你放心,我?一切都很好。”

    崔家和崔元媞是對崔清月肚子里的這個孩子寄予厚望的,若無意外,將來這個孩子生下來之后便會是儲君,而后成為君王,崔家的權勢將更為鼎盛,而崔元媞和崔清月則會一同成為皇太?后。

    崔幼瀾心中仍舊還是擔心,但?既然已?經到了眼下這步,她也不能再表現出什?么了,以免徒增崔清月的不安,只能是說自己要?做姨母了,這才分外開心。

    然而她一時沒掩飾好,也被崔清月瞧在眼里,崔清月便道?:“七妹妹也不用很擔心什

    ?么,左右我?人都已?經在宮里了,遇著什?么事都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沒什?么好怕的。”

    說著話,她的手便撫上自己的肚子:“我?只想先把孩子好好生下來。”

    聞言,崔幼瀾不由晃了晃神,曾幾?何時,她也是這樣想的,只可惜一切都已經離她遠去了。

    往后還會不會有孩子,這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許還會有,或許也就沒有了,但?這一個,卻是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她收斂回心神,笑道?:“六姐姐一定?母子平安的。”

    崔清月點點頭:“我在宮里也寂寞,你常常入宮來陪陪我?好不好?”

    崔幼瀾自然一口答應,她只怕不能時時接近崔清月,讓崔清月被人給害了。

    兩姐妹便說得好好的。

    及至快要?到年節的時候,崔幼瀾又入宮了兩次,都是陪伴崔清月。

    有一日她才剛從宮里回來,周從嘉便告訴她,讓她和他一起去盛都城外別院里住一陣子,這一兩日里就動身?啟程。

    崔幼瀾一時沒有準備,便很是驚訝,明?明?都要?過年了,哪有這個時候跑出城去的。

    周從嘉卻說,他自小身?子不好,特別是一遇到冬天便很有些受不住,天晴還好,若是遇上下雪,弱癥又會復發,很是難捱。城外的別院是圣上賜給他的,那?處有溫泉,對他的身?子非常有好處,自他出宮開府之后,每年冬天只要?人在盛都,便必會去哪里住一陣子,直到天氣和暖起來才回來,這是圣上和皇后都允許的,也不要?他過年時入宮覲見了。

    崔幼瀾這才明?白前因后果。

    對此,她倒是沒什?么別的意見,躲開年節其實反而最松快便利的是她,她樂得去城外閑住著。

    只是這一走少說也要?兩個月,若是天氣回暖得遲,便要?到三?四月上才能回來,她和崔清月是說好了要?時常入宮去陪崔清月的,如此一來,必定?是不能來回趕了,也就不能常常陪著崔清月了。

    崔幼瀾便與周從嘉商量:“你自己去別院休養好嗎?”

    周從嘉搖頭?:“不行,別人見了還以為我?們有了嫌隙。”

    崔幼瀾又問:“那?我?們過了年便回來可以嗎?”

    周從嘉雖然看起來弱一些,但?到底長?到這么大了,總不可能少住一陣就夭折了,應該是無礙的。

    周從嘉還是搖頭?:“不行,我?會病的,病了就有可能會死,你想當?寡婦?”

    崔幼瀾自然不想做寡婦,至少目前為止不想。

    可是周從嘉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她便更加犯愁。

    “我?和靜妃娘娘說了要?時常入宮去陪她的,走了她可怎么辦呀?”崔幼瀾便將問題拋給周從嘉。

    周從嘉不假思索道?:“宮里有圣上,有皇后娘娘,有太?醫還有許多宮人,少你一個不少。”

    崔幼瀾被他塞得啞口無言,實在周從嘉又沒說錯什?么,也只好認了。

    宮里確實根本不需要?她,她在或者不在都是一樣的。

    于是她匆匆開始指派起來仆役們收拾東西,周從嘉的意思是說話間就要?走,在那?里又不知要?留多久,遇到下雪天還有不方便的,總不能總是來回地取東西,所以東西都要?備足了。

    第三?日,她和周從嘉就動身?離開了盛都。

    別院離的盛都有些遠,出了城還要?走好些路,又要?往山上去,一直到晌午時一行人才到達。

    周從嘉無父無母,到了哪里倒都是一樣的,崔幼瀾一到便去睡覺,睡夠了才起來,已?經是黃昏了。

    冬日山色蒼翠寂寥,不用出去,只要?推開窗子就能看見遠處清寒的群山,山間人少,這時節又連鳥雀都很少,一時更加寂靜。

    晚間用飯時,她才知道?周從嘉已?經去泡過溫泉,周從嘉讓她夜里過去,但?崔幼瀾對此并沒有什?么興趣,周從嘉也就作罷。

    她與周從嘉依舊還是分房睡的,兩邊誰也不干擾誰,清清靜靜的,并且誰也沒有再提起過要?同房,仿佛他們這樣相處是天然的,正常的。

    別院的人少,王府許多人根本就沒有跟過來,只有幾?個貼身?伺候的,又兼換了個地方,分開睡更正常,于是周從嘉也不像在王府時那?樣睡在暖閣里了,而是順理成章住到了隔壁去。

    崔幼瀾早早沐浴洗漱,果真還是別院比王府要?舒服些,周從嘉是會享受的,然后便又滾到了自己的溫床軟枕上去。

    真舒服啊!

    崔幼瀾又迷迷糊糊睡過去,大抵是下午睡多了再加上這里睡得香睡得熟,她睡了一個時辰之后又醒過來,然后就怎么都睡不著了。

    裁冰便道?:“左右夜里也無事,娘子不如去洗個熱熱的溫泉浴。”

    崔幼瀾原本對溫泉沒多大興趣,這是周從嘉心心念念的,他愛就讓他去,但?眼下長?夜漫漫,也是無事,打發打發時間也好,總不能坐在這里和裁冰她們一塊兒玩到天亮吧?

    于是崔幼瀾換上衣裳,披上斗篷,又怕打擾了同院的周從嘉,便輕手輕腳溜走了。

    第42章 溫泉

    溫泉池子被修建在一個花廳里, 從外面看沒有?什?么特別?的,但是一走進去,崔幼瀾便感覺到暖氣襲人?, 仿佛步入了春日里。

    還?有?花的香味,她定睛一看才發現四周都擺滿了花,一盆盆都開得?正盛, 鮮艷靚麗,不知是從暖房搬過來的, 還?是就將這里作了暖房。

    周從嘉還?真是懂意趣, 會享受,崔幼瀾腹誹一陣, 便褪下衣衫下了水。

    溫泉里果然更舒服, 暖流汨汨流淌著, 悄無聲息的, 但人?一浸進去,就從心里開始都是酥酥麻麻的, 很是受用。

    崔幼瀾這才覺得?自?己?有?點傻,周從嘉剛剛讓她來她還?不愿意, 窩在自?己?房里洗了澡就夠了。

    崔幼瀾舒舒服服洗了一陣, 覺得?有?些餓了, 便對裁冰道:“廚房里一直熬著雞湯,你吩咐廚房去給我做一碗雞絲面,讓他們先把面條做好了, 一會兒?我回去之后吃——多做些吧,若殿下還?醒著, 就問問他要不要。”

    裁冰點頭?便出去了,只剩門外兩個小婢女候著。

    崔幼瀾伸手端起?一旁的茶盞呷了一口溫熱的茶水, 因已是深夜,所以茶湯并不很濃,淡淡的又溫溫的,恰到好處,喝下去只覺五臟六腑都暖得?妥帖了。

    放下茶盞,崔幼瀾慢慢地朝著池壁靠上去,被溫泉湯水熏得?連池壁上都是暖和的,整個人?仿佛是躺在一團極軟極軟,幾乎要感受不到的棉絮上一般。

    崔幼瀾的心漸漸沉下去,就像是落到了實地上一樣,所有?一切的煩惱和不愉快好像都已經消失不見了。

    她正閉著眼睛享受,忽聽地外面仿佛有?小婢女說話的聲音,于是抬了抬眼皮子,但很快又闔上,此?時必定是裁冰去而?復返。

    門開了又關,細微的腳步聲入耳,崔幼瀾問:“回來了?”

    等?了許久,但都沒有?人?回答她。

    崔幼瀾直了身子,睜眼望去,只見面前?立著的是周從嘉。

    她不由往后一退,扶住了池沿。

    面前?的周從嘉身上披了一件厚厚的斗篷,因此?時此?地有?些熱,那斗篷便沒有?被他攏住,往旁邊散開一些,露出里面青色的寢衣。

    “我不知道你在這里,”周從嘉笑了一下,又認真與她解釋道,“你說夜里不來,我便以為你已經睡了。”

    崔幼瀾的臉被溫熱的水氣熏得?有?些發燙,她道:“我是突然想到要來的,要不我讓你。”

    其實溫泉池子修建得?頗大,別?說是兩個人?,便是二十個人?一起?泡在里面都綽綽有?余,眼下只有?他們兩人?在這里,還?是夫妻二人?,實在是不必如此?。

    但在崔幼瀾說完話之后,周遭還?是迅速安靜下來。

    她的身子往上探了探,便想踩著臺階

    出來。

    嘩啦啦一陣水聲,崔幼瀾從水里鉆出來,因著崔幼瀾有?些怕冷,是以她身上倒是裹著一層及膝的絲綢裹胸,裹得?不很緊,寬寬蕩蕩的。

    她近來養得?豐潤了一些,不再像前?些時候那樣病過之后骨瘦如柴,幽暗的燭光打在溫泉水面上,反射出一道道柔和的光暈,又映在她瑩白的肌膚上,如一塊上好的羊脂白玉一般,而?那身上沾染著,還?未來得?及干的水滴,就像是滾在玉盤上的珍珠。

    霧色氤氳,小山玲瓏,聳入了月影濃云中,嫩柳柔軟,隨水而?晃,仿佛一折便要斷去。

    周從嘉只一瞬,便移開了目光。

    可他仍舊是心若擂鼓。

    心神恍惚之間,崔幼瀾已經披上衣服,走到了他面前?,周圍濕滑,她仔細著讓自?己?不要摔倒,免得?在周從嘉面前?又出了丑,所以一步又一步,走得?分外緩慢小心。

    “殿下,過去吧,”她的臉被溫熱的泉水暖得?有?些發紅,聲音也?分外柔和,與平素顯出些不同來,“不過還?請殿下容我稍稍在這里留一會兒?,等?我身上干了,也?等?裁冰回來接我。”

    周從嘉明?明?應該推辭,然后自?己?趕緊主動退出門外,留得?她一人?盡情享用,然而?不知怎的,聽了她的話又加上之前?的那么些許工夫,他竟說不出一個“不”字,只是點了點頭?。

    等?他朝著池子走過去的時候,他才忽然回過了神。

    “我出去便是。”他啞聲說道,“外面天冷,你趕緊擦干了身上或是繼續去池子里泡著。”

    崔幼瀾道:“天色也?不早了,我是該回去睡覺了。”

    周從嘉這回默然不說話,只是先她之前?走了出去。

    崔幼瀾見他走開,也?沒有?再說什?么,只是過去一邊細細擦干了身體,又穿上了衣裳,這時裁冰才匆匆回來。

    裁冰見崔幼瀾已經穿好了衣裳,趕忙給她披上了斗篷,小聲說道:“殿下還在外面等著呢!”

    “我們趕緊出去,若時間久了,許是要耽誤他泡池子了。”崔幼瀾說著,緊了緊斗篷的系帶,快步走了出去。

    周從嘉果然如裁冰說的那般,站在檐下等?著。

    崔幼瀾朝著他略福了福身子,便道:“殿下進去吧,外頭?太冷了,別?著了風。”

    她正要轉身離開,不想周從嘉卻稍稍默了片刻后道:“不了,我也?回去。”

    崔幼瀾又回過頭?:“怎么了呢?”

    “天太晚了。”

    崔幼瀾也?就不說什?么,她停了停,待周從嘉往前?走了幾步之后,便與他一前?一后往住處走回去。

    若是并肩而?行,她總覺得?兩人?還?沒到那個份上,可周從嘉是昭王,她不好不管不顧走在他的前?面,倒像是對他有?所不滿似的,于是便只能折中,不如乖乖跟在后面。

    山風寒涼,崔幼瀾縮了脖子裹緊了斗篷,正低著頭?悶聲不響走路,卻見周從嘉忽然慢下了腳步,若不是她時時警醒著,便要不慎撞上了。

    周從嘉等?她稍微上前?了一點之后,便道:“你剛來別?院里,若是有?什?么不習慣的,同他們說就是了。”

    “我知道。”崔幼瀾輕輕點了點頭?,原本不欲再多說些什?么,但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我們什?么時候回去?”

    周從嘉笑了:“才剛來,就想著要回去了嗎?”

    崔幼瀾躊躇一陣,才解釋道:“倒也?不是這樣,只是多嘴問問罷了。”

    周從嘉接著她的話便說道:“你是擔心靜妃娘娘。”

    崔幼瀾愣了愣,一時沒說出話,倒差點被冷風灌入口嗆住。

    “其實就算你留在盛都,也?不能時常見到靜妃娘娘,”周從嘉道,“她在宮里,不是尋常人?家。”

    崔幼瀾臉上原本還?噙著的笑意便有?些凝滯,仿佛忽而?心事?被戳破,她總有?些羞赧與埋怨,但卻也?知道周從嘉完全無辜,她不該有?什?么情緒。

    許久之后,她道:“也?不是為著見她,只是離著她近些,心里便安定一些似的。”

    周從嘉悠悠嘆了一口氣:“如此?也?是人?之常情。”

    兩個人?繼續走著,正當?崔幼瀾的心緒漸漸隨著夜風平靜下來,以為周從嘉不會再說什?么時,卻又聽見他忽然問道:“我一直不懂,你為何會對靜妃娘娘之事?如此?關切,她甚至并非是你的親姐,而?只是堂姐,如今又身在宮中,榮華加身。”

    周從嘉已對前?事?一清二楚,自?然是知曉崔幼瀾那時在宮里被人?暗害的,崔幼瀾若要再用這個理由應付他,怕是三番兩次的,也?無法再說服周從嘉,畢竟前?事?已了,將來的路誰又說得?準,崔清月并非是三歲小兒?,完全有?自?保之力,不一定同樣會被幕后之人?所害,怎么還?需要一個在宮外的,已經嫁為人?婦的堂妹心心念念記掛著。

    但崔幼瀾不可能對周從嘉說出前?世的事?,如此?怪力亂神之說,她怕嚇著周從嘉,也?怕周從嘉將她當?做怪物。

    崔幼瀾斟酌再三,才道:“我就是這樣的性子罷了,什?么都想管,其實什?么也?管不了——甚至連自?己?的事?都管不好,是我不自?量力,讓殿下見笑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周從嘉連忙說道。

    崔幼瀾打斷他:“殿下,罷了,我懂得?既來之則安之的道理。”

    周從嘉是很有?些識時務的,他見崔幼瀾提起?此?事?意興闌珊,既然她止住了話頭?,他也?不再自?討沒趣了。

    “近來天寒地凍,等?過陣子,或許要等?轉過年,時氣暖和些,我便帶你去別?院附近逛逛。”周從嘉掩唇咳了一聲,“開了春,這里的景致還?是不錯的。”

    崔幼瀾點頭?:“好。”

    這幾句話說下來,只見二人?的住處也?在眼前?了。

    周從嘉素來都是孤身一人?,不僅這別?院沒有?命名,別?院里面各個院落除了周從嘉常住的這個,其余的都荒廢著,就連他住著的這個,也?是沒有?名字的,夜里抬頭?連個牌匾都看不見,更顯孤清。

    崔幼瀾進了院門,便聽裁冰道:“面應該已經搟好了,奴婢讓他們去下面條。”

    崔幼瀾早已餓了,聞言連忙讓她去了,見狀又問周從嘉:“我也?讓廚房準備了你的,殿下要不要用些飯食,身上也?暖和些,雞湯是早就熬著的,便是不吃面,喝些湯也?好。”

    周從嘉想了想道:“也?好。”

    第43章 夜話

    崔幼瀾原本便吩咐好了裁冰, 讓廚房多?做一些,為的就是周從嘉萬一也想吃,這一下?完全不費什么工夫。

    她想了想又小聲?對裁冰道:“殿下?身子弱, 若是他怕面食都不好克化,你一會兒索性再盛一盅干凈的雞湯過來。”

    站在她身后不遠處的周從嘉聽不到?崔幼瀾才與?裁冰說什么,卻也不急切, 等裁冰離開之后,他才走?上前來。

    “不如先?去我的書齋里坐一會兒。”他對崔幼瀾道。

    兩人從一處一起回來, 又住在同一個?屋檐下?, 若是連一份餐食都要即刻分兩邊去吃,畢竟是新婚夫婦, 未免也叫人覺得太生?分了些, 可實在又不是尋常的夫婦之間, 去誰那里都不合適。

    崔幼瀾心領神會, 立刻便同意了。

    別院不是一年到?頭長住的地方,這里的書齋自然也不同于昭王府那樣, 只是放了些周從嘉平素愛看的書籍,今日又是第一天才到?, 就連桌案上的筆墨紙硯都是冷冷清清的, 未曾鋪展開來。

    里頭有一股紙張散發出?來的陳舊的味道, 并不難聞,卻在冬夜里更有寂寂之感。

    仆役們忙著往里面送了燃得正旺的火盆進來,書齋里頭總算有了一絲兒熱氣?。

    周從嘉親自點了一支蠟燭, 拿到?了崔幼瀾邊上去。

    崔幼瀾正坐在那里四處打量著,見周從嘉過來, 她揉了兩下?方才進來時冷得有些僵硬的手指,便對他說道:“找個?天氣?好的日子, 這里的書該曬一曬了。”

    周從嘉笑了一下?:“是有些味道,若再下?去,怕不

    是生?蟲就是發霉了。”

    他在崔幼瀾身邊坐下?,又繼續說道;“往年來,倒是我沒有想到?。”

    “這里確實不錯,”崔幼瀾的目光收回來,“只是太冷清了——也不是冷清,雖除了你之外還?有仆婢們,可還?是沒什么人氣?兒。”

    周從嘉從婢子手上拿了手爐給崔幼瀾遞過去:“是該多?放些人在這里了,盛都總歸不能?長住。”

    崔幼瀾默了默,最后還?是忍不住問?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沒別的意思,”似乎是早就料到?崔幼瀾暉這么說,周從嘉絲毫不顯意外,“我不喜歡盛都罷了,難道你喜歡?”

    崔幼瀾一愣,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他這一反問?仿佛是將了她一軍,雖不致命,卻令她莫名心里沒有著落似的。

    盛都是她的家,她生?于這里,長于這里,將來也不會到?其他地方去,似乎這一輩子,就是該在盛都從一而終的,就像她從前那樣,即便不是壽終正寢,可終歸是魂歸故里的。

    周從嘉從小也沒去過其他地方,他亦是如崔幼瀾一樣的,盛都說不上那么好,可也不該是個?無法令人喜歡的地方才是。

    “為何?”崔幼瀾又問?。

    周從嘉這回沒有馬上回答她,他很認真地思索著,眸子映著一點燭火,熒熒如星。

    他的樣子就如一塊易碎的美玉,光華奪目,崔幼瀾忍不住會去多?看幾眼,然而幾眼之后便又是恐懼與?憐惜,若他日果真玉碎,還?不知要如何心疼。

    就在崔幼瀾失神之際,周從嘉抿了一口溫熱的茶水,開口說道:“盛都天子腳下?,一切都盡然有序,雖規整,卻失了意趣,人生?若也是如此墨守成規,那該多?無味。”

    崔幼瀾笑了一下?,伸手往周從嘉面前的茶盞中?添了少許茶水,打趣道:“果然是不能?留在盛都的,你常常出?入宮闈,若這話被有心之人圣上知曉,恐怕……”

    周從嘉也失笑:“我沒有那個?意思。對于眼下?,這里的四季變化,鳥獸蟲鳴,我仿佛才是活在世上的。”

    寒夜寂寂,窗紗外從里透出?暗青接近于黑的色澤,那是山間的冬夜,又有撲簌簌的山風從林間穿梭而過,偶有帶起呼嘯的肅殺之聲?,襯得這處愈發凄清。

    不過這會兒崔幼瀾倒也不覺得寂寥了,她只是側耳聽了半晌,道:“好大的風。”

    周從嘉道:“聽說山下?原是一處古戰場,你仔細聽聽,可有刀槍劍戟之聲??”

    崔幼瀾正要笑言他信這等怪力亂神之事,忽地又想起自己也可算作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一時語塞起來。

    “怕了?”周從嘉笑問?。

    崔幼瀾有些懊惱:“我才不會怕呢!只是你夜里說這些,也怪沒趣兒的。”

    “讓裁冰她們陪著你入寢便是。”周從嘉這邊廂話音才落,便見到?裁冰帶著人入內。

    婢子們手上拿著食盒,裁冰朝里望了一眼,見崔幼瀾與周從嘉坐在里間案邊,便問?:“殿下?和王妃是在里面用,還是外面?”

    還?未等崔幼瀾說話,周從嘉便道:“你在那里擺了就是。”

    崔幼瀾便與他一同起身往外,裁冰手腳利落,一扎眼便擺好了飯食,原先?崔幼瀾只是為了暖暖身子便只要了一碗雞絲面罷了,然而眼下?周從嘉同食,無論是她還?是廚房那里,都不好這么敷衍,所以裁冰另有拿來了幾樣小菜,都是素日周從嘉愛吃的。

    而周從嘉面前除了一碗與崔幼瀾一模一樣的雞絲面之外,另還?有一碗熱氣?騰騰的雞湯,湯汁澄澈干凈,連上面的浮油都撇得一點不剩,一看就清甜入口。

    崔幼瀾也不拘束,也不忙著服侍周從嘉用飯,自二人成婚以來便沒有這規矩,她只是自己一邊默默吃著面,一面用眼角余光掃著周從嘉。

    果真如她所預料的那般,周從嘉只是象征性地吃了兩三口面,便放下?筷子,轉而用起那碗雞湯。

    雞湯略多?喝了幾口,然而也并不很多?,他喝得很慢,崔幼瀾在心里記著數,時候過去不少,他卻只喝了五六口,每回往嘴里送的也并不多?,便停了下?來。

    崔幼瀾用了半碗面,也有些飽了,她便問?周從嘉:“是不合殿下?胃口?”

    “不是,”周從嘉搖搖頭,“我平素一日只用兩餐,入夜更是不食,與?菜色無關。”

    崔幼瀾怔了一下?,道:“那便是我思慮不周了。”

    她與?周從嘉成婚不久,關系二人之間心知肚明,雖平日面子上還?是要過得去,也需要關心著周從嘉的日常起居,但終究還?是流于表面,細枝末節之事上并不清楚,通常是周從嘉不說,崔幼瀾也想不到?。

    聞言,周從嘉道:“你放心,也不是一口都不吃此番破了戒,有時宮里宴飲,還?不是喝酒飲食到?夜半甚至天明。”

    崔幼瀾輕輕頷首,大約是在他面前心下?放松,竟是又脫口而出?道:“我這就知道了,原來你也是一日兩食。”

    話才出?口,她才發覺似乎是說錯了。

    從前那位,平日里也是這個?規矩,甚至比周從嘉更嚴格,說不吃就是一粒米都不入口,她原本不知道這事,夜里著人送了宵夜過去,還?碰了不少釘子,后來才從別人口中?得知此事。

    如今雖已不再想起人,可事情卻還?是記著,才會在這樣的情景之下?不慎說了出?來。

    周從嘉果然疑惑,問?道:“還?有誰?”

    崔幼瀾自然不能?說出?真相,只好隨便扯了個?謊:“是我娘家的哥哥,其中?有一人也是如此。”

    崔家人口眾多?,崔幼瀾大大小小的哥哥更是數不勝數,恐怕周從嘉也無從查證,是以也就不會被揭穿了。

    周從嘉本也就是隨口一問?,得到?了答案也就不再說什么,只是又喝了兩口湯,便漱了口。

    一晚上也輾轉了多?個?地方,此時夜已很深,二人一同出?了書齋。

    周從嘉立在檐下?,對崔幼瀾道:“過幾日你與?我出?一趟門。”

    崔幼瀾也不問?去哪里見何人,總之周從嘉不可能?把她賣了,便立刻點頭表示同意。

    于是二人也就此分別,崔幼瀾往房里去了,一時只剩周從嘉還?沒走?,繼續站在那里。

    他略微抬頭,視線越過屋檐,看著黑黢黢的天,而后又看向崔幼瀾處,她將將才入門,一片裙裾從門檻上情婦而過,而后那門便輕輕一聲?闔上。

    周從嘉的目光又重新移回原處,旁人也不知他在看什么。

    半晌后才聽他喃喃道:“是得再多?添幾個?人過了,可是來來去去,都是要走?的。”

    ***

    崔幼瀾又在別院松快了三四日,周從嘉才來告訴她,后日便啟程出?發,大約只需要個?四五日便打道回府。

    她這才得知原來要去的地方,竟是周從嘉的外祖家。

    周從嘉的父母去世得皆早,雖身世清晰,但到?底母族這里的事都已經不甚明了,盛都中?熙熙攘攘,早已無人關心逝去之人如何,只隱約聞得他的母親家中?并不富貴顯赫,具體如何竟也無人關懷,甚至在崔幼瀾嫁他之時,連崔家都未曾提起,只要周從嘉是昭王就已足夠了。

    崔幼瀾倒沒有什么抱怨,只是不免說一句道:“殿下?為何不提前說起,這樣的事情,總要好好準備一番,便是備的禮都不夠一日準備的。”

    她攤攤手,以示自己的無奈。

    周從嘉卻道:“不用很麻煩,撿幾樣常用的便可,不必是厚禮。”

    他頓了頓,有繼續說道:“我外祖家只是一普通人家,也未曾入盛都居住過,若是禮太重,我每每去他們反倒不愿受。”

    既然周從嘉這么說,崔幼瀾也只好照做,加之時間實在是匆忙,便是想備上厚禮也不能?夠。

    周從嘉原先?打算年節前段時日再去探望他們,然而天氣?越來越冷,只怕不久就要落下?大雪,到?時山間的路難行

    ,便只能?提前。

    第44章 柳家

    崔幼瀾匆匆打點了一番, 略準備了幾個箱籠的禮品,便跟著周從嘉出發了。

    而?她一路上也從周從嘉口中隱約拼湊出了先王妃的家世。

    周從嘉的母親柳氏原本只是一富戶的女?兒,家境也可稱得上殷實, 只是遠不能與盛都?那些大富大貴的人家相比,會與先昭王相識,也是他偶然?間看?到柳氏, 便一見鐘情,將柳氏娶回盛都?甚至做了王妃。

    只可惜兩人的壽命都?不長, 在周從嘉三四歲時先昭王便因舊病去世, 不久之后?盛都?中又起了時疫,先王妃不甚感染疫病也一命嗚呼, 留下年幼體弱的周從嘉。

    “原來你體弱是隨了你父親。”崔幼瀾聽他說?起, 便若有所思。

    周從嘉點了點頭:“或許有一定的道理, 圣上得知我失怙失恃, 便常把我叫到宮里去小住,后?來皇后?娘娘更是把我接到宮中撫養。”

    聞言, 崔幼瀾不由抿唇一笑:“我大姐姐真?是個很好的人,她沒有孩子, 便愈發憐惜你。”

    周從嘉略一頷首, 算是不置可否, 又笑道:“我也感激娘娘。”

    周從嘉的外祖家在盛都?城外,離別院都?卻非很遠,馬車一刻不停歇地跑, 也不過一個多時辰便到了。

    這里是將要出京畿地界的一座小城,因從東至盛都?都?要經過這里, 地處要塞,所以?還算得上是繁華, 每日里來來往往有許多人,即便是眼下要到年關,也仍有不少入京或是出京的。

    柳家早年便是做的這些人的生意,先是販賣些小東西,皆是各地的玩意兒,賣個新奇也算是不愁進賬,后?面?攢了家業便開了雜貨鋪子,而?后?又看?了一家客棧,如今也都?還繼續營業著。

    更因女?兒有了出息,柳家也算是當地有頭有臉的人家,只是女?兒很快死了,周從嘉又幼年便入宮,于是又淡了些許。

    柳家早接到周從嘉要來的消息,于是早早便在門口等候著了,因崔幼瀾也要跟著來,便連軟轎都?準備好了。

    正如周從嘉所說?那樣,柳家確實是普通人家,柳府也并不闊氣,宅院算不得大,只可隱約看?出家境殷實。

    想來也是當年柳氏去的早,也并沒有來得及再幫襯柳家,使得柳家仍是早先那般只是普通商戶。

    崔幼瀾只略打量了幾眼,便不著痕跡地低下頭去,以?免讓周從嘉見了心下生疑,雖她這些日子也看?出來周從嘉不是那種人,然?而?夫妻之間至親至疏,更何況他們甚至算不上是尋常夫妻,必要時總還是謹慎行事為好。

    而?柳家雖是小門小戶,規矩竟也算得上多,崔幼瀾上了軟轎之后?便被帶到了內院之中,柳家女?眷正在那里等著她,至于周從嘉則是去了前?面?見柳家家主等人。

    崔幼瀾從未與柳家任何人見過面?,甚至連周從嘉的這門子親戚也是近來才聽說?的,從前?只當周從嘉父母雙亡,親眷自然?只是那些宗親罷了,只是她素來大方?,見了從沒接觸過的人倒也一點不顯得局促。

    柳家的人其?實并不多,在來的路上周從嘉已與崔幼瀾說?過幾回,她早就牢牢記住,柳家老一輩中只剩下一個老祖母,其?余的都?已不在了,老祖母也因太過于年邁,而?幾乎不曾再出來見客,家中如今主事的就是周從嘉的兩位舅父舅母,底下也只有幾個子侄輩。

    崔幼瀾一一向她們見了禮,寒暄了幾句之后?,便命裁冰拿了她此番備好的禮物出來。

    來得匆忙,但該有的禮節不能廢了,崔幼瀾緊著備了許多東西,自然?不能全部抬上來,只是另有給女?眷的精巧物事當面?送出去。

    送給兩位舅母的分別是一套頭面?首飾,而?她們底下的媳婦女?兒,便是略遜一等的簪釵環佩等物。

    因是頭一回見面?,加之崔幼瀾又是貴客,所以?所有人皆是拘束又客氣,不過見崔幼瀾又并非是那等趾高氣揚的世家貴女?,不一時倒都?放松許多。

    兩位舅母膝下各有三個待字閨中的小女?兒,都?是與崔幼瀾差不多大的年紀,崔幼瀾見狀也早有準備,給裁冰使了個眼色,裁冰便又讓人捧了六匹緞子過來,每人各得兩匹,分送給了這三位娘子。

    三個里有兩個倒是拿了東西喜笑顏開,連忙謝過,只有剩下一個,崔幼瀾先還沒在意,直到在那二人說?完話之后?,卻聽得她輕輕說?了一句:“太丑了。”

    聲音壓得很低,可卻偏偏讓崔幼瀾聽見了。

    一旁也有聽見的,一時周遭聲音都?靜了下來,都?是看看崔幼瀾又看看那位娘子。

    旁邊有姐妹也去拉她,又與崔幼瀾解釋道:“她方才吃了酒說?胡話。”

    崔幼瀾沒打算和一個小姑娘一般見識,雖說?看?起來差不多大,可她到底實實在在比她們多活了幾年,怎會去與她計較,于是只是笑了笑。

    “倒是我思慮不周,急匆匆只從嫁妝中取了一些出來,雖說?是盛都?最近時新的花樣,可也難保她們不喜歡。”崔幼瀾笑著打了一句圓場。

    另兩個自然?懊惱,連連擺手,而?還有一個卻仍是撇過頭去。

    崔幼瀾心下覺得有些奇怪,便又暗暗拿眼風去掃堂上兩位舅母,只見她們二人面?面?相覷,卻并未出言斥責。

    不過不消片刻,二舅母也就是方?才不滿的那位小娘子的親娘,便開口說?道:“我們老夫人還等著見外孫媳婦,王妃同我們來罷。”

    因著方?才那一出,崔幼瀾被人下了面?子,雖說?不計較,可心里到底也是懊惱的,正巴不得趕緊掀了過去,又加上是去見長輩,周從嘉嫡親的外祖母,便連忙點頭同意了。

    于是崔幼瀾起身?,由兩位舅母陪同著,其?余人緊隨其?后?,又走?過了一重院落,便到了柳家老夫人所住的院子。

    柳家老夫人已經六十上下的年紀,說?年輕已不再年輕,說?老倒也不算很老,只是腿腳早年間就不利索,身?體也不甚強健,所以?為著方?便,只得長年居于內室,偶爾出來走?動走?動。

    今日是崔幼瀾和?周從嘉來訪,周從嘉還在前?面?沒有過來,雖然?只有崔幼瀾先來,但等崔幼瀾到的時候,柳家老夫人也已經穿戴得整整齊齊坐在那里了。

    相處過程中,崔幼瀾發現柳家這位老夫人比方?才二位舅母還要跟客套些,也似乎更平易近人。

    “我原是個鄉下婦人,柳家也是當年靠著王府才有了今日,”柳家老夫人拉著崔幼瀾的手直感嘆,“我這輩子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如今又有了你這般出挑的外孫媳婦兒,我什么都?不懂,但崔家的名號還是聽說?過的,又是皇后?娘娘的妹妹,我們柳家也真?是祖上積了德啊!”

    崔幼瀾便回道:“一會兒等殿下來了,您好好看?看?他。”

    一聽崔幼瀾提起周從嘉,正是說?到了老人家的心坎上,更是笑得臉上的皺紋都?深了些許。

    然?而?周從嘉還在前?面?和?舅父們說?話,一時也過不來,崔幼瀾便只能先在這里等著,順便同老夫人說?說?話。

    她家中也有祖母,素來也知道該怎么對待她們,倒也如魚得水。

    只是話說?了半截里,那位柳家老夫人卻忽然?道:“還有一件事,趁著咱們殿下還沒來,我想先同你說?一說?。”

    說?著便朝著二位兒媳使了個眼色,二兒媳略抬了抬頭,卻站著不動,大兒媳將屋子中其?他人先帶了出去,復又回來。

    崔幼瀾眼觀鼻鼻觀心,眉梢輕輕挑了挑,不說?話了。

    柳家老夫人便迫不及待對著她語重心長道:“我們這樣的人家,雖說?已經大造化了,可終究看?在旁人眼中,還是破落戶,原本你頭一次來,是不該與你說?這些的,但……”

    她似是難以?開口,又看?了看?底下立著的兩個兒媳,便又繼續說?道:“若是我那短命的女?兒還活著,家中總歸還會再好些,可如今卻已是日漸艱難,殿下素日里在盛都?,又常出去游

    山玩水,一年統共也才來了這里一次,有些話更是不好對他開口。”

    聽著柳家老夫人話里的音,崔幼瀾便已經漸漸明?白過來,她倒也不立即拆開了問,只裝模作樣道:“原是如此,這些年殿下一直是孤身?一人,他又是男子,未免有所疏忽了,使得家中竟艱難起來,不過外祖母只消與我們說?出來,這倒不是什么難事,莫說?是殿下自然?有法子,便是我娘家崔家,那也是產業眾多,我回去之后?與父兄一商議,看?看?柳家合適做什么營生,兩家一塊拼著做倒也便宜。”

    聞言,柳家老夫人點點頭,片刻又說?道:“這事怎好勞煩你家中呢?聽著總歸是不體面?的,他們幾個年紀輕的不好意思開口,也只能我舍了這張老臉。”

    崔幼瀾點了點頭,靜靜地等著柳家老夫人說?下去。

    “其?實,這事也不難辦……”果然?,柳家老夫人話鋒一轉,臉上笑意更深,連帶著眼角的皺紋都?多了幾條,“我雖是你們長輩,但也不敢托大,畢竟你們是盛都?的達官顯貴,而?我們只是鄉野里的人,怪不懂規矩的,所以?這事我想著還是要先告訴你。”

    “我們家里幾個還沒出嫁的女?兒們,想必王妃也見過了。”柳家老夫人試探著問了崔幼瀾一句。

    第45章 棒喝

    崔幼瀾臉上神色不改, 心里便也更篤定?了?幾分。

    “見過了?,”她輕啟櫻口,唇角帶著淺淡的笑意, 若是?仔細看,卻已經比方才要?稍稍收斂了?幾分,“柳家的幾位娘子, 自然?都是?很?出挑的,便是?放在盛都也絲毫不會遜色。”

    柳家老夫人雖然?知道她不會口出惡言, 然?而從崔幼瀾口中聽到了?贊許, 自然?也更多了?些欣慰。

    “我是?想著,”柳家老夫人又斟酌著說道, “你們此番能不能帶一個?回去, 不是?我做長輩的有意破壞你們新婚燕爾, 也不是?信不過你們, 實在是?家中艱難,又不好時時事事來煩擾你們, 盛都昭王府里有個?自家的人,一切也都方便些。”

    崔幼瀾心下啞然?。

    柳家雖然?比不上盛都那些豪奢顯貴之家, 但在當地?顯而易見也算得上是?一方鄉紳富戶, 到了?柳家老夫人口中, 倒成了?難到要?過不下去了?。

    那么?除了?先王妃柳氏早逝之外,便是?周從嘉不上心,日后或許還要?再添上崔幼瀾自己。

    可周從嘉明明幾乎每年都會來柳家小住幾日, 如何能算得上與母親家族中斷了?聯系呢,簡直不知從何說起。

    不過是?柳家老夫人, 或者說柳家,害怕這種牽連會隨著周從嘉娶妻以及日子的流逝而越來越淡, 周從嘉與他們越來越疏遠,于是?便想出了?一個?最穩妥也最便利的法子,便是?繼續去用姻親維系。

    這般情?況之下,就算她和周從嘉再盡心,只要?一日不遂了?柳家的愿,柳家便一日不會停止口口聲聲艱難。

    她沒想到才來頭一日就會多出來這事,說不懊惱也是?假的。

    但崔幼瀾不會想不到如何應對?,柳家老夫人的話音才落下,她不過思忖片刻,便笑道:“老夫人說的也是?,是?我們的疏忽,只是?我才嫁到王府,對?府上的事情?都還不清楚,家里的事都是?殿下做主,老夫人既與我來說,那我便算是?知道了?,但最后還是?要?問問殿下的意思,他點了?頭才算成了?。”

    柳家老夫人見她既不同意也不否定?,一時之間也猜不準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心里又急于要?促成這事,正要?開口繼續說話,不料卻被崔幼瀾截住,只聽崔幼瀾又說道:“不知老夫人屬意的是?哪位娘子?”

    柳家老夫人便更加咬不定?,想了?想之后便答道:“是?你二舅母的小女兒,叫做荔娘的。”

    崔幼瀾略略在腦中回憶了?一遍,便已經對?上了?荔娘是?三個?當中哪一個?,她心中微微嘆氣。

    荔娘正是?方才見到錦緞卻出言不遜那小娘子,崔幼瀾雖不生氣,但到底是?有些詫異的,便是?年少氣盛也不會那樣言行無狀,果然?癥結是?在這里。

    “方才你也見過了?,覺得荔娘怎么?樣?”柳家老夫人耐不住,又切切問著崔幼瀾。

    崔幼瀾輕輕頷首:“倒是?生了?張好相貌。”

    柳家老夫人舒出一口氣。

    她又試探著問了?崔幼瀾幾句,想探探她嘴里的意思,但崔幼瀾圓滑,實在是?問不出什么?東西,一味只往周從嘉身上推,柳家老夫人便當真以為她做不了?主,既然?她沒有說話的份兒,那也就無所謂再說些什么?,很?快便放了?崔幼瀾回去休息。

    柳家的下人引著崔幼瀾到了?東邊的院子里面,周從嘉每回前來都是?住在這里,柳家總是?將這個?院子空置起來為他留著,此刻早早就已經打掃干凈,另有崔幼瀾和周從嘉帶來的仆婢們也已經過來布置起來。

    路上算不得奔波,所以崔幼瀾也不累,于是?只坐在窗前喝茶。

    已近年節,幾乎是?滴水成冰,不大的庭院中種了?一株老梅,柳家倒是?別出心裁,知道周從嘉大多數時候都是?冬日的時候過來,別特意移栽了?梅樹,眼下開得正盛。

    梅花與梅枝被花窗隔成一幅淺淡的畫,茶湯的熱氣氤氳而上,梅樹便如同蒙了?一層煙霧一般,渺渺若幻夢。

    崔幼瀾輕叩兩下杯壁,聽得極輕的兩聲清音,一時低下頭出神。

    平心而論,今日柳家老夫人的話于她來說,倒沒有多大感覺,柳家的境況雖然?不差,但歸根結底,柳家還是?擔心與昭王府的聯系越來越遠,特別是?在周從嘉娶妻之后,所以為了?自己打算實在也算不得什么?。

    就像……

    崔幼瀾不禁淺淺一笑,就像崔元媞未曾誕育皇子,于是?崔家必須再選一個?女兒入宮去,穩固崔家和崔元媞的地?位。

    同樣的事,怎么?自家做的,別家就做不得呢?

    所以,柳家的所作所為也是情理之中,沒有什么?好去指摘的,這事最終也由不得她來做主,周從嘉不想納,那么?柳家說什么?都沒用,周從嘉有意給柳家一些好處,那么?她也攔不住。

    才抿了?一口茶水,便從窗中看見周從嘉朝里走來。

    崔幼瀾挑了?挑眉梢,掩去方才思忖時的神情?,卻并?未起身相迎,只是?坐直了?身子,端坐在那里等著周從嘉過來。

    周從嘉果真施施然?走到她面前站定?,崔幼瀾這才淺笑抬頭問他:“見過老夫人了嗎?

    周從嘉的眉心輕輕一蹙,俄而又松開,一時竟不答話,只是?在她旁邊找了?個?地?方坐下,兩人尚且隔了?一段距離,不會讓對?方覺得局促尷尬。

    “明知故問。”自他唇齒中吐出了?四個?字,輕飄飄的。

    崔幼瀾指揮著婢子給周從嘉奉上新煮好的茶湯,等她忙完了?自己的,才像是?有閑情?逸致去對?付周從嘉。

    “那么?殿下打算怎么?辦?”她頓了?頓,開口之后未免又覺得自己像是?詰問,便又添了?一句,“若殿下有心讓老夫人高興,我這里也要?提前準備起來,不好讓她……”

    “罷了?。”周從嘉抬起手指晃了?晃,打斷了?她的話。

    沒再等崔幼瀾說話,他便繼續說道:“我不知道外祖母是?如何同你說的,實則我這些年明里暗里對?柳家的照應也不算少,不明白?他們為何會有這種想法——竟要?送家里的女兒來做妾,總歸是?不妥的。”

    崔幼瀾默了?片刻,才接上去道:“話雖如此,可盛都繁華非尋常之地?能比,更何況是?昭王府。”

    周從嘉嘆了?一聲,似是?同意崔幼瀾所說的話,又說道:“我已經回絕了?。”

    崔幼瀾聞言,既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是?又笑了?笑:“那若是?殿下還未娶妻,或許倒真是?可行。”

    此話一出,周從嘉便斜眼去看她,素日里澄澈的目光中竟透著些不解,卻遲遲沒有說話。

    正當崔幼瀾以為他不會再說話的時候,卻聽他說道:“過去的事既已過去,也已發生過,又有什么?或許呢?”

    發生過的事自然?也能改變,崔幼瀾腹誹,正要?張嘴辯駁,可即將要?說出來的話卻不知為何忽然?噎在了?喉間。

    自重生以來,她只知一切又有了?改變的機會,也妄

    圖要?改變從前那些不如意的事,可卻忘了?一件事,便是?今世,這些路也是?她一步一步走出來的,在她走出一步的時候,腳下的路既定?,就再也無法去改變了?。

    落子無悔,每一次都是?。

    手心沁出了?細密的汗珠,崔幼瀾如同被當頭棒喝一般,只是?呆怔地?望著周從嘉。

    周從嘉看著她的模樣便忍不住笑了?出來。

    見到她的每一次,她都是?靈巧機敏的,就算是?有失意,也會強忍著不讓人看出來,特別是?在他面前,即便他救過她,她仿佛對?待他也總是?疏離的,就像方才他從外面進來,心里竟期盼著從她臉上找到些許旁的模樣,可他又再度失望。

    這是?唯一一次,也是?第一次,她露出這般神情?。

    她仿佛是?一只在溪邊喝水的小鳥,周從嘉怕驚到她,所以并?不敢再發出其?他響動,雖很?想知道此刻她到底在想什么?,但還是?不敢去問,好在她將一切都安排妥帖,他的手邊正放著一盞冒著熱氣的茶湯,于是?周從嘉立刻便拿過來,一口一口慢慢品嘗著。

    許久后,周從嘉手中的茶少了?一半下去,才聽見崔幼瀾小聲說道:“我明白?了?。”

    周從嘉也沒有去問她明白?了?什么?。

    只是?他終于得以放下手中的茶杯,對?她溫言說道:“我本來想著在柳家住上幾日,也讓你熟悉熟悉,但眼下看來恐怕也不適合,雖然?我已經拒絕了?外祖母,但她顯然?還沒有死心。”

    “那我們即刻就走?”崔幼瀾若有所思,“其?他人倒好說,可那畢竟是?你的外祖母,已然?說著家中艱難了?,若你今日便走了?,老人家難免面子上更掛不住。”

    周從嘉搖搖頭:“無妨的,我們今日就走,不過不是?回別院去。”

    “那去哪里?”崔幼瀾好奇問道。

    周從嘉心下一動,他如今對?著她,說話總是?不由自主地?說一半留一半,仿佛是?可以引著她多說幾句多問幾句,他們二人之間的事總是?倉促的,但日后不出意外還是?會一直過下去的,他不想這樣到老,只能比她多走一步,或者幾步。

    周從嘉回答:“我在這里也有一處宅邸,只是?從來沒有住過,柳家的人也不知道,我們去那里住便是?。”

    果然?崔幼瀾緊接著又問道:“我們為什么?不回去呢?眼下離著年節還有一段時日,雖說別院也不在京里,但總歸是?回去更好。”

    “天氣太冷,回去的路上說不定?會遇上大雪——也可能已經下了?雪,”周從嘉看看崔幼瀾,“你想在雪天趕路?大雪封山怎么?辦?”

    崔幼瀾一時被他問的說不出話,覺得周從嘉說的應該很?對?,只能點了?點頭。

    第46章 夜談

    然而很?快她又回了神, 問:“可如此一來,回盛都的時間恐怕會更晚了吧?圣上那里許會問起。”

    “沒關系,圣上知道我一向如此, ”周從嘉渾不?在意,“晚就晚了,待到春暖花開的時候回去?更好。”

    崔幼瀾眨了眨眼, 沒有再說?話。

    周從嘉已經把?一切都打算好了,她原該安心的, 就這樣跟著他到處玩玩樂樂的, 其實沒什么不?好,是她從前困于一地求都求不?來的。

    但是……

    崔幼瀾心下微微嘆氣, 她之前還想?著從別院回盛都還方便一些, 她總是記掛著宮里的崔清月的, 怕她萬一出什么事, 可眼下她人都被?周從嘉帶到這里,還要再住上一陣子, 甚至有可能到春天再回去?,那就根本不?能看顧崔清月了。

    雖然崔清月根本用不?著她看顧。

    周從嘉的動作很?快, 說?走就要走, 即刻便去?與柳家的幾位長輩辭了行。

    他面上雖然沒有表現出來, 但柳家也知道大抵是那件事已經惹惱了他,他才急著要離開,但話已經出口, 覆水難收,再后?悔也來不?及了, 反倒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不?僅人沒塞給周從嘉, 還失了讓周從嘉在柳家多住一陣子的機會,只得?怏怏地為周從嘉他們送行。

    柳家老夫人自?然是要攔周從嘉的,誰知周從嘉雖然一向很?是孝敬她,但今日卻說?什么都不?肯再留下,即便是柳家老夫人派了人來攔了他幾回,周從嘉還是絲毫不?心軟,更不?多看劉佳老夫人特意叫來他面前的荔娘一眼,帶著崔幼瀾頭也不?回地走了。

    時間一晃便到了年下。

    中途崔幼瀾也問過周從嘉好幾回什么時候回去?,但周從嘉依舊是以那日的話來回答崔幼瀾,崔幼瀾也知道天寒地凍的確實不?適合趕路,后?來也漸漸地不?再問了。

    既是在外面,這年節也就過得?簡單許多。

    盛都的京郊別院本就比昭王府要少上許多人,如今從別院里挪出來,到了這偏遠城鎮的宅邸之中,那么人就更少了,除了貼身伺候的幾個仆婢,便只有素日常跟著周從嘉的四五隨從,以及幾個粗使的雜役和家丁罷了。

    人一少事情就少,又遠離了盛都,如此日子倒也平靜清凈。

    除夕這日,崔幼瀾命人置辦了幾桌酒菜,等一入夜,便也讓零星那幾個下人不?用再伺候服侍,也不?用再守著在盛都時的規矩,自?己都各自?下去?吃酒松快去?了。

    她在自?個兒院中的正堂內也置了一桌,又吩咐人去?叫了周從嘉一聲,周從嘉果真?聞訊而來,二人便一同坐下吃菜吃酒。

    周從嘉從來不?嗜好喝酒,但今日是過年,便也時不?時喝完之后?便很?快續上。

    酒過三巡,崔幼瀾自?然便問他:“我們什么時候回去??

    周從嘉也知道她其實一直惦念著回盛都去?這件事,其實倒也不?是多想?回去?,只不?過是放心不?下身處深宮之中的崔清月。

    他假做不?知,卻反問:“這里不?好嗎?

    “不?是不?好,”崔幼瀾頓了頓,繼續與他說?下去?道,“出來這么久,我連家里的消息都不?知道。”

    崔家的人只道她是跟周從嘉一塊兒去?了別院,卻并不?知她又和周從嘉轉來了這里,她當時以為很?快就會回來,也并沒有想?到要去?給家里報個信,眼下到了年節,節禮什么的倒還罷了,恐怕書信都是送到別院去?的。

    周從嘉聽完后?笑了:“他們難道怕我把?你拐走賣了嗎?臨走前我已經吩咐過他們,若我們不?能按時回去?,便按著份例往各家送過年的節禮。”

    “你倒是想?得?比我還周到。”崔幼瀾打趣了一句。

    但她臉上的笑意卻仍是淺淺的。

    “你不?高興嗎?”周從嘉看著她忽然問道。

    崔幼瀾不?防被?他大喇喇問出來,面皮便是微微一紅,而后?又張了張嘴,說?道:“也不?是。”

    周從嘉聽了她剪簡短的話語若有所思,半晌后?道:“你是第一年嫁人,又無?法回去?,倘或是想?家的。”

    崔幼瀾扁了扁嘴,忽然又想?起前事,一時又感慨那時不?說?旁人不?關心她,便是連她自?己都晃晃亂亂的,哪里還能想?什么家。

    放到如今,家早已是不?想?了的。

    她只好嘆了一口氣道:“好吧,既然你已經都安排好了,那也不?用我操心什么了,我樂得?在這里待到天氣熱了再走。”

    “崔家既收到節禮,便只當你在別院過得好好的,”周從嘉認真?說?道,“你的父母家人能安心,你自?然也就能安心了。”

    這說?得?倒也有幾分道理,崔幼瀾點了點頭。

    她見周從嘉杯中已空,便為他斟了一杯酒,最終又忍不住道:“多日不見我姐姐,也不?知她好不?好。”

    周從嘉沒有正面回答崔幼瀾的話,只是笑道:“等到明年夏初,圣上和娘娘就會有小皇子了。”

    他不?說?還好,說?起這個將來的小皇子,崔幼瀾愁緒更深,卻不?便表現出來,于是只好低頭夾了菜吃起來。

    她忽然的不?說?話,周從嘉自?然也看出來

    了幾分,他問:“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瞞著我?”

    “沒什么,都是以后?的事,我杞人憂天罷了。”崔幼瀾很?快便否定,她心里像是灼燒著一把?火,卻不?知該怎么解決,幸好杯中酒水漸冷,她便一口吞沒下去?,也算是稍稍平息了些許。

    周從嘉一向是又有眼力見又有分寸的,然而他今日卻不?知怎的,正當崔幼瀾以為他不?會繼續問下去?的時候,卻聽他又說?道:“你如此擔心宮里的另一位崔娘娘,是不?是發現了什么事?”

    崔幼瀾沒來由的心里狠狠一跳,抬頭朝他看去?:“你說?什么?”

    她探尋地看著周從嘉,但很?快她自?己又回過味來,說?道:“我去?歲在宮中被?人所害,宮里自?然是有事的,殿下也知道,又為何這么問?”

    周從嘉正握著筷子的手不?著痕跡地一頓,卻不?讓崔幼瀾看出來,淡聲說?道:“我隨口問問罷了,你不?必當真?。”

    崔幼瀾一時之間沒有說?話,許久后?道:“是殿下有事瞞著我罷?”

    “沒有,”周從嘉一口否決,“你多心了。”

    崔幼瀾只覺得?抓住了什么,又切切叫他一聲:“殿下!”

    周從嘉嘆氣:“真?的沒有什么。”

    “那殿下為何……”崔幼瀾咬了咬嘴唇,“去?別院也就罷了,是殿下身子不?好,冬日里需要溫泉來養身,可去?了別院之后?,又為何來這里,然后?逗留許久,要至春日才回去??殿下難道是要可以避開盛都?”

    周從嘉失笑:“你真?的多心了,七娘。”

    周從嘉與崔幼瀾二人之間一直保持了距離,他也甚少叫她七娘,似乎這個稱呼太過于親昵,此刻一出口,崔幼瀾便像是被?什么東西?塞住了嘴,也無?法再盤問出什么了。

    于是周從嘉便繼續說?道:“我只是覺得?我們之間太過于生?疏,有什么便還是問出來的好,若是隔閡多了,只怕越來越不?能相處。”

    崔幼瀾垂下眼眸,聽了周從嘉的話之后?,她很?是認真?地默默想?了一陣,而后?才輕輕吐出一口氣,道:“既是如此就好,我也覺得?,若我們還要繼續過下去?的話,還是直截了當地問出來更好,免得?互相猜疑。”

    周從嘉也跟著點頭:“我早已無?父無?母,至于其他親眷,你也看見了,除了那些宗室,就是柳家這幾人,柳家離得?遠,也不?會有什么事,即便有事也早早解決了,所以我這里事少,不?會有什么事能叫你去?猜來猜去?的。再說?宮里的事,我既娶了你,你我便是一體,萬不?會故意瞞著你,總是二人一同去?面對的好。”

    被?周從嘉這么一繞,崔幼瀾的疑心便慢慢消散了,聽了他的話又無?端生?出幾分慚愧,仿佛自?己方才是真?的對他有所懷疑。

    其實周從嘉一個宗室,他又能知道什么呢?

    崔幼瀾在心里笑了一下,便撇開方才的事不?提了。

    二人一直飲至深夜,直到都有了醉酒之意,才算是結束了除夕守歲,各自?回房睡去?了。

    第47章 泥人

    按周從?嘉的?意思, 要一直留在這里直到春暖花開,后頭崔幼瀾自?己也漸漸想通了,回別院、回盛都又有什么用, 來前就想過的?,又不?能時時陪著崔清月替她防備著,其余什么都是虛的?, 于是也就安安心心繼續住下?去。

    這里是通往盛都的?要塞,雖地?方?不?大, 但才過完年?, 周圍也就熱鬧了起來。

    崔幼瀾自?小到大一直長在盛都,除了盛都便只有宜州, 家中管束又嚴, 幾乎沒有外出到別的?地?方?的?機會?, 上輩子出嫁之后, 更是日日被囿于一隅,所以可以說是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

    日頭才稍微暖和起來一些?, 北風尚且呼呼刮著,崔幼瀾便讓人去回稟了周從?嘉一聲, 說是想出去逛逛, 看看此地?風物。

    不?出崔幼瀾所料, 周從?嘉同意了。

    這是他才有的?好處,崔幼瀾不?由心下?一松,周從?嘉從?來不?會?約束她什么, 除了非要將她帶離盛都這一事之外,竟是事事都先遂她的?意。

    崔幼瀾知道他體弱, 市井之中難免沖撞了,他自?己亦未說要隨她一同出門, 便也不?再去叫他,只是自?己收拾打扮了一番,便帶著裁冰和凝碧出去了,這里的?人除了柳家之外皆不?知曉昭王來到此地?,所以并不?用很大張旗鼓,也不?必擔心什么,只在后頭跟了幾個隨從?。

    她今日只裝扮得素凈,連冪籬都沒有戴,原本心里還忐忑著,但等到出門一看,街上的?女子們也沒見?戴冪籬的?,這下?倒放了心,還是自?己太過于拘束了。

    盛都什么東西都有,但這里倒也有盛都所沒有的?,來往的?南北奇貨,紛雜散亂著在各處攤販上,都是崔幼瀾不?怎么見?過的?。

    她剛剛才拿起一只彩繪的?泥塑小人,這東西在盛都也有見?過,甚至她幼時也不?缺玩的?,但這只泥塑小人又更特?別一些?,用色大膽出挑,造型也奇怪,看似是張牙舞爪的?,不?像別個那些?都是憨態可掬的?娃娃或者動物。

    她見?了倒不?怕,反而覺得有趣。

    崔幼瀾正?拿在手?里看,裁冰見?狀便要付錢,那賣貨的?是個中年?婦人,不?是盛都這一帶口音,明顯帶著濃重的?南邊調子,她笑著多說了一句:“這在我們家鄉,是女子用來求子嗣用的?,把?它埋在家中,不?出幾年?便可又得子又得女的?。”

    那婦人也是看崔幼瀾的?打扮和年?紀,為了討個巧便說了這話出來,其實極是合時宜的?。

    然而崔幼瀾的?臉色卻微變,原本還一直拿著,這下?卻突然放了下?來,搖了搖頭:“我不?要了。”

    然后又匆匆拿了邊上另一個尋常的?玩意兒,照舊讓裁冰把?錢付了出去。

    婦人見?她不?喜也沒什么好說的?,倒是裁冰悄悄問了她一句:“娘子為什么不?要了呢?”

    崔幼瀾沒有說話。

    她已經不?想再有一個孩子了,從?前那樣關切又傷心過,如今的?一切只讓她覺得像是在夢中行走一般,沒有實感,既然如此,有沒有孩子又有什么要緊的?呢?

    她也想象不?到接下?來要與周從?嘉生一個孩子,想到未來的?事總讓她陌生。

    周從?嘉若要孩子,那是他的?事,她不?想要,無論他用什么方?式獲得子嗣,那就與她無關了。

    她不?想看見?,也不?想再提起。

    “怎么不?要了?”

    崔幼瀾剛轉身要走,卻聽到一聲提高?了的?聲音,不?像方?才裁冰那樣小心翼翼遮掩著,更顯得無比突兀,一時之間周遭許多人都聽見?了,紛紛朝她看來。

    只見?荔娘快步朝她走來。

    荔娘今日也趁著天氣好來街上逛逛,遠遠便一眼瞧見?了崔幼瀾,只是沒有上前來打招呼,而是一直在后頭跟著。

    直到崔幼瀾在泥人攤子前駐足,荔娘才忍不?住上來,她只讓后面那些?隨從?不?許發出聲音,隨從?們見?是柳家的?人,又不?知其中內情底細,便沒有攔著她。

    而方?才那婦人說的?話與崔幼瀾的?舉動,自?然也落在了荔娘耳中眼中。

    這在荔娘看來實在奇怪,雖然崔幼瀾和周從?嘉成婚還未到半年?,很不?用急著要孩子,然而對于女子來說,總是盡早有個孩子才好,可崔幼瀾卻拿起又放下?,似乎很是刻意。

    不?過荔娘也無心探究她的?意圖,她想起柳家這些?日子因周從?嘉的?拒絕而一直愁云慘淡,甚至連這個年?都沒過好,周從?嘉明明就在這里,卻不?與他們通個氣兒,還是柳家漸漸才察覺到的?,這讓他們去也

    不?是,不?去也不?是,只能當做不?知道。

    荔娘自?己更是被下?了面子,她也算是周從?嘉的?表妹,怎么連個妾都不愿施舍予她去做了?

    所以眼下?,荔娘只想抓著這一星半點的?由頭來生出點什么事,給自?己出口氣,也讓周從?嘉可以出面,好過柳家根本見?不?到他,也不?敢找他。

    荔娘在崔幼瀾眼中只是一個才長大的?孩子,她的?高?聲詰問雖然讓她有些?沒面子,但崔幼瀾也懶得與她去計較,畢竟這是在大街上,怎能當街起爭執?

    崔幼瀾只是笑道:“原來是表妹。”

    她并不?去回答荔娘方?才的?問題。

    荔娘果然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她只是上前幾步,又對她道:“祖母都病了許久,可殿……表哥卻沒再回來看望過她,他從?來都是最孝順的?,這都是你進門之后……”

    她的?話還沒說完,后面的?隨從?便在崔幼瀾的?眼神示意之下?,一左一右將荔娘暗中困住,不?動聲色地?強行將她帶離了此地?。

    遠離了人群,崔幼瀾才松了一口氣。

    一時卻找不?到能坐的?地?方?,崔幼瀾又怕荔娘不?知輕重,便只好把?她帶到自?己的?馬車上。

    昭王府的?馬車自?然是極盡奢華富貴的?,荔娘從?沒有見?過,進來時先是呆了呆,目光中流露出一絲羨艷,而后便想起了什么,又紅了眼圈兒。

    她只繼續嚷道:“你都不?讓殿下?來看望祖母了!”

    崔幼瀾蹙了蹙眉心。

    柳家老夫人的?病她當然是知情的?,周從?嘉更是,自?從?那日他們忽然動身離開之后,柳家老夫人就開始稱病了,而周從?嘉也只是沒有親自?再去柳府看她,一聽說柳家老夫人病了,他早早便派去了大夫,還為柳家尋訪到了名?醫,然而幾次下?來之后,周從?嘉也知道了個大概,柳家老夫人實際上并沒有什么病,不?過是老人家常有的?病,她從?前也一直有,調理著就是了,說是忽然病得厲害,不?過就是為了那件事,也為著周從?嘉沒有給她和柳家面子。

    那畢竟是周從?嘉的?親祖母,他不?好去拆穿,也無需拆穿,于是照舊是大夫看著,補品藥材流水似的?送著。

    這些?崔幼瀾都是看在眼里的?。

    但面對荔娘,崔幼瀾也不?能當即與她掰扯得一清二楚,只得耐心與她道:“冬日里殿下?的?身子也不?好,他素來體弱,不?能見?風不?能受寒的?,若是殿下?為此而傷了身子,老夫人也不?安心不?是?”

    荔娘自?然是分辯不?過崔幼瀾的?,只微紅了一張臉,怒道:“你就會?這樣狡辯!”

    “等開了春,天氣暖和起來,殿下?自?會?去柳家探望老夫人。”崔幼瀾又加上一句,她也不?管周從?嘉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了,后頭去不?去也是他自?己的?事,她眼下?先脫身了再說。

    荔娘眼珠子一轉,先是沒有說話,半晌后,崔幼瀾正?要請人送她出去,便聽她又說道:“那我今日也要見?一見?殿下?,親口與他說一說。”

    崔幼瀾無奈。

    她知道周從?嘉應是不?愿意見?荔娘的?,但她不?能替他回絕了荔娘,況且這會?兒正?是在大街上,她也怕荔娘不?知輕重地?鬧起來,倒不?是怕丟臉,而是不?想那么麻煩。

    先順著荔娘的?意思讓她一塊兒回府,反正?由周從?嘉決定自?己決定見?不?見?。

    “那好……”崔幼瀾話還沒說完,馬車壁便“砰砰”兩聲響,不?輕也不?重,卻足以把?她的?話打斷,一時讓她和荔娘都愣住。

    旋即外面便傳來了周從?嘉的?聲音:“你們二人敘舊也敘夠了,荔娘下?來,本王讓人送你回家。”

    荔娘的?眼圈兒一下?子紅了,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面對崔幼瀾,她的?膽子是很大的?,幾乎是什么話都敢說,周從?嘉沒有親的?兄弟姐妹,那么他們柳家這些?表兄妹們,也算是很親了,崔幼瀾只是一個剛剛嫁給周從?嘉的?外人,怎么能與他們做比較呢?

    可周從?嘉一出現,她立刻就像是一只鵪鶉一樣了。

    想起當日周從?嘉對柳家老夫人的?拒絕,荔娘更是一句話都不?敢說了,老夫人是周從?嘉的?外祖母,尚且在他那里碰了釘子,這么些?時日愣是沒去看望過稱病的?老夫人,更何況她一個小丫頭片子。

    而且她也想在周從?嘉面前做出嫻靜有禮的?模樣呀!

    荔娘立刻用帕子捂了半邊臉,由裁冰扶了下?去。

    崔幼瀾坐在那里沒有動,并沒有去送一送荔娘的?意思。

    隔著馬車,她聽見?外面隱隱約約的?說話聲,荔娘正?細聲細氣地?與周從?嘉問好,又問周從?嘉什么時候回柳府去看望柳家老夫人。周從?嘉的?話不?多,幾乎是她說幾句,他應上幾個字,最后大抵是荔娘自?己也覺得沒意思,便匆匆道了別,這才離開了。

    很快,周從?嘉便進了馬車里面來,他甫一坐下?,馬車便動了起來。

    崔幼瀾看了他一眼,道:“柳家老夫人似乎很想念你,不?然荔娘也不?會?緊咬著這事。”

    “柳家太放縱女兒,不?知如何教養的?,”周從?嘉嘆了一聲,“多謝你,沒讓她在街上鬧起來。”

    崔幼瀾笑了笑,沒有說話。

    周從?嘉繼續說下?去:“外祖母也派人過來好幾回,她的?病半真半假只是個托詞,為了柳家的?將來才是真的?,可惜若底下?個個都是如荔娘一般,恐怕也是徒費心力。”

    “殿下?自?己覺得對得起柳家和先王妃就行,其余都是虛的?。”崔幼瀾道。

    聽了她的?話之后,周從?嘉沒有再說話,這個話題算是了解了。

    正?當崔幼瀾以為他不?會?再說什么的?時候,卻忽然聽他問道:“方?才為什么不?要那個泥人?”

    第48章 冷戰

    崔幼瀾心里跟著他?的話?一驚, 仿佛是寒冬臘月里碰到了冰水一樣,立刻就要瑟縮進去。

    為?什么?

    她自然是不敢將心里話?原原本本都說給周從嘉聽的。

    但一時又想?不起來什么合適的理由,只能急中生智道:“我只是拿起來看看, 那個泥塑小人長得怪可怕的,我買它干什么?”

    崔幼瀾邊說便又有些懊惱,今日出行, 是有隨從跟著她的,這?些都是周從嘉的人, 所以她的一舉一動只要他?想?知道, 就沒有不能知道的。

    她對周從嘉倒沒那么防備,周從嘉并不會來干涉她什么, 知道便知道了。

    可偏偏是今日她拿起了那個小人, 而?那個泥塑小人又有那個意思在, 若是她早早知道, 必定是不會閑著去拿在手上的。

    真是追悔莫及。

    這?個臨時編出來的理由又更?像是欲蓋彌彰,若真是覺得害怕, 便根本不會去拿,不過就是那攤主?多嘴了一句, 她才急著放下的。

    也不知道周從嘉有沒有信, 大抵是根本不會信的, 而?且他?多半是早就從隨從那里得知了內情,但他?也只是聽了沒有說話?。

    一開始不說話?便不說話?,崔幼瀾覺得也還好, 反正?忍一忍馬上就到家了,但不一會兒?她又覺得有些不知從哪里來的愧疚。

    終于, 崔幼瀾還是忍不住,說道:“那位攤主?說了, 那個泥塑小人是主?子嗣的,我覺得不合適,就放下不買了。”

    不過她很快又接上去補了一句:“若你喜歡,我就讓他?們?再把泥塑小人買回來?”

    周從嘉側過頭,深深地看了崔幼瀾一眼,眸色如濃墨一般深沉,看得崔幼瀾有些發憷時,才聽他?笑?道:“算了,我又不是小孩子,看見什么玩意兒?就非要買下來不可,你既然覺得害怕,那就不要了。”

    崔幼瀾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氣,訕訕地應了一聲。

    馬車還在骨碌碌地往前,明明往日里不長的一段路,今日卻總也抵達不了似的。

    像是有一團不那么烈的火,從下往上在慢慢炙烤著她的心肺,頃刻間?又仿佛有一盞冰水從上澆下,一冷一熱循環交替著,使得她更?不好受。

    崔幼瀾感覺到憋悶,便稍稍掀開車簾,深深吸了

    一口外頭凌冽的寒氣,才問跟在車旁的凝碧:“還沒到嗎?”

    凝碧張嘴正?要答話?,崔幼瀾的手背上卻忽地覆了一樣溫熱的東西上來。

    她一驚,捻在手指間?的簾子也滑落下來,回過頭只見周從嘉果真蓋住了她的手,在她轉頭過來的瞬息之間?,又微微用了力將她的手按住。

    “殿下……”崔幼瀾失聲道,一面又想?趕緊將手掙脫開去。

    而?她的聲音就在下一刻夏然而?止。

    如同攻城略地一般的侵入,莫說使得她無法再繼續說下去,甚至連呼吸都仿佛要被抽干。

    然而?就在她即將要窒息的時刻,卻又有絲絲縷縷的氣息被渡送過來,沾染了她已然算得上熟悉的香味——是他?素日常用的二蘇舊局。

    如此循環往復,不知過了多久,馬車是早已停了下來的,崔幼瀾在神魂顛倒之間?好像有聽到門外隨從仆婢們?請他?們?下去的聲音,但里頭沒有人應聲,外頭的人也就不再催促,直到他?們?饜足停歇。

    崔幼瀾的雙頰早已暈上了桃花一般的紅云,她側過頭去,卻依舊難掩呼吸的急促,以及微微顫抖著的手。

    她的靈臺混沌一片,卻又能清晰地回憶起剛才,她沒有抵抗他?。

    身邊人的呼吸也如同她一般,甚至比她要更?加急促,帶著點微喘。

    他?仿佛是在看著她,久久沒有說話?,而?崔幼瀾也已沒有勇氣再去看他?。

    崔幼瀾拂起自己鬢邊散落下來的發絲,待氣息稍稍平穩之后,終是說道:“殿下,其實你可以……”

    “你不必再說這?話?。”她的話?再次被周從嘉打斷,“若我當初僅僅只是憐憫你,便根本不會與你成婚。”

    崔幼瀾的雙手掩在衣袖之下,此刻她兩手正?緊緊絞著手指,連指尖都泛著白色。

    “可是我大概……會令殿下失望……”她喃喃說道。

    周從嘉輕笑?一聲:“那只泥塑小人?你若真不愿,本王不會逼你,只要你的心早晚有一日放到本王身上來,旁的事情本王都不在意。”

    他?知道她內心的彷徨,也知道她曾經受過的傷,他?的所求并不多,只需要她的心而?已。

    崔幼瀾的氣息一窒,然而?臉頰便比方?才要更?紅起來,她終于禁不住抬眼去看他?,也只一眼,便很快又收回目光,側過頭起身下了馬車。

    她幾乎是落荒而逃。

    裁冰不防她突然從馬車里出來,幸好眼疾手快扶住她,才使得崔幼瀾不至于軟著腳從車上跌下來。

    才在那里站定,崔幼瀾便頭也不回地往里面快步走去。

    裁冰忙道:“殿下還沒下來!”

    可崔幼瀾充耳未聞。

    ***

    那日之后,崔幼瀾便刻意避著周從嘉,雖然同在一個屋檐之下,可到底兩人分房而?居,有意要避著對方不見面的話,還是能做到的。

    她時常也覺得自己別扭。

    從前的姻緣雙方?不諧,算作多年都作了一對怨偶,見面也沒話?好講,后來連她自己也懶怠去同對方?說話?了,不如不見。

    可如今卻大步相同,她與周從嘉似乎是還有個完全沒有經歷過的未來可以憧憬的,既然如此,便更?該規避不見面不說話?,以免走了上一世的老路。

    道理她雖都懂,但就是想?避著什么似的。

    一晃便到了開春。

    崔幼瀾另又有心事,想?著周從嘉是說過的,到了氣候和暖起來的時候便回去,可她最近不與他?見面說話?,回去這?事他?便也沒再提起。

    他?不提起了,急的也是崔幼瀾。

    終于這?日午睡起來,在裁冰幾個最近無數次有意無意的催促她去請周從嘉過來的話?語之下,崔幼瀾松了口。

    “備一桌酒菜,都要是殿下愛吃的,請他?夜里過來用飯。”崔幼瀾這?樣說道。

    入了夜,周從嘉如期而?至。

    他?就是有這?樣好處,萬事都不會拂了崔幼瀾的面子,即便崔幼瀾這?么些日子里面都躲著他?,他?也瞧出來了,但崔幼瀾一旦有邀請,他?也不會故意拿喬。

    不過今日崔幼瀾才請他?坐下,便聽周從嘉說道:“你是來問我何時回去的嗎?”

    崔幼瀾一下子被他?點破了心事,眉間?閃過一絲懊惱,接著便訕笑?道:“還是殿下聰慧。”

    “若不是此事,你恐怕也不肯請我前來,更?不肯見我。”周從嘉笑?著往唇邊送了一杯酒。

    “也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崔幼瀾想?替自己辯解幾句,然而?又實在辯解不出什么,事實或許卻如周從嘉說的那樣,既是不是,她也好像是在狡辯,“總之,回去之后就不會了。”

    周從嘉點了點頭:“哦,我還以為?你要一直這?樣呢。”

    他?平日里萬不會她說一句他?又趕一句,崔幼瀾這?才后知后覺,周從嘉恐怕還是生氣了。

    崔幼瀾想?了想?,還是鼓起勇氣說道:“殿下,我也不是故意不見你的。”

    周從嘉對她的話?不置可否,崔幼瀾也覺自己的話?很是無力,便垂下頭不說話?了,半晌后,才聽周從嘉說道:“我知道那日唐突了你,你不高興了。”

    崔幼瀾微微張嘴,想?說什么話?,但最后還是沒出口。

    “但凡事,你總不能一聲不吭地躲在里面不見人,”周從嘉嘆了一聲氣,“你不樂意,與我說出來或是發脾氣都無妨,然而?若次次都如同這?些時日一般,我唯恐我們?日后是要離心的。”

    崔幼瀾心下一震,思緒便要飄散出去,但她到底尚存理智,立刻將神思回籠。

    許久,她才點頭:“殿下,我明白了。”

    周從嘉朝她一擎酒杯示意:“好了,我們?不說這?些了。”

    崔幼瀾也順勢飲下一杯酒,溫熱的酒水順著喉嚨一直流下去,辣辣的卻很是熨帖。

    她放下酒杯,鼓足勇氣道:“那我們?什么時候回去。”

    “就知道你忘不了這?件事,”周從嘉笑?起來,“罷了,時氣也和暖起來了,你讓他?們?收拾收拾,我們?這?幾日便啟程回別院。”

    崔幼瀾聽在耳中,也開始雀躍起來。

    跟著周從嘉來這?里也不知多少?時候了,時日沒有盡頭一般的,不知他?到底要何時回去,雖然聽周從嘉的意思他?或許還要在別院逗留小住數日,但總算是離著盛都近了,來去也更?方?便。

    她思忖片刻后又道:“柳家的老夫人一直稱病著,殿下也沒有去看過她,這?次離去,是不是也要去道一聲別。”

    聽見她提及柳家,周從嘉的眉頭微微一皺,但旋即便松開:“外祖母的年紀也大了,我一兩年才來一回,也不知下次見面是什么時候,明日我去看她一回。”

    “那么柳家的事,”崔幼瀾看了看他?,道,“其實也不怪柳家擔心,柳家門戶本就不顯,先王妃又去得早,也沒來得及幫扶他?們?一二,這?恩情和牽連越來越淡,柳家便又回到從前那般了。”

    “我知道,但外祖母他?們?想?繼續靠姻親的這?個法子,終歸也不是長久之道,也難免讓人看不起。”

    周從嘉說完才又想?起崔家在宮里的兩個女兒?,雖崔家不至于如此,但在崔幼瀾面前說起,總歸還是怕她多心,立刻說道:“我只是說柳家。”

    “我也沒那么小氣。”崔幼瀾噗嗤一聲笑?出來,“若要說最好,那還是將柳家適齡的子弟送去讀書,再將昭王府的一些產業交由你柳家的幾位舅父打理,讓他?們?能從中獲利,柳家老夫人才會安心。”

    周從嘉點頭:“我也是這?么想?的,打算開了春便送他?們?出去上學。”

    與周從嘉說話?很是輕松,即便意見有不同的地方?,也不會有隔閡或者不愉快,兩個人一時絮絮說著,熱菜熱酒也不間?斷地上著。

    崔幼瀾正?和周從嘉說著明日他?去向柳家老夫人道別所需要的禮物,忽然聽見外面有人匆忙跑來,接著便是慌亂的聲音:“殿下不好了!別院出事了!”

    第49章 夜行

    尚且還不知道是什么事, 崔幼瀾的心卻一下子沉了?下去,如同綁了?石塊一樣沉入河底。

    她不由站了?起?來,甚至還帶翻了?一副碗筷。

    此時, 房門已經打開,而

    周從嘉也快步走?到了?門口。

    周從嘉的隨從一見他,便立刻說?道:“剛剛從別院傳來的消息, 別院失火!”

    崔幼瀾和周從嘉此番出?行,身邊帶的人不多, 皆只是幾個貼身的或是用得著的, 大部分人馬都留在了?別院,這要是別院走?了?水, 傷亡如何還真是不好?說?。

    崔幼瀾這時也已經走?到周從嘉身邊, 忙問:“人怎么樣了??都沒事吧?”

    隨從搖頭:“還不知道, 消息傳過來的時候那里正在救火, 連京兆尹都驚動?了?。”

    別院在京畿地?區,自然是歸屬于京兆尹管轄, 又是昭王的別院,皇帝所賜, 自然更是著緊, 所以并不奇怪。

    人命關天?, 冷汗從崔幼瀾的手?心沁出?來,周從嘉卻一下子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并不炙熱, 只是卻是暖和干燥的,稍稍將崔幼瀾焦躁的內心撫平了?些許。

    “不必計較房屋財物, 讓他們先救人要緊。”周從嘉此刻眉心亦是緊緊蹙起?,沉聲吩咐道, “大夫也要準備好?,人一救出?來便趕緊讓大夫去治,用藥用錢的事不必再來回本王。”

    隨從得了?他的話,立刻轉身就?走?,這時又有人上前?道:“殿下,是不是要啟程去別院了??”

    崔幼瀾自然也是如此作想,她正要叫人去收拾東西,卻見周從嘉搖了?搖頭:“不急。”

    崔幼瀾張嘴便要問,周從嘉卻抬手?用手?指點了?點她的唇,崔幼瀾會意,立刻止住了?聲音。

    兩人又回房去。

    才耽誤了?這么一陣,酒菜卻已經冷了?下來,崔幼瀾和周從嘉也沒心思再喝酒吃菜,只是仍舊坐在方才的地?方,兀自看著滿桌的杯盤酒盞。

    此時靜下來,崔幼瀾幾乎能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

    不多時后,果然聽見周從嘉說?道:“等夜再深一些,我們便悄悄往別院去。”

    雖然崔幼瀾心里早有些預料,但聽周從嘉口中說?出?來的話,她還是一驚:“為何?方才殿下不是說?不急嗎?”

    “這幾日即便天?干物燥,可別院也不是那么容易起?火的,”周從嘉的聲音又壓低了?一些,“我怕此事有蹊蹺,只是不能肯定。”

    縱使不能肯定,也能作準八九分,不然周從嘉便不會說?出?來。

    崔幼瀾倒吸一口冷氣:“殿下到底有什么事瞞著我?”

    周從嘉沒有說?話。

    他向來對待崔幼瀾坦誠,可若是他不想說?的事,便很難從他口中挖出?來。

    崔幼瀾也明白就?算逼問下去也是無濟于事。

    為了?掩飾自己的失落和尷尬,崔幼瀾便伸手?去拿酒壺,往自己面前?斟了?一杯冷酒,正要去給周從嘉倒時,卻聽周從嘉說?道:“我們暫且沒事,只怕……徐述寒危險了?。”

    “哐當”一聲,崔幼瀾手?中的酒壺滑落,砸倒了?周從嘉面前?的酒盞。

    周從嘉扶住她的手?,繼續說?道:“若此番失火不是意外,那么他們很快就?會發現我們二人并不在別院里面,也很快會找到這里來,我們要在他們找來之前?離開這里。”

    “他們?”崔幼瀾怔怔地?望著周從嘉,“可回別院不是自投羅網嗎?”

    她素來機密,可此刻卻與腦子裹了?漿糊一般,黏黏糊糊的糾纏在一起?,使得她無法再去思考任何事,也再問不出?什么要緊的話。

    周從嘉并沒有與她詳細解釋清楚的意思,只是說?:“別院失火的消息很快便會傳到的盛都,傳到宮里,圣上也會派人前?來,并不會耽誤很久,我們從這里離開,讓他們先找不到我們,等圣上的人到了?別院,我們就?沒事了?。”

    崔幼瀾啞著嗓子應了?一聲,又站起?身往前?走?了?兩步,木然地?往四周看了?一圈,似是想在離開前?帶上一些東西以備不時之需,然而等許久后才記起?這并不是在自己的寢房中,也不好?大張旗鼓起?來打草驚蛇。

    她又看了?一眼周從嘉。

    周從嘉也起?身,走?到她身邊,道:“其他不用擔心,我都會安排好?。”

    崔幼瀾點了?一下頭,但是她的頭便就?此垂著,沒有再抬起?來。

    “他為什么……”周從嘉聽見崔幼瀾的抽泣聲,但她的聲音并不大,“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從嘉的心就?如同一根沒有絞緊的弦,隨意一撥便嘲哳難聽,晃晃悠悠的,他又靠近崔幼瀾一步,下意識向她伸出?手?,然而到了?最后一刻,并不是將她摟住,只是將手?輕輕搭放在了?她的肩頭。

    他道:“此事眼下尚未分明,或許是我想多了?也不一定。”

    崔幼瀾許久都沒有再作聲,當然她也沒有哭泣很長時間,等她終于拭干了?眼淚,再次看向周從嘉時,卻說?道:“好?,若是無事那最好?,我什么都不問,但如果真的是你預料中的那般,那么還請殿下一五一十地將所有事情告訴我。”

    周從嘉放在她肩頭的手微微用了?一下力,垂下了?眼簾,算是同意了?。

    ***

    夜間行路,又兼要對行蹤稍加遮掩,自然是多有不便,行至途中,竟又飄起?雪來。

    明明已經開了?春,這春雪落得真不是時候。

    崔幼瀾在馬車中坐得憋悶,心思又重,一時間落雪又放慢了?腳步,便輕輕嘆了?一聲。

    馬車內燃著熏香,溫暖宜人,周從嘉往她膝頭蓋了?一張灰鼠皮的毯子,低聲安慰道:“沒事的。”

    只是說?完這句話,他自己的心也直直地?往下沉去,仿佛是在虛空當中,渾身上下竟沒有一點重量一般。

    別院里還有著許多仆役奴婢,他明白她的憂心忡忡,可在這擔憂之中,是否有許多是為了?那個人的?

    他無從得知,也不可能去問詢。

    若是無事發生,就?這樣自欺欺人到老,該有多好?。

    周從嘉掩在廣袖下的手?蒼白冰冷,不知不覺中微微攥緊了?一些,這才泛出?點淡紅色來。

    神思恍惚之際,卻又聽外面說?道:“殿下,前?面的雪更大了?,是否要先找個地?方落腳?”

    春日的雪雖不像嚴冬那樣會導致大雪封山難以行進,然而春雪潮濕難積,一落地?不出?幾息便會化作了?雪水,又與地?上的泥土混雜在一起?,使得道路濕滑泥濘。

    他們特?意挑了?不熟悉的小路走?,若此刻貿然再走?下去,或許也會生出?不少危險。

    周從嘉正要開口說?話,卻聽崔幼瀾已經在他前?面說?道:“那就?先停一停。”

    說?完,她朝他望來,二人目光相觸,見他意外,她便對著他笑了?笑。

    她又道:“再繼續向前?太危險了?,即便我們不顧自己,也要顧著其他人的安危。”

    “也好?。”周從嘉點了?點頭。

    他以為她該是不愿在這個當口停下來的。

    很快一行人便找了?一戶獵戶家里留宿,給了?銀錢之后,這家便為他們收拾出?了?兩間屋子,一間給崔幼瀾和周從嘉住,一間則是給隨侍的幾人休息。

    鄉間村戶房室狹窄,這屋子又似乎是不常用的,匆匆收拾出?來,難免有一股霉味,即便是趕緊燃了?香,都只能掩蓋少許。

    崔幼瀾還好?些,周從嘉自小體弱,一入內坐下便咳了?起?來。

    崔幼瀾見狀連忙倒了?剛送來的熱水給他,可周從嘉只掩著半張臉咳嗽,竟連喝水的空隙都沒有。

    “要不要去取些藥過來?”崔幼瀾方才臨走?之前?倒備了?一些藥隨身帶著,都是用得上的,一邊說?著,一邊上前?去給周從嘉撫背。

    可此時周從嘉也沒有回應她的工夫,崔幼瀾自己亦是騰不出?空去叫人拿藥,好?半晌才見他緩了?氣兒過來,連忙又喂他慢慢喝下幾口熱水,周從嘉這才漸漸止住了?咳聲。

    周從嘉捂住她的手?:“不用去取藥了?,就?這么將

    就?一晚上。”

    “可若是再犯起?來病癥……”崔幼瀾愈發擔心。

    “無妨,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有數,”周從嘉又呷了?一口熱水,“外頭天?冷,你不要出?去,也別把?他們都驚動?起?來了?。”

    崔幼瀾自也不再堅持。

    一時要入寢,今日不同以往,二人只匆匆用巾帕洗了?臉,也沒多余的熱水可用了?。

    屋內只有一張床,靠著西邊的墻,原本應是白色的墻,許是因為年頭久了?,也染了?一層灰撲撲,不知是什么的東西。

    床不大,勉勉強強才能夠躺下兩個人,床上也只有一床被褥,摸起?來又硬又單薄,好?在他們帶著其他毯褥,這才不至于太過于窘迫。

    可無論?如何,兩人今晚都是要同躺在一張床上的了?。

    崔幼瀾望了?一眼那床那墻,唯恐周從嘉又犯病,便道:“我睡里面,睡外頭我怕。”

    說?著也不管周從嘉怎么說?,自己便脫了?鞋爬到了?里面去。

    周從嘉在她身側躺下。

    一面是不甚潔凈的墻,一面是周從嘉,崔幼瀾糾結了?一陣,還是朝周從嘉那個方向挪了?一些過去。

    這張床就?這么點大小,也就?只能這么擠著。

    那墻好?像還漏風,崔幼瀾不禁打了?個冷顫,頭往狐皮毯子底下鉆了?鉆。

    結果她才往周從嘉那里挪,誰知周從嘉也往她這邊挪了?一下。

    崔幼瀾覺得身邊一下子更熱了?,便問他:“殿下是不是冷?”

    第50章 抱歉

    周從嘉回答道:“我不冷, 我是怕你冷。”

    擠在一起能暖和些,兩人?倒是想到一塊兒去?了。

    崔幼瀾不禁失笑:“我身子強健,相比之下, 應該是殿下更容易受寒才是。”

    “你是女子,我是男子,自然是我更為體熱。”周從嘉也不氣惱, 仍是笑意盈盈地同她說著話。

    崔幼瀾便也不與他爭辯了,只是這么三言兩語的, 倒也不冷了, 反而臉有些微微發燙。

    二人?雖已?是夫妻,可這樣親密地抵足而眠, 卻是頭一次。

    已?經是后半夜了, 這一夜的心?緒也不知被帶著繞了多少回, 哭過也彷徨過, 可到了眼下躺在這里,崔幼瀾的心?竟是安定了下來。

    發生的事已?經發生了, 又能怎么辦呢?

    只盼周從嘉有意瞞著她的事,不要?太令她害怕或是絕望才是。

    還有徐述寒, 他們之間已?經沒有了任何關系, 別?院的火又為何會與他有關?

    他……也不要?因她而有什么事才好。

    周從嘉低頭便看見崔幼瀾一雙眸子亮亮的, 一看就是在想什么事情,他略一思忖便明白過來。

    只是周從嘉什么也不多說,他把毯子給?崔幼瀾掖緊, 便道:“莫多想了,快睡吧, 馬上就要?天亮了。”

    崔幼瀾嘆了一聲,便聽他的話閉上了雙眼。

    仿佛只是閉上眼的瞬間, 她重新睜開眼,屋內卻已?有天光透了進來。

    與周從嘉在一起擠了一夜,她的睡姿是很拘束的,一夜過來到底有些僵硬,崔幼瀾輕輕動了一下身子,卻不想周從嘉馬上便醒來了。

    他睜眼之后卻先不去?看崔幼瀾,而是很快便從床上坐起身,才道:“天亮得真快。”

    崔幼瀾悄悄松了一口氣,倒是避免與他在枕邊面面相覷的尷尬了,待周從嘉下了床之后,她也連忙背過身去?穿好衣裳,而此時已?經有隨從輕輕敲了他們的房門,問?他們可有醒來。

    耽誤在半路上總歸是不好的,途中?到底也有更大的風險,倒不如先到了別?院附近再說,于?是他們也不敢再耽誤,連忙收拾了一下便出門去?了。

    裁冰天沒亮便起來借獵戶家里的廚房做好了吃食,每人?都分得一碗面片湯,就算崔幼瀾和周從嘉也是如此,這次走得匆忙,連吃食都來不及準備,只匆匆包了幾包點心?茶食帶著,只是早起天冷自然是要?吃些熱的,這樣的境況下能吃到熱食已?經很好。

    外頭下了一夜的雪倒是停了,日?頭開起來,原本山林間積起的薄薄的雪,也很快曬化了,化成了雪水從葉片枝頭跌落下來,料峭春風更是濕寒無比。

    馬車又重新跑起來。

    這一回繼續行路,總算是一路順暢,別?院本就距離不遠,雖然路上濕滑影響行路,但?也不過就是大半日?的工夫,便到了別?院附近。

    目光越過山頭,崔幼瀾遠遠便看見別?院的方向?還冒著縷縷黑煙,心?下便更加焦急。

    周從嘉自然也看見了,他想了想,便對崔幼瀾說道:“火應該已?經滅了,只是濃煙一時半刻還未消散。”

    “唉,”崔幼瀾不由?地重重嘆了一口氣,“話雖如此,可燒成這樣……也不知道別?院的人?有沒有事。”

    后半句話咽了一半下去?,看見了別?院的境況,她怎可能不想到那個人?,只是當?著周從嘉的面卻到底難以出口了。

    很快周從嘉派出去?探聽消息的隨從便來報:“火是天亮時滅的,別?院的房舍都已?經被燒毀,不剩多少了。”

    周從嘉輕輕一點頭,又問?:“傷亡有多少?”

    “死了主院的五個護院,三個婢子,”隨從頓了頓,“身上皆有刀傷。”

    聞言,崔幼瀾的神色便是一黯,雖早有預料,卻還是垂下眸子去?。她不知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到了眼下的地步,周從嘉恐怕是再也瞞不住她什么,總要?對她和盤托出了,然而擺在眼前?的這一條條人?命,她還是覺得膽戰心?驚。

    “說下去?。”周從嘉繼續道。

    隨從道:“除了主院最嚴重之外,其余地方的都只是受了些小傷。另外還有一具尸體,是在別?院外發現的,已?經核對過了別?院的人?數,不是別?院的人?。”

    崔幼瀾低著頭,清晰地看見自己的手顫抖起來。

    這具無名尸是誰,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她已?經不想去?思考任何事,譬如別?院為什么會起火,主院的傷亡為什么會最嚴重,幾乎留下來的全都死了,還有徐述寒為什么會去?別?院,并且死在了那里。

    周從嘉突然伸手將她一直顫抖的手按住,一面又問?隨從:“盛都那里怎么樣了?”

    “京兆尹今早便到了別?院,清點清楚之后才回盛都向?圣上回稟,圣上也早就另派了人?過來,這會兒也該已?經到了。”隨從回答道。

    周從嘉終于舒出一口氣,卻并不敢讓崔幼瀾察覺。

    圣上派人?前?來之時,一定是在京兆尹清點之后前?去?回話之前?,好在這一來一去?并沒有出現差池,若是等京兆尹回話之后再派人?前?來,那宮里也一定知道了他和崔幼瀾沒有死,那么與皇帝所派之人?一起前?來的就會有其他人?。

    一直到周從嘉咳了一聲,崔幼瀾才一下子回過神,暫時將自己從混沌的思緒中抽離出來。

    隨從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里面又只剩下了她和周從嘉。

    她輕輕將自己的手從周從嘉的手心?下抽走,道:“現在殿下可以說了嗎?

    掌心?握著的柔夷冰冷,然而她拂開之后,卻連最后一絲溫暖也旋即消散開去?。

    周從嘉輕咳一聲,好整以暇地抿了一口茶,抬眼見崔幼瀾目光灼灼,他心里像是被錐子鑿得鈍痛,卻也只得悠悠開口道:“你自始至終就從來沒懷疑過你的大姐姐。”

    崔幼瀾眼神倏地一黯,低下頭去?,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等著周從嘉繼續說下去?。

    驚訝嗎?

    可是事已?至此,什么事都無法再令她驚訝了。

    “你自幼聰慧,在家中?一眾姐妹中?是最出挑的,崔家所有人?都認為你是最適合入宮的人?選,皇后娘娘從前?亦是如此想的,但?是很快她便想到自己膝下無子,即便來日?你可以誕下皇子解她燃眉之急,可那也只是一時的,崔家和你的地位自然穩固,可她或許卻只能屈居你之下。”

    “她可以去?和……”崔幼瀾哽了一聲,再沒力氣把話說下去?。

    周從嘉臉上浮起苦笑,搖了搖頭:“娘娘雖然已?

    貴為皇后,然而她也有自己恐懼的東西,她怕崔家不同意換人?入宮,也怕自己的心?思被人?看見。”

    崔幼瀾深吸一口氣,銀牙緊緊咬在一起,好半天才說出一句話:“她要?害六姐姐。”

    周從嘉不置可否,他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崔幼瀾身上:“靜妃娘娘比你好掌控得多。皇后娘娘的心?思藏得極深,我被她撫養長大,時常入宮竟是一點都未察覺出來,直到去?歲你在宮里出事,雖被你們應對過去?,然而卻被我發覺了蛛絲馬跡。”

    周從嘉說到這里頓了頓。

    這回沒等他繼續說下去?,崔幼瀾閉了閉眼卻已?接著道:“皇后娘娘……真是高估了我,若我當?真如此機敏,又怎會被她的一杯酒所害,她何苦擔憂?”

    “宮闈之事,防不勝防,”周從嘉的眸色也黯淡下去?,沉聲道,“抱歉。”

    崔幼瀾沉默半晌,搖頭道:“你是被她養大的,視她為母,為母親隱瞞其罪,倒也是情理之中?,怪不得你。”

    “我原本打算讓這件事永遠都不見天日?,可沒想到徐述寒假意離開盛都,暗中?卻仍在追查此事,”周從嘉道,“他得知真相之時卻已?被娘娘察覺,娘娘認為他已?經告訴我們此事,也怕外界知曉,便一不做二不休,打算除去?我們。”

    “那么徐述寒他……”

    周從嘉思忖片刻:“他是來找我們的,或許只是想告知我們真相,或許也為了來提醒我們提防娘娘,但?唯有一點,娘娘不會放過他。”

    人?已?經沒了,想起前?世?,崔幼瀾更覺恍惚。

    原來兩世?,自己一路坎坷,最終的答案卻是如此。

    根本不值得。

    心?灰意冷莫過于?此。

    算算前?世?今生,崔清月的命,徐述寒的命,還有因崔元媞所作所為而被種種因素導致死亡的祖母和她,僅僅只是為了讓崔元媞擁有她覺得真正屬于?自己的皇子。

    而她與徐述寒一世?怨偶,了結于?此,終究是潦草收場。

    崔幼瀾再度抬眼看向?周從嘉,話未出口,牙卻差點咬到嘴里嫩肉:“你娶我,是不是因為皇后?”

    周從嘉早就察覺到了此事,卻始終替崔元媞隱瞞,甚至不到今日?崔元媞再度對他們下死手,周從嘉再也瞞不下去?,他是打算一輩子不說的。

    他是為了崔元媞對他的養育之恩。

    那么當?時站出來說要?娶她,一想便知道他是為了替崔元媞恕罪。

    聞言,周從嘉果然沒有再說話了。

    崔幼瀾等不到他的話,一顆心?就這么不冷不熱著,仿佛也沒完全冷透似的,只覺得自己兩世?都活得如此荒唐,又酸澀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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