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醉夢澗(九)
在殺了她這件事上,畢方或許能幫助施窈很多。
桑黛只能想到這點。
她可以察覺到在她的話說出口之時,周圍本就壓抑的氣氛更加沉悶,柳離雪沉默不語,宿玄垂下的手悄然攥緊,骨節泛白。
桑黛忽然握住他的手,將他緊緊攥起的拳頭一根根松開。
“過去我被劍宗蒙蔽,施窈在我面前乖巧純善,只是后來……總之,她不是那種爛好人的性子,她十幾歲之時身體很不好,敢自己離開劍宗前去北域救下畢方,定是因為畢方身上有什么東西是她想要的。”
施窈知曉劍宗要利用桑黛給她換靈根,她默許這件事。
在白刃里之時,桑黛取下了她手腕上的天虞石,施窈眼底的恨意明顯。
為何要恨桑黛,她自己也覺得不理解,她并不欠施窈。
這個曾經在她眼里溫和純善的小師妹早就變了樣,從桑黛腦海里出現那本書、從她知曉施窈的所作所為開始,桑黛對她的感情早就淹沒在背叛中。
柳離雪問:“所以,施窈到底需要什么啊?”
桑黛終于掰開了小狐貍的拳頭,握著他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揉捏,在他的關節處按摩打轉。
方才他用力太大,關節都紅了大片。
劍修垂著眼,碎發擋在側臉,神情依舊安寧祥和,好像這些事情與她無關,她只是在講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桑黛一直都這么淡然面對一切,所以才更讓小狐貍難受。
劍修捏了捏小狐貍的狐貍爪爪,某只狐貍輕輕哼了一聲,但周身的怒意也確實衰減。
微不可察的輕笑逸散,桑黛終于有空回話:“畢方是上古神獸,但他只是個玄級靈根,修為不算很高,只有一個名為鎮壓的天賦能力,這些對于施窈來說算不得什么,施窈想殺我的話,畢方單憑這些很難做到這點。”
桑黛抬眸,神態冷淡下來。
“在我十二歲前,劍宗并未取過我的血,當我過了十二歲生辰之時,劍宗的師兄師姐們贈我上好的仙草,每月都會為我熬制湯藥,告訴我說,這些湯藥可以助我養護經脈,但因為喝的湯藥積累太多會殘留毒素,因此每月需要放一次血,而那時候,施窈剛從北域回來。”
“我的靈根因為每月一次的湯藥和放血而逐漸被剝離,在化神境界停留了整整二十年再難進境,那次仙魔大戰之時,我的靈力已經明顯受阻。”
即使有化神滿境的修為,但這么多年的毒藥滋養下,她的靈根在大戰之時早已被剝離了一半有余,不能完全使出化神滿境的靈力,強撐著調動靈力作戰的后果便是金丹碎裂,死在那次大戰。
宿玄想到了別的,冷聲道:“畢方出世則有訛火,其血肉也帶訛火,觸之輕則皮膚被灼燒,重則經脈被燒毀、靈根被訛火剝離。”
話說到這里,真正的原因一猜便能得出。
剝離桑黛靈根的湯藥,需要以畢方的血為藥引,真正剝離桑黛靈根的其實是畢方的血。
柳離雪擰眉:“可你若死在空桑境,施窈怎么會拿到你的靈根續命?”
桑黛道:“她要的不是我的靈根,而是我的命。”
劍宗想要剝離桑黛的靈根給施窈換命,但施窈從頭到尾沒有想要桑黛的靈根,她要的只是殺了桑黛。
很早之前她就在計劃這次仙魔大戰,讓劍宗將桑黛捧到一個很高的位置,讓她被洗腦應當用性命去守護仙界,同時剝離桑黛的靈根阻止她的修為進境,當時機到來,便是那場大戰爆發、桑黛應該死去的時候。
施窈以凡人之軀本該活不長,如果沒有桑黛的靈根,施窈就算有劍宗的仙丹吊命遲早也得天人五衰,但她還是要讓桑黛死在戰場之上。
柳離雪支支吾吾:“她只是單純要殺了你……指望著應衡的靈根續命?”
桑黛頷首:“嗯。”
她腦海中的那本書里,施窈也是靠著應衡的靈根活了下去。
施窈與她一樣知道天命,并且比她知道的還早,施窈起碼在十幾歲就知道了,桑黛最終會落得那樣的境地,拜施窈所賜。
或許天道與施窈做交易,讓施窈害死她,而給施窈的報答是應衡的靈根?
可應衡的靈根也并未落在施窈手里,這個猜測如今沒有確鑿的證據佐證。
以及,施窈知道的天命如果是天道給她的,那桑黛腦海里的那本書……又是誰給的?
桑黛捏了捏眉心,莫名有些頭疼,怎么都捋不明白。
這件事情到目前疑點太多,單靠她的猜測如今也確認不了,還是得見一次施窈和畢方。
小狐貍握住她的手輕聲問:“頭疼嗎?”
桑黛搖頭:“沒事,想一些事情,一直想不明白。”
“見他們一次便知曉了,黛黛,玲瓏塢過段時間便會開了,如果施窈和那幕后人有合作,八成也會去,總之我們抓到他們兩個中任何一個,應當可以問出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桑黛頷首:“嗯。”
好歹他們現在知道了畢方身后的人是施窈,而施窈知道天命,順著這個查下去,總會有收獲的。那幕后人一直在引她去一個又一個地方,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屋內的氣壓太過沉重,柳離雪長呼口氣,率先開口緩解氣壓。
“欸,別想了別想了,我們先吃飯吧,我的酥魚都要涼了。”
柳離雪夾起翠芍放在他面前的酥魚咬下,孔雀眼瞬間亮了。
“這什么魚啊,這么鮮美!比尊主買的魚香多了!”
他有意緩和氣氛,這么一開口,桑黛也忍不住笑了。
“這是我和宿玄前幾日去醉花澗之時抓的魚。”
柳離雪這人正經不了多久,一手拿著塊酥魚,一手端起一旁的茶喝下。
他嘴里含著東西,聲音也含糊不清:“桑姑娘你嘗嘗,妖殿的廚子做的酥魚可好吃了,我們尊主也會做。”
桑黛:“……宿玄也會嗎?”
柳離雪咬著酥魚回答:“會啊,我們家尊主啥都會,不過我得求著他才能給我做一頓飯,桑姑娘你就不一樣了,之前你在妖殿吃的飯都是——嘶,踹我干嗎?”
某只孔雀興許是白天見了太血腥的畫面,這會兒腦子反應有些遲鈍,不可思議看著自家尊主,微微彎了身子去揉自己的膝蓋。
桑黛:“……”
宿玄:“你做夢呢,誰踹你了?”
柳離雪:“…………”
他點頭,窩窩囊囊道:“行唄,您沒踹。”
這都不敢讓桑姑娘知道,窩囊的人是某只狐貍才對吧。
宿玄端起碗筷放在桑黛面前,聲音沉沉:“吃飯。”
桑黛:“宿玄,其實我知道那些藥膳是你做的。”
小狐貍盛湯的手一抖。
桑黛想了想,道:“我不是傻子,我知道的……”
小狐貍咬牙,試圖給自己挽尊:“只是偶爾做個飯而已。”
桑黛笑了,“我沒覺得有什么不好啊,你做飯很好吃。”
宿玄身子一僵,回眸看她:“真的?”
桑黛頷首:“很好吃,我每次都能吃得飽飽的,你很厲害,我不會做飯,我覺得會做飯的人都很厲害。”
柳離雪噗嗤笑了出來,嘎嘣嘎嘣嚼著酥魚,點頭表示認同:“對,我們家尊主小時候就學了做飯,因為流夫人喜歡吃喝,于是尊主便學會了很多膳食,桑姑娘以后也有口福了,順帶讓我也蹭幾頓唄。”
宿玄心底那點子羞赧頓時消散,重新盛了碗湯放到桑黛面前。
“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這話沒有指明跟誰說的,但柳離雪不會自戀到認為是對他承諾的。
桑黛接過湯,笑瞇瞇點頭:“好。”
小狐貍喜歡照顧桑黛,想著有朝一日能親自照顧她的生活起居,即位后多了很多空閑的時間,便學著做更多的膳食、學著編女子的發飾、學著練劍。
因為劍修除了練劍外什么都不會,因此這些只能他去學。
宿玄給她夾菜盛飯,桑黛低著頭默默吃下,胃口也漸漸大了些。
柳離雪解決了大半的酥魚,吃完飯還讓翠芍給他裝了一袋放進乾坤袋中。
孔雀瞇眼笑道:“桑姑娘不介意吧?”
桑黛怎么可能會介意,道:“沒事,柳公子想吃可以隨時來妖殿。”
柳離雪越來越覺得桑黛人好,仙界當真是眼瞎。
劍修人長得漂亮,性格也好,打架還厲害,這么一個人竟然來了他們妖界。
柳離雪搖頭,感慨他們家尊主還真是命中有夫人。
無他,全靠對家作死,小狐貍抱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劍修。
翠芍進來收拾,桑黛腰間的玉牌在這時候忽然亮起。
三人的臉色緩緩凝滯。
翠芍也察覺到了,收拾碗筷的動作都放輕了許多,匆匆收拾好后便退下了。
桑黛接通玉牌。
“貧僧已為流夫人的神魂固魂,可交給浮幽城主,投入忘川入輪回了。”
桑黛道:“多謝檀淮大師。”
“桑姑娘客氣了,盡早入輪回吧,流夫人已在人間耽擱太久了。”
“好,多謝。”
玉牌被掛斷。
宿玄長睫微垂,蓋住眼底的情緒,桑黛和柳離雪小心去看他。
“宿玄?”
“尊主?”
兩人不約而同喊他,本意是想開口安撫。
安撫的話還沒說出口,宿玄先一步動作了。
他站起身,拿出錦帕擦了擦唇角,神色平靜看著桑黛:“黛黛,我去看母妃最后一眼,然后……”
“神魂入忘川,尸身葬入寢陵。”
人死了,就得入土為安,流楹被耽擱太久了。
桑黛起身:“好。”
柳離雪也站起身,難得有了些正經:“那我去準備儀式,寢陵建造完全,流夫人的尸身可入其中……就明日吧,明日無雨,此后妖界大雨連綿、霜寒異常。”
宿玄轉身離開,桑黛并未跟上前。
柳離雪嘆氣,也跟著離開去忙他該忙的事情。
屋內只剩下桑黛自己。她走出膳房,昨夜下了一晚的雨,院中的桂花樹下落了許多花瓣,異香更加濃郁。
桑黛仰頭,天幕昏暗陰沉。
劍修呢喃:“天級靈根覺醒者……”
身為天級靈根覺醒者,到底是恩賜,還是詛咒?
給他們榮譽,也讓他們一無所有。
***
玲瓏塢外,閣樓之上。
不同于妖界的大雨連綿,仙界并未下雨,玲瓏塢附近依舊是艷陽高照。
高樓之上房門緊閉,不斷有咳嗽聲泄露,伴隨著一陣陣劇烈的咳嗽,血水嘔了滿地。
粉裙女子伏在榻上,臉色漲的通紅,接二連三的咳嗽讓她的呼吸困難,秀美的臉上猙獰到青筋畢露。
紅衣少年郎單膝跪在榻邊,漂亮的眉頭緊緊皺起,用靈力幫她舒緩,卻發現沒有一點用處。
施窈抬起手擋住他,捂住嘴堵住不斷涌出的鮮血,“畢方,不用。”
“大小姐……”
施窈別過頭,擦去唇角的血,在畢方的攙扶下坐起身。
她喘著氣抬起手,看到滿手的血,都是她方才吐出來的。
施窈自嘲:“……這具四苦之軀,果真是衰敗不堪。”
畢方回道:“大小姐金枝玉葉,勿要這般說。”
施窈捋起衣袖,露出瑩白瘦削的胳膊。
血管顏色竟然呈現濃稠的黑色,一根根粗壯的脈絡在她的手臂上格外明顯,像是渾身的經脈都成了黑色。
“真羨慕桑黛啊……四苦不會侵蝕她,這世間唯一免受四苦荼毒的修士,天生琉璃身。”
畢方握住她的手腕,輕輕摩挲已成黑色的血管:“大小姐,正是因為如此天道才要殺她,沒什么好羨慕的。”
施窈望著少年修長的手指,任由他將她掌心的血擦干凈。
“……可她沒有死啊,畢方,她為何沒死呢?”施窈茫然問,“我按照命書中的做了,桑黛該死在那場大戰,天道也說她的天命就是那樣,為何她沒死啊?”
“她沒死,所以我們所有人的天命都被改變了,我不一定能活,宿玄也不一定死,全部都亂了,都是因為她。”
施窈的聲音一冷:“一個微生家的孤女憑什么和我爭?”
畢方擦干凈她的手,目光在施窈手腕間的黑紋上停頓了瞬,拉過她的衣袖蓋住黑紋。
他道:“大小姐,畢方會助您活下去的。”
少年仰起頭,眸中的情意真切。
“大小姐,您是對畢方最重要的人,畢方為您做什么都是應該的。”
施窈與他對視,清楚看到他眼底屬于少年郎的情意。
她忽然抽出手,冷聲道:“畢方,如今我身邊的人都走了,劍宗落得個這種境地,阿娘回了太虛山,你為何一直要跟著我?”
畢方恭敬垂首:“因為大小姐對畢方很重要,大小姐救了畢方,養大了畢方。”
施窈看他的眼神復雜。
養他不過是利用他,他竟一直未曾察覺。
蠢貨。
她躺下去蓋上錦被,背對著畢方沒有說話。
少年仍舊單膝跪在地上,道:“大小姐,若您最后仍舊被四苦吞噬,畢方會是您最后的活路。”
施窈閉上眼沒有說話。
少年化為靈鶴,安靜蜷縮在青磚上,呼吸間隱隱有訛火。
屋內安靜,又有些沉悶。
***
忘川位于冥界,距離白刃里不過百里地。
黑袍青年踱步行走在棧道之上,兩側的河流緩慢流動,河面上隱隱有亮光顯露。
那些都是過不了忘川的神魂,被輪回篆丟棄下了忘川河。
宿玄抱著冰盒往前走,走到最盡頭,一人負手等候在那里。
浮幽轉過身,瞧見宿玄懷里的冰盒后沉默。
他伸出手:“交給我吧。”
宿玄頓住不動。
他抱著懷里的冰盒,垂眼去看那里面的點點亮光。
流楹的氣息依舊是溫和的。
浮幽道:“馬上要開輪回篆了,是人便終有一死,若她百年前入了輪回,恐怕此時與你都差不多大了,莫要耽誤。”
宿玄抿唇,低下頭,側臉輕輕蹭了蹭寒涼的冰盒。
浮幽愣神。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自己的人身是怎樣的,總之有記憶的時候就已經是鬼修了,因此也沒有爹娘,很難理解親情,唯一在乎的人只有一個翎音。
也不太不理解為何宿玄會愿意拿出六根靈脈來交換,條件僅僅是讓浮幽開一次輪回篆,送一個死了百年的人入輪回。
人死之后,神魂要么成鬼修,要么飄來忘川外等候入輪回。
輪回篆三年一開,在忘川外等候多久的鬼魂才會入輪回,上一次開還是去年。
浮幽收回手,負手等候著他,提醒了句:“還有一刻鐘便要開了。”
宿玄看了許久,時間一點點過去,當一刻鐘到了,浮幽身后浮現碩大的圓盤,篆盤以緩慢的速度開始旋轉,隨后旋轉的速度越來越快,直到只能看到虛影。
浮幽又伸出了手:“給我吧。”
小狐貍動作緩慢將冰盒遞了過去。
浮幽接過,當著宿玄的面打開。
點點暗光飄出來,浮幽揮手之間,暗光消失,虛幻的人影顯露。
一身金色華服,與宿玄妖殿中躺著那位一模一樣。
她的神情呆滯,目光空洞。
宿玄呼吸顫抖,上前一步想要去拉住她。
浮幽急忙攔住他:“不可,你若喚醒她,她有了執念難入輪回!”
宿玄呼吸抖得不行,高大的人脊背佝僂,連直起身子的力氣都沒。
浮幽神色難懂,轉過身打開旋轉的輪回篆。
一望無際的忘川河上,河水被從中劈成兩半,一條小道出現,宛如隔絕兩道水岸的堤壩。
流楹緩緩沿著水面上的小道走去。
宿玄背過身,生怕再看一眼就忍不住喊她。
他的肩膀顫抖,心口處的疼痛化為一柄尖刀,攪得他渾身都疼。
流楹一路向前走,待快要消失在黑暗之中,浮幽忽然開口:“她過了忘川,要入輪回了,你要再看一眼嗎?”
宿玄慌亂轉過身,身著金色華服的女子在一步步走向黑暗,走向她的新生。
他的下頜緊繃,死死抿著唇瓣不敢開口,只要開口了就會喚醒流楹,她就再也入不了輪回。
他就這么看著,目送她走過忘川河,裙擺消失在小道盡頭,停滯的河水重新流動,兩邊被分開的河水一起朝中間聚攏,淹沒了方才河面上的小道。
浮幽道:“她走了。”
宿玄捂住眼睛。
“母妃……”
他終于敢喚出口了。
浮幽啞然,不知該說何話。
見慣了宿玄嘴硬又張揚的樣子,從未見過他這般脆弱,像只離了母親就難以生存的幼崽。
遠處宿玄來時的路走來了一人。
浮幽看過去,她與幾月前見到的樣子沒什么區別,依舊是一身藍衣,額上的發飾精致,五官依舊是清麗的。
但又有些不同。
幾月前見到的桑黛身上還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離和冷意,如今像是被什么打磨過一般,只剩下無盡的溫和,就連看他的目光也少了些疏離、多了些禮貌。
她朝浮幽頷首示意,浮幽回了個禮,朝著忘川外走去。
木橋之上只剩下他們兩人。
桑黛來到小狐貍身前,試圖扒開小狐貍捂住眼睛的手。
“宿玄,讓我看看。”
小狐貍不肯。
劍修無奈,輕聲哄他:“我看看,是不是哭了,眼睛紅了沒,我來哄哄你。”
捂住眼睛的手松了些力道。
桑黛順利扒開了他的手。
宿玄的眼睛很漂亮,琉璃色的淺眸中,瞳仁旁隱隱有流紋,是一雙很好看的眼睛。
他的睫毛很長,此刻上面掛了淚珠。
與他對視,桑黛聽到小狐貍嚎哭的內心。
【黛黛……我不想她走……】
他一點也不想流楹離開。
她入了輪回,會有新生,從此再和他沒有一點關系。
【我想留下母妃……我想要母妃。】
可他不能這般做。
他不能因為自己的私欲不讓流楹入輪回。
劍修擦去他的眼淚,輕聲道:“我很小的時候呢,覺得死亡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我失去了很重要的人,這輩子我都見不到他,師父死之時我還闖過忘川,想要去尋他的魂魄。”
可是天級靈根覺醒者,是沒有輪回一說的。
死了,便是真的死了,神魂會隨著靈根的湮滅一起消散于世間。
天道給他們最強大的一世,也斷絕了他們的來世。
小狐貍貼著她的掌心無聲落淚。
“后來呢,我見過的死亡越來越多。父母為子而死、愛人為彼此而死、修士因除邪而死,太多太多了,我在看到的死亡中明白,人活著的每一天都是在走向死亡,可死的時候,也是新生的開端。”
桑黛眼眸微彎,擦了擦小狐貍眼角的淚花。
“或許有一日,我也會死去,但是宿玄,我活著的每一日都在你身邊,你在我的生命中占據了很重要的位置,這樣就算我死了,我這一世也是無憾的,所以失去并不可怕,不要瘋魔、不要自困、也不要難過。”
劍修踮起腳抱住小狐貍,下頜抵在他的肩膀處,輕輕拍著他的脊背。
“向前走,不要回頭看。”
宿玄抱緊她,鼻尖抵著劍修的頸窩,她身上的氣息讓人安心。
劍修一直都很溫柔,肅殺的劍意下是一個很溫柔的靈魂。
他喜歡她,也只會喜歡她。
“黛黛。”
桑黛回應:“嗯,我在。”
宿玄抱緊她。
“一直在我身邊吧,我們生在一起,死也不分開。”
作者有話要說
小柳:待到我家尊主為您做飯,可否讓再下蹭一口,我就吃一碗飯。
小宿:黛黛你不要信他,他連吃帶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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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 章 醉夢澗(十)
一直在他的身邊。
桑黛來了妖界后從未想過他們會分開。
這個答案很明確。
她點頭,抱住小狐貍的腰身:“好。”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直到她死的那一日。
舊的天命之中,宿玄因她而死。
如今,桑黛終于有機會可以跟他說:
宿玄,你應該向前走,別回頭。
就算她最后還是會死,就算最后很多人都會死,可他只要活著,就不能自困。
小狐貍將劍修緊緊摟在懷里,閉上眼抱著她,好像那些崩潰和絕望都煙消云散一般。
“黛黛,母妃明日入寢陵。”
“嗯,時間定了。”
“你陪我去。”
“好。”
桑黛揉了揉小狐貍的銀發,“陪著小狐貍去。”
小狐貍悶悶埋在劍修的頸窩,情緒穩定下來后,又是那個撒嬌幼稚的小狐貍。
“回去讓我接著抱抱。”
“好。”
劍修很會哄人,只有她可以哄得住小狐貍。
宿玄直起身,牽起桑黛的手,最后看了一眼忘川。
黑壓壓的什么都沒有了。
他問:“母妃會有一個好的來世嗎?”
桑黛回:“會的。”
她知道,宿玄提前打點過。
浮幽設置了輪回篆,流楹的新生會幸福又美滿,仙途坦蕩。
或許有一日,他們會以新的面貌相遇。
人這一生,總是會被緣分牽絆。
柳離雪等候在妖殿之外,待到夜幕落下后,看到了自家遠處牽手走來的兩人。
如今入夜有些冷了,劍修的身上套了個單薄的披風,一旁的黑衣青年還是那身華服,銀發半挽披散在肩頭。
柳離雪提起的心總算是落了下去,原來桑黛消失是追去了忘川啊。
有桑黛去,那看來宿玄應當是沒事了。
柳離雪迎上去,道:“儀式都準備好了,明日午時入寢陵。”
宿玄回應:“好。”
桑黛朝柳離雪點頭,“辛苦了柳公子。”
目送兩人進了妖殿,柳離雪仰頭嘆息。
這兩日真是累,他也要回去休息休息了。
***
妖界近來多雨,但今日是罕見沒雨的一日。
妖界沒有那么多規矩,即使今日是妖王的母妃入寢陵之日,只需要著裝簡樸便可以。
桑黛只戴了一根素簪,大清早便起床收拾好了一切。
推開門,宿玄已經站在外面。
他是一身黑色素服,自打宿玄當上妖王后,應當沒穿過這么素的衣服,就連以前半挽的銀發今日也老老實實用玉冠高束起來。
瞧見桑黛后,他上前頗為自覺牽過桑黛的手。
“母妃入陵的時間在正午,如今柳離雪在舉辦祭拜儀式,和我一起去上個香。”
“嗯,好。”
宿玄從即位后就開始為流楹修寢陵,離妖殿不遠,是一處很安靜、風景很秀美的地方,潺潺河水、陣陣蟲鳴。
寢陵修建的也很奢華,流楹愛美,宿玄便在她的寢陵中放了數不清的珍寶首飾和漂亮衣服,便是墻壁都用上好的青晶磚砌成的。
桑黛與他一起來到的時候,寢陵外圍了不少人。
大多身著素服,是妖界的平民們。
妖王和妖后鏟了王室,妖王母妃的尸身今日要入寢陵的事情眾人都知,前來送流楹的人也有不少。
宿玄和桑黛站在下面,看妖界的司儀進行著入陵前的儀式。
桑黛不知道都有什么規矩,安安靜靜宿玄身邊等候。
等到正午時分,柳離雪自側邊走來。
“尊主,要點香了。”
“嗯。”
宿玄牽起桑黛的手上了高階,兩人并肩站在香臺前。
司儀燃好香遞過去,兩人各自接住。
桑黛不會這些儀式,只能學著宿玄的樣子,彎腰行禮幾次,待香燃到三分之二處安置在香灰當中。
她看了眼面前的牌位。
并未刻王室的名諱,刻的是——
先母,玉華峰流氏,流楹。
是流楹的本家。
周圍很安靜,當兩根香燃盡,流楹的尸身入陵。
封陵之時,妖界子民烏泱泱跪了一片。
桑黛小心回眸看了眼宿玄,他的神色沒有異常,很安靜,目光安寧,一直到封陵結束都沒有過半分失態。
當人群散去之后,已經是下午。
柳離雪本來想上前勸一下自家尊主,可走到宿玄的面前,卻發現他并未有別的神色。
沒有哭,沒有失態,一直很安靜。
桑黛猶豫,不知該不該開口說話。
宿玄忽然主動開口:“黛黛,柳離雪,你們先離開吧。”
柳離雪:“……尊主。”
桑黛沉默一下,點了點頭:“好。”
她回身朝柳離雪示意,后者心下喟嘆,最終還是跟著桑黛離開。
小狐貍安安靜靜佇立在陵前。
***
柳離雪離開去忙王室留下的一些瑣事,而桑黛自打回去就坐在主殿的院中。
翠芍來問她:“夫人,您可需要睡一會兒?”
桑黛搖頭:“不用,我也不困。”
她坐在這里,翠芍來添了幾次茶,桑黛喝了一杯又一杯。
直到幾個時辰后,翠芍忍不住問:“夫人在等人嗎?”
桑黛承認:“對,我在等人”
她在等一個人,等一個可能心情很不好的人。
希望他回來,可以有人哄哄他。
等到天邊最后一抹亮光消失,徹底迎來黑夜之后,終于等來了自己要等的人。
遲遲歸來的宿玄提著東西走進了小院,與石桌旁的桑黛雙目相對。
桑黛似乎是坐了很久,肩頭都落了一層落葉,明明看起來沒什么表情,但眼底的緊張他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她擔心他。
她好像在擔心他會哭。
小狐貍輕笑一聲,提著手上的東西來到她身前。
桌上放著的是個油紙包裹的東西,桑黛聞到了桂花的味道,應當是桂花糕。
還有一壺酒。
她有些反應不過來:“這是……”
宿玄在她身邊坐下,解開油紙:“給你買的。”
“……啊?”
宿玄道:“酒不是給你買的,只是我想喝,我知道你不喝酒,桂花糕是給你買的。”
桑黛完全不知道他怎么回來路上去買了這些東西,她以為宿玄會很傷心,在她走后定要落淚,可現在看到,他似乎一切都好。
“宿玄,為何要買桂花糕?”
小狐貍解開了捆著油紙的繩子,回道:“母妃讓我給你買的。”
桑黛:“……什么意思啊?”
宿玄與她對視,眼底笑意明顯:“黛黛,我昨晚夢到母妃了。”
桑黛輕輕應:“做夢嗎?”
“嗯。”宿玄道:“這些年從未夢到過她,可昨晚入眠之時,第一次夢到母妃。”
月光之下,小狐貍笑得很開心:“我跟她說,我很想她,母妃說我這么大了還撒嬌,很丟人。”
桑黛彎眼輕笑。
宿玄的聲音放輕:“我說了好多好多話,我和她說我這些年的經歷,我當上了妖王,母妃說,小玄很厲害。”
“我說,我很抱歉,沒有護住她,母妃說,她從未后悔生下過我,我是上天給她最好的禮物。”
小狐貍的眼睛微微酸軟,還是笑著道:“我還說,我有一個很喜歡的姑娘,我想娶她做我的妖后,守著她過完這輩子。”
桑黛的紅唇微抿,一顆心忽然有些緊張。
“她說,誰讓我過去太欠揍了,現在追媳婦都難追,不過我母妃指點了我。”
桑黛小聲問:“流夫人說什么了?”
她的眉眼和輪廓都落在眼里,是想了這么多年的人,宿玄有多喜歡她,或許桑黛自己都猜不出來。
流楹說什么了?
流楹說:“小玄用真心總能打動人家姑娘,如果你現在對她有十分的好,那你就再拿出來十二分的好,還不行,那就二十分,給她的愛不斷突破你的極限,水滴石穿,總能守到的。”
宿玄將流楹的話一字不差傳遞給桑黛。
桑黛微微張著嘴,神情好像很茫然。
宿玄喝了杯酒,酒意讓他有了很大的勇氣。
“我又說啊,這位姑娘腦子有些遲鈍,她孤身長大,打架很兇又很強,是天級靈根覺醒者,但身邊沒有陪伴的人,沒有人教過她什么是喜歡。”
流楹說:“沒關系,夫妻雙方不能都太精明,我們小玄心眼子多,那姑娘便可以遲鈍一些,沒有人教她,你就去用行動告訴她,愛是怎么體現的,不要靠說,要靠做。”
宿玄又喝了一杯酒,接著道:“我還說,天道想殺她,我其實害怕死了,我怕她死,也怕我護不住她。”
流楹說:“人定勝天,人家姑娘也很強大,你要相信她,她可以保護自己,母妃也會在天上保佑你們的。”
宿玄一杯接著一杯喝,笑著道:“我還說,我這輩子沒有這么喜歡過一個姑娘,我太喜歡太喜歡了,她遠比我的性命重要,她比一切都重要。”
流楹說:“母妃也很喜歡很喜歡她,因為那位姑娘的存在,我們小玄有了想要守護的人,變得更加強大了。”
宿玄有些醉了,他酒量不太好,喝了好幾杯酒。
小狐貍的臉很紅,眼底血絲遍布,隱隱還有熒光。
他看著桑黛,道:“我說,母妃,我找到了自己的路,我想一輩子守著她,我的心只有一顆,桑黛也只有一個,我只會喜歡她,跟隨她。”
流楹說:“那就去追尋她,小玄,明日將母妃安置進寢陵后,就忘了這些事情,不要難過,立刻就去找她,告訴她你有多喜歡她,我們小玄很喜歡很喜歡她。”
說到這里的時候,流楹捂著嘴偷笑,眸光生動璀璨:“嗷,對了,不要空著手去哦,小姑娘最喜歡什么呢……珠寶,首飾,有些太俗了呢,你得準備點有心意的。”
夢中的宿玄回:“她喜歡桂花糕,她喜歡吃那個。”
流楹一拍手,笑瞇瞇道:“那就拎著一袋桂花糕去找人家,一定要告訴人家你有多喜歡她。”
宿玄低聲輕咳,將手中的酒瓶放下。
這酒的度數太烈了。
宿玄輕嘆,唇角彎彎笑起來:“然后,母妃站起來摸了摸我的頭,告訴我……”
“小玄,你我母子的緣分盡于此,接下來,陪你走另一段路的便是她了。”
“你要握緊她的手,朝朝暮暮,長長久久,走到生命的盡頭。”
“喝一場酒,大醉一場,將這一切苦難都忘掉,做你想做的事情,然后去尋一段新的路,今夜去找她吧,拋開所有事,去見你想見的人。”
桑黛的心跳很快,快到她隱隱要窒息了。
她看著面前的桂花糕,還帶著熱氣,似乎是剛出鍋的。
小狐貍喝了太多酒,微醺讓他有勇氣孤注一擲說出這些話。
不顧某只劍修窩囊的性子,不要害怕她會不會生氣不理他。
他就想說這些話。
小狐貍將糕點推過去,“我的母妃要我給你買的,黛黛,這是我的心意。”
桑黛的喉口跟梗著個什么東西一樣,只覺得呼吸困難。
她茫然與宿玄對視。
小狐貍撐著下頜,眼淚順著鼻梁落下,又濺在桌上。
“黛黛,那真的像我母妃會說的話,我下午在她的陵前一直在想,她會這么說嗎,會跟我夢到的一樣嗎?”
可最終答案是——
會。
流楹太愛他,也會愛他所愛的人。
流楹很溫柔,也絕對不會怨他。
流楹是他的母親,她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找一條正確的路,有一個并肩的人,一直走下去。
“我覺得啊,那是我母妃來托的夢,她擔心我困在里面走不出來,她和你一樣,都希望我不回頭,一直向前走。”
小狐貍明明在笑,卻一直在落淚:“所以我來了,母妃告訴我的辦法,就是來見你,忘記所有事情,只來見你。”
他直起身子,又喝了一杯酒。
酒瓶擱置在桌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宿玄看著桑黛,道:“黛黛,我喜歡你。”
桑黛的大腦一片空白。
放在大腿上的手攥緊,指甲用力嵌進掌心,掐出幾個月牙印。
她沒有聽到宿玄的心聲。
“宿玄……”
宿玄道:“我喜歡你,我太喜歡你了,我很喜歡很喜歡你。”
桑黛第一次面對這么直白又嚴肅的宿玄,他沒有以輕松或開玩笑的語氣去說,而是很認真又很嚴肅地在跟她說這些話。
兩人坐得太近,他微微岔開的長腿挨著她的一側,桑黛可以感受到他身上灼燙的體溫。
桑黛知道宿玄喜歡她,他在心里不知道說了多少次。
宿玄連命都可以給她,他的喜歡濃重到她幾乎接不住。
桑黛對他是什么感情?
過去是死敵,在她的視角就是宿玄動不動來找她茬跟她打架,她一邊敬佩這個死對頭修為很高,一邊又煩他總是來劍宗。
現在是搭檔,是最信任的伙伴,她可以將性命交給他,但完完整整的心可以嗎?
桑黛清楚知道,她對宿玄的感情遠不及宿玄對她的。
她太保護自己了,所以不會輕易打開心房,也太遲鈍了,所以不理解到底她的喜歡到了哪一步?
桑黛不忍心騙他:“宿玄,我……我沒有你的喜歡多……”
小狐貍悶聲輕笑,醉醺醺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這樣的我,你還是要喜歡嗎?”
“黛黛。”小狐貍撐著下頜看她,眸中的情意柔軟:“或許直到死,你也不會有我對你的喜歡多。”
他的喜歡,可以一次次打破自己的極限。
就像流楹告訴他的那樣,拿出十二分、二十分的喜歡去對待她。
桑黛又道:“我其實很無趣。”
“不,黛黛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人。”宿玄認真道,“我見到她就會覺得開心,她的一舉一動在我眼里都格外可愛。”
“在我身邊會很危險。”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無論險阻。”
“我需要做的事情有很多。”
“我也會一直陪你走下去,牽著你的手,到生命盡頭。”
桑黛的心跳很快,也不知是因為有些冷了,還是她也被宿玄身上的酒意熏陶。
總之心跳如雷貫耳。
她與宿玄對視,幾乎要溺斃在他的目光中。
小狐貍醉醺醺,說出的話直白又柔和:“黛黛,我非常非常非常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啊。”
他真的很喜歡她。
桑黛閉上眼,忽然深吸了口氣。
她拿起宿玄喝了一半的酒,在宿玄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股腦給自己灌了下去。
酒水沿著下頜落下,桑黛皺著眉頭喝完了一整瓶酒,她放下酒瓶,急促呼吸著,臉頰漸漸蔓延上紅意。
她比宿玄的酒量還差,這下醉的人成了他們兩個。
“黛黛……”
桑黛問:“流夫人最后跟你說的話是什么?”
宿玄一愣,下意識回:“喝一場酒,大醉一場,將這一切苦難都忘卻,去做想做的事。”
桑黛點頭:“好。”
忘記所有,只憑心意。
她反問:“宿玄,要親親嗎?”
“……什么?”
桑黛沒有再說一次。
她湊近,捧住小狐貍的臉親了上去。
酒勁醇厚后知后覺,桑黛也覺得自己醉了。
晚風越吹,酒勁越大。
她閉上眼輕.咬小狐貍的唇瓣,他并未防守,劍修輕易便撬開了齒關。
柔軟與柔軟相貼,一面是冰涼,一面是滾燙,壓抑已久的情緒在此刻爆發,隱忍與克制盡數崩塌。
劍修學著小狐貍之前教的,輕輕去吸.吮他的舌.尖,戰.栗感喚回了宿玄的神智。
他反應過來,桑黛緊閉雙眼親著他。
她在親他,桑黛在親他。
宿玄緊繃的那根弦徹底斷了,掐著她的腰身把人抱過來,劍修跨坐在他的懷里,修長的雙腿分開在他的兩側。
他閉上眼,將主導權奪過來,輾轉反側輕.咬廝.磨,深入更深入。
酒香后味有些苦澀,彼此的唇齒間都是那股酒香,宿玄幾乎是在咬她,想要嚼碎她吞入腹中,他們血混著血,骨肉相融,彼此再也不能分離,一切都屬于對方。
酒瓶被風吹到在地徹底碎裂,劍修再不似過去的一味承受,而是主動回吻他,仰著頭方便他親吻。
小狐貍托著她的臀底,把她抱起來轉戰到大殿之中,她也主動抱緊他的身子,俯身與他親吻。
桑黛被宿玄放在了窗邊的軟榻上,他的吻落在劍修的耳畔,聽著劍修微弱的輕.喘,銜著她的耳根含下那顆靛藍色的瓔珞,這是他細心養出來的劍修。
吻漸漸往下,桑黛與他十指相扣閉眼隨他,酒意也給了她勇氣,她可以放下一切,去做最真實的自己。
不是天級靈根覺醒者,不是應衡的徒弟,不是微生家的孤女。
她只是桑黛,是對宿玄動了一些心意的桑黛。
劍修的外衫被解開,中衣松松垮垮套在身上,小狐貍沿著她露在外面的肌膚親吻,留下一個個痕跡。
松垮的領口露出里面的一角小衣,包裹著女子的美好,他沿著細細的肩帶輕吻,在解她的中衣系帶之時抬起身子,停下來看衣衫凌亂的劍修。
桑黛睜開眼,清楚感受到他的欲念,他壓抑了太多年的發情期,每每難受得想死。
他在詢問她的意見。
桑黛閉上眼,抱住他的脖頸,點了點頭:“嗯。”
她喝醉了,她是醉鬼,醉鬼是沒有理智的。
小狐貍幾乎是抖著手去解她的系帶。
中衣散開后便是淺藍色的小衣,露出一截瑩白的腰身,纖細到他一手可以握住。
宿玄沿著她的脖頸開始往下親,毛茸茸的狐貍尾巴顯露出來墊在劍修的身子下面,讓她不得不抬高一些迎合他的親吻。
小狐貍親過肩頭、鎖骨、隱隱露出一點的柔軟、到她的細腰上,在雪白的腰肢上落下一個個吻。
他還算有一點理智,沒有去扒她的小衣和內裙,最過分之時也只是隔著小衣去親她的柔軟之處,桑黛卻渾身都熱了起來。
也不知是什么時辰了,總之很晚了,時間過去太久,小狐貍終于頓住,拉過一旁的薄毯將劍修裹了進去。
他將人連人帶毯子抱進懷里,鼻尖抵著她的肩頭,呼吸燙到她難以承受。
“宿玄……”
小狐貍悶悶回應:“嗯,我在黛黛。”
桑黛的額頭抵著他的胸膛,閉眼緩著呼吸:“你若是要做下去,我同意的,可以繼續。”
小狐貍太難受了,她可以感受到,九尾狐族血熱,血氣方剛所以重欲,小狐貍成年后這一百年來不知道怎么熬過來的。
桑黛今夜難得醉了,沒有理智,她什么都可以答應他,等明天醒來,她還是那個溫柔清冷的劍修。
可宿玄卻親了親她的額頭,溫柔拒絕了她:“不可以。”
桑黛睜開眼,兩人對視。
宿玄的額上是細密的汗,臉頰很紅,微微上挑的眼尾洇紅。
他抬手擦去桑黛的汗,再次道:“不可以。”
桑黛道:“你很難受。”
宿玄說:“嗯,很難受。”
“我允許你做下去。”
“我不愿意。”
“……為何?”
“黛黛,不應該。”
小狐貍抱緊她,親了親她的額頭:“我喜歡你,你想要,我的身子可以給你,只可以給你,但是黛黛,你不是這樣的。”
宿玄的手輕輕摩挲她的側臉,眸光溫柔:“你對我的喜歡不足以支撐我們去做這件事,你的身子也不可以這么輕易給出去,你今夜醉了,我們之間最親密的事情不能發生在時候,這會是我們一輩子的隔閡,日后你我都會后悔,沒有給彼此一個完美的初次。”
桑黛呼吸發抖:“宿玄,我不會后悔的……”
“你會,你會的黛黛。”宿玄親上她的唇,啄了啄,又道:“你捫心自問,方才我們做的那些事情,是因為你的愧疚,還是真心喜歡?”
“你真心喜歡我,主動愿意和我做這件事,我們現在就合籍去做,但你若是因為對我的愧疚,黛黛,我不愿意。”
桑黛的身子都在抖。
他真的太了解她了。
宿玄對桑黛越好,桑黛心里便越是堵得慌,那股子愧疚讓她不斷對宿玄心軟,心疼,默許他與她做一些親密的事情,因為不想看到宿玄難受。
她對宿玄有喜歡,甚至有很多喜歡了,所以不嫌棄與他的唇齒交纏,也不討厭他的親近。
但那股喜歡遠不足以支撐她與他做更親密的事情,比如方才解開了她的中衣,她上身只著小衣,這些換做以前她很難答應,可現在她無法拒絕他,她看到他就會覺得心酸愧疚。
宿玄的下頜抵在她的頭頂上,啞著嗓音道:“我是只妖,我沒有什么道德感,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承認自己對你的渴望,因此方才我卑劣地利用你對我的心軟做了更深的一步,但是黛黛,我那點卑劣心只允許我做到這里了。”
“在你沒有完全喜歡我,主動跟我做這件事之前,我們只能止步于此。”
桑黛閉上眼,草木香和清香纏繞在一起,讓桑黛難以呼吸。
心里很酸很酸,她又像之前那樣捂住眼睛,擋住自己的眼淚。
“宿玄……你為什么這么喜歡我啊?”
她一點不懂,她有什么好的,打他傷他,他一個天級靈根覺醒、堂堂妖王、大乘妖修為何要追在她身后,若不是她可以聽到他的心聲,桑黛這輩子都不會對宿玄溫柔以對。
為什么這么喜歡她?
為什么為她做這么多?
為什么讓她對他這么愧疚又心疼?
小狐貍將劍修從懷里扒出來,擦去她的眼淚。
“你是桑黛,我只會喜歡桑黛,僅此而已。”
或許就是命定的緣分,當年少女闖進地穴揮劍斬斷那些靈線,將他從吃人的地方抱出來,一顆心就再也不是自己的了。
他追隨她,渴望她,為她的強大而歡呼,也更加渴望強大,這樣便可以與她并肩。
他看著桑黛的臉,這張臉明明深入骨髓,但就是怎么都看不膩,他非常非常喜歡。
宿玄喜歡桑黛的一切。
小狐貍俯身去啄她的唇,道:“把心再打開一點點好不好,我永遠不會背叛你。”
桑黛微揚下頜,眼淚沿著眼角淌落。
“宿玄,你再給我一段時間,再等等我。”
“好。”宿玄親上她的唇,貼著唇道:“黛黛,不要怕。”
無論前路是什么,他們都會一起面對。
桑黛攀上他的脖頸,啟開紅唇,閉眼回吻他。
在他親上脖頸之時,她抱緊他的肩膀。
“我永遠不會怕。”
作者有話要說
黛黛:你可以繼續下去(咬牙)
小宿:我也不是這么趁人之危的人(正直)
ps:
阿月得反思一下,為啥我寫個表白這么酸酸澀澀的啊,不應該甜到塞牙嗎!
今天發個小紅包,明天就可以甜到塞牙了(叉腰)!
第 53 章 醉夢澗(十一)
翠芍不知道自家尊主回來了,再次進來添茶的時候,瞧見了院中碎裂的酒瓶。
石桌上還放了個桂花糕,看起來像是放了很久,已經有些涼了。
翠芍擰眉,拿過掃帚將碎片收拾干凈。
小心收起桌上的桂花糕,翠芍朝緊閉的主殿門看了一眼。
桂花糕待會兒就要涼了,夫人是休息了嗎?
翠芍猶猶豫豫,主殿內傳來一聲嚶嚀。
聲音很低也很輕,只有一下然后很快便被主人強行壓了回去。
翠芍蹙眉,那聲音聽起來有些壓抑,但能聽出來是桑黛的聲音,她一貫能忍怎么會發出這種聲音。
院中的瓷片碎裂、桌上的桂花糕無人拿走……
難道是闖了賊人?
翠芍臉色一變,反手召出彎刃便要往主殿沖。
“夫人——”
“下去!”
兩道聲音齊齊響起。
一股無形的阻隔攔在翠芍面前擋住了她的路,而方才那道低喝……
翠芍想明白了什么,小臉一瞬間爆紅:“尊主,奴婢該死!”
“翠芍,下去,夫人沒事!”
這次的聲音已經能聽出來隱忍了,方才還沒生氣,這下是真的有點惱了。
“是!”
翠芍彎腰撿起刀撒腿就跑。
完了完了,她怎么這么笨啊,敢打擾自家尊主和夫人造小狐貍。
主殿內放了幾顆業火球,屋內暖洋洋的,窗戶也緊緊關著連一絲風都吹不進來。
劍修趴在薄毯之中,光.裸的脊背上僅有幾根細帶綁著,整個背部光潔,蝴蝶骨瘦削又清晰,如白玉般的脊背如今滿是一點點的印痕。
周圍都是熱意,桑黛捂著臉不敢見人,像只烏龜一樣將臉埋在錦枕之中。
小狐貍褪了外衣,僅著一身黑色長衫,領口松松垮垮,鎖骨上都是細密的汗。
宿玄俯身湊上去親她的背,一手扣著劍修的手十指相扣,一手在她的側腰摩挲,虎口處的薄繭卡在劍修滑嫩的肌膚上。
她在發抖,宿玄的銀發光滑似錦緞,長發及腰,此刻沿著肩頭滑下落在她的背上,與她此刻有些滾燙的體溫不太一樣,宿玄的頭發很涼。
他又親上了她的脖頸,在耳根輕吻,半撐身體擔心壓到劍修。
“黛黛,翠芍走了,沒事的。”
宿玄沿著她的耳垂輕吻。
桑黛忍著急促的呼吸道:“翠芍聽到……聽到了嗎?”
她臉皮太薄,一直壓著聲音只敢輕.喘,方才宿玄用了犬齒去咬她,劍修一時沒忍住,他們兩人都沒發現翠芍什么時候來的,反應過來之時小姑娘已經要往妖殿沖了。
宿玄哄她:“沒事的,很正常的。”
“不行,不能被聽到的,別親——”
桑黛微微側臉,去看覆在身后親她的人。
他頭頂上的兩個耳朵都冒了出來,情熱讓他有些維持不住人形。
算了,親吧,他實在太會磨人了,她對他沒辦法心硬。
尤其有耳朵的小狐貍,真的很可愛。
小狐貍順勢吻上她的唇,銜著下唇含糊哄她:“寶貝,他們都知道的,你是妖后,我是妖王,我們做這些很正常的。”
桑黛攀著他的肩膀,酒勁早就被壓下去了,但她還是在和他親吻,從進來主殿就一直在親,他想親,她又因為酒勁回吻,于是兩人都一發不可收拾。
劍修被親得暈乎乎,跟他親了好一會兒,小狐貍將人翻過來,轉移陣地到她的鎖骨處。
他邊親邊說:“我們妖殿……可都盼著狐貍崽崽的誕生呢……”
桑黛腦子暈乎,無意識問:“狐貍崽崽?”
宿玄吻在了劍修的腰間。
“我們的崽崽。”他微微掀開劍修的小衣下擺,又往上親了一點,“你想要崽崽就要,不要也無所謂,都可以,我只要你,王位可以傳給柳離雪未來的孩子。”
桑黛根本聽不明白,只覺得他現在越來越會磨人了,小狐貍的唇很燙,她的體溫本來不算高,如今也被他磨熱了。
身上有細密的汗,劍修有些羞赧,推著他的肩膀:“有汗。”
宿玄扒開她推他的手,環上自己的脖頸,抬起身去親她的唇:“不臟。”
桑黛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格外干凈。
吞咽與喘.息聲格外明顯,桑黛親一會兒就會呼吸不上來,小狐貍只能無奈放開她。
“怎么還是不會換氣?”
桑黛覺得很難,宿玄親她不管開始多溫柔,最后都會力道很重,她覺得小狐貍像在狩獵,咬住獵物就死不松口,讓她招架不住。
劍修別過頭悶悶道:“你很會嘛,跟誰練過?”
宿玄挑眉,咬了她的下唇一口:“小嘴真會叭叭,說話真嗆。”
桑黛訥訥回懟他:“覺得嗆就不要逗我。”
小狐貍銜著劍修的耳朵含混應道:“真要到辦正事的時候,黛黛這張嘴可說不出來這么傷人的話。”
“……閉嘴!”
桑黛的臉滾燙,拉過薄毯蓋住自己的眼。
她總喜歡掩耳盜鈴,哭要捂住眼,笑要捂住眼,害羞也要捂住眼。
宿玄隔著小衣去親劍修的綿.軟,啞聲道:“只跟你親過,也只會跟你親。”
桑黛捂臉的力道松了些。
她現在渾身都有些熱,感受著他的吻,親遍自己的上半身,她沒有經歷過這么超前的事情,在這件事上也抵不過自小就接受發情期教習的九尾狐,自然是節節敗退,潰不成防。
起初很舒服,到后來有些難受了。
宿玄比她還難受,但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她每一聲呼吸他都能辨別出來是舒服還是難受。
小狐貍問:“難受嗎?”
桑黛悶悶搖頭:“……不知道。”
親了近半個時辰,這次不是單純的親吻,他們是真的衣衫單薄、桑黛甚至上半身僅剩一個小衣,相互摟在一起。
從身體深處騰起的感覺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宿玄越親,她越是覺得難受,但更像是一種渴望。
她想要些什么東西,但又不知道想要什么。
小狐貍拉開她擋臉的薄毯,晦暗的眼眸與她對視。
“看著我。”
桑黛看他。
劍修的烏發凌亂,滿面緋意,眼眸水亮,長睫上掛了淚花,眼底的情緒再不似過往那般清冷淡漠,如今多了些迷離、以及濃重的情意。
他知道她怎么了,因為劍修的身子很燙。
宿玄直白開口:“黛黛,你想要了。”
桑黛:“……什么?”
她茫然問:“想要什么啊?”
“我。”
桑黛:“……”
她好像懂了。
劍修艱難別過頭不看狐貍精:“我……這是正常反應,我不是……”
說話語無倫次,儼然有些慌了。
小狐貍輕啄她的耳根,啞聲道:“我幫你好不好?”
桑黛磕磕巴巴:“不要……再給我一段時間……”
宿玄悶笑,身子連帶著震動:“幫你不一定要做那件事,比如,用手也可以……”
他拉著劍修的手,輕輕啄了啄她的指腹,嗓音啞得不成樣子。
桑黛茫然看他。
什么意思,這種事情可以有別的做法嗎?
小狐貍喜歡伺候她,包括在這方面。
喜歡她,為她服務,讓她愉悅是他應該做的。
“或者黛黛喜歡別的幫法也可以,有很多種法子,不喜歡這個,我們就換個法子。”宿玄抬起身子,唇角還帶著笑,本就是濃顏的長相,在這種時候笑起來莫名邪氣,像一個邪魔一般。
小狐貍扣住劍修的腳踝微抬,裙衫和內里的薄褲下擺自腳踝滑下,他褪下劍修的薄襪,沿著玉白的腳踝輕啄,順著親上纖細的小腿,儼然要繼續往上親的地步。
桑黛一腳踹上他的肩膀:“宿玄!”
她總算是反應過來了。
劍修這輩子沒爬這么快過,迅速爬起身縮在軟榻一角,這下不僅是臉紅了,整個上半身都粉透了。
她只穿了個小衣,將被宿玄捋起的裙衫放下去,光.裸的手臂、肩膀、鎖骨和腰身上都是痕跡,小狐貍跪在榻上,喉結瘋狂滾動,眸色深沉晦澀。
【真好看,漂亮死了。】
【想親別的地方,小衣真礙事,那里軟軟香香的,以后一定要扒掉。】
桑黛:“滾啊!”
她捂住自己的身前,想要去拽薄毯,但被宿玄的膝蓋壓著又拽不動,只能去拉小狐貍剛才褪下的黑色外袍擋在身前。
那就更好看了。
黑色的外袍繡著奢侈的金紋,將她的肌膚襯得更加白了。
【漂亮死了,好難受,好想做。】
桑黛:“……”
他的臉皮能厚到這種地步,她是無比服氣的。
軟榻很小,宿玄輕易就能湊近她,將桑黛拉近懷里吻她的臉,跟啄木鳥一樣親了十幾下。
最后覺得今夜有些過了,他坐在軟榻邊,將她抱在懷里,她的下頜抵在他的肩頭。
宿玄將自己的外袍展開披在她的身上,將人連衣服抱在懷里,輕拍她的脊背安撫。
桑黛因為剛才的事情不敢看他。
宿玄無奈,只能解釋:“黛黛,我喜歡你,為你做這些都是應該的,不要害羞。”
桑黛悶聲道:“可你太……太……”
“太什么?”
“……太不要臉了。”
宿玄一愣,鼻尖抵著她的肩頭笑了起來。
桑黛小聲道:“你別笑了,我坐不住了。”
他一笑身子就抖,連帶著坐在腿上的桑黛都跟著抖。
宿玄忍住笑意,抱著她解釋:“不是不要臉,是你太拘束了,我們妖族性情爽朗奔放,你見到的才哪里到哪里?”
桑黛驚駭:“你這還不算不要臉?”
宿玄啞聲親她的側臉,道:“開胃小菜,某只小劍修吃飽了才能輪到我吃。”
桑黛一巴掌呼上他的肩膀:“閉嘴!”他方才那些話讓她的認知都刷新了,桑黛從來不知道這種事情花樣這么多。
兩人對視,小狐貍眼底都是愛意和笑意,桑黛卻聽到他的心聲,那些話……
她別開眼,窩窩囊囊埋進他的脖頸。
不看就不會聽到他的心聲,讀心這個技能不是讓她聽他在心里說那些話的。
宿玄輕拍她的脊背,抱著劍修哄著。
她今夜愿意放開讓他與她親近這么多,宿玄已經很滿足很滿足,也見不得她有一點難受,只想著伺候她。
他完全不管自己有多難受,小聲問她:“還難受嗎?”
桑黛不說話。
宿玄知曉她的性子,那就是還有些難受,縱使她平日再過清心寡欲,但她也是個正常人,對他有情意,自然會被他撩起火。
小狐貍有些心疼,細聲道:“我不看你,把燈熄了,用手幫你好不好,我去洗個手就來,情熱很難熬的。”
他經歷過太多次情熱,清楚知道有多么難熬,發情期之時他都穩不住人形,他可以熬,但不希望桑黛因為這個難受。
桑黛果斷搖頭拒絕:“我不要。”
“我輕點,很快就好,你就不難受了。”
“……不要就是不要。”
“這么害羞啊?”
“宿玄……你為什么這么喜歡這種事情啊?”
桑黛有些不太懂,要說舒服確實舒服,但修士應該以修行為主,他卻總喜歡黏著她親熱。
他太黏人了,一旦開了親吻的頭就會時常黏著她親親,若以后真的完全在一起了,做了那件事,桑黛覺得自己連練劍的時間都會被他剝奪大半。
宿玄安靜了很久,桑黛從他的脖頸間抬起頭去看他。
小狐貍的神態很認真,拂開她額前的碎發:“不是喜歡這種事情,是喜歡跟你做這種事情。”
他替她擦去汗,聲音很輕:“因為是你,所以喜歡做這件事,喜歡抱你,喜歡親你,喜歡聽你的聲音,喜歡看你為我情迷,這是道侶間最親密的事情,全身心擁有彼此,這個認知讓我興奮又激動。”
【因為很喜歡很喜歡你,所以你渾身上下每一寸地方我都很喜歡。】
桑黛眼睫微垂,呢喃道:“這么喜歡嗎?”
宿玄親她的額頭,道:“嗯,非常喜歡,很早就喜歡你了。”
若不是桑黛失憶,在他少年時期去找她那一次,一百多年來他早就將人追到手了,怎么會跟她鬧了一百多年的誤會。
“宿玄,其實我真的很無趣,我什么都不會,我只會打架。”
“黛黛在我眼里便是連殺人都是可愛的,我見到你就覺得開心,你一點不無趣。”
“我可能也做不好妖后,我不會處理瑣事。”
“妖界的事務不需要你去管,我來便可,我們黛黛就只管練劍就行。”
桑黛埋進他的脖頸間,安靜了好一會兒,低聲道:“宿玄,我這些年其實也好累。”
劍修的聲音很沉很沉。
宿玄心頭一酸,抱著她輕哄:“我知道,以后你可以依靠我,我不會背叛你。”
桑黛沒有說話。
若不是宿玄在她身邊,或許她便是一個人去查這些事情,到最后也可能一個人面對四界的圍殺。
沒有人與她并肩,沒有人幫她。
“宿玄。”桑黛吸了吸鼻子,抱緊他,道:“你再給我一段時間,我們的關系進展太快了,只要我想清楚了,我會和你一樣堅定。”
她必須得更喜歡宿玄一些,捋清楚自己的心意,確定自己能不能接住他這么濃重的愛意,才是對他真正的公平,也是在為他們的未來鏟除后患。
“好。”宿玄抱緊她的腰身,又回應一句:“好,黛黛。”
一百多年他都等了,宿玄可以一直等她。
“我一直在你身邊,黛黛,不要怕。”
桑黛能做的只有抱緊他,將腦袋死死埋在他的頸窩間,忍住自己的眼淚,心里軟軟的。
她低聲說:“宿玄,我的桂花糕還沒吃呢,那是令堂讓你給我買的,我得吃了。”
宿玄蹭了蹭她的臉頰:“都涼了吧,我們出去吃好不好?”
桑黛:“涼了也可以吃的。”
宿玄拒絕:“涼了就不好吃了。”
他起身將桑黛放下,劍修披著他的外袍,隱隱露出的肌膚上都是他留下的痕跡。
小狐貍深呼吸了口,摸了摸她的腦袋,“我去解決一下,等我出來帶你去吃桂花糕。”
他的長衫很單薄,根本擋不住一點,桑黛別過頭不敢看。
她點點頭:“……嗯。”
按小劍修過去的經驗來看,某只狐貍沒一個時辰解決不了,他離開殿中去了水房,桑黛坐了會兒,等到身上有了些力氣后站起身。
她披著宿玄的衣服,他的衣衫對她來說太大了,衣擺拖在地上,桑黛也不管,反正某只狐貍的衣服只會穿一天就會送去洗了,絕不會穿第二日。
桑黛來到銅鏡前,褪下宿玄的外袍,鏡中的劍修上身只穿著個貼身的小衣。
放眼過去都是他留下的痕跡,小狐貍獸化的時候會出現犬齒,情熱之時控制不住自己的獸形,她身上有一點點的牙印。
桑黛側臉滾燙,忍著羞意側過身去看,脊背上綁著幾根系帶,其余地方……
桑黛又撿起了宿玄的外袍披上,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他真是……
是只小狗吧!
桑黛拿出新衣服去了另一間水房沐浴,她比宿玄收拾的要快很多,沐浴完手隨意挽了一下發髻,穿了件常服坐在院中等宿玄。
等了許久,當圓月高升之時,宿玄終于出來了。
木簪半挽銀發,垂下的發尾滴水,一身新的墨服。
桑黛與他對視,又急忙別開眼。
宿玄彎唇輕笑,走過來俯身,在劍修的臉上吧唧親了一口。
桑黛捂住臉,紅唇微微張開:“你干嗎?”
小狐貍順勢含住她的唇吸.吮了口,道:“親親。”
桑黛慌忙起身:“都……都過去了,你說了等等我的。”
宿玄牽住她的手:“你方才也答應我了,日常的親近可以。”
桑黛:“……”
她又想起來了,剛才跟他親得火熱之時,她酒勁上頭,抱著小狐貍的肩膀問:“宿玄,你教教我,怎么快些多多喜歡你,我想更多更多地喜歡小狐貍,了解小狐貍。”
小狐貍喘著氣,道:“不要拒絕我的靠近,我們可以更親近一些,你如今對我的喜歡足以支撐我們進行一些日常的親近。”
然后桑黛說:“好,我們多親近一些。”
她要努力認清楚自己的心意,多喜歡他一些,確定自己可以好好對他嗎,對他更加公平一些。
現在的桑黛:“…………”
此刻酒勁下去的她恨不得一劍捅了自己,另一只手捂住臉,小聲問:“我可以反悔嗎?”
宿玄扒開她的手,與她對視,微笑道:“不可以哦。”
【大晚上了開始做白日夢了,怎么可能讓你反悔。】
桑黛:“……”
小狐貍牽著自家劍修的手大搖大擺走出妖殿。
外面人不太多了,因為夜色太深,街道上來往的人明顯比小狐貍回來之時少了許多。
桑黛看到兩邊的門店關了很多,問:“還有賣桂花糕的嗎?”
“有,陳伯關門晚。”
他好像有目的,并不是隨意選了一家糕點店,而是牽著桑黛的手來到靠近南邊的街市,轉角一家小店還開著門。宿玄來到店門前,這就是個小店,店面不大,門梁也很低,小狐貍得微微彎著頭。
他提高了些音量:“店家,拿點桂花糕。”
一連喊了幾次,里面的人終于聽見了,從里間走出來。
桑黛看明白了,這位店家似乎耳力不太好。
他看起來年紀也很大了,脊背微微佝僂,瞧見宿玄后笑道:“尊主,還是桂花糕嗎?”
宿玄點頭:“對,拿一份桂花糕。”
店家轉身去包糕點。
桑黛扯了扯宿玄的衣袖:“你經常來吃?”
宿玄淡聲道:“偶爾。”
實際:【本尊可是來跟陳伯學過的,我自己也會做。】
桑黛:“……好吧。”
宿玄會的東西好像確實很多,他的生活比她要有趣得多。
小狐貍接過糕點,遞過去靈石。
那店家朝桑黛行了個禮:“夫人也安好。”
桑黛尷尬笑了下,朝他回禮:“伯伯身體康健。”
小狐貍笑得得意洋洋,朝店家告別后牽著劍修離開。
一路上雖然人不多,但桑黛也發覺了很多人在看他們,宿玄太過顯眼,一頭銀發是他的標志。
桑黛扯了扯他的袖子:“我們回妖殿吧,太晚了。”
某只狐貍傲嬌道:“不回,帶你去個地方。”
桑黛疑惑:“哪里啊?”
“去了就知道了。”
一刻鐘后,桑黛看著面前平靜的河面沉默。
她問:“我們來河邊干嗎?”
小狐貍撿起一顆石頭上下拋著玩。
“當年我被抓回去后逃出那方地穴,就是沿著這條河游回來的,回來后就去找了柳離雪,他幫我隱瞞給我養傷,傷好后我血洗了十二殿。”
宿玄將石頭拋出去,小石子在水面上一連打了好幾個水花。
“小時候經常跟柳離雪來這里打水花,也經常來這里摸魚,這里勉強算是我的秘密基地。”
他以很輕松的語氣在說這件事。
桑黛沉默一瞬,問:“當年……是不是很苦?”
他知道她問的是什么。
宿玄挑眉:“辛苦?算不上吧,當時孤注一擲,反正不成功就得死,走到絕境的時候總會有很大的勇氣,現在想想,那時候我和柳離雪還真厲害。”
兩個十幾歲的少年郎端了十二殿。
“柳公子對你真的很好。”
“他是我最好的兄弟,也是這世上除了你以外我最信任的人。”
桑黛默然,理解了為何宿玄會把星闕殿執事這個崗位交給一個醫修,柳離雪武力并不強,拿得出手的也就一身醫術,但宿玄給了他很大的權力。
因為信任,因為感激。
宿玄牽著她在河邊的涼亭里坐下,解開桂花糕的油紙。
他遞過去一個:“黛黛,嘗嘗,這家店味道很正。”
【很多年前將妖界的桂花糕吃過來一遍,最終決定跟著陳伯學習,他家的桂花味最濃。】
桑黛接過他遞來的桂花糕,小口咬下,軟糯的桂花糕在舌尖上化開,是滿滿的桂花香。
“好吃,很好吃。”
宿玄眉梢微揚,笑道:“那我日后也給你做。”
桑黛捏著桂花糕與他對視,點了點頭:“嗯。”
小狐貍咬了口桂花糕,與她一起吹著晚風,沉聲道:“那條河其實是妖界的護城河,妖界有二百七十一個城池,其下郡縣數千,千萬子民,這條河里有法陣,將整個妖界包圍起來,守護著妖界的安寧。”
桑黛看向那條河問:“這條河很大嗎?”
“那當然,延綿萬里,遼闊寬廣,當年我被追殺之時跳進這條河,河道里的法陣竟然還主動替我打了掩護。”
宿玄一邊吃著桂花糕一邊說道,“我小時候一點不想當妖王,我覺得好煩,要保護太多人,身上的擔子太大,我只想做個閑人。”
桑黛輕笑,倒是沒想到宿玄小時候這般懶散。
“后來呢,我覺得我必須變強。”宿玄淡聲道:“這樣才能保護身邊的人。”
桑黛唇角的笑意凝滯,抬眸去看宿玄。
“起初我當妖王只是想活命,可我即位后,我看著那些因戰亂家破人亡的百姓們,心里在想,戰亂到底給妖界帶來了什么?”
不斷征戰,導致靈脈枯竭,他被綁去囚禁,用血肉反哺妖界靈脈。
財力備受打擊,數萬人家破人亡,血流成河,百姓要交高額的靈石去補足妖界征戰用的軍資。
“所以我即位后第一件事是先開了妖庫,將十二殿這些年斂的財都撥了出去,鼓勵他們做生意,這點柳離雪就有大用了,我不太了解這些,但孔雀一族商戶頻出,柳離雪就出主意,我考量后頒政策,他們需要錢我就撥錢,需要技藝我就去想辦法找人教,總之如今你看,妖界的財力是四界最強。”
桑黛咬著桂花糕夸他:“妖王大人和柳公子都很厲害。”
“后來呢,我發現財力發展上去,又出了一個問題,其余三界會惦記妖界的財力,即使我們不主動攻打,不能保證其他三界沒有人打我們的主意,我那些年一邊打架一邊研究怎么提升妖界的兵力,我獨自去搜尋靈脈,在妖界開設學宮,整頓良莠不齊的軍隊,大幅度集中兵力給邊境布防,鉆研防御法陣,一系列的事情,后來妖界的兵力也很強盛。”
桑黛撐著下頜,彎眸淺笑:“我知曉啊,所以三界沒有敢跟妖界開戰的。”
宿玄很惜才,凡是有天分的妖修都有很用心地去培養。
桑黛夸贊:“小狐貍是個很好很好的妖王。”
宿玄與她對視,笑道:“黛黛,我不是個好人,但我也不壞的。”
桑黛回答:“你其實一直都很好。”
兩人的距離很近,晚風揚起他們的發絲交纏在一起,吹來兩人身上的體香。
宿玄透過桑黛,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闖進地穴的少女,扛著他的身子,告訴他:
——“你是天級靈根覺醒者,你是天道給予世間的恩賜,沒有人有資格這么對待你。”
到如今,他們都長大了,再也不是那么信任天道,已經背叛了最初一直敬仰的天道。
但不變的是,宿玄依舊覺得桑黛很好,桑黛也依舊覺得他很好。
宿玄看著她的小臉,抬手撫上她的側臉。
“黛黛,要和我一起守護妖界嗎?妖界子民會敬你重你,絕不會如仙界一般背刺你,我向你保證。”
“妖界的子民也是你的子民,千萬畝妖界疆土,就是你的家,是我們的家。”
桑黛還在笑,越笑眼睛越彎,可眼底卻漸漸浮現些水花。
她托著下頜與宿玄對視。
桑黛毫不猶豫點頭:“好呀。”
她會與宿玄一起,用性命去守護妖界。
因為這里真的很好很好。
宿玄捧住她的側臉,問她:“看見我今天戴的簪子了嗎?”
“看到了,很好看。”
桑黛知道他問的什么。
她放下桂花糕,微微仰起身子,一手探到宿玄的腦后,摸到了他發髻上的那根木簪。
桑黛摸到熟悉的紋路,跟她過去的那些簪子幾乎沒什么差別,她以前經常戴這種簪子。
之前沒有注意過,在今晚再次見到這根木簪之時,她忽然就想起來了。
她有一個還沒有兌現給宿玄的承諾。
小狐貍問:“守信的大小姐,還記得八十年前我們打過一架,之后你答應過我的一件事情嗎?”
桑黛細聲回應:“抱歉,那之后我去歷練了,我們幾年沒見過,我給忘了,但我現在想起來了。”
“那現在兌現給我。”
“好。”
桑黛笑起來,伸手捏了捏小狐貍頭頂上冒出來的耳朵,毛絨絨的耳朵格外好摸。
“今天就兌現給你。”
作者有話要說
翠芍:哪里來的賊人敢傷害我家夫人!
小宿(賊人版):你這月獎金沒了!
ps:
獎金還是得給我們翠芍發的嘿嘿,助攻翠芍以后得坐主桌。
木簪背后是一個很甜的承諾,這根木簪其實是埋了很久的伏筆,第7章時候就出現了,小宿手上把玩的那根木簪,以及第26章小宿和黛黛看煙花時候戴的簪子~
然后就是,老婆們,這本算是我第一次嘗試感情線跟劇情線五五開的文,之前的奇幻都是劇情占比大,如果大家覺得哪里不好的話,可以及時提建議,阿月會根據情況調整一下,畢竟我現在沒存稿每天都是現碼,所以調整進度什么的還是能做到的~
今天發個小紅包,明天會揭露一個劇情線的伏筆,馬上換新地圖啦,新地圖很刺激,劇情和感情都挺刺激的,大綱已經差不多捋好了~
第 54 章 玲瓏塢(一)
桑黛五十歲入的元嬰境。
她在元嬰滿境卡了許久,隱隱有要渡劫的感覺,但是又死活引不來雷劫。
這種時候往往就是缺個刺激她的契機,簡而言之就是找人打一架激發一下便可。
劍宗大小姐桑黛看著自家劍宗那些弟子們,覺得應當是不行,萬一下手重了很容易出人命。
得找個抗揍的。
她低著頭沉思,提劍一路往回走,還未走到后山的竹屋前,便瞧見前面懶洋洋站了個黑衣青年。
銀發墨服,周身張揚又欠揍的氣息桑黛只在他一人身上見過。
桑黛蹙眉:“你又來干什么?”
宿玄微微歪腦袋,道:“唔,本尊想桑大小姐了,來看看不行?”
他是知道該怎么氣她的,桑黛壓根聽不得這話,拔劍就朝宿玄劈去。
他們兩人打架一向不留情面,各個都下了死手。
墨黑的長劍攔住劍修的瑩藍長劍,兩雙眼睛對視,桑黛的眼底全是漠然。
宿玄勾唇輕笑,也不知是在嘲諷還是什么。
他反手挽出劍花,壓著桑黛退到后山山頂,布下結界一打便是半月。
仙界的人怕是都知曉那妖王經常往劍宗跑,目的就是跟那劍宗大小姐打上一架,兩人只要打架沒有個十天半月出不來,有時候甚至打上幾月。
劍宗的弟子們看到后山的劍光,也只是嘆息。
“大小姐又跟那妖王打起來了。”
到第二十三天,桑黛的經脈越發沸騰,修為隱隱突破極限,似乎快要渡劫了。
她看到天幕上濃重的烏云,蹙眉想要逼退這死對頭,可宿玄的劍依舊不停。
桑黛有些急躁,在她的雷劫范圍內,宿玄也會挨劈的。
雙目對視之時,宿玄忽然牽起唇角,鋒利的眉骨下壓,有些邪里邪氣道:“大小姐急著渡劫嗎?可以,本尊先放你一次,但有條件,等你渡完劫后再講。”
桑黛擰眉:“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宿玄的眼尾微微上挑,一雙狐貍眼彎成好看的弧度,身形一晃,長劍挑落了劍修發髻上的木簪。
馬尾僅有一根布帶系著。
那根帶著劍修發尾清香的木簪落在了宿玄修長的手中。
他抬了抬那根木簪,道:“算是抵押的物件,桑大小姐承諾我一件事,完成了,我便將這根木簪還給你。”
桑黛眉心微蹙:“什么承諾?”
“中秋節前先來妖界找我,到時候再說,本尊等你。”宿玄回身,眨眼間便消失在她的視野范圍內,只有桑黛的元嬰雷劫在虛空中等候著她。
她渡劫足足三日,渡完劫后摸了摸烏發,想起了自己答應宿玄的那個承諾,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還是提劍就要去妖界找宿玄。
還未去到妖界邊境,腰間的玉牌便亮了起來。
“大小姐,南州鬼亂。”
她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妖界邊境,一言不發安靜了許久,在玉牌另一端又催了一遍的時候,啟唇回應。
“知曉,現在就去。”
此后,一走便是七年。
那七年一直在外歷練,那次鬼亂很嚴重,仙界死了不少平民,桑黛追了那厲鬼好幾年,忙得不可開交,與宿玄七年沒見過,這件事忘得一干二凈,等到抓到厲鬼之后又因為重傷昏了許久。
醒來后竹屋前無人,她撐著病體打開門,門外放了一袋桂花糕。
桑黛以為是桑聞洲和施夫人送的,心下暖和,將一袋桂花糕吃完。
再一晃眼,就是八十年。
河邊的風有些冷,妖界的護城河面掀起一陣陣的波紋,他們兩人的距離很近。
桑黛問:“當年你是不是故意來找我打架的,知道我的元嬰雷劫遲遲不到?”
宿玄冷哼:“不然呢,你當真覺得我每次去都是找你茬的?”
桑黛笑道:“門前的桂花糕是你送的?”
“你以為誰送的?”
桑黛捂著眼睛笑起來,笑聲清脆像是銀鈴。
她真的,好像錯過了很多。
桑黛問:“后來見到我,為何不說這件事?”
宿玄惱怒回懟:“我都戴著那根木簪去見你了,你壓根沒注意,拔劍就往我身上劈。”
小狐貍的心哇哇碎了一地,回到妖殿傷心了好久。
他當時也是個傲嬌的性子,桑黛想不起來,他也羞于開口。
如今的宿玄泄憤般捏了捏她的臉,道:“當時讓你來妖界,是因為妖界馬上要中秋節了,想和你一起過中秋,但是本尊坐在主城門前等了你三天你都沒來。”
桑黛拿開手,問他:“那你哭了嗎?”
“沒哭。”
【只是心疼你,知道你可能又去歷練了。】
桑黛在劍宗,三天兩頭就會去歷練,只要出了邪祟,劍宗幾乎都會先讓桑黛去。
她過去真的很累很累。
桑黛長嘆一聲,感慨道:“過去讓小狐貍傷心了很多次,抱歉。”
宿玄別過頭,“知道抱歉就對我好點。”
“那我現在來赴約了,宿玄,你再想一個承諾,想讓我答應你什么?”
宿玄看著她的眼睛,道:“你說的,那我可想了。”
桑黛頷首:“好。”
宿玄的指腹摩挲她的眼尾,唇角微微彎起,道:“我希望這位大小姐,可以陪我過千千萬萬個中秋,每一年。”
“黛黛,我要你給的承諾是這個。”
小狐貍的眼中有熟悉的情愫在翻涌,當與桑黛對視的時候,那些情愫便越來越大膽、越來越張揚,生怕她看不出來一樣,畢竟桑黛過去太過遲鈍,如今也只比過去好一點。
兩人的唇角牽起,心照不宣笑了起來,眼底蕩漾出星星點點的微光。
中秋是闔家團圓的時候。
桑黛答應了這個承諾:“好。”
她回答:“以后每個中秋,我都會與你一起過,在妖界過。”
許多年前沒有兌現給他的承諾,她會用自己的余生兌現給他。
宿玄戳了戳桑黛的額頭,笑起來的時候梨渦隱約可見,眉梢也跟著舒展,一張濃郁俊美的臉便柔和許多。
“木簪送我吧?不還給你了。”
“好,送給你。”
“這算是什么?”
“唔,我給你的信物,代表著我的承諾,我見到它就絕對不會忘記這個承諾。”
“你的承諾是什么?”
“以后每個中秋都和你過,在妖界過。”
宿玄滿意笑起來,站起身在桑黛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背起她,收起那袋還未吃完的桂花糕,背著劍修往來時的路走。
“夜深了,該休息了。”
有人背著不用走路,桑黛也十分愿意。
她趴在宿玄的肩頭,“行。”
“今晚我要睡主殿。”
桑黛反問:“又不在春秋樓了,為何要與我一起睡,不然我去睡偏殿吧。”
宿玄果斷拒絕:“不要,我認床,就要和你一起睡,你答應了日常的親近可以,我們睡兩個被窩嘛。”
桑黛輕嘆,又將腦袋重新搭回他的肩膀,笑聲說:“宿玄,你好黏人啊。”
小狐貍哼哼沒再說話。
桑黛趴在他的肩頭,看著周圍逐漸倒退的樹木,枕著某只狐貍柔順的發絲。
她閉上眼,放輕了呼吸和聲音:“宿玄,我睡會兒。”
“好,睡吧。”
有宿玄在,他永遠都會帶她回家,所以路上怎樣都無所謂,目的地依舊是正確的。桑黛的呼吸很快規律,這兩日她打了一場大架,又因為擔心他而睡不好,如今緊繃的弦松開,困意排山倒海席卷來。
宿玄微微側了側腦袋,劍修的后腦勺搭在他的臉側,小臉背對著他。
他親了親她的發絲。
“黛黛,木簪我很喜歡。”
桑黛他也很喜歡。
小狐貍一路帶著笑,背著自家劍修回了妖殿。
***
夜早已深厚,城中街道無人。
今夜濃云有些厚重,導致月影半數被遮擋在云中,光亮暗淡,一陣冷風吹來,街邊的燈籠中燭火搖曳。
對街走來的青年捋了捋衣服,寒風將酒意吹散了些,腦子依舊有些暈乎不太清醒。
他踉蹌走著,渾濁的目光中映出前面一道高挑的身影。
那人站在路中央,負手而立,看起來好像很高,一身黑衣,看不清臉。
青年瞇著眼走過去,因為喝醉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腳步,走路歪歪扭扭。
他揮手道:“滾開,別擋小爺的路!”
他本家是出了名的富商,在這玲瓏塢里便沒人可以惹他,便是城主也得對他爹禮讓三分。
可那黑衣人一動不動,就站在路中央堵著他。
青年惱怒,將酒瓶砸了過去,酒水碎裂噴濺在兩人的身上。
對面的黑衣人終于有了動作,抬了抬手,摸向自己的唇,酒水沾在他的唇瓣上。
“滾!你知道我爹是誰嗎,明天把你抓去喂蛇!”
蒼白的手揩去唇上的酒水,黑衣人彎唇輕笑,踱步走出陰影。
濃云在此刻逐漸散去,月光也愈發明亮。
清透的月光照在他身上,他的身形高大挺拔,寬肩窄腰,瞧著身段是個極好看的人,但面上戴著面具,只露出一雙漆黑的眼和蒼白的唇。
他開了口:“你知道歸墟嗎?”
醉酒青年惱怒:“什么東西,滾啊!”
他接著問:“歸墟是修真界存在的根基,你知道為何嗎?”
“不知道,滾開,敢擋小爺的路!”
“你這都不知道啊?”黑衣青年彎眼輕笑,“你身上的四苦太過濃重,該殺哦。”
“你放什么屁啊,什么四苦,誰敢殺——”
醉酒青年的話還未說完,忽然察覺到有什么不對。
他梗著脖子垂首。
方才他所站的地方,原先應當是一片青磚,可如今那青磚在緩緩碎裂,一根聚攏的藤蔓從下面探出,破開青磚。蔓身粗壯呈現暗綠色,長著一個個尚未開放的花骨朵,靈活的藤蔓逐漸纏繞上了他的小腿。
醉酒青年在發抖,被蔓身爬過的地方扎進一根根尖刺,莫名的引力在吸食他的血液。
“救、救命!”
可今日出來并未帶小廝,只有他一人出來,便是叫都沒人能聽得見。
他有一些修為,驚恐動用靈力便要去斬斷那根藤蔓。
黑衣人裝模作樣抬手阻止:“欸,別。”
可這醉酒青年顯然已經慌了,不顧他的勸阻凝結出靈力,靈力剛在掌心中出來,原先緩慢爬行的藤蔓陡然間粗壯起來,扎入他腿間的尖刺跟著龐大,瞬間將他雙腿中的血液吸食干凈。
藤蔓上巨大的葉片將他包裹起來,激動撲向他指尖上凝出的靈力,一口咬斷了整個手掌。
“救命——”
兩片葉子一前一后將他包在其中,葉片緩緩合攏,他驚慌到目眥具裂,強大的壓力擠壓著他,瞳仁驚恐爆出。
在葉片合攏的前一刻,他最后一眼看到不遠處的那位黑衣青年。
面具下的唇彎起,搖著頭似乎在惋惜著什么。
葉片徹底合攏。
藤蔓收緊,無數尖刺穿透葉片扎進那人的身軀,連帶著血肉都被吃了個干凈。
蔓身上的花骨朵似乎吃飽喝足,一朵小花慢悠悠開放。
除了青磚上墜落的一滴血液和碎裂的瓷瓶,無人知曉這里方才還站了個人。
黑衣人挑眉,搖了搖頭:“不聽勸,就該死。”
那藤蔓湊到黑衣人身邊,親昵貼著他的身子。
他拍了拍它的蔓身,笑著問:“這具四苦之軀,你可覺得好吃?”
藤蔓搖頭,枝葉簌簌搖晃筆劃著什么。
黑衣人挑眉:“哦,你說他太難吃了啊?沒關系,馬上就讓你吃更好的。”
藤蔓隱入地面消失不見。
月影之下,一聲冷嗤消散。
他抬眸,與高樓之上的粉裙女子對視。
施窈抬了抬自己的胳膊,露出胳膊上的黑紋,冷著臉問:“那我這副四苦之軀,它可喜歡?”
黑衣人彎唇笑起來:“那是自然,施大小姐的四苦那可是最純正的,它可是做夢都想吃了你呢。”
施窈的眼神冷冽。
黑衣人負手,懶洋洋道:“施大小姐再不找到天級靈根去壓制四苦,它可就要把你吞噬了哦,這一次,你能拿到應衡的最后一段靈根嗎?”
施窈微微瞇眼,笑道:“唔,天級靈根不是還有桑黛的嗎,她那副琉璃身天生免于四苦,我若奪了她的舍,可孤身入歸墟呢,這是其他天級靈根覺醒者都做不到的。”
黑衣人點點頭,轉身朝遠處走去。
他揮了揮手,道:“憑您本事了,您若是敢奪,那便去吧。”
施窈的笑意散去,眸光陰沉可怖。
***
桑黛清早起床是被熱醒的。
她費勁扒開搭在身上的狐貍爪爪,側首去看枕在身邊的小狐貍。
他變成了狐貍真身,雖不是本體的大小,但身量也有他本人那般高大,九根尾巴有的墊在她的腦袋下面,有的纏在她身上。
桑黛覺得很熱,宿玄的體溫很高,跟個火爐一樣,尤其是毛茸茸的本體更加暖和,他周身的草木冷香格外明顯,將她包裹其中。
狐貍腦袋搭在她的頸窩,額上的金色神印上隱隱有流光。
他還沒睡醒,桑黛扶額。
他們是沒睡在一個被窩,畢竟小狐貍不蓋被子,只有她蓋著錦被,身上還搭著他的狐尾。
外面有人在說話,隱約可以聽清楚是柳離雪和翠芍。
不過一小會兒,外面的聲音停下,柳離雪應當是離開了。
小狐貍的眼睫輕顫,被這股聲音吵醒,意識緩緩回歸中。
剛醒過來,對上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
眼睛是很漂亮的鳳眸,看起來就很清冷。
小狐貍喜歡得不得了,意識還沒反應過來,狐貍腦袋已經下意識湊上前,哼哼唧唧去舔她的臉。
桑黛:“……”
她越來越覺得他像只小狗。
桑黛別開腦袋,在他毛茸茸的本體上拍了一把。
“你好熱,給我變回來。”
宿玄的睡意終于消散,盯著自家劍修看了一眼,最終還是不情不愿變回了人形。
高大的青年在身側躺著,桑黛的手還蓋在眼睛上。
“柳公子方才來了。”
宿玄“嗯”了聲,將人連被子抱進懷里。
桑黛:“?”
“日常的親近。”
桑黛:“……”
可算是給了他一個絕妙的理由了是吧?
宿玄蹭著她的腦袋,哼唧道:“他可能來說玲瓏塢城主的事情,城主昨日已經渡劫,今日應當就開城門了。”
桑黛在他的懷里仰起頭:“那我們今日去?”
宿玄將她凌亂的發別在腦后,淡聲道:“你想何時去?”
桑黛斂眉:“盡快吧,我想盡快找到師父。”
應衡沒有死,而這個黑衣人大概知曉應衡的下落,她總覺得他是在故意引她去一個個地方。
宿玄的虎口卡在她的側臉,摩挲著她的臉頰,道:“他這次是故意引你去玲瓏塢的。”
桑黛頷首:“我知曉。”
“你覺得他到底想殺你嗎?”
桑黛搖頭:“……我覺得有點不太像,你沒有和他交過手,但我跟他打過,我看不出來他的修為,所以他當時跟我打架可能收了手,更像是在逗我一般。”
看不出修為只有兩種情況,要么就是這人沒有修為是個凡人,要么就是這人修為比她還高。
很顯然,只能是后者。
宿玄有一下沒一下順著劍修的頭發,目光不知在看哪里,像是在沉思。
桑黛垂下眼,屋內一時很安靜。
“黛黛,先起身吧。”
“宿玄,還有件事。”
兩道聲音一前一后響起。
兩人一愣。
宿玄道:“你說。”
桑黛想到了什么,眉目有些冷淡。
“不對,幾月前,也就是我剛醒來的時候,有一次我的經脈紊亂導致高熱,當時渾渾噩噩之際識海里有一道聲音,它在跟我說話。”
宿玄問:“它說什么?”
桑黛與他對視,將記憶中的話告知宿玄、
——“四苦荼毒,歸墟覆滅,眾生如芥。”
——“天級靈根覺醒者,你擇的什么道?”
這下輪到宿玄擰眉了:“你確定聽到的是歸墟覆滅,而不是歸墟靈脈覆滅?”
桑黛頷首:“嗯,是,我非常確定。”
所以她當時也覺得很驚駭。
“歸墟靈脈覆滅還有救,但歸墟仙境是四界根基,若歸墟仙境覆滅,四界定是要隨之湮滅的,有什么東西可以覆滅歸墟,便是渡劫滿境修士都做不到這點。”
四苦又是什么東西,為何會覆滅歸墟?
宿玄捧住她的側臉,問她:“你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或許是一場夢?”
桑黛否認:“應當不是,起初我也覺得是在做夢,但如今我們見了這么多事情,翎音前輩也說歸墟最后可能會覆滅,所以我覺得這很有可能發生。”
至于是誰告訴她的,桑黛也不知曉。
就好比她也不知道自己腦海里忽然多出來那本書是怎么來的,又是為何可以聽到宿玄的心聲,這三件事有沒有聯系。
而那道聲音還讓她擇道,似乎是不滿意她現在走的這條道,想讓她重新換一條。
這一路走來很多事情她都不知道。
宿玄抱緊她,一手在她的脊背后輕拍。
他的臉色很沉,修挺的眉頭緊緊皺起,聲音冷淡:“不管是不是夢,我們先去玲瓏塢,找到那幕后人問清楚。”
桑黛頷首:“好。”
“天色不早了,我先起身幫你拿衣服。”
宿玄坐起身下床去為她找新衣。
桑黛想要自己去做,忙道:“我自己找衣服就行。”
宿玄頭也不回:“你躺著,外面下雨了,妖界要入深秋了,有些冷。”
桑黛剛出被窩就發覺了一陣冷意。
她訥訥縮回去:“……多謝。”
宿玄去偏殿為她找衣服,桑黛的衣服很多,并不放在主殿,主殿旁的偏殿中一整間屋子全是給劍修做的新衣和打的首飾。
桑黛等了小一刻鐘,宿玄拿著一身新衣和一個乾坤袋走了進來。
他將衣服放在榻邊,從里到外全部都有。
桑黛看到貼身衣物小臉一紅,忙接過衣服,“我先換衣。”
宿玄拉上床帳自覺在外面等她。
桑黛隔著朦朧的床帳看到外面模糊的人影,他背對著她拉開主殿的木柜,取出自己的衣服自顧自換上。
并沒有看她這邊,倒是守規矩。
桑黛解開內衫換上宿玄給她準備的衣服。
榻邊還放了乾坤袋,她好奇打開,看到里面裝了十幾套衣服和一箱子珠釵,應當是為她帶的衣服,在玲瓏塢中可以換著穿戴。
桑黛隔著床帳看外面的宿玄,他早已換好衣服背對著等她。
小狐貍很貼心,也很會照顧人。
劍修牽起笑意,將乾坤袋掛在腰間,撩開床帳走了出去。
宿玄轉身,朝她招了招手。
桑黛了然,坐在銅鏡之前。
溫暖干燥的手穿過她的青絲,劍修的頭發很順滑,幾乎不用木梳便可捋順。
宿玄眼瞼半垂,專心替她挽發,動作熟練又輕柔。
桑黛看著銅鏡中倒映出來兩張出挑的臉,她的長相清冷,屬于典型的淡顏系,但宿玄的五官濃郁艷麗,又是一張格外出挑的濃顏。
長相跟性格也比較相似,桑黛性子低調溫和,宿玄則高調張揚。
桑黛以前覺得他們哪里都不般配,沒想到有一天可以走到如今這種關系。
她的死對頭在為她挽發。
宿玄盤好發髻,取出一些發飾熟練替她簪上,最后是他最喜歡的九繯簪。
桑黛摸了摸九繯簪,問:“去玲瓏塢也需要戴這個嗎?”
宿玄點頭:“戴著吧,你戴著九繯簪我好找你,上面有我留下的神識。”
“……好。”
他將桑黛轉過來,垂首看她精致的妝發。
【真漂亮。】
桑黛也跟著笑:“別耽誤時間了,去洗漱辦正事,柳公子方才都來了一輪了。”
“剛才跟他傳了信,讓他去準備芥子舟了。”
宿玄親了親她的額頭,在劍修微愣的眼神中,刮了刮她的鼻頭。
“真漂亮。”
這下還夸出來了。
桑黛抿著唇笑。
“走吧,別讓柳公子等久了。”
“好。”
宿玄牽著她去了水房,兩人收拾好之后出了主殿。
外面還下著雨,妖界多雨,一旦進入秋季就時常下雨。
柳離雪動作很快,芥子舟就在妖殿外面備著。
某只孔雀站在芥子舟前,依舊瀟灑搖扇子。
“桑姑娘,這次在下陪你們去哦。”
桑黛眉梢微揚:“那妖界呢?”
一個妖王,一個執事都跑了,那不就沒剩人在這里了?
孔雀搖頭:“之前我留守妖界是因為王室,如今王室幾乎被殺完了,該處置的都處置了,妖界往后一定太平,留下的人足夠應付了。”
他看向自家尊主:“畢竟你們兩個,不是你傷就是我家尊主傷。”
他是個醫修,跟著好歹有用。
宿玄冷嗤試圖挽回面子,桑黛笑著回應。
“那倒確實,柳公子在我們也多個幫手。”
宿玄對她道:“先上去,外面冷。”
“好。”
桑黛先行上了芥子舟。
宿玄跟在她身后,路過柳離雪之時卻停了下來。
沒有桑黛在這里,他們也不裝了,這么多年的兄弟不是白當的,桑黛不了解柳離雪,但宿玄了解。
柳離雪平時很少跟著他外出,大多都是在妖界處理事務,只有他傳喚才會去找他。
“怎么了?”
柳離雪面色凝重,小聲道:“玲瓏塢似乎有高境精怪,修士頻繁失蹤,而且連尸身都找不到。”
宿玄神色一冷:“可真?”
“真,我認識的精怪多,此番我陪你們去。”
“除了這件事,還有別的嗎?”
“有。”
宿玄問:“什么?”
柳離雪神態復雜:“是……派去玲瓏塢的妖修說,見到了……春影劍。”
話剛落下的時候,宿玄有一瞬間沒回過神,太多年沒聽到這個名字了。
待想起來這到底是什么,宿玄的神色大變,一貫淡定的人也失了態,音量拔高:“你說什么?”
“什么意思?”
兩道聲音一起響起。
另一道聲音……不是他們兩個。
宿玄和柳離雪同時抬眸去看,芥子舟門前,剛進去的桑黛不知何時又出來了。
她的神情有些茫然,迎上兩人的目光,輕聲道:“我只是看你們一直沒上來,出來看看。”
柳離雪急忙解釋道,音速都快了起來:“桑姑娘,不是故意瞞你,這消息還未確認,不一定真,我不知該如何跟你開口,想著先跟尊主說一聲由他跟你開口,免得你想多。”
宿玄上前一步跨上樓梯,握住她冰涼的手。
他試圖暖熱她的手,急匆匆安撫:“黛黛,消息還未確定。”
桑黛只是看著柳離雪,問:“你方才說,見到的是什么?”
雨越下越大,雨水砸在靈力防護罩上,噼里啪啦的聲音蓋過了桑黛一聲快過一聲的心跳。
見到了什么劍,那劍名號為何?
柳離雪與她對峙,最終還是敗在劍修逐漸變紅的眼眸中。
她的情緒有些明顯,肩膀在顫抖。
柳離雪垂眸,再次開口:“春影劍。”
桑黛呢喃:“春影劍……”
春影劍,是劍宗應衡仙君的劍。
作者有話要說
黛黛:你后來怎么不找我說這件事啊?
小宿(震驚版):你還好意思說?我還戴著那根簪子去你面前晃了呢!
ps:
這樣應該就能看懂女二為啥要找天級靈根了,她得壓制四苦,四苦其實就是這本書主線劇情的其中一個大伏筆啦~
上一章的結尾修了一點點內容,修的不多,大概就修了一兩百字,昨天剛發出來一個小時后(晚上十點前)修的,所以上一章有買的早的老婆們看的是最初版本的話,可以重新看一下結尾那一段,這樣就可以銜接上了,添加了一個木簪背后的承諾作為結尾,跟本章開頭那段回憶是承接的,其它內容沒有修改~
第 55 章 玲瓏塢(二)
劍宗應衡仙君,乃劍宗長老,元嬰滿境修士。
青年時期以元嬰初境奪得修真界群英榜首,取得名劍春影劍。
應衡性子溫和,春影劍與他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一般,劍意柔和又溫柔,與桑黛的知雨不同。
雖然桑黛是應衡教出來的弟子,桑黛的性子也跟著應衡學了個七七八八,但是桑黛的劍意卻比自己的師父還多了些肅殺之意。
她見過春影劍許多次,那柄劍與應衡一般很保護她,本命劍往往都不許主人外的人觸碰,但是桑黛還未拿到知雨的時候,經常用應衡的春影劍打架。
因為主人信任她,所以春影劍也這般,就如同宿玄的青梧劍一樣,主人信任桑黛,所以本命劍也同意她觸碰。
自從應衡被查出是摧毀歸墟靈脈的真兇,他叛逃四界后便帶走了春影劍,于是春影劍與他一樣再無消息。
如今柳離雪說,春影劍出現在了玲瓏塢。
桑黛茫然眨了眨眼,問道:“如果春影在玲瓏塢,那我師父呢?”
她想到了什么,忙抓住宿玄的手問:“他是不是也在,那柄劍出現在何處,他是不是有危險,還是別人拿了他的劍?”
桑黛幾乎是抓著宿玄的手背,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在詢問,語速也快,明顯是急了。
她一貫情緒淡然,鮮少有起伏這么大的時候,可他們都知曉應衡對于桑黛的重要性,這么多年了,第一次離應衡這么近,她很難沒有情緒。
宿玄任由她抓著自己,反手將桑黛摟進懷里:“消息還沒確定,黛黛,這件事不一定真,應衡仙君可能在,也可能只是他的劍在,也可能都不在,不管結果是哪一樣,總之我們也有了線索去查,我們慢慢查。”
“黛黛,你得冷靜點,我們從長計議。”
桑黛無助呢喃:“宿玄……”
“黛黛,我在。”
桑黛閉上眼,側臉貼在宿玄的心頭處,聞到他身上的氣息,努力穩定自己的情緒。
宿玄說得對,消息沒有確定,一切都是未知,她只有保持最穩定的情緒才能冷靜去思考,去應對未知。
柳離雪也道:“是,這件事還沒有確定,只是派去的妖修傳回來說似乎看到了春影劍,不確定那是不是春影,也不確定是否持劍之人便是應衡仙君。”
宿玄輕輕吻了吻她的發絲,“黛黛,應衡仙君既然沒死,那幕后人沒有殺他一定有原因,你不要擔心,是不是真的我們親自去玲瓏塢探探就知曉,去到玲瓏塢你一定要時刻保持冷靜。”“黛黛,不要慌張,我們一起去查。”
桑黛安靜了好一會兒,宿玄輕輕拍著她的脊背,柔聲安撫著她,聲音明明很輕,卻足以蓋過打在防護罩上的雨水。
許久后,桑黛睜開眼,聲音低沉:“抱歉,方才我情緒有些失控,我抓疼你了嗎?”
桑黛記得自己方才是抓到了宿玄的,用了些力道,可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我看看。”
“沒事。”
桑黛剛要從宿玄的懷里退出來去看,便被他又按了回去,他的雙手扣著她的腰身。
“我沒事黛黛。”
在她看不見的角落,宿玄將手背上的抓痕用靈力消去。
桑黛推了推他,這次宿玄收了力,將她從自己的懷里放了出來。
她下意識便抓起宿玄的手來回查看,小狐貍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長,骨節明顯又很漂亮,他膚色白,所以有傷痕的話輕易便能看出來。
桑黛沒看到傷,心下松了口氣。
她捏著小狐貍的狐貍爪爪輕揉。
“抱歉,真的抱歉。”
宿玄與柳離雪對視,后者眉尾微挑,繞道芥子舟的另一側上去。
沒人在這里,宿玄俯身親了親她的側臉。
桑黛抬眸,他又親了上來,在紅唇上啄了啄。
“不疼了,沒事的黛黛。”
【親一親就好了,一點都不疼。】
這么一來一回,桑黛心底也緩了下來,不再是方才那般腦子不清楚的狀態。
一百多年了,好不容易得到了一點應衡的消息,她方才真的是有些激動了。
桑黛承諾道:“宿玄,我一定會冷靜的,不管在玲瓏塢見到什么,我都會努力保持理智。”
只有這樣,宿玄才不會擔心她,只要桑黛足夠清醒,幾乎無人可以打得過她。
宿玄牽起唇角笑起來:“我知道,我一直都放心你。”
桑黛也彎起眼眸:“好。”
宿玄反手牽住劍修的手,“我們先進去芥子舟,這里到玲瓏塢有些距離,你可以再睡會兒。”
“好。”
宿玄從不委屈自己,便是連芥子舟都是格外奢侈的,里面的空間寬廣,足以容納下千人,柳離雪似乎有自己的房間,進去后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桑黛和宿玄照舊去了他們之前待的房間,里面放了些火爐。
妖界一旦入了深秋就會多雨霜寒,桑黛坐在窗戶邊,輕輕推開了些窗子。
有芥子舟的靈力阻隔,雨水倒是進不來,只有濃重的雨云。
她看了好久,好像風吹在臉上,理智也清醒了些。
懷里忽然被放了個業火球,有人自身后為她披上披風。
桑黛回頭看去,宿玄正垂眸為她系領帶。
“不冷的宿玄,雨水掃不進來。”
“畢竟在高空,多少有些寒意。”
宿玄捏了捏自家劍修的小臉,還不算涼,尚且有些溫度,只是不如早上剛起來那會兒熱乎。
他坐在她的對面,中間有一個小的煮茶爐,宿玄很會煮茶,一舉一動雖然散漫,但觀感很好,像是世家養出來的大家少爺。
她撐著下頜,目光落在雨幕之下的妖界城池,從她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一座座高低不齊的房舍,鱗次櫛比密密麻麻,這些都是妖界的子民。
宿玄在她的面前放上一杯茶,循著她的目光看去。
“看妖界?”
“嗯,挺大的。”
宿玄輕笑:“自然是遼闊,仙界呢?”
桑黛聲音有些飄渺:“也很大,但又很小。”
大到有千萬子民,但又小到容不下她。
“黛黛……”
桑黛輕笑:“不說這些了,我們先聊正事吧,我來為你講講玲瓏塢。”
她端起宿玄煮好的茶輕抿一口,胃中暖洋洋的。
宿玄點頭:“好。”
桑黛淡聲道:“玲瓏塢在仙界,隸屬于禪宗地界,玲瓏塢城主過七百歲的生辰之時請過我,但我當時要去除邪就沒去。”
宿玄問:“你了解他嗎?這一次他忽然突破元嬰滿境,此時想必有蹊蹺。”
桑黛捧著茶慢慢喝,邊喝邊道:“沒有見過,但聽說過,他與桑聞洲是好友,跟沈辭玉的父親沈烽也熟識,沈辭玉過去跟我講過他。”
宿玄沉默。
桑聞洲被桑黛親手斬殺,這件事幾乎人盡皆知,劍宗被仙盟審判,涉事者都已被仙盟下了追殺令,由沈辭玉親手斬殺。
沈辭玉前兩日也繼任了劍宗新任宗主,大典尚未舉行,他身子好像出了些問題,但名號已經掛在了仙盟。
桑黛喝完了一杯茶,將空杯子遞給宿玄,小狐貍熟練給她又倒了一杯。
她端起來接著喝。
“玲瓏塢城主名喚烏寒疏,是個地級靈根,天賦一般,但因著幾百年前于先城主有恩,先城主沒有孩子,便將城主之位傳給了他,他這人年輕時候太過放浪,招惹了不少仇家,如今年紀大了過得有些窩囊閑散,每次有邪祟都是請禪宗的人去,自己這城主當得倒是舒坦。”
宿玄蹙眉:“禪宗也去?”
往往都是城內的修士解決不了邪祟,才會請主家幫忙的。
桑黛放下茶盞,道:“禪宗的人性子都溫和沉穩……”
說到這里她頓了一下,似乎是想到某個有些讓人頭大的人,神情變了一下,頗為嚴謹補充道:“檀淮除外,除了檀淮外的佛修性子都挺穩重,尤其禪宗的宗主更是出了名的好脾氣,誰的忙都幫,因此烏寒疏每次請他們都會去。”
宿玄煮上新茶,淡聲道:“放在妖界早把那烏寒疏革了,身為城主不干正事,那便去當個閑人吧。”
桑黛盤起腿坐好,關上窗子。
“烏寒疏安于享樂,何況地級靈根大多也就修到元嬰境了,這么多年就沒突破元嬰境的,他這一次修為進境大概有隱情,而那幕后人又想引我去玲瓏塢,因此我覺得,烏寒疏進境一事興許與他有關。”
“嗯,你接著說。”
“而且……春影劍好像就是師父在玲瓏塢得來的。”
宿玄喝茶的動作一頓,抬眸看過來。
劍修微微歪著頭,眉心擰在一起,道:“我那時候還沒出生呢,我師父成名早,彼時群英會還沒取消,每十年都有一次,我師父有一年得了魁首,春影劍就是他奪來的獎品,那一年群英會在玲瓏塢舉辦,也是最后一屆群英會。”
群英會是修真界存在了三千年的習俗,各大門派青年一輩都可參加,不論境界,不論人鬼妖魔。
但三百年前群英會取消,原因不知為何,當時宿玄和桑黛都未出生。
宿玄問:“你覺得是巧合嗎?”
桑黛搖頭:“不知。”
她一向嚴謹,沒有把握的事情不會妄下結論。
宿玄頷首:“無礙,到底打什么主意去了便知曉了。”
劍修捧著業火球暖身,目光茫然也不知在看何處。
宿玄自然看得出來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桑黛在乎的人不多,應衡便是其中一個。
三歲就被交給應衡教導,劍心也是在應衡的教導下立的,她幾乎可以算得上是應衡養大的。
宿玄嘆氣,青年身影消失,變為了一只幼崽大小的小狐貍。
他走到桑黛的身邊,狐貍爪爪扒著她的膝蓋,輕盈一躍跳進了她的懷里,四肢屈起縮在她的懷中。
“摸。”
小狐貍言簡意賅。
桑黛:“……啊?”
狐貍眼抬起看她,小狐貍將自己的爪爪搭在劍修的掌心,蓬松的尾巴在她的手腕上一掃一掃。
“不是心情不好嗎?”
【摸摸我就好了,黛黛喜歡我的本體。】
桑黛噗嗤笑了出來,唇角笑意清淺。
她放下業火球,抱住了一個更暖和的小狐貍。
桑黛的小臉輕輕蹭了蹭他的狐貍腦袋,聞到小狐貍身上的草木香,他的毛發順滑又柔軟。
小狐貍伸出舌頭舔了舔她的臉。
桑黛抱著他,問:“宿玄,你為什么這么會哄人啊?”
小狐貍懶懶趴在她的懷里,“只用哄你一個,你還不好懂嗎?”
“……好像是哦。”
桑黛很好懂,宿玄很了解她,知曉桑黛喜歡什么,知曉她不喜歡什么。
劍修捏了捏小狐貍的爪爪,一手為他自上而下順毛,屈起膝蓋讓小狐貍能夠趴得更舒服一些。
她看著懷里的小狐貍,因為享受她的觸碰,他閉上了狐貍眼,隱約還有舒服的呼嚕聲。
桑黛忽然想到了些別的東西,她有些好奇,直接開口問:“宿玄,九尾狐和人修的后代是狐貍還是人啊,又或者是半妖?半妖在仙界好像處境有些艱難。”
宿玄懶洋洋回:“是半妖,本體會是狐貍,但滿月后便可化人形,妖界不歧視半妖,只有你們仙界才會,本尊早就頒令妖族可與其余三界成婚了,只是仙界不允許罷了。”
桑黛道:“仙界確實是這樣,不合理的規矩很多。”
仙界不允許和其余三界私通,雖不是什么大罪,但人的成見也會淹死人,生下的孩子都會被歧視。
宿玄依舊閉著眼道:“在我們妖界就沒事,沒人在乎這個。”
桑黛揉了揉他的耳朵,問:“那會是九尾狐嗎?”
“不是,沒有九尾,九尾是純正的神獸血脈,需得雙親都是九尾狐。”
“是普通的小狐貍嗎?”
“倒也不普通,畢竟有一半神獸血脈。”
桑黛了然點頭,天欲雪說過,即使只有一半血脈,天道也會賜予天賦能力,這么一看好像確實不普通。
宿玄忽然睜眼,琉璃眸子與劍修對視。
小狐貍聲音帶了笑:“怎么,擔心我們的崽崽會被歧視?”
桑黛剛開始沒聽懂,茫然問:“什么意思啊?”
她問完就反應過來,急忙否認:“不是,我剛才只是隨口一問而已,我有些好奇罷了。”
只是看到宿玄的本體,桑黛忽然就在想,人修與九尾狐的崽崽也會是這么可愛的毛絨小狐貍嗎,所以下意識就問了,她沒有宿玄想的那般多。
宿玄還在笑,小狐貍身子都在抖,越發想要逗逗劍修。
“你我都是天級靈根覺醒者,你三歲煉氣,天賦更是四界第一,我又是上古神獸,我們的崽崽八成也得是天級靈根,就算不是也絕不會弱小,它以后定是四界大能,何況我們的孩子沒人敢看不起。”
桑黛的臉紅透,眼底都帶了急切,忙解釋道:“我真沒這個意思,我只是單純問問。”
“黛黛,天分比血脈重要得多,王室的皇子公主們都是神獸血脈,但除了我以外,至今沒有突破元嬰境的,九尾血脈并不重要,就算我們真有崽崽,它的天分也絕對萬里挑一,比一個沒什么用的九尾血脈強得多。”
桑黛:“宿玄,我真沒有那個意思……”
小狐貍舔了舔她的手背,掀起一陣癢意。
“不過沒關系的,崽崽對我不重要,我們兩個人過日子也很好,沒有崽崽就把王位傳給柳離雪未來的孩子,你我云游四方去。”
桑黛不敢看他,耳根紅透,緋意一路蔓延到臉頰和脖頸。
宿玄不忍再逗她,趴在劍修的懷里閉上眼。
“不逗你了,黛黛,要去休息嗎?到傍晚才能到。”
桑黛急于躲避,忙道:“好。”
她放下小狐貍便往一旁的榻上去,剛躺上去,小狐貍跳上了榻變為人身。
桑黛:“?”
宿玄一把把她摟在懷里,有些慶幸自己是九尾狐,天生身量高大,可以完全將劍修攏進懷中。
他沒有收起耳朵和尾巴,九根毛絨尾巴有的卷在她的腰間,有的塞進她的懷里。
“讓我抱會兒。”
桑黛:“……”
宿玄:“日常的親近,增進感情。”
小狐貍親了親她的鼻尖,捧住劍修的小臉問:“黛黛今天有沒有更喜歡我啊?”
【再喜歡我多一點點嘛,每天多喜歡我一點,今年我就可以有媳婦了!】
桑黛失笑,這么幼稚的話只有他可以說得出來。
迎著宿玄期待的目光,桑黛心底一軟,對他完全狠不下心。
她總會無條件縱容宿玄。
“有。”
小狐貍問:“比昨天更喜歡了些嗎?”
“嗯,更喜歡了些。”
“我也比昨天更喜歡黛黛了。”
他對桑黛的喜歡永遠勝于昨日,略匱明朝。
宿玄彎眼笑起來,捧住她的小臉湊上前,一連親了十幾口,每一下都格外響亮。
桑黛閉眼承受著他小雞啄米式的親吻,唇角的笑就沒停下來過。
小狐貍是真的很可愛很可愛,非常可愛。
小狐貍也只在她的面前露出可愛的一面。
“那現在可以抱著睡覺了嗎?”
“可以。”
桑黛抱著他的狐貍尾巴,枕的也是他的尾巴,渾身都是暖洋洋的。
芥子舟明明在接近玲瓏塢,可她方才那些緊張卻都消失了,有他在身邊好像一直都很安心。
她放下所有戒備,很快就睡著了。
自從來了妖界后,桑黛睡覺從來不設防,戒備心是一點都沒,之前有點風吹草動都能醒來,如今卻連小狐貍的偷親都察覺不到。
宿玄去啄她的紅唇,一連親了好幾口。
睡著的樣子也好可愛,哪里都好可愛。
他將桑黛抱進懷里,輕輕拍著她的脊背哄她安睡。
芥子舟懸立在高空之中,往仙界的地帶飛去。
***
天闕山。
沈烽腳步匆匆往內殿走,剛進門便聽到一陣壓抑的咳嗽聲。
他急忙往里走,繞過遮蔽的柱子,瞧見一人撐著書案捂嘴咳嗽著。
“辭玉!”
沈烽急忙走上前。
沈辭玉面色蒼白,繼任了劍宗宗主,身上穿著宗主服飾,過去的馬尾也用玉冠一絲不茍全部束起,不過短短幾月便脫了渾身的少年氣。
他別過頭擦去唇角的血,啞聲道:“父親,我沒事,您回沈家吧。”
沈烽怎么可能回去,從知曉沈辭玉心境大跌之時他便一直在劍宗,一天要來看沈辭玉七八次,生怕這根獨苗苗出點什么事情。
“辭玉,你阿娘很擔心你,不若跟爹回去住幾天吧。”
沈辭玉搖頭:“劍宗還有事務,不能離開。”
沈烽勸道:“辭玉啊,你莫要給自己徒增執念,修行最忌執念太深。”
沈辭玉垂眸,道:“辭玉知曉。”
沈烽忽然就后悔了。
當初不該送他來劍宗的,沈辭玉太過軸,心性太善,也沒見過什么大事,從小順風順水,最近發生的事情于他來說都是格外大的打擊。
恩師殺人無數,他間接將許多弟子送入死穴,信任的宗門從頭到尾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劍宗被釘在恥辱柱上,三大宗門的稱呼險些被剝奪。
若非沈辭玉主動繼任宗主,承諾百年內不參與仙界大事,劍宗百年不收徒,他又是仙界公認的下一任仙盟之主,仙盟早便譴了劍宗。
因為他的愚忠險些害了喜歡的姑娘,心意意識的太晚,桑黛早就對劍宗乃至于仙界失望,站在了與他對立的另一邊,兩人再見便是陌路。
沈烽呼吸顫抖,別過頭嘆氣。
他直起身,道:“你去一趟玲瓏塢吧。”
沈辭玉搖頭:“劍宗還有事。”
沈烽勸道:“劍宗我來替你看著,讓你去玲瓏塢自然是有事,玲瓏塢城主烏寒疏所修固心道,此番突破化神境,他可以幫你穩固心境,你如今……”
心境大跌,空有境界。
沈辭玉一言不發。
沈烽又道:“就當是為了沈家和劍宗好嗎?你是沈家少主,劍宗宗主,你如今的心境不穩,日后修行定然受阻,沈家和劍宗都需要你保護,孩子,聽我的話,去玲瓏塢找你烏伯伯,讓他幫你修補心境。”
沈辭玉抬眸,與自家父親對視。
沈烽的烏發中多了幾縷白發,夾雜在其中格外明顯,是什么時候長出來的?
他抬起手,去觸碰沈烽的發髻,摸到那一縷白發。
“父親,抱歉。”
沈烽眼睛一紅,擦了擦眼角的淚花。
“辭玉,我就你一個孩子,縱使對你嚴苛了些,但你比爹的命還重要,你這般樣子是要讓爹娘心疼死,你娘在家中哭了不知多少次了,孩子,你振作些。”
沈辭玉捂住嘴低聲咳嗽,指腹間不斷溢出鮮血,心境越來越破碎。
他抬起手看,瞧見手心的血水,忽然自嘲一笑。
沈辭玉呢喃:“父親,真的抱歉。”
他好像總是讓人失望。
***
芥子舟在傍晚時分到了玲瓏塢。
仙界并未下雨,所以他們下來的時候還能看到遠處的落日與晚霞。
紅光披散在大地之上,為城門增添了些色彩。
桑黛仰頭,城門之上懸掛著牌匾,刻著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
玲瓏塢。
柳離雪搖著扇子嘖嘖稱奇:“就這么大個地方,竟然能出高境精怪。”
桑黛在芥子舟上便聽宿玄說過這件事。
她的神態凝重:“沒有感受到高境精怪的氣息。”
甚至整個城內的靈力波動都很平靜。
玲瓏塢算不上什么大城,她用神識一掃便能看出來里面的修為波動。
宿玄回道:“此事還未確認,修士失蹤不一定是精怪做的,或許是別的東西。”
柳離雪感慨:“要不說這烏寒疏可真是無用,修士失蹤都不當什么大事,沒明面打起來的他都一概不管。”
桑黛道:“或許與那幕后人有關,他來到玲瓏塢,玲瓏塢的修士便失蹤了,不一定是巧合。”
這點他們幾人都能猜出來。
花孔雀搖著扇子往里走,紅衣翩躚頗為倜儻:“管他呢。”
宿玄又開始跟他斗嘴:“你也是修士,若人家今夜來你屋里呢?”
柳離雪回頭,沖自家尊主狡黠眨眼:“我知道尊主肯定不會不管我的,它若是敢來,你和桑姑娘一定錘爆它。”
宿玄白了他一眼,不想看見這只孔雀在眼前晃。
“黛黛,你冷不冷啊?”
他剛牽住自家劍修的手,余光就瞥見劍修斜后方的一人。
小狐貍瞇眼,看清那人是誰后,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怎么走哪里都能遇見不想看見的人?
桑黛搖頭:“不冷,仙界沒有下雨。”
可小狐貍沒有看她,冷哼一聲看向遠處。
桑黛困惑,循著他的目光看去。
遠處不知何時又停了艘芥子舟,芥子舟前站了十幾人,基本都是劍宗的人。
為首的人桑黛當然認得出來,一身白衣,烏發高束,眉目清俊但又面無血色。
桑黛察覺到,自看見沈辭玉之后,宿玄的手便越握越緊。
他不喜歡仙界的人,尤其討厭沈辭玉,因為桑黛過去出戰,十次有六七次都是帶了沈辭玉那份,而劍宗宗主和仙盟之主的位置卻又是沈辭玉的,明明桑黛為劍宗和仙界付出的遠比沈辭玉多。
知道沈辭玉心善又忠孝,但就是因為他那份愚忠,才讓桑黛過去一百多年承擔了遠不該她自己承擔的責任。
柳離雪也發現了沈辭玉,他是個醫修,一眼就能看出來沈辭玉的心境大跌。
孔雀挑眉,驚訝道:“沈宗主,你這心境都跌成這樣了,得是受了什么打擊?不好好養傷跑來——不對,烏寒疏好像修的是固心道,你來找他啊。”
沈辭玉一動不動看著桑黛,垂下的手在抖,竟然見到了她……
劍宗離玲瓏塢近,他來這里只需要一個時辰,沒想到桑黛也來了。
那是桑黛,那真的是桑黛。
他明明不敢見她,此刻也羞于與她對視,卻又不舍得移開視線,再一別不知道何時才能見面。
沈辭玉這般盯著桑黛看,明顯能瞧出來情緒不對勁,小狐貍惱了,眉頭越皺越緊,但一句話都沒說。這是桑黛和劍宗的事情,宿玄只能暗自生悶氣,不敢強硬直接帶著劍修離開。
桑黛摸了摸他的狐貍爪爪,無聲安撫小狐貍。
隨后對沈辭玉禮貌頷首:“沈宗主,我們便先行離開了,希望你的心境早日修補好。”
她這話說的很誠懇,桑黛從來不說謊,不管說什么話都很真誠。
她希望沈辭玉早些養好心傷,畢竟他是劍宗宗主,宗里還有那么多弟子需要他保護。
可這些話落在沈辭玉的耳中,形如針扎。
因為知道她是什么樣的人,知道她如今的話是真心實意,沒有半分虛假和氣話。
她是真的已經與他陌路,對他的關心更像是對一個陌生人的關心。
沈辭玉沒有說話,而桑黛早已牽著要炸毛的小狐貍離開了,對他們從始至終只有這一句話。
柳離雪朝他們這邊看了一眼,唇角勾起弧度,可笑意卻不達眼底。
那是一種嘲諷,對劍宗的嘲諷。
劍宗明明人多,卻羞愧到不敢抬起頭。
桑黛過去是劍宗的大小姐,一心保護劍宗,如今卻因著他們的愚昧與欺騙被逼到離開劍宗,去了妖界。
真心實意待她的是妖界,他們劍宗對桑黛只有背刺和欺騙,將一個天級靈根覺醒者逼到絕境。
沈辭玉動也不動,從見到桑黛的時候就像是個雕塑,不說話也不動。
身后的一個弟子小聲喊:“宗主……”
沈辭玉這才有了反應,他啞著聲音道:“走吧,去找烏伯伯。”
幾個字像是耗盡了渾身的力氣,硬生生擠出來一般。
“……是,宗主。”
幾十人進入玲瓏塢。
城門之外,地面中有什么東西鉆了出來,沿著高聳的城墻攀爬。
城墻之上,一人負手而立,落日照在他的面具之上,肩頭佇立了個游隼。
那游隼開口吐人言:“你要知道,這一次是你最后一次機會了,若你再不殺了桑黛,天道要殺的就是你了。”
黑衣人垂著腦袋,一手懶洋洋撫摸身旁竄出來的藤蔓,吃人的藤蔓在他的掌心下格外安靜。
他笑著道:“我一直都有在努力殺她啊,你怎么看不到我的努力呢?”
游隼冷哼:“我看到沒用,祂不覺得你努力了,應衡的神魂早就重聚了,再有幾日也要醒了,我不知你到底為何要救他,他醒來也是個廢人。”
黑衣人坐下來,雙腿懸空在城墻之上。
他笑嘻嘻道:“那自然是為了殺桑黛啊。”
游隼回懟:“應衡會殺了桑黛?他怎可能對自己的弟子動手?”
說到這里,游隼鷹眸一冷:“明明要殺桑黛,可你一路來做的事情就沒成過,救應衡當真是為了任務嗎?應衡不可能對桑黛動手。”
黑衣人笑著解釋:“那自然是啊,應衡不會動手,但難保桑黛不會因為應衡而死啊,這世間她在乎的有誰呢?除了一個應衡就沒——不對,現在似乎多了一個,還有……”
他的聲音忽然頓住,雙眸微瞇,眼底意味不明。
“宿玄啊。”
作者有話要說
小宿:敢打本尊主意?本尊有黛黛,我們黛黛一拳打你十個,黛黛親親!
黛黛:保護我方小狐貍(握拳jpg.)
ps:
不會虐的,阿月是堅定的甜文黨!!
今天上午有點事情沒來得及寫,本章發晚了,給老婆們發紅包道歉~
第 56 章 玲瓏塢(三)
玲瓏塢處于南北交通之地,城內三條河流流貫,人口也有近十萬,街上人不算少。
桑黛一路上察覺了不少靈力波動。
她悄悄拽了拽宿玄的衣袖,“玲瓏塢不過一個小城,為何會有這般多修士啊?”
宿玄眉梢微斂,朝周圍看了一眼,只大致一掃,十人中有三人都是修士。
“確實蹊蹺。”
柳離雪走到哪里都喜歡搖他那把扇子,孔雀頗為風流閑散,點了點遠處的一人:“比如那位仁兄,修得可是妖道,卻是個人修。”
他是醫修,觀一眼便可看出這人身上的氣息。
人修周身卻都是妖術。
桑黛道:“應當是散修。”
散修沒有宗門約束,修行什么道術都隨自己,只要不是為世人所不容的邪術便可。
柳離雪慢悠悠往前走,樂呵呵笑著,“桑姑娘,這可不僅是修士多的問題了,我這雙眼睛可從來沒有看錯過,這里的修士十之八九都是散修。”
比如人修卻修了妖道,比如魔修卻修了仙術。
桑黛仔細觀察經過她身邊的修士,離得近了自然能察覺到他們身上那股格格不入的氣息。
宿玄壓低聲音道:“散修失蹤可沒人會管,說不定失蹤的多是散修。”
走在前面的柳離雪忽然回眸,孔雀眼尾帶了一點紅色花紋,笑盈盈道:“尊主聰明,還真是散修。”
說完,柳離雪轉身進了一旁的客棧,沖身后的兩人擺了擺手:“不過天色黑了,該找家地方休息了。”
桑黛停下腳步,抬頭看了許久,末了點頭道:“柳公子倒真會選地方。”
這家店裝潢奢侈,便是門口的牌匾都得是鑲了金的,攬客的小二穿著都是上好的錦袍,一看便是高消場合。
宿玄牽著她的手往里走:“他也過不了苦日子。”
剛進去便瞧見那只孔雀站沒站相靠在柜臺,一身紅衣格外張揚,一把拍上了桌案。
“一間上房你要我三百上品靈石?”
桑黛眼尾一抽。
這打劫打的過分明顯了。
那掌柜的瞇眼笑道:“近來有貴客要入住,咱這飛花閣生意爆滿,最近就是這個價,您穿的可是蠶絲,總不會連三百靈石都拿不出來吧?”
柳離雪微笑:“你覺得三百靈石和三百上品靈石能是一個價嗎?尋常客棧便是上房一晚也就十顆上品靈石,我們妖界最好的客棧上品客房一晚也就三十顆上品靈石,三百夠我住上十天的了。”
“住不起?那滾吧。”
“你這老東西——”
“欸欸欸,住住住!”桑黛一步上前,拽住柳離雪的肩膀按住他,“我們住。”
她剛要從乾坤袋中取錢,身后遞來個低品納戒,如玉的手將那納戒扔在桌上。
宿玄道:“一萬上品靈石,兩間上房,暫住半月。”
掌柜接過納戒,數了數里面的靈石后喜笑顏開:“大方,果真是大方!”
柳離雪惱了,上前便要去拿納戒。
“我們是有錢不是有錢的怨種,本公子還就不住——”
“閉嘴,走。”
宿玄一把捂住他的嘴,推著暴怒的孔雀往樓上走。
桑黛牽出禮貌的笑,沖掌柜頷首。
掌柜瞇瞇眼目送三位大冤種上了樓。
宿玄把某只孔雀推進上房。
柳離雪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尊主,他那就是敲詐,一個飛花閣我壓根就沒聽過。”
桑黛在桌旁坐下,沒有動客棧的水,而是取出了乾坤袋里從妖界帶過來的茶水。
她倒了幾杯茶,沖門口杵著的兩人招手:“來喝茶,翠芍煮的桂花茶,她給我裝了許多。”
柳離雪坐下端起茶一口悶了,某只孔雀現在還沒消了氣,瞧見自家尊主財大氣粗壓根沒有被當成怨種宰了的覺悟,心下更是惱怒。
“尊主啊,你就一點都不心疼靈石?”
宿玄施施然喝茶,淡聲道:“本尊一月可不止給你發一萬上品靈石,方才還是本尊付的錢呢,你這般心疼作甚?”
柳離雪嘖嘖搖頭:“怨種,實在是怨種。”
桑黛依舊好脾氣地給他倒茶,“柳公子喝些茶。”
宿玄瞥了一眼柳離雪,花孔雀的脊背一寒。
雙目相對。
宿玄:你敢讓黛黛給你倒茶?
柳離雪:……
他急忙接過桑黛倒來的茶:“別別別,我可以自己來,桑姑娘別忙了。”
柳離雪端起茶壓壓驚,自家尊主實在是太兇,平時只有他們妖殿伺候桑姑娘的份,哪有桑姑娘反過來給他倒茶的時候,簡直是倒反天罡。
柳離雪微微別過頭,不敢看宿玄的眼睛。
桑黛嘆氣:“柳公子既然選了這里住,應當是也發現了不對勁,所以無論那掌柜要多少錢,我們還是得來。”
柳離雪抿茶的動作一頓,與桑黛對視。
桑黛雙手捧茶輕抿,邊喝邊說:“這間客棧裝潢精致,一間上房敢要我們三百上品靈石,往往這種高奢的場所都是有錢人才會進,可你看,方才進來的那些人中有多少是有錢人士?”
身上并無格外值錢的配飾,穿著也只是尋常衣服,大多都只要了普通的房間,甚至有的兩三個人住一間。
宿玄沒說話,自顧自給桑黛添茶。
柳離雪捧著茶盞笑開花:“桑姑娘聰慧,那還有呢?”
桑黛接著道:“明明負擔不起,卻都擁擠在這飛花閣,而玲瓏塢也只是個小城,不算財力特別強大的城鎮,飛花閣如今的定價已經遠遠超過了應該有的水平。”
“所以。”桑黛抬眸,看向對面的宿玄和柳離雪,“明知道這客棧掌柜在敲詐,為何都要狠下心去住在這飛花閣呢?”
柳離雪搖開扇子,孔雀笑彎了眼:“對,說明這間客棧里有什么東西是值得他們掏空家底也要進來的。”
桑黛垂下眼安靜喝茶。
宿玄看向她,眉心微微蹙起:“黛黛,這家客棧散修太多,晚上恐不安全——”
話還沒說完,宿玄的神色忽然一冷,方才還坐著的人瞬移至門邊,一把打開門將外面的人拽了進來。
“別別別——”
地上的人忙豎起胳膊擋在身前。
柳離雪縮在桑黛身后探頭去看。
那顆光亮的腦袋又大又圓,格外亮眼。
“檀淮大師?”
檀淮小心探頭,對上一雙冷淡的狐貍眼。
他又看向宿玄身后,桑黛還安穩坐著喝茶,也不知道那茶有什么好喝的,她小口小口抿著,帶笑的目光卻又看向他這邊。
那只花孔雀縮在桑黛身后,一個比桑黛還高大不少的人此刻窩窩囊囊的。
檀淮隨地盤坐,雙手合十行了個佛禮:“幾位,好久不見啊。”
宿玄毫不留情打碎他裝出來的淡然:“我們前幾天才見過。”
檀淮:“……”
他一個麻溜站了起來。
“檀淮大師好久不見。”
桑黛站起身,將縮在身后的柳離雪拽了出來。
方才宿玄忽然一動,柳離雪以為來了刺客,桑黛還沒反應過來,他就已經給自己找好靠山了。
柳離雪尷尬一笑:“肌肉反應,過去跟尊主待久了。”
跟宿玄在外面,打架這種事情都是宿玄上。
桑黛禮貌一笑,繞過桌子一角來到檀淮身前。
老友相見,倒是自在許多。
檀淮:“桑姑娘好。”
“檀淮大師好。”
桑黛對他一貫禮貌。
她看了一眼旁邊的小狐貍,宿玄雖然沒什么表情,但對他來說沒冷臉就已經是好的了。
惦記著檀淮為流楹固魂這件事,宿玄對檀淮的態度也好了很多。
他在桌前坐下,給檀淮倒了杯茶:“坐吧。”
檀淮揉了揉剛才摔疼的胳膊,笑嘻嘻端過茶:“多謝妖王大人了。”
桑黛坐下問:“檀淮大師為何會在此處?”
檀淮剛喝了口茶,聞言解釋:“來玲瓏塢辦點事情,這里有幾名散修失蹤,玲瓏塢屬禪宗管轄。”
桑黛了然。
檀淮解釋道:“方才在樓上聽到了柳公子的聲音,我剛要出去你們便上樓了,我便跟了過來想打個招呼。”
面對三雙眼睛,檀淮舉起雙手:“我真沒偷聽啊,出家人不打誑語的。”
桑黛失笑:“你便是聽到了也沒什么,你既然選擇住在這家店應當也是察覺了不對勁吧?”
檀淮訥訥收回手:“……是這樣。”
宿玄轉過頭看他,問道:“你何時來的?”
“今日正午。”
“打聽到為何他們住在這里了嗎?”
“問了一下,似乎是因為飛花閣過幾日要辦個宴,城主會來這里,他們好像是為了見烏寒疏的。”
柳離雪反問:“烏寒疏過去人緣沒這么好吧,不至于因為來個飛花閣便引來這么多人,那烏寒疏身上帶了什么東西嗎?”
“他的功法。”
“固心道。”
兩道聲音齊齊響起。
檀淮和柳離雪一起看向對面并肩坐著的兩人。
桑黛與宿玄對視,小狐貍笑了起來。
【黛黛真聰明,不愧是我的黛黛,親一口!】
又聽到了熟悉的心聲,桑黛感慨搖頭。
“黛黛你說吧。”小狐貍頗有風度。
桑黛頷首:“好。”
她向兩個還沒弄明白事情原委的人解釋道:“烏寒疏所修固心道,以穩固心境、增強心力為主,當修此道者碎嬰入化神之際,便可助旁的修士穩固心境,心境于修行格外重要。”
他們都是修士,自然知曉這些。
當心境大跌之時,即使是渡劫怕是也只能使出大乘的修為,修為比境界要低很多。
桑黛當初本命劍碎裂,心境大跌,即使入了大乘也沒辦法完全使出大乘境界的靈力。
“尋常修士的心境往往都不太穩固,若心境穩固、心若磐石般堅定,修士修行便如魚得水容易許多,而散修因為大多都沒有進行正統的教習,例如我們一路上見到的那些修行妖道的人修,或者反過來是修行仙道的妖修,他們所修功法違逆于自身經脈,雖然修為強橫,但心境往往也容易崩塌。”
“心境大跌,輕則修為重損,重則失去神智淪為邪祟。”
檀淮秒懂:“所以那些散修是來蹲烏寒疏啊!”
桑黛頷首:“嗯,應當是這樣。”
說到這里,柳離雪又想起了方才在玲瓏塢外見到的人:“那沈辭玉應當也是來找烏寒疏的,此次烏寒疏入了化神境便可以幫別人穩固心境。”
檀淮問:“沈宗主怎么了?”
三雙眼睛又齊刷刷看他,不約而同問:“你不知道?”
檀淮:“……我一年有三百天都在四界亂跑,跟沈宗主早些年就不見面了,我怎么會知道他的事情,也就沈辭玉即位宗主的時候名號通過仙盟的玉牌傳到了我這里,我才知曉他當了劍宗的宗主。”
柳離雪:“……你是真的一點都不關心仙界的事情啊,沈辭玉心境大跌,沈烽四界尋醫的事情都傳到我們妖界了,起初我還納悶他跌成什么樣了讓沈烽這般擔心,直到方才見到了沈辭玉,明明化神滿境,心境卻連元嬰滿境的修士都不如。”
檀淮有些驚訝:“……為何會碎成這樣啊?”
桑黛和宿玄沒說話,柳離雪便主動開口:“一方面是因為劍宗參與歸墟獻祭一事,他接受不了,還有一方面就是因為……因為……”
柳離雪看向桑黛,一臉猶猶豫豫。
檀淮是個不懂情愛的,問:“你看桑姑娘看什么啊,她打的嗎?”
柳離雪一惱:“和尚你是真的蠢吧!因為沈辭玉喜歡我家桑姑娘啊!”
檀淮:“……啊?”
他像是吃到了驚天大瓜,不可思議看向桑黛。
可對面的桑黛只是沉默,宿玄冷著臉默默為她暖茶,兩人像是都知道這件事的樣子。
檀淮忽然就悟了。
桑黛與沈辭玉已經從并肩作戰到立場對立,劍宗叛她害她,桑黛怕是這輩子都不會和劍宗任何一人再扯上關系,她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沈辭玉與桑黛這輩子都沒可能,相見即是陌路,而沈辭玉接受不了這點,他后悔又自責。
檀淮敏銳覺得這個話題不太好,他尷尬一笑撥動佛珠:“這樣啊,先不聊這個了,我們還是說正事吧。”
佛修轉移話題,輕聲說:“沈宗主應當住在城主府,沈家主和烏寒疏是舊友,那烏寒疏定是要先為沈辭玉修補心境,要修一個化神滿境修士的心境著實不易,他也剛入化神境,短期內不一定有余力再為這些散修修補心境。”
桑黛頷首:“對。”
檀淮神情漸漸沉重:“所以那這些散修一直駐留在玲瓏塢……說不定還會再出事。”
出事是一定會有的,他們都知曉散修失蹤不是結尾,而是開始。
大規模涌進來這么多散修,這種事一定還會發生。
檀淮默了會兒,見幾人都沒說話,又反問:“先不說這件事,我還沒問你們來這里作甚呢?”
桑黛看了眼宿玄,后者淡聲道:“想說便說,沒必要瞞他,你們不是舊友嗎,檀淮知道雪境中那人要來殺你這件事。”
但檀淮也只知道這些,其余的事情桑黛沒有主動說,檀淮也不問,在雪境之中檀淮和寂蒼只知道桑黛是來尋天欲雪問當年應衡的事情,只當她想要為師父平冤。
桑黛點頭,直截了當將這些事情都告訴了檀淮,包括他們為何要來這里,以及應衡未死這件事。
話說完后,四人沉默了許久,屋中寂靜。
檀淮聲音都抖了起來:“你說,春影劍出現在這里?”
應衡被四界追殺沒死這件事足以讓他緩和許久,如今應衡的劍還出現在這里,檀淮從未見過應衡,但也聽說過應衡的名號。
當年歸墟靈脈那件事鬧得很大,當時只有十三歲的檀淮也知曉。
桑黛:“但這件事還沒有——”
“桑姑娘你先別說話,讓我緩緩腦子。”
桑黛未說完的話被檀淮打斷。
佛修神情惘然,模樣格外驚駭。
他抱著腦袋自言自語:“所以應衡仙君沒死,你們當時去雪境是為了尋天欲雪問清楚應衡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然后得到的結果是,蒼梧道觀很可能不是應衡殺的,他很可能是清白的。”
“是。”
檀淮的眼眶都紅了,唇瓣哆嗦,抬眸去看桑黛。
他道:“桑黛,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真正摧毀歸墟靈脈、屠殺蒼梧道觀的人很可能逍遙了一百多年,這些年不知道又做了什么事情,你師父就算是清白的,但他絕對知曉真相,他替人頂罪包庇真兇,就算最后水落石出,四界也不會原諒他的……”
“甚至,你可能再次站到風口浪尖,你是應衡的徒弟啊,何況,四界不一定會承認你查出來的真相。”
歸墟靈脈被毀、蒼梧道觀三千余人被殺已經是事實改變不了,但四界錯判追殺錯了人,過去那些義正言辭說應衡就是罪人、因此連帶著要刺殺桑黛的人會承認自己的錯誤嗎?
屋內輕松的氛圍瞬間沉重起來。
柳離雪訥訥看向自家尊主和桑姑娘,宿玄在看桑黛,桑黛低著頭不說話。
檀淮問:“桑黛,即使這樣,你還是要去查?”
不查這件事,躲著歸墟走,她這輩子就能安安靜靜過去。
查了,可能會走向翎音說的天命,可能會被圍殺在歸墟,也可能會被四界背刺。
桑黛雙手捧著茶盞,目光落在茶盞內搖晃的水面。
手背上忽然覆上了溫暖干燥的掌心。
“黛黛,你一直都很堅定的。”
桑黛抬眸去看。
檀淮的話不久之前桑黛也問過宿玄。
宿玄給她的答案是:
——走你自己的路。
桑黛牽出笑意,松開一直握著的茶盞,反手握住小狐貍的手。
“我知道的,我從來沒動搖過。”
她轉頭回應檀淮:“查,真相我查出來,結果是怎樣我都問心無愧,但若是不查,我這輩子都過不安穩。”
檀淮與她對視,佛修鮮少有這般凝重的時候,不管何時好像都是淡然又閑散的模樣。
末了,他輕聲開口:“桑黛,這么多年了你都沒變過。”
他們一起并肩出過許多次戰,桑黛打架很兇,執劍很穩,心境堅定,這些年一直如此。
檀淮搖頭,端起茶一口喝完。
他擦了擦唇角的茶水,道:“貧僧也是天級靈根覺醒者,承了世人的敬仰,也當做些事情,歸墟靈脈被毀事關修真界存亡,此事若有需要我幫忙的,你可盡管開口,應衡仙君的事情我也不會說出去,你們盡可以放心,只管去查吧。”
桑黛點頭:“多謝。”
檀淮將茶盞遞過去,忽然笑嘻嘻道:“那可否再給貧僧倒一杯茶?”
他又開始這般不正經了,情緒轉變格外快,像是故意在活躍氣氛,桑黛忍笑不禁,看了眼宿玄。
茶壺在宿玄那邊放著,他還沒拿起來,孔雀先一步拎起來。
“我來我來,此事不用我家尊主動手。”
柳離雪端起茶壺給檀淮又倒了杯茶。
佛修接過稱贊:“這茶真好喝,改日可否給貧僧送些。”
宿玄冷嗤:“你想要就來妖界拿,哪有要東西還讓人給你送去的份?”
檀淮搖頭惋惜,果然妖王大人的禮貌只能持續一小會兒,骨子里還是個傲嬌臭屁的小狐貍。
他一邊抿茶,見幾人慢悠悠喝茶,靈光閃過,眼眸一轉湊上前問:“晚上你們睡不睡?”
桑黛:“檀淮大師有何事?”
檀淮眨了眨眼,道:“要不要城主府一夜游?”
三人:“……”
檀淮收起笑,壓低聲音湊近腦袋:“你們應當猜出來了這烏城主修為的怪異,他一個地級靈根修到元嬰便算是奇跡了,明明都沒怎么修煉過,忽然破了化神境,你要知道化神境便是玄級靈根也得天賦格外好、勤加修煉閉關悟道幾十年才有機會的。”
“而且啊。”檀淮看了眼緊閉的房門,“玲瓏塢十幾位散修失蹤,他忽然進境,恕貧僧有些小人之心了,我實在是懷疑此事與他有關。”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剛好我也想去,那幕后人引你們過來玲瓏塢,這次散修失蹤可能與他也有些關系,我們先從烏寒疏查起,一點點順藤摸瓜。”
“我觀今夜月明,天象大吉,不若我們一同去闖個民宅啊?”
三人:“……………”
入夜后。
桑黛站在屋頂之上,仰頭望著滿天烏云,月光昏暗。
她問:“你不是說月明嗎?”
檀淮訥訥笑道:“它黑點也好,這樣咱們不容易被發現啊。”
柳離雪從兩人中間探頭出來誠懇建議:“如果你們不帶上我,你們三個應該是不會被發現的。”
他們三個天級靈根覺醒者,而一個城主府沒什么高境修士。
三人回眸打量著花孔雀。
孔雀昂首抬頭,眼神示意“快把我留下吧我一點都不想跑來跑去并且對私闖民宅毫無興趣。”
宿玄忽然道:“對,你留在這里。”
柳離雪熟練取出坐墊:“好嘞。”
過去跟自家尊主外出,往往這種活都是他找個地方坐,等宿玄忙完回來。
檀淮眼角一抽。
桑黛早已習慣。
宿玄忽然垂首對坐在屋頂的柳離雪笑道:“萬一那殺人精怪半夜巡游玲瓏塢,瞧見屋頂上這么個大活人,還是孔雀一族的少主,元嬰境修士,想必得樂開花了。”
柳離雪:“……”
他麻木抬眸,捂住心口:“尊主,您聽聽屬下的心慌不慌?”
玩笑歸玩笑,宿玄丟給柳離雪一個玉牌。
“有事喚本尊。”
柳離雪抱緊玉牌:“好嘞。”
說著是不想去夜巡城主府,實際上是留柳離雪在外等候,即使是三個天級靈根覺醒者也絕不能放松戒備,柳離雪守在高處,整個城主府都收入眼底,有什么事情可以及時報備。
檀淮指了指遠處:“城主府四面都是高墻,烏寒疏這人戒備心強,這城主府里他有好幾處屋子,今夜不一定住在哪里,我知曉的有六處,我們一人找兩處,看有沒有什么異像。”
桑黛神情意味不明:“……你為何會知曉城主府的構造啊?”
宿玄狐疑:“你來過?”
檀淮撓撓沒有一根頭發的腦袋,小聲嘟囔:“小時候有點皮,之前跟師父來玲瓏塢辦事,半路惹他生氣要追著我打,就跑進城主府住了好幾天。”
“……烏寒疏知道?”
“不知道啊,我偷跑進來的,烏寒疏天天喝酒壓根沒發現我,我還偷喝過他的酒,可難喝了。”
三人:“……”
檀淮樂呵呵:“要不我們先走?”
桑黛:“……行。”
她看了眼宿玄:“我去東邊兩個住宅,有事我會聯系你,放心。”
小狐貍點頭:“有事一定喚我。”
桑黛搖了搖腰間的銀翎:“你有事也喚我,別逞強。”
宿玄摸了摸她的腦袋,“嗯。”
檀淮:“……所以我有事喚誰?”
兩人不約而同背道而馳,找東西兩個方向跑去,聲音齊齊落下。
“隨你。”
檀淮無語閉眼。
柳離雪招招小手:“檀淮大師有事喚我也行,我能幫你給他們兩個傳個信。”
檀淮沒說話,跳下房頂身影迅速隱入黑暗。
桑黛去向東邊方位,這里有兩處住屋。
城主府的守衛很多,但修為都不高,她很輕易便能躲開。
一路安全到達第一個住屋,周圍的禁制對她沒什么用,桑黛翻開窗戶便跳了進去,尋了近半個時辰毫無發現。
她沒有多留,轉身往第二個地方跑。
那處地方比之剛才去的那間屋子更偏一些,在東邊最深處,里面沒有人,她不敢點燈,小心往里走。
桑黛探手擦了把桌面,指尖上沾染了灰塵。
都落了灰,應當很久沒來這里住過了。
桑黛斂眉,正要轉身從門口開始翻找這間屋子——
半開的軒窗忽然一動,一人利落跳了進來,她處于正中間的位置根本無處可躲,拔劍便抵上來者的脖頸。
長劍破開虛空,鋒利的劍尖停留在來者喉口,往前一厘便可劃破他的命脈。
白衣青年一愣,垂首先是看到了喉口的劍,劍身上的花紋格外熟悉。
他茫然眨了眨眼,第一反應不是危險,而是一陣快過一陣的心跳。
視線緩緩抬平,他看到熟悉的劍柄上刻著“知雨”二字,執劍的手穩定。
“……沈辭玉?”
清淡的聲音回蕩在寂靜的屋里,甚至能聽出些疑惑。
抵在他喉口的劍被收起。
沈辭玉終于抬眸,與桑黛對視。
她還是傍晚見到的那樣,雙目相對,他卻并未看到過去那個冷靜沉穩、漠然又孤僻的劍修,如今的桑黛更加明媚,眼底多了許多溫度。
“桑黛……”
桑黛擰眉,目光落在他的肩頭上。
那里一道傷口在汩汩流血,染紅了一旁的白衣。
“你受傷了,需要我幫忙嗎?”
沈辭玉后知后覺捂住肩頭,擋住那道傷,低聲道:“沒事,不用幫忙。”
桑黛點頭:“……我還有事,你若無事我便先離開了。”
沈辭玉低垂眼眸,在她要走之時沉聲應道:“你是來查烏寒疏的吧?”
桑黛沒說話,沈辭玉這般聰明不會猜不到。
沈辭玉點住傷口周圍的穴位,確定不再流血后看向桑黛。
他努力克制自己的目光,聲音很輕:“我也在查,我知道一些事情,我可以告訴你。”
桑黛卻沒回答,忽然有了動作,方才還溫和的眉眼陡然間凜然,一把拽住沈辭玉的胳膊跳出了窗,在他還沒反應過來之時帶著人躍上了房頂。
她沉聲道:“別說話。”
沈辭玉反應很快,頷首回應:“嗯。”
房頂之上,兩人掩在陰影深處。
庭院外一人搖晃走來,提著酒瓶晃晃悠悠,看不清眉眼,但能看清身量挺高。
他推開院門,拎酒慢悠悠喝,來到小院的角落。
那里種著一棵桂花樹。
像是有些年歲了,樹干粗壯枝葉繁茂。
來者仰頭,望著樹上快落完的桂花。
他看了許久,一直沒有說話。
屋頂上的沈辭玉傷口崩裂,又重新點住自己的穴位。
桑黛沉默遞給他一瓶丹藥,目光卻一直看著院中的人。
沈辭玉看了會兒,接過后吃了一顆。
那人站了許久,久到桑黛的腿都要蹲麻了,他終于有了些動作。
他抬手撫上桂花樹的樹干,聲音很輕:
“我們六人的百年之約,你們沒有一人來赴約。”
作者有話要說
小宿:黛黛有事一定要喚我。
黛黛:嗯嗯!
檀淮/小柳:……又幸福了兩位。
ps:
沈辭玉會告訴黛黛一些很重要的事情,然后這六個人老婆們猜猜是誰啊,其實有幾個人的姓名在前文已經出現過啦~
今天有點卡文,白天一直在整理細綱,所以發晚了,本章依舊發個紅包道歉~
第 57 章 玲瓏塢(四)
今夜月光太過昏暗,院中種了好幾棵樹,桑黛和沈辭玉躲在樹影之下,視線受阻根本看不清那人到底在干什么。
他伸手觸碰那株桂花樹,動作能看出來很輕柔,像是在觸碰自己的老友一般。
“都過去這么多年了,只有我自己來赴約了。”
那人并未久站,他喝的醉醺醺,身上都是酒氣,轉身便要往回走。
桑黛和沈辭玉忙往陰影處縮。
沈辭玉牽到傷口,那傷口也不知是何東西貫穿的,血窟窿反復崩裂,血水涌出看著格外駭人。
他一言不發,沈辭玉這人和桑黛一樣是個鋸嘴葫蘆,往往能忍就忍。
桑黛看了他一眼,點了他傷口周圍的穴位,幫他止住血后又塞給了他幾顆丹藥。
沈辭玉的聲音很輕:“多謝。”
桑黛沒有回話。
她跳下屋頂繞到后面的窗戶旁,方才沒有將窗戶關嚴正好留了一條縫。
醉酒的人推開門進來,踉蹌來到屋內的桌子旁,打開火折子點亮了桌案上的燈。
他因為喝醉了動作有些不受控制,單純點個燈都點了好幾下。
火光映襯出他的側臉,五官挺拔,瞧著模樣生得倒是不錯。
身后來了一人離她還有一段距離,桑黛知道是誰便沒有回頭。
他們兩人隔著那道開了一條細縫的窗戶去看里面的人。
那人半跪在矮桌前,也不顧上面的灰塵,趴在上面一動不動。
到這時候桑黛也猜出了他的身份。
烏寒疏這般戒備的人,城主府往往不會留旁人過夜,能大搖大擺從正門進來,還喝成醉醺醺的模樣,而烏寒疏本人好酒,這人便是他。
玲瓏塢城主烏寒疏。
桑黛微微側首去看烏寒疏的手,她這才發現他不是一動不動,而是一頭枕著胳膊,另一只空閑的手去逗弄桌上的一盆……
桑黛微微瞇眼,有些看不清那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像是一盆花,但那花還未開放,只有一個花骨朵,因此她也看不出來這花的品種。
烏寒疏輕輕撥弄那盆花。
他呢喃出聲:“這花開的時候,便是約定結束之日。”
說完這句話便再也沒有說話,他很安靜很安靜,安靜到桑黛這個大乘境修士險些察覺不出來他的呼吸。
又過去了一刻鐘左右,烏寒疏的呼吸已經規律了。
桑黛頭也不回道:“你在這里等我,我進去看看。”
“嗯。”沈辭玉輕輕回應。
桑黛輕輕拉開窗,小心跳了進去。
她可以察覺到烏寒疏的呼吸規律,身上的靈力波動沉穩,應當是睡著了。
桑黛接近他之時,他也沒有一點反應。
化神和大乘之間有著境界的隔閡,桑黛刻意壓制氣息,便是烏寒疏醒著都不一定能察覺到她,更別說如今睡著了。
桑黛繞到他身前,借著燈火觀察他。
烏寒疏生了一張英氣周正的臉,算不上格外俊美,但于常人中也是十分出挑的。
桑黛的柳眉微微擰起,修士的容貌往往會停留在結丹之時,烏寒疏一個地級靈根結丹時候應當也得有四五十歲起步,為何容貌看起來這般年輕?
她半蹲在烏寒疏面前,側首去看他懷中抱著的那盆花。
根莖呈現暗綠色,細弱匍匐,像是風一吹便會倒,連頂端的花骨朵都格外萎蔫,看起來快要死了一般,怎么可能會開花?
花盆上用金色寫了一行小字。
字體太小,桑黛只能單膝跪在烏寒疏身邊,小心探頭去看花盆上的一行字。
——徴景十三年,于玲瓏塢城主府共栽之。
徴景十三年,那是距今三百年前了。
共栽之,和誰栽的?
答案還沒得出來,身側的呼吸忽然一亂。
桑黛抬手便要劈過去,卻對上一雙朦朧模糊的眼睛。
烏寒疏依舊側趴在桌案上,但不知何時已經醒來。
沒有一點動靜,甚至呼吸依舊規律,只是睜開了眼。
可他并未清醒,目光仍舊混沌,明明在看桑黛,卻又像透過她在看別的人。
他微微抬手,試圖去觸碰桑黛的側臉。
桑黛后退,窗外的沈辭玉眉梢緊蹙便要跳進來。
劍修看了他一眼,示意讓他不要動。
桑黛收回視線與烏寒疏對視,這位城主瞧著一點都不老的樣子,桑黛覺得他比桑聞洲看起來還年輕。
烏寒疏枕著自己的胳膊,目光落在桑黛的臉上,卻并未有冒犯的意味。
“真像。”
他低聲說道。
云里霧里的一句話,桑黛聽不懂。
烏寒疏微微撐起身體,仰頭看著桑黛道:“眉眼也像,身形也像,便連神態都像。”
桑黛小聲試探問:“……像誰?”
“像……一個故人……一位很久未見的故人。”
烏寒疏說完這句話重新趴下,抱著那盆奇怪的話閉上了眼,周身的氣息安寧平和,桑黛不用探他的脈搏便知曉他已經睡了。
不知道他明天醒來會不會記得這件事,但烏寒疏應當沒有見過她本人長什么樣子,不知道她是桑黛,他今夜也只看到了她一人。
桑黛再次俯身看了眼那盆花,將它的樣子牢牢記住。
她小心在這間屋子里翻找,沈辭玉一直在外面等她。
這間屋子遍地灰塵,起碼有幾月沒有人住過,也無人打掃,整間屋子也沒什么東西,只有一張榻和書案,連個衣柜都沒有,桑黛謹慎到一塊地磚都要敲上一遍。
這里沒有什么異樣,起碼桑黛什么都沒有查到。
她又看了眼伏案昏睡的烏寒疏,走上前在他身旁單膝蹲下,指腹小心搭在他的腕間,操控著自己的靈力游走在他的經脈中。
許久后,桑黛收回手,轉身翻出了窗。
她關上窗,輕聲道:“走。”
沈辭玉頷首跟上她。
桑黛躍上屋頂,卻并未離開,而是翻到了前院。
她來到那株桂花樹前,方才烏寒疏站立的地方。
“應當得有幾百年了。”
身后的青年道。
桑黛沒有回頭,其實從樹干也能看出來這株桂花樹的年歲久遠,但被人精心照看,種在整個城主府陽光最充沛的地方,經歷著日月與風霜的洗禮仍舊屹立不倒,反而生的粗壯又高大。
她走上前便能聞到濃郁的桂花香,桑黛取出乾坤袋中的夜明珠,舉起明珠在樹干上來回繞著。
沈辭玉沒有說話,也取出了個夜明珠在另一面查看。
當夜明珠滑過某個地方之時,溝壑反射出光亮,桑黛端著夜明珠湊近去看。
沈辭玉與她一起。
字跡是用黑色的墨跡寫的,因為樹干便呈現深沉的墨色,所以字跡有一些看不太清。
兩人看了許久,也沒認出來那一行字到底是什么。
桑黛沉聲說道:“應當是人名,這株桂花樹興許是他和其他人一起栽的,只是時間太久了,這些字跡有些看不清。”
沈辭玉道:“是。”
桑黛抬眸看他一眼。
沈辭玉直起身,“我方才要與你說的便是這件事。”
桑黛收起夜明珠放入乾坤袋,看向沈辭玉的目光依舊是禮貌疏遠的。
“我們找個地方說吧,烏寒疏在里面不一定什么時候會醒。”
沈辭玉頷首:“好。”
桑黛飛身上了屋頂,來到城主府中的假山之上,確定這附近無人。
沈辭玉跟了上來,白衣上的血跡太過明顯,桑黛看一眼也覺得有些觸目驚心。
她禮貌問:“沈宗主傷的有些嚴重,我先幫你療傷吧。”
沈辭玉唇角微抿,將自己往陰影處藏了藏:“不用麻煩了。”
他怎么有臉讓桑黛為他療傷,便是她看他一眼,沈辭玉都覺得無顏面對她。
“……嗯,行。”
桑黛無意與他拉近距離,既知曉沈辭玉的心思便更不應該與他太過友好,大家禮貌相處便是最好的選擇。
沈辭玉微微垂首,沉默了一瞬后道:“我知曉你還有事,我便長話短說,烏寒疏確實與城內散修失蹤一事有關。”
桑黛并未太過驚訝,點頭承認:“是,我們原先也猜測了這些。”
“我本是來尋他修補心境的……”沈辭玉快速抬眸看了眼桑黛,發現她并未有什么很大的情緒,依舊冷靜沉穩像是以前的那個桑黛。
他心下自嘲一笑,聲音也低了些:“我來到城主府內見到烏寒疏便發現了不對勁,你方才應當察覺到了他身上的修為,你不是為他把脈了嗎?”
桑黛頷首:“嗯,他的經脈沸騰,修為有些壓不住,像是忽然涌入了大量的修為。”
“我也察覺了,來之前我便聽說了玲瓏塢散修失蹤一事,仙盟那邊得到的消息是,似乎是高境精怪在作祟,直到今日見到他后我察覺了他身上也留有屬于精怪的氣息,才懷疑到這件事上。”
“沈宗主接著說。”
“他邀我晚上一起喝酒,我拒絕了,在假意回房休息后跟上了他,趁守衛換班之際潛了進去,來到了一處竹林。”
桑黛:“……竹林?”
沈辭玉點頭:“對,但我最初沒有進去,他在里面我不敢進,便守在外面等候,他待了有近一個時辰,等他出來后我便潛了進去,那里有間石室,外圍布有機關,而且那機關術很奇怪,我壓根沒有見過,肩頭的傷也是在那里闖關之時傷的。”
機關術。
桑黛心下一沉,“你就算心境大跌也畢竟是化神滿境修士,即使修為只有初境,也不至于被一個機關術傷到,這烏寒疏又不是秋成蹊——”
說到這里她頓住,神情有些復雜。
秋成蹊好像經常接仙界的單子。
沈辭玉垂首道:“應當是秋公子布下的機關術,有九曲八十一關,我負傷闖了進去,不敢久留只停了一會兒,于是便逃了出來,恰逢路上見到城主府守衛,便一路躲著他們來到這里,準備從這里繞到我的住處。”
“你在密室可看到什么東西?”
“……畫。”
桑黛:“什么畫?”
沈辭玉:“人像壁畫,六個人并肩,兩位女子,四位男子,其中有……應衡仙君和烏寒疏。”
桑黛喉口干澀,鳳眸微眨,原先清醒的腦子現在也有些糊涂了。
只有沈辭玉的話一字一句清晰傳入腦海中。
“應衡仙君與烏寒疏認識,其余四人我認不出來,畫上還畫了桂花,所以我猜,你方才見到的那株桂花樹是他們共同栽下的。”
應衡與烏寒疏認識?
要是算起來,應衡比烏寒疏還小上兩百多歲,烏寒疏幾百年前就是玲瓏塢城主了,桑黛不知道應衡來過幾次玲瓏塢,她與應衡在一起的時間只有短短十年,在他漫長的五百多歲中根本算不上什么。
沈辭玉看得出來她的驚愕,桑黛藏不住一點情緒,心里想什么面上便表現出什么。
他小聲道:“桑黛,我要告訴你的事情便是這些,那畫上有你的師父應衡仙君。”
桑黛忽然抬眸,冷聲問他:“密室在哪里?”
“在西邊林中。”沈辭玉頓了頓,又皺眉勸阻:“你不能去,那里的機關破除需要很久,很容易受傷,也容易驚擾守衛。”
桑黛取出玉牌,找到秋成蹊留下的傳聲印。
那邊接得很快,聲音還帶了些睡意,朦朧問:“姐姐?”
“秋公子,我有件事要請你幫忙,你現在有空嗎?”
秋成蹊那邊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他再開口說話之時便有些急促了:“你說,你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嗎?嚴重嗎?妖王在你身邊嗎?”
一連好幾個問題,桑黛急忙解釋:“不嚴重,我想問你一件事,你是否有在玲瓏塢城主府留下機關術?”
“玲瓏塢?”
“是。”
秋成蹊沉默了會兒,忽然道:“有,幾十年前吧,烏城主來請我幫忙布下個機關,在一間密室當中。”
“那機關如何關掉?”
秋成蹊想了下,說:“應當是連環陣,有八十一個關卡,你找到乾位和坤位搗了,先拆了它外圍的機關,然后找到坎位把中樞給搗了,它就可以暫停了。”
他一點沒有背叛了客人的意識,桑黛問什么便答什么,將為烏寒疏布下的機關賣了個一干二凈。
桑黛頷首:“多謝秋公子,我這邊還有事,便不叨擾了。”
秋成蹊茫然:“啊?哦哦,姐姐你先忙。”
掛了玉牌后,他還是有些回不過神,看著掌心中的玉牌神情凝重。
而玉牌對面,桑黛收起玉牌便要離開。
“沈宗主,我還有事便先離開了,你先回住處吧,莫要讓城主府查到有異樣。”
她說完便要轉身離開,沈辭玉一急下意識扣住她的胳膊。
“桑黛!”
桑黛回眸,輕巧用勁別開了他的手。
沈辭玉面色一白。
桑黛淡聲道:“沈宗主,有些事要向前看,你如今當了宗主身上便有需要承擔的責任,放下過去的事情,莫要讓執念毀了自己的修行之路,我如今過得很好,未來也會很好,希望你也是如此。”
她說完便走,毫不猶豫,沒有回頭。
纖細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視野中,沈辭玉過去曾經看到過很多次她的背影,一次比一次果斷。
她如今徹底放下,也根本不在乎仙界,更不在乎他。
桑黛絕對不會原諒任何背叛,當他選擇聽從仙盟之命前去追殺她之時,無論是否回頭,他們都只能陌路了。
沈辭玉捂住肩頭,唇瓣毫無血色,血水一滴滴落下濺在地面,他的神情茫然。
***
柳離雪翹腿坐在高處。
入夜后倒是有些冷了,孔雀揣著手吸了吸鼻子,掏出自家尊主之前給的業火球暖身。
他的視力很好,整個城主府盡收眼底,哪里有異樣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今夜城主府格外太平,他算算時間,如今這些人應當都去到了自己該去的地方,如果沒有發現的話,他們應當過會兒便要回來集合了。
腳踝上有些癢,柳離雪縮了縮腿。
可那東西還在攀著他,這下連帶著小腿都癢了起來。
柳離雪惱怒,以為是只死蟲子,一巴掌拍上了自己的小腿。
掌心觸碰到的卻并不是他以為的蟲子。
空氣有一瞬間凝滯,晚風吹拂起孔雀的烏發,他的神情冷漠,眼底寒意驟現。
折扇一轉,自扇間探出彎刃,鋒利的刀光劈向小腿上的藤蔓,蔓身應聲而斷。
紅影迅速遠離,柳離雪瞬移至對面的屋頂。
他掀開自己的外袍,薄褲包裹著修長有力的小腿,靠近腳踝的地方扎進幾個血口。
孔雀沒什么表情,放下衣擺抬眸看去。
方才他站立的地方此刻多了個人。
一身黑色華服,不同于他家尊主那般奢侈,這人的衣服很簡單,沒有任何花紋裝飾,面上戴了個面具,面具下的唇唇色蒼白,似大病初愈一般。他勾唇在笑,高墻之上爬上來幾根粗壯的藤蔓,似蛇一般在屋頂蜿蜒爬行。
柳離雪凝眸去看,饒是他見過精怪無數,也認不出來這是個什么東西。
“你的反應倒是靈敏。”
對面的人施施然說話,神態悠閑散漫。
聲音聽不出來是誰,但是很討厭,邪里邪氣的,柳離雪最煩這種裝模作樣的人。
他一邊拿出手中的玉牌,一邊應付著面前的人:“你是那幕后布局要殺桑姑娘的人?”
來者挑眉笑著問:“你不是認出來了嗎?”
“城內散修失蹤是否與你有關?”
“啊……這個嘛,沒必要告訴你哦。”他忽然彎起了眼眸,輕笑道:“不過,你剛才是要傳信嗎?”
柳離雪瞳仁驟縮,后知后覺察覺到周圍被布下了隔絕結界,外人聽不到這里的聲音。
藤蔓忽然變大,原先只有幾根的藤蔓變為數十根,從四面八方朝他涌來,不給他一絲緩神的機會。
柳離雪反手召出折扇,十八根扇骨皆化為利刃,加持了靈力朝藤蔓打去。
黑衣青年坐在房檐之上,撐著下頜笑盈盈看藤蔓群中的紅影,一陣陣刀光斬斷藤蔓,卻又滋生出更多的藤蔓。
他收回目光眺望遠處寂靜的城主府,面具下的眼眸越來越彎,笑意也逐漸濃厚。
***
沈辭玉說的密室在西邊林中,桑黛橫穿整個城主府一路瞬移過來。
城主府的西邊是一處密林,門口守著一隊守衛,桑黛到的時候卻只發現了橫七豎八躺在地上昏睡的人。
她自屋頂躍下,蹲下身探查身旁一人的脈搏。
還活著,就是被打昏了。
手段溫和,并沒有下重手,應當是檀淮。
若是宿玄動的手,這些守衛八成骨頭都得碎幾根。
桑黛起身朝密林中追去。
林間幽深似乎不常來人,種滿了郁郁蔥蔥的竹子,路途中掠過一處涼亭,里面一張四方石桌旁卻擺了六張凳子。
桑黛沒有停下來去看,只匆匆瞥了一眼,心下擔心檀淮應付不來那機關術,只能先行追過去。
果不其然,剛靠近密林深處還未停下,一陣罡風朝她砍來。
桑黛用靈力凝出防護罩,拔劍替倒在地上的佛修攔住一道罡風,抽空替他打了個防護罩。
檀淮冷冷抽氣,眉頭皺在一起:“嘶……疼死貧僧了,貧僧記得小時候城主府沒有這石室和這東西啊,烏寒疏什么時候搞了個這玩意兒?”桑黛沒空搭理他,秋成蹊制作的機關大有來頭,不同于修真界其他陣法機關試駕造出來的機關術,他的機關還結合了陣法,這種防護機關便是化神境修士也得磨上一陣子。
劍修躲過罡風,找到這機關的范圍,拔出知雨劍捅了秋成蹊說的幾個方位。
第一輪罡風停下,但石門依舊沒有打開。
她又找到坎位一劍捅碎。
事到如今他們夜闖城主府的事情八成瞞不住,既然都得暴露,該查的事情便一定要查清楚。
機關陣被碎,石門轟然震動,原先緊閉的大門旋轉出半圓的弧度,正在悄然朝他們打開。
檀淮捂著被擦出一道血痕的肩膀上前:“哇,桑姑娘你好厲害。”
他指著那扇打開的石門,氣沖沖道:“你都不知道,我就碰了它一下它差點把貧僧腦袋給削了,可惡可惡,實在是有失風度。”
桑黛看了他一眼,瞧著和尚锃亮的腦袋上都被罡風的余威擦除幾道血痕。
“檀淮……我終于知道你為何老被拂悟大師打了。”
因為檀淮是整個禪宗最不穩重的佛修了。
檀淮摸摸鼻子尷尬一笑:“慚愧慚愧。”
桑黛沒有多說,率先走了進去。
剛進去便察覺到一陣陰冷,寒意如跗骨之蛆般。
“檀淮,拿著暖暖身子。”
桑黛掏出宿玄給的業火球,正要分給檀淮一個。
檀淮卻停住不動,并未接過業火球,安靜仰頭看向對面,神情恍惚,周身溫和的氣息陡然間有些低沉。
“……檀淮?”
桑黛眼眸一沉,循著他的目光看去。
這間石室很小,除了大門的位置外,其余三面墻壁光滑,像是整塊石頭直接打磨出來的。
光滑平整的墻面上掛了整整三幅水墨畫,畫布寬敞,畫工精湛。
栩栩如生,能看到每一個人的神情,乃至于眸光都清晰可見。
左右兩面墻上掛的畫上是一處竹林,桑黛認得出來這是她來時路過的那個林子,左邊的畫上還有處亭子,正好對應她方才見到的那個亭子。
亭中一張四方桌卻坐了六人,兩位男子對立而坐,剩下兩男兩女成雙成對,姿態親密,像是夫婦。
即使沒有細畫五官,桑黛僅憑衣服和姿態便能認得出來其中一位單獨坐著的男子的是應衡。
應衡不管何時都是白衣,這六人當中只有他自己是白衣。
她的呼吸隱隱顫抖,垂下的手也在抖。可一人卻握住了她的手。
桑黛長睫輕眨,來者與她十指相扣。
“黛黛,我來了。”
桑黛惘然看去。
宿玄應當也是一路瞬移過來的,銀發被風吹得有些亂。
“你……你怎么來了?”
宿玄撥開她的鬢發:“我找的那兩間屋子沒什么異相,察覺出你的靈力波動便來了這里。”
桑黛只顧點頭:“好……好……”
宿玄一眼就能看出她的情緒,捧住她的臉問:“你還記得來之前我跟你說過什么嗎?”
“記得……保持冷靜。”
宿玄的指腹輕輕觸碰她的眼尾,“黛黛,我們正在一步步逼近真相。”
桑黛閉上眼,長呼一口氣,再睜眼之時眼底已經看不見一絲慌亂。
她頷首:“抱歉。”
劍修轉身,直視對面的石墻。
上面是六個并肩而立的人像。
造墻的石頭打磨到毫無瑕疵,掛在上面的花也格外平整。
那六人當中,兩對道侶站在最中間,最左邊站著烏寒疏,最右邊……
一身白衣,眉目清俊溫和,眼底像有一汪春水一般。
劍宗應衡仙君。
宿玄道:“一人是烏寒疏,一人是應衡仙君,兩對道侶,其中一對道侶……”
小狐貍回眸,去看身后的佛修。
宿玄問:“檀淮,你覺得呢?”
檀淮從進來就沒說過話,安靜仰頭看向對面墻壁上畫的人相。
檀淮這人說穩重也穩重,關鍵時候從不掉鏈子。
但即使過往再穩重的時候,他身上總有種脫不了的少年氣。
此時應當是他這么多年來最安靜的一次。
桑黛回眸,與檀淮對視。
佛修緩緩收回視線,面無表情看著桑黛和宿玄。
他的眼眶在悄悄變紅,俊秀的臉上滿是悲傷。
“……那是我爹娘。”
那身著金色華服的二人,是他的爹娘。
檀淮抿唇,唇瓣翕動幾瞬卻沒辦法找回聲音,他不斷嘗試,一次又一次,最終啞著嗓子磕磕巴巴道:
“我爹娘乃范東人士,并非佛修,他們身死后我被師父帶走,因為是天級靈根覺醒者所以稱為禪宗少主,我爹娘生時有三位摯友,一位是應衡仙君,一位是烏寒疏,另一位是——”
檀淮的目光落在應衡身旁的那位男修身上。
“蒼梧道觀上一任觀主,白於仙君。”桑黛驟然回眸。
她目不轉睛盯著應衡身邊的那位男修,以及那男修攬著的女修。
那男修一身紫色華服,眉宇軒昂,攬著身旁女子的肩膀,眉眼間盡是意氣風發。
女修一身碧綠衣裙,腰間墜了塊玉牌,眉目溫婉清麗,盈盈黑眸像是能透過畫與她對視,她偏生就是從那畫中人的眼底看出無盡的柔意。
桑黛的臉就像是這兩位的結合,眉眼和輪廓像極了那女修,偏生又能瞧出一些那男修的堅毅所在。
如果那男修是白於仙君,那么女修的身份也就一目了然。
那是微生萱,她的阿娘。
宿玄告訴她:“黛黛,這是你的爹娘。”
垂下的手被宿玄握緊。
應衡、烏寒疏、白於和微生萱、以及檀淮的爹娘,在很多年前就認識。
那百年之約是他們六人的。
作者有話要說
檀淮:桑姑娘,我們佛修一向穩重,你觀貧僧是不是滿臉寫著靠譜?
黛黛:……
ps:
小柳也是很厲害的嘿嘿,畢竟是我們小宿的鐵哥們,不會虐的!
現在應該可以猜出來當年是誰把黛黛從微生家帶出來的了(戳手手),這個副本交代一下大伏筆,黛黛和小宿在這個副本就能完全在一起(撒花),馬上就能寫點香香的了!
這幾天會加一下更,把這點劇情寫完,交代一個正文最重要的劇情點,明天也努努力加更~
第 58 章 玲瓏塢(五)
桑黛呢喃道:“宿玄,這幅畫上,我娘身上戴著微生家的玉牌,那我師父一定認得微生家的契印。”
她抬眸看向宿玄:“我被桑聞洲帶回劍宗的時候,我的脖子上就掛著那個玉牌,那玉牌在我很小時候被師父拿走了,他明明看過那玉牌上的契印,所以他很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應衡知道她是微生萱和白於的孩子,知道她是故人之子。
“我三歲那年從不收徒的他主動向劍宗請求收我為徒,他知道劍宗的陰謀、知道我非劍宗大小姐,他在的時候劍宗沒人敢取我的血,他走之后所有人都在騙我,只有我師父待我如親女……”
舊人之女,畢生之徒,應衡對她的好幾乎是掏了心窩子的。
宿玄捧住她的臉,全然不顧檀淮還在場,俯身去哄她:“應衡仙君對你很好,他沒死,黛黛我們現在就是在找他。”
桑黛問他:“所以他怎么可能丟下我叛逃劍宗呢,他明知道若他出了事,我非桑聞洲親女在劍宗的處境絕不好過,蒼梧道觀也是我爹的師門,他不可能屠殺舊友師門的。”
應衡若真的有壞心,跟桑黛相處的那七年里就不會對她那般好,沒必要掏心掏肺如對親女一般。
桑黛眼里的亮光越來越明顯,明明眼眶紅潤,唇角卻帶了笑意。
“宿玄,我非常確定,歸墟靈脈被毀、蒼梧道觀被屠絕對不會是我師父做的。”
宿玄將劍修摟進懷里,下頜貼著她的頭頂輕蹭:“對,我也保證,應衡仙君不會這么做。”
能將桑黛教導成這般心善堅韌的模樣,縱使宿玄從未見過應衡,卻也對這位劍宗長老報以敬意,過去百年即使將劍宗辱罵了個遍,也從未詆毀過應衡一句。
一直未曾說話的檀淮走上前,觸碰石壁之上的畫,畫布柔軟,筆墨浸透了宣紙,依稀可見當年作畫之人用力之大。
桑黛從宿玄的懷里退出來,兩人看向檀淮。
檀淮觸碰宣紙,仰頭與上面的一對道侶對視,開口道:“桑黛,我六歲時爹娘雙亡,我爹死于……瘋病。”
“……什么意思?”
檀淮道:“字面意思,阿爹失控殺了我阿娘,清醒過來后接受不了,自裁在我阿娘的尸身前。”
宿玄反問:“你阿爹怎會得瘋病,本尊記得范東檀家家主可是天級靈根覺醒者。”
一百多年前還是有幾位天級靈根覺醒者的,范東檀家家主便是其中一位,以及駐守歸墟仙境的蒼梧道觀上一任觀主白於仙君也是,自上一輩隕落后,世間只剩下他們這些新生的天級靈根覺醒者了,如今還活著的天級靈根覺醒者,只有應衡是上一代的人。
其余六位天級靈根覺醒者,都是年輕一輩。
檀淮仰著頭看自家爹娘的畫像,聲音喃喃:“我不知……我執念太深修為難以進境,師父告訴我,我爹娘和烏城主交好,或許烏城主可以給我答案。”
他轉身與桑黛和宿玄對視,目光第一次有些無措:“我來了,我就是來找答案的,桑姑娘,妖王,我騙了你們,我并不只是來查散修失蹤一事的。”
宿玄的小狐貍眼微瞇,桑黛并未回應。
檀淮正要開口繼續說話,宿玄腰間的玉牌忽然一亮。
小狐貍的臉色冷凝,下頜緊抿,動作利落打開玉牌。
“柳離雪?”
對面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夾雜著一聲熟悉的悶哼,瓦礫碎裂,像是有什么人生生砸在了房頂之上。
三人面色瞬間一變。
玉牌被生生掐斷。
檀淮還未回過神來,石室中的兩人早已消失不見。
他回眸看了眼那墻壁上掛著的畫,心下咬牙,也跟著追了出去。
***
柳離雪只是個元嬰境修士,玄級靈根覺醒者,主修的也只是醫術,戰力不強。
那根藤蔓不知道是什么東西,他方才還能輕易斬斷,當動用靈力催動折扇之時,藤蔓忽然間瘋狂起來,變化為數十根朝他涌來。
他催動渾身的靈力加注在折扇之上,那些藤蔓就越是瘋狂,被削掉蔓身竟然能在短時間內迅速生長出來。
柳離雪悶哼一聲,扯去扎在肩膀上的藤蔓狠狠甩遠,找機會掏出玉牌傳喚宿玄。
玉牌剛被接通,一根藤蔓迅速朝他打來,粗壯的蔓身砸在他的胸口直接將他甩出幾十尺遠,砸落在對面的房頂之上又掉落在地面。
他摔得渾身是血,咳嗽著吐出滿嘴的血,艱難爬起身來躲開再一次朝他砸來的藤蔓。
柳離雪站在地上,仰頭與屋頂上佇立的人對視。
孔雀面色蒼白,紅衣破破爛爛,血水涌出來后和紅衣黏在一起。
扇柄上的彎刀斷裂幾根,他如今已經是強弩之末,連站著都難。
柳離雪捂住胸口劇烈咳嗽,那些藤蔓見勢一起沖上來,自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將他包圍。
他咬牙要撐住身體,剛要橫扇攔下正面沖來的藤蔓——
劍光自遠處劈斬下來,凌厲的威壓迫下,所過之處房屋倒塌,千萬劍芒直沖沖將所有藤蔓斬斷,一人橫劍攔在柳離雪身前。
烏發被劍意卷起,纖瘦的身影明明擋不住他,卻總能帶來無盡的安全感。
遠處一道黑影瞬移而來,朝房頂上佇立的人打去,業火纏繞在墨黑色的長劍之上,火花在虛空中旋出鋒利的弧度。
原先悠閑站立的黑衣人輕笑,身子輕巧躲開,一瞬間退出百丈遠。
宿玄面色陰沉,幾乎一字一句:“你找死。”
他壓著那黑衣人遠離桑黛和柳離雪,青梧劍身纏繞著上古業火,每一劍都帶了強烈的殺意。
桑黛沒有上前幫宿玄,這些藤蔓剛才停頓了一瞬,但蔓身太多殺不干凈,她先用靈力防護罩擋住藤蔓,聽到身后壓抑的咳嗽聲。
她迅速轉身,剛好接住朝她砸下來的柳離雪。
“柳公子!”
桑黛接住他,檀淮在此刻也已經趕來。
佛修斬斷外圍的藤蔓沖入桑黛的防護罩內,半蹲在柳離雪身旁為他把脈。
“桑姑娘,防護罩撐不了多久,這些藤蔓不知道什么來頭,你先去應付,柳公子這里交給我。”
“好。”
桑黛將柳離雪交給檀淮,將長芒丟下。
縛綾寬大足以遮天蔽日,將檀淮和柳離雪兩人全部擋在其中。
桑黛拔劍沖出防護罩,正要一劍斬斷所有藤蔓,靈力纏繞在知雨劍身上,她壓下手腕劈下,原先還瘋狂弒殺的藤蔓忽然頓住,然后迅速后退隱入地面。
轉眼間,兇惡龐大的藤蔓群消失不見。
竟然跑了。
檀淮驚愕:“……這,方才貧僧來之時,這藤蔓還想吃了我呢。”
怎么桑黛剛拔劍催動靈力就跑了?
那些藤蔓隱入地面溜的迅速,桑黛便是追都追不上,只剩下滿地的藤蔓殘枝告訴他們方才的一切都不是假的。
桑黛回頭問:“柳公子性命有無大礙?”
“他是醫修,方才他用靈力點了自己的命穴護住了丹田,無性命大礙。”
桑黛頷首:“我去幫宿玄,這邊勞煩檀淮大師幫忙照看些。”
“好,放心。”
桑黛躍上房頂瞬移過去,這里已經看不到宿玄和那黑衣人的身影,但她戴著銀翎,可以感知到宿玄的氣息。
可還未走出多遠,腰間的銀翎一明一滅,宿玄的氣息在迅速逼近。
桑黛忽然頓住,一人自遠處來到她身前。
銀發微微凌亂,但衣衫依舊整潔,沒有受傷,只是臉色難看。
“宿玄?”
“黛黛,先離開。”宿玄拉住她的手,朝柳離雪那邊瞬移過去。
桑黛不解問:“你不是去追他了嗎?”
“他跑了,和上次一樣,撕開空間跑了。”
他們都不知道一個修士是如何能憑空撕開空間,便是渡劫修士也做不到這點,修真界幾萬年來都沒有聽說過這種法術,那黑衣人用的也不是陣法。
宿玄扣著她的手腕,帶著桑黛回到柳離雪身邊。
檀淮正給昏迷的柳離雪傳送靈力,瞧見兩人回來一驚。
“你們不是去追那人了嗎,這么快就回來了?”
桑黛面無表情,而宿玄的臉色明顯陰沉,像是見了什么很不好的事情,眼底黑云壓城般沉重。
他冷聲道:“先回去再說。”
檀淮心下一沉,看宿玄這樣一定是有事了。
宿玄俯身背起柳離雪,垂首看了眼地面的斷藤。
“帶上幾根。”
檀淮點頭,彎腰撿起好幾根裝起。
幾人瞬移至客棧之時已經過了午夜,早已是新的一天。
宿玄將柳離雪放在屋里,垂首坐在榻邊翻他腰間的乾坤袋。
柳離雪隨身都會帶很多丹藥,明明今夜他還掛在身上,可此刻卻什么都沒了。
宿玄問:“方才可見到地上有柳離雪的乾坤袋?”
桑黛搖頭:“沒有,走之時我還仔細看過附近,除了斷藤外什么都沒有。”
三人沉默一瞬,不約而同道:“他拿走了。”
柳離雪是四界出了名的醫修,他研制的丹藥千金難求,隨身都會裝著備用。
孔雀的乾坤袋中放的幾乎都是丹藥,那人拿走他的乾坤袋……
檀淮試探性問:“他要救人?”
柳離雪不研制毒藥,不害人命,那些丹藥大多都是增進修為以及吊命救人的丹藥,可觀那人周身的氣息,根本看不出修為深淺,說明自身便很強大,柳離雪的丹藥對他的修為來說應該作用不大。
那就只剩下救人這一條路了。
桑黛從自己的乾坤袋中取出丹藥遞過去:“之前柳公子給我了幾瓶丹藥,我還沒吃,先給他服下。”
“好。”
桑黛與檀淮對視一眼,彼此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檀淮低聲:“抱歉,我想讓你們去城主府其實也是抱了查這件事的心,我有私心,卻讓柳公子跟著受害了。”
宿玄沉聲回應:“與你無關,我們本來也要去查,那人目的就是柳離雪的丹藥,就算不去找他,他也會回來找我們。”
柳離雪性命無礙,醫修最懂得保護自己的命穴,身上雖然傷重,但都是些皮肉傷,他打架可不會像桑黛和宿玄一般不要命。
檀淮還是愧疚,只能想辦法做些什么。
“我今夜守著柳公子吧,你們去休息。”
桑黛卻看著他問:“檀淮大師,我還有事要問你。”
檀淮一愣,下意識回應:“桑姑娘說。”
桑黛問:“他們六人的約定是什么,你知曉嗎?”
檀淮轉動佛珠的手一頓,宿玄也看了過來。
桑黛又問了一遍:“檀淮,你知道他們之間的事情嗎?你師父可有告訴你這些事情?”
檀淮微微垂眼,喉結滾動,一下一下緩慢轉動佛珠。
“檀淮?”
“……嗯,知道一些。”
“請說。”
桑黛的語氣堅定,是鐵了心要個答案。
檀淮微抬眼皮,與兩人對視。
他知曉這件事糊弄不過去,也覺得沒有瞞他們兩人的必要,于是緩緩開口:“我爹娘在我六歲之時去世的,應衡仙君曾經除邪之時路過范東,夜宿在我家,我和他一起吃過飯。”
“飯桌之上,他們說起往事,我聽了幾句,他們是在群英會上結識的,最后一屆群英會在玲瓏塢舉辦,當時烏寒疏是掌事人,應衡、我爹娘、還有你的爹娘都是前來參加群英會的,我爹娘便是在群英會上相識相愛的,你的爹娘好像也是。”
桑黛問:“所以他們也是因為群英會上彼此相投,結為好友的?”
“是。”檀淮道:“知己難尋,他們六人關系很好,似乎經歷了很多事情,你的爹娘成親后隱居,我的爹娘也定居在范東,當時我聽他們提及了百年之約——”
桑黛問:“什么約定?”
檀淮回答:“花開之時,相聚玲瓏塢。”
桑黛立刻就想到了在烏寒疏房中看到的那盆花。
“那花需要百年才能開?”
“其實是需要三百年。”
桑黛仍舊困惑不解:“為何要定下一個三百年的約定?彼此若是好友,自然想見就見。”
“桑姑娘,這便是我也不懂的地方,他們六人似乎不敢見面,你的爹娘隱居一直未曾出世,我的爹娘也鮮少在世人面前露面,應衡仙君更是住在那天闕山巔,除了除邪從不下山,過去放蕩不羈整日瀟灑的烏寒疏也變得越發懶散,待在城主府不出來。”
檀淮說到這里苦笑,接著補充道:“你說你的爹娘死在你剛出生不久,那就是一百三十二年前,我爹娘也死在那一年,十年后應衡仙君卷入歸墟靈脈被毀一事,他們六人四人死,一人失蹤,一人過得頹靡不振,我不覺得這是巧合。”
宿玄站起身,琉璃眼眸看向檀淮:“所以你幼時潛進烏寒疏的府邸,并不是為了躲你的師父?”
“對。”檀淮毫不猶豫承認:“是為了查當年的事情,但烏寒疏戒備心很強,當時我接近不了他。”
話說到這里有些事情也明了了。
檀淮轉頭與桑黛對視,聲音放輕些許:“桑姑娘,所以幾百年前到底經歷了什么,讓明明關系很好的六人不敢見彼此,或許就是你我的突破口。”
“查烏寒疏,是嗎?”
“嗯,幕后那人修為太高,我們只能先從烏寒疏身上下手。”
桑黛跟他想的一樣,開口應下他:“我明白了,此事與我師父有關,我會和檀淮大師一起查。”
檀淮雙手合十,真誠垂首:“那便辛苦桑姑娘了。”
“檀淮大師客氣了。”桑黛禮貌回應后,又將目光落在一旁的宿玄身上。
“宿玄,那你呢,你方才要說什么?”
桑黛這般了解宿玄,他回來的時候臉色冰冷可怕,神情嚴肅,一定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能讓宿玄都提起心的事情絕對不會是小事。
面對兩雙探究的目光,宿玄回眸看了眼柳離雪,孔雀躺著一動不動,渾身都是被藤蔓的尖刺扎出來的血窟窿。
檀淮小心翼翼問:“妖王大人,是很嚴重的事情嗎?”
“你們看這里。”
宿玄淡聲回答,俯身抬起柳離雪的手腕。
他的手腕間還留有被藤蔓扎出的傷口,竟然有金黃色的靈力順著傷口涌出,而那靈力上甚至還纏繞著濃重黑氣。
桑黛和檀淮的神色一瞬間變得極為冷沉,方才夜色太黑,他們兩人都沒發現柳離雪的傷口里竟有這種黑氣。
宿玄又拿起檀淮撿回來的藤蔓,蔓身雖然有些萎蔫,但藤蔓上的尖刺依舊硬挺。
他毫不猶豫照著自己的手腕扎了一下。
“宿玄!”
“妖王!”
兩人都驚了,下意識上前一步。
宿玄拔出那根藤蔓,然后……
本來只是個斷枝的藤蔓涌動一瞬,一股濃重的黑氣游走進它的枝干中,萎蔫的蔓身像是有了生命一般。
在它要活過來的前一刻,宿玄拔出藤蔓,燃起業火燒了它。
小狐貍抬起手腕,冷白的腕間也有一道道黑紋游走向被扎出來的傷口,淺淡的黑氣伴隨著靈力沿著他的傷口竄出來。
桑黛驚愕:“這是什么東西……”
宿玄冷聲:“這就是我要說的事情。”
檀淮茫然:“……什么?”
宿玄問:“修真界存在幾萬年,可有記載過修士可以不靠陣法和瞬移,撕開空間轉眼間去到萬里之外?”
桑黛和檀淮齊齊否認:“……從未。”
宿玄:“但他可以,并且,方才我與他交手,他周身的黑氣和柳離雪傷口中冒出來的黑氣幾乎一樣,我便存了個心眼帶回來幾根藤蔓,一試果真如此。”
一個之前被忽略、不可思議的想法漸漸顯露出來。
桑黛呢喃道:“天道有法則,萬物生存在修真界都需要遵循祂的規矩,無視空間阻礙日行萬里便是渡劫滿境修士都做不到,他為何可以?”
檀淮默默接話:“……說明他不是修士,不受天道法則制約。”
桑黛又說:“我完全看不出他的修為,跟他打架的時候感覺他像是個無底洞永遠不會累,我甚至感受不到他身上的靈力波動……”
檀淮補充:“……或許他用的不是靈力。”
不是修士,不用靈力,他是個什么東西,用什么在作戰?
桑黛和檀淮一起看向宿玄手腕間的黑氣,那根藤蔓的尖刺扎進他的腕間,好像一個引子一般,將宿玄的靈力也勾了出來,可那股金黃色的靈力上還纏繞著黑氣。
檀淮拿起一根斷藤也扎了自己一下。
斷藤刺入他的血肉中,檀淮的靈力被吸出,那根藤蔓瘋狂吸食他的靈力。
檀淮忍著疼痛沒有拔出藤蔓,桑黛凝眸去看。
他們都看清楚了。
那根藤蔓吸食的不是他的靈力,而是……
靈力上纏繞的黑氣。
“可以了。”
宿玄冷聲打斷,一把拔出那根斷藤用業火燒了個干凈。
“這……這怎么回事?”檀淮忽然看向桑黛,聲音顫抖問:“可是桑姑娘……我方才看的沒錯,那藤蔓唯獨沒有傷害你……”
桑黛一拔劍,那藤蔓便迅速離開。
明明還瘋狂想要吃了柳離雪和檀淮,可當她動用靈力之時,藤蔓卻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直接遁地逃竄。
桑黛也取出一根斷藤,捋起袖子扎了自己一下。
鮮血涌出,斷藤感受到血液漸漸復蘇,將桑黛血肉中的靈力吸出來。
可不同于方才宿玄和檀淮那般,她的靈力上沒有一絲黑氣,金黃的靈力干凈純粹,藤蔓似乎不太喜歡,主動拔出了尖刺又成了那副蔫蔫的模樣。
唯獨她沒有。
斷藤被宿玄奪走再次燒成灰燼。
屋內寂靜,無一人說話,只有彼此的呼吸聲。
桑黛茫然看向手腕間的傷口。
宿玄握住她的手腕,將她被扎出來的小口愈合。
“那黑氣……是什么東西?為何你們三人的靈力中都有,只有我沒有?”
桑黛以前從來不覺得自己有什么特殊之處,除了一個天級靈根覺醒者的稱號,她與這四界千萬生靈一樣,只是一個普通的修士。
她一直不理解,為何天道要殺她。
如今,好像有了些答案。
桑黛抬眸,目光與小狐貍撞在一起。
【黛黛……】
他的心聲很輕,她聽出了恐慌。
這是他們第一次意識到,桑黛與他們都不同,她身上有他們沒有的東西。
“所以……祂要殺我,是因為這個嗎?”
原因可能不止這一個,但一定有它。
宿玄微俯身子與桑黛平視,聲音鄭重又嚴肅:“黛黛,那黑衣人周身的黑氣似乎便是這個,這藤蔓喜歡吞噬它,被藤蔓扎到后,它會主動引出修士體內靈力,而這種黑氣吸附在修士的靈力上,如果我沒猜錯,可能整個四界,除了你之外,我們的靈力中都有這種黑氣。”
桑黛閉上眼,仔細回憶與那黑衣人打那一架時的畫面。
她忽然睜開眼,音量也高了幾分:“我想起來了。”
那人撕開空間用的不是靈力,而是這黑氣。
他作戰也不靠靈力,依舊是這黑氣。
只要有靈力波動桑黛就能察覺出他的大致境界,她畢竟也是大乘境修士,但那黑衣人沒有用靈力,所以桑黛壓根察覺不出來他的靈力波動,以至于誤認為他是個絕世大能。
他不用靈力修行,也不用遵循下界的道令條規,可以徒手撕開空間日行萬里。
桑黛得出了答案:
“他不屬于四界,他不是人鬼妖魔。”
作者有話要說
黛黛:什么花需要開三百年?!
檀淮:我不知道別問我我只是一個傳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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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雙更啦,下一章巨甜!
我們黛黛終于要被小宿抓到把柄了!
第 59 章 玲瓏塢(六)
檀淮默默呢喃,滿臉不可置信:“不是人鬼妖魔……那他是什么東西?”
宿玄沉默,面對這種簡直詭異的事情,完全刷新了所有人的認知,從未想過這世上還有這種東西存在。
“荒謬,太荒謬了。”檀淮一遍遍默念:“雖說四界寬廣遼闊,你我都只是一粒蜉蝣,但萬物存在皆有定律,他竟然不是人鬼妖魔,不用靈力修行……”
屋內響起一聲痛呼。
死寂突然被打破,三人循聲看去。
柳離雪眉頭微擰,方才應當是他的聲音,但如今眉目又舒展開來,似乎又睡了過去。
檀淮擦了擦額上的汗,壓住自己慌亂的情緒:“或許是夢魘了,今夜貧僧在這里休息,順帶守著柳公子,妖王和桑姑娘還是早些休息吧,明日我們再商量。”
宿玄看了眼劍修,她今夜接收到的信息太多,臉色都有些虛弱。
小狐貍摸了摸她的頭發,依舊哄著劍修道:“我們去休息吧,柳離雪需要休息,他沒事,本尊用靈力吊著他的丹田呢,他自己做的靈丹藥效也很好。”
今夜確實太晚了,桑黛輕輕點頭:“好。”
她沖檀淮禮貌頷首:“那就辛苦檀淮大師了。”
檀淮行了個佛禮:“桑姑娘客氣。”
和宿玄一起回到另一間上房,她忽然便卸了勁,安靜坐在桌旁端茶輕抿,仿佛一杯茶下肚,自己有些慌的心神也能被安定。
小狐貍奪過她的茶用業火溫熱,重新遞到她的手中:“喝熱的,別喝涼的。”
桑黛抬眸看他,宿玄神態依舊平和。
但桑黛知道他在擔心。
擔心柳離雪的安危,也擔心她的未來。
他們都不知道靈力中的黑氣是什么東西,也不知道為何只有她沒有。
她如此特殊,而天道又偏偏想殺她。
她能感覺到宿玄的擔心。
桑黛主動握住小狐貍的手,牽起笑意道:“宿玄,都會沒事的。”
宿玄放下茶與她平視:“……你怎么這么笨。”
【傻不傻,這時候還哄我作甚?】
他從未這般害怕過,從得知天道要殺她的時候就在害怕,面上淡定又自信,實際上心里慌得不成樣子。
只是一想她可能會死就覺得害怕,脊背發麻,手抖心慌。
桑黛從他的眼睛里讀出了他所有恐懼。
劍修與他十指相扣,彎起漂亮的眼睛笑瞇瞇道:“我就是笨啊,我本來就不聰明嘛。”
她搬個小凳子挪到宿玄的身邊,摸了摸他的腦袋。
“耳朵呢,讓我摸摸嘛。”
小狐貍冷哼一聲,還是將毛茸茸的耳朵露了出來。
銀色的毛發蓬松,耳朵尖尖是淡淡的粉色,又暖又軟,她揉了揉小狐貍的耳朵,這是一種無聲的安撫,是他們之間最為默契的安撫。
他順勢抱住劍修的腰身將她抱了過來,桑黛面對面坐在他的腿上。
小狐貍將腦袋埋進劍修的頸窩,悶悶的樣子有些好笑。
桑黛拍了拍他的肩膀,摸了摸宿玄柔順的銀發。
“黛黛。”
“我在。”
“你別怕。”
“我不會怕的,你也別怕,我和柳公子都會沒事的。”
桑黛抱住他,拍拍小狐貍的脊背。
“宿玄,我其實一直都很有勇氣,祂要殺我,那我便戮天,去八十一重天親自找祂要個說法。”
虛空中一聲驚雷炸起,蜿蜒的雷電穿梭在夜幕之中,驚擾了寂靜的玲瓏塢。
隨后是滿天大雨落下,敲在窗子上似斷裂的碎珠,似乎在宣示著誰的怒意。
可屋內的兩人沒有一人在乎,宿玄親了親她的側臉,悶聲道:“我和你一起,黛黛,我不會再丟下你。”
他一直介意自己閉關的那十三年,從未放下過。
桑黛的鼻尖抵著小狐貍的脖頸,聞到他身上令人安心的草木香。
他們離真相越來越近。
桑黛細聲說出心底想說的話:“宿玄,你其實從來都不欠我的,我很慶幸和你相識。”
一直都是這樣。
桑黛覺得自己虧欠宿玄很多,但他從不欠她的。
“黛黛。”
“嗯。”
宿玄抬起頭與劍修對視。
小狐貍撩起劍修的鬢發,輕輕啄了啄她的額頭,熱氣噴涂在她的臉上。
“我怎么這么喜歡你啊。”
【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你。】
桑黛聽到過很多次宿玄的表白,每一次無論用什么語氣說出來,都一樣的真誠。
她捧住小狐貍的臉,指腹描摹他的眉眼,這張臉很好看,桑黛覺得宿玄就是四界最好看的人。
宿玄故意緩和氣氛問她:“已經過去了一天,現在是新的一天,今天有沒有更喜歡我一些?”
桑黛笑著點頭:“有。”
宿玄的眼眸微紅。
桑黛輕聲道:“柳公子也不會有事的,我們都不會有事,宿玄,重來一次我一定會抓住所有機會。”
小狐貍聽不懂她的重來一次是什么意思,這件事或許只有桑黛自己知道。
小狐貍抱住她的腰身,親了親她的臉頰。
“黛黛,好喜歡你啊。”
桑黛任由他埋在脖頸間,灼燙的呼吸逗得她想笑。
他那么喜歡她,她沒有他的喜歡多。
但桑黛會努力多喜歡宿玄。
她摸了摸他的腦袋,笑著說:“我知道的,宿玄。”
***
枯葉被踩碎,窸窸窣窣的聲音在黑夜中有些明顯,悶雷炸起,雨水瓢潑落下。
青年仰頭望天,今夜無月,忽然出現大片的濃云,本就暗淡的夜色如今伸手不見五指。
“嘖,你怎么又生氣了,誰又說什么話惹你生氣了?”
他啟唇輕聲說話,似含了一絲笑意,可這笑意卻又不那么明顯。
“這么容易暴躁,跟個幼稚鬼一樣。”
一道驚雷忽然朝他劈下。
他也不躲,雷電直直砸在他的身上,肉身頃刻間被劈為飛煙。
硝煙被雨水浸濕,林中安靜了一會兒,遠處卻忽然攏出一陣濃重的黑煙。
那黑煙漸漸虛化出人形,轉眼間人影便重新出現在雨中。
他搖了搖頭:“脾氣真爆,這么喜歡劈人。”
天幕中的雷電作勢又要劈他,他身影一晃消失在原地。
百里之外,空間被撕裂,他從僅容一人通過的裂縫中走出來。
理了理身上并不存在的雨水,青年揮手撤去洞穴外的結界,徑直朝最里面走去。
墻壁上掛了好幾顆夜明珠,將走來的路照亮。
這洞穴很深,走到某一處的時候,墻壁上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你出去做什么了?”
他舉了舉手上的乾坤袋:“給應衡拿藥去了啊,他死了計劃就失敗了。”
游隼從石墻之上飛下來,落在他的肩頭上佇立。
“我早就說了他醒了也會是個廢人,五感盡失、經脈寸斷,連靈力都沒有,你救他作甚?”
青年慢悠悠朝里面走,掏出個蔗糖丟進嘴里。
“你一只鳥問那么多做什么,都說了做任務做任務。”
“你——那你到底為何不殺了桑黛!”
“殺不了,兩位大乘境修士,她身邊還有個化神滿境的和尚,身上還有微生家留下的契印,動手不是明智之舉,她專克我,真把她惹急了,我是打不過她的。”
他這人吊兒郎當,說話也吊兒郎當,永遠沒個正經樣子。
游隼窩窩囊囊縮在他的肩頭上,低聲道:“你要知道,桑黛不死的話要改變很多事情,天命是不可以改變的,結果不一定是你想要。”
青年“嘎嘣”一聲咬碎了糖,甜意在舌尖化開,面具下的眼睛滿足瞇起。
他遞給游隼一顆糖:“吃顆糖不?吃了包你閉嘴。”
游隼:“……滾。”
它離開了青年的肩頭,轉身往洞穴外飛去。
“嘖,不識好歹。”
他暗自感慨,將那顆糖塞進了自己的嘴里。
洞穴最深處擺著一張榻,其實根本算不上是一張榻。
準確來說,就是一面平整的石頭,上面鋪了床薄褥,寒酸又簡陋。
一人安靜躺在上面,臉色雪白,周身死氣沉沉,若不是遠處吊著他神魂的明燈還燃著,他或許會以為應衡死了。
青年來到榻邊,冷漠看著石榻上躺著的人,懶散嚼著嘴里的糖,那糖被他當成瓜子一樣咬碎。
“你和你那徒弟還真是像,長得和和氣氣的,打架倒是招招致命。”
他隨意在地上坐下,又塞了一顆糖慢吞吞嚼碎,反正應衡現在睡著了,五感盡失也聽不到他說的話。
他嚼了幾顆糖,又忽然感慨道:“不過桑黛這人還是跟以前一樣,這么久了都沒變過……”
依舊沒人說話,他也沒再說話,買回來的糖慢慢被他當成瓜子吃完了。
青年取出從那只孔雀那里順來的乾坤袋,打開后取出滿地的瓶瓶罐罐。
他拆開一個聞一下,嘟嘟囔囔道:“這都什么東西?”
沒人回應他,他又不了解丹藥這東西,選了許久,最終還是擔心把人給毒死,決定等應衡醒了讓他自己去選,絲毫不管他五感盡失能否選得出來,又是否會選到不能吃的藥。
黑衣人站起身,隨手將乾坤袋扔到石榻旁。
應衡要是選錯了把自己毒死了也不賴他,反正他把藥給了,后續的事情就跟他無關了。
他這么想著覺得甚是合理,看也不看應衡一眼,果斷轉身離開。
糖吃完了,他得去玲瓏塢續點。
一根藤蔓跟在他的身后,貼著地面游走。
***
桑黛第二日醒來,身旁已經沒了小狐貍的身影。
擔心那黑衣人再次來,因此他們晚上是睡在一起的。
她摸了摸另一個被窩,早已經冰涼,宿玄應當很早就起了。
桑黛想一下就知道小狐貍去了哪里。
榻邊放好了衣服,宿玄幫她搭好了一整套的衣裙,小狐貍審美不錯,選出來的衣服也很合劍修的品味。
桑黛起身換好衣服,洗漱收拾好之后打開門,徑直來到隔壁的房間。
她敲了敲門,里面傳來檀淮的聲音:“進。”
桑黛推開門,朝坐在桌邊的檀淮打招呼:“檀淮大師。”
檀淮回禮:“桑姑娘好。”
桑黛眼眸一轉,果然瞧見窗邊靠著的人影。
小狐貍站在窗戶邊,外面昨晚下了一場雨,空氣有些潮濕,但雨后的氣息同樣新鮮,驅散了屋里濃重的藥味。
宿玄走過來牽起她的手:“睡醒了嗎,昨晚休息夠了嗎?”
“夠了,我都醒了自然是睡夠了。”她看向床榻上的柳離雪,“柳公子的傷怎么樣?”
“剛才我幫他療過傷,都是些皮肉傷,應當今日就能醒。”
桑黛點頭,心下稍微輕松了些:“那就好,有我能幫上忙的嗎?”
“你先好好休息吧,我們或許還有惡戰要打。”
“好。”
桑黛捧著宿玄遞過來的茶輕抿。
三人并排在圓桌旁落座,一時間竟然無話可說。
檀淮喝了好幾口茶,看這兩人似乎都有心事在想,一個兩個都不開口,他實在是有些悶得慌。
“那個……”
桑黛和宿玄看過去。
檀淮尷尬一笑,小心提議:“要不我們……去吃個飯?”
宿玄問桑黛:“餓嗎?”
桑黛搖頭:“不餓,沒胃口。”
小狐貍有些心疼,“還是去吃點飯吧,就在樓下。”
檀淮激動點頭,徑直站起身便要往外走,邊走邊說:“嗯嗯,我們去吃個飯吧,吃完飯再談論這些事情。”
桑黛看著檀淮興奮的眼睛失笑,果斷應允了他:“行。”
剛要起身離開,床榻那邊微弱的聲音隔空傳來。
“那個……你們吃飯的話,可以給我帶碗粥嗎?”
三人:“……”
三人齊刷刷回頭看。
孔雀艱難坐起身,齜牙咧嘴的模樣有些狼狽。
剛醒來對上三雙眼睛的柳離雪:“我只是要碗粥而已……”
宿玄忽然走過去,抓起他的手腕把脈。
脈搏穩定,氣息沉穩,活得好好的,確實是醒了。
小狐貍冷笑:“命還真大。”
柳離雪剛醒來就沒個正經,習慣性嬉皮笑臉:“那是,屬下有尊主和尊主夫人相救,我就知道你們不會不管我的。”
宿玄白了他一眼。
桑黛笑著上前問他:“柳公子身子可有大礙?”
柳離雪隨意揮了揮手,示意自己沒事:“沒事死不了,我自己就是醫修,當時打架得虧我機智,一直護著自己的命穴,那藤蔓傷得都是皮肉。”
檀淮也跟著稱贊:“柳公子當真聰明。”
柳離雪笑嘻嘻的模樣一如既往,“吃顆還元丹就好了。”
他伸出手。
宿玄:“……干什么?”
柳離雪眨巴眨巴眼:“屬下的乾坤袋啊。”
三人:“…………”
桑黛小聲開口:“沒了。”
柳離雪:“……你們都給我吃了?!”
孔雀的音量加大:“那么多靈丹你們都喂給我了?那玩意兒吃多了會死的!”
宿玄別過頭不看他。
檀淮尬笑著。
桑黛不好意思道:“是那個意思……就是你的乾坤袋沒了。”
柳離雪:“……什么意思?”
宿玄直截了當開口:“字面意思,你的乾坤袋連帶著你珍藏多年的仙丹靈藥一起沒了。”
一陣沉默。
孔雀面無表情:“去哪里了?”
宿玄轉過身看他,冷聲道:“你問本尊?本尊去的時候你的乾坤袋就已經被摸走了,你自己都不知道?”
柳離雪的拳頭捏得脆響,面如土色,無形的孔雀翎都要炸起來了。
“我的,我的乾坤袋……嗚嗚……”
他好像生無可戀的樣子,又躺了下去,拉過被子蒙住自己的腦袋。
桑黛和檀淮一起看向宿玄,兩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宿玄瞥了柳離雪一眼,對兩人說:“黛黛,你先和檀淮下去吃飯。”
桑黛以為他要安慰柳離雪,顧及某只孔雀的面子,于是訥訥點頭:“好,那我等你。”
房門被關上。
宿玄坐在桌旁懶散喝茶:“別裝了,起來說話。”
柳離雪一個掀被坐了起來。
宿玄又白了他一眼,讓他做妖界的執事,總感覺星闕殿的未來也就一眼看到頭了。
柳離雪動作幅度有些大,肩膀上的傷還未好全,他痛到倒抽一口涼氣。
孔雀惱怒:“還好我那乾坤袋里沒放太多值錢的丹藥,我以為他是個厲害角色,沒想到是個厲害的賊!”
宿玄和他認識這么久,柳離雪出門會裝很多仙丹,但不會全部帶上,他自己有煉丹的法子,只是丟了一袋子的丹藥絕不至于那般面如死灰像受了多大的打擊,這般容易被打擊到,當年跟著他謀反的時候不知道死幾次了。
柳離雪掀開被子下了床,捂著肩膀來到桌邊坐下,捧著空茶杯遞到宿玄的面前。
小狐貍冷著臉給他倒了一杯茶,“你最好有事情要說,本尊都沒跟黛黛一起吃飯。”
柳離雪:“……你倆一起吃幾次飯了,少吃一頓會死嗎?”
宿玄理所應當回應:“少吃一頓會不開心。”
柳離雪無奈,也只敢心底嘟囔他,不敢多說別的,小口喝茶道:“我只是以這副模樣不想見人,臉都沒洗呢,頭發也亂糟糟的。”
宿玄冷冷看他,知曉這只花孔雀是個臭美的主,很在乎形象。
柳離雪低聲補充道:“以及……還想起來一件事,順便提醒你一句。”
宿玄懶洋洋喝茶:“說。”
“尊主,你的發情期快來了。”
宿玄喝茶的動作頓住。
柳離雪小聲說:“都十月了,你算算還有多久,你如今入了大乘,發情期也會隨著你的修為增強,你怎么熬過去?”
“而且我們必須在你的發情期前趕回妖界,在這里過發情期不安全,若遇到危險,那時候的你很難應付。”
宿玄沒說話,瞧著依舊淡定。
柳離雪驚訝:“不是,你一點不急啊?”
宿玄冷嗤:“有什么好急的。”
柳離雪豎起大拇指:“行,您厲害,今年您自己找個地方過,別在妖殿后山,轟塌了妖殿我還得給你修。”
前幾年宿玄就轟塌過一次,柳離雪忙活了好久找人重新修了個。
宿玄悠閑喝茶:“本尊不急,你少操閑心了。”
柳離雪覺得自家尊主實在厲害,想不到邁入大乘后,連發情期都能壓制了。
他默默喝茶,果斷閉嘴。
***
而桑黛一直到吃完飯都沒見兩人下來。
都已經過去兩刻鐘了。
桑黛微微擰眉,對檀淮道:“我上去看看。”
檀淮樂呵呵啃著包子:“好的桑姑娘,順便問問柳公子還要吃點啥。”
“好。”
桑黛上樓,轉身往左邊走廊走。
剛要走到柳離雪的房間門口,身后的一間房門忽然打開,一人拽住她的胳膊將她拖了回來。
房門關上,她被抵在門板上,身前堵了個人影。
桑黛眉眼一冷:“知雨!”
知雨劍出,宿玄一把給它按了回去,順手收緊乾坤袋,連帶著桑黛手腕上的長芒都給解了丟進去,也把自己腰間的青梧給收了
知雨、長芒、青梧:“?”
這一套動作行云流水,桑黛詫異抬眸,這才注意到抵在身前的人是誰。
她的神情一怔,急忙將抵在宿玄身前的胳膊肘收了回去。
“我傷到你了嗎?”
宿玄捂住胸口故作柔弱:“傷到心了。”
“……啊?”
桑黛迷茫抬頭,對上他含笑的眼睛。
【真可愛,嘬一口黛黛。】
小狐貍捧住劍修的臉,沿著額頭往下親了好幾口。
桑黛推了他一把:“干什么呢,怎么不下去吃飯,柳公子不是餓了嗎?”
“方才傳了小二給他送飯。”
“那你這是干什么,你怎么不下去吃飯?”
小狐貍把腦袋埋進劍修的脖頸間:“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沒心情吃飯了。”
“很急的事情嗎?”
“急。”
桑黛有些擔心,側頭去看埋在頸窩的小狐貍。
“什么事情啊,需要我幫忙嗎?”
宿玄親了她的脖頸一口,悶悶道:“你愿意幫我嗎?”
桑黛有些癢,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小聲道:“我能幫得上一定幫你,我們之間沒必要這么見外。”
小狐貍抬眸與她對視,喉結微微滾動,眼底晦澀加深。
“真的?”
【情事也愿意幫忙嗎?】
桑黛初時剛開始沒聽明白“情事”是什么意思,眼神懵懂,反問一句:“我可以幫得上一定幫你。”
宿玄親了親她的鼻尖,掐著人的腰身把她抱起來,單手托著劍修的臀底往寬椅上坐,劍修坐在他的腿上。
“黛黛,我的發情期要來了。”宿玄捋開她的鬢發,聲音很輕:“你能幫得上忙,也只有你可以幫忙。”
桑黛聽明白了,和宿玄接觸的地方像是被烈火炙烤,滾燙一瞬間燃上側臉,連帶著脖頸都被燒紅。
“發,發,發情期?”
她一緊張說話便不利落。
宿玄點頭:“發情期。”
小狐貍吻住她的耳根,咬著那顆小瓔珞。
“十一月便是我的發情期,十一月中旬開始妖界大雪連綿,寒冷可以壓制九尾狐的情熱,因此九尾狐族多在入冬迎來發情期,近來有些忙了,我忘了跟你說時間了。”
桑黛瑟縮著躲開他的吻:“那你可以……可以忍一下嗎?”
小狐貍身子一僵,不可思議抬眸看她。
“你讓我忍?!”
【你竟然讓我忍?這么冰冷的話你也說得出來?】
桑黛心虛反問:“不可以嗎?”
她現在沒喝醉,不像上一次那樣大膽,事后想起來自己上次催著宿玄做下去,也恨不得給自己一拳,怎么喝了酒后膽子那么肥了。
小狐貍卻堅決反對:“不可以,忍不了,一點都忍不了!”
【難受死了,真的很難受,每次都恨不得一頭撞死,好幾次我都跑仙界想要抓你回妖界,可是我都忍了。】
桑黛:“……”
他還做過這種事啊。
宿玄狠狠咬了一口劍修的脖頸。
桑黛縮了縮身子,輕聲喊道:“疼。”
小狐貍松開牙關,伸出舌頭舔了舔她的脖頸。
他拿出對待劍修的必殺技,開始哼哼唧唧撒嬌。
“黛黛,寶貝黛黛,你就做我的夫人吧,我一定對你很好很好,這輩子就守著你過日子。”
桑黛的耳根被他叫得一陣酥麻,渾身的力道軟了一半。
“九尾狐族每年都有發情期,我入了大乘,發情期也會隨著加強,我不知道今年能不能熬住,黛黛,你心疼心疼我。”
他吻著劍修的耳根,含住她的耳垂含糊撒嬌。
桑黛將腦袋埋進他的脖頸,又變成了那副鵪鶉模樣。
她不說話,宿玄偏要她說話。
“試一試好不好,到時候試一試?”小狐貍親著她的側臉,哄著滿臉紅暈的劍修,“黛黛,和喜歡的人做這件事很舒服的,你覺得呢?”
桑黛有些暈,根本沒聽懂他在說什么,下意識順著他的話問:“……很舒服嗎?”
“舒服的,我不騙你。”
宿玄掰過劍修的側臉,捏著她的下頜湊上前去。
“黛黛,張嘴。”
桑黛這種時候往往最暈乎,宿玄一撒嬌,她的理智全部都沒了,乖乖啟開紅唇。
小狐貍湊上前去吻她,吮吸她的紅唇和軟舌,親吻她唇中的任何一個地方,一路蔓延到耳根和脖頸,感受到她越來越軟的身子,無力窩在他的懷里。
他親了好一會兒,直到桑黛推了推他的肩膀。
宿玄松開桑黛,將她的腦袋搭在自己的肩頭,拍了拍她的肩頭。
“親吻舒服嗎?”
“……嗯。”
“只是親吻都這么舒服,那件事也不會難受的。”
小狐貍身體力行向她證明。
“……可你是大乘境妖修。”桑黛閉上眼不敢看他,解釋道:“我害怕你們九尾狐族的發情期,會沒有理智。”
宿玄終于知道她別扭在哪里了。
他輕聲笑起來,胸膛在震動,桑黛便是閉眼休息都過不安穩。
宿玄親了親她的額頭,嗓音微微喑啞:“可我不會傷害你的,這種事情不可能只有我一個人舒服就行,你比我重要,你舒服了我才能繼續,我一定好好伺候——”
桑黛一把捂住他的嘴:“停!你不要滿嘴混話!”
她生活在律令嚴格的劍宗,在劍宗便是說臟話都會被罰,桑黛一句罵人的話蹦不出來,沒有人罵過她,更沒有人敢對她說這種混賬話。
劍修臉皮很薄,可宿玄從小生在妖界,自小接受發情期教習,在這件事上看得很開,這不是什么難以見人的事情,是道侶間表達愛意的一種方式。
更是親密的象征,將一切都獻給彼此,毫無保留。
他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給她,只給她。
宿玄被她捂著嘴說不出話,眉梢微挑有些戲謔。
桑黛忘了,宿玄不用嘴也能說話。
小狐貍會在心里叭叭
【這就害羞了?臉皮真薄,逗逗就臉紅。】
【黛黛害怕這件事,試一次就不會害怕了,先想辦法跟黛黛合籍,她暈乎的時候特別可愛,什么都答應,有了名分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做這件事。】
【到時候去洞府還是在妖殿呢,洞府會不會有點冷?不對,那種事冷不了——】
“宿玄!”
桑黛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臉上。
小狐貍愣在原地。
桑黛的臉紅得嚇人,長睫蒲扇眨動。
“你閉嘴不要說了,你實在,實在太,太厚臉皮了!”
她也只會罵這一句。
宿玄微瞇狐貍眼,一把拽住要跳下來的桑黛,牢牢把她按在腿上,反正她也不可能對他拔劍,不動靈力,只憑蠻勁兒桑黛是掙不過一個男子的。
她這種臉皮薄的,就得他這種不要臉的追。
宿玄的指腹觸碰上她的紅唇,俯身又親了她一口。
“小嘴跟抹了蜜一樣,罵人都這么好聽。”
桑黛:“宿玄!”
宿玄桎梏住她的腰身,一手捏著劍修的下頜迫使她抬眸與自己對視。
“黛黛,你是不是瞞著我什么?”
桑黛眨了眨眼,意識到自己方才說了什么話,忽然頓住不敢再動。
宿玄直勾勾看著她倉皇的眼睛。
“我明明沒說話,你為何臉這般紅,情緒反應這么大?”
“很多次了黛黛,你是不是瞞著我什么?”
作者有話要說
起初的小宿:嘁,絕不可能急(不屑jpg.)
兩刻鐘后的小宿:黛黛,我急死了!(委屈jpg.)
小柳:看人下菜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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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我們師父馬上就能和黛黛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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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0 章 玲瓏塢(七)
“黛黛,嗯?”
宿玄的尾音像是敲在心尖尖上,桑黛敏銳覺察到不對勁。
她的胳膊肘抵在宿玄的胸膛處,結結巴巴道:“我、我哪有什么事瞞著你啊,我沒有啊,就是沒有啊,我沒有騙你。”
宿玄一眼就看出來他的小劍修已經升級為初代小騙子,但小騙子行騙的技術實在不行,輕易就能看出來她在騙他。
“哦?是嗎?”宿玄湊上前,咬住劍修的耳根輕碾:“你沒有騙我嗎?”
桑黛的力道一卸,連帶著腰身都軟了。
“沒、沒有騙你。”
桑黛的鼻尖抵在宿玄的脖頸處,劍修下意識求軟,鼻尖蹭了蹭小狐貍的側頸。
宿玄心里歡喜極了,他家劍修真是哪里都是個寶,說話也可愛,一舉一動都可愛。
“你就是在騙我。”
“我沒有。”桑黛不會說謊,根本不敢看宿玄的眼睛,只能縮在他的懷里,“我、我、我從不說謊的。”
宿玄親了親她的側臉,壓低聲音說道:“沒有騙我的話,敢不敢跟我對視?”
桑黛:“……”
那自然是不敢的。
跟他對視聽到他心里那些話,桑黛指定忍不住要再次露餡。
她死死扒著宿玄的肩膀,將自己的臉靠在他的脖頸處,任憑宿玄怎么扒她就是死活不出來。
宿玄越發確定她有事情在瞞著他。
小狐貍眼睛一瞇,又開始打壞主意了。
桑黛跟個烏龜一樣窩囊縮著,趴在他的懷里不說話,宿玄不敢對她下重手,只能想別的辦法。
小狐貍扣著她腰身的手開始不老實,上移至脊背之上,掌心隔著外衫貼在她的肩胛骨兩側,薄唇銜住劍修脖頸的軟肉輕咬,探出舌.尖輕輕舔舐。
桑黛輕哼一聲,宿玄趁這時候果斷把人扒了出來。
劍修的眼睛紅透,隱隱有水光浮現,像是被欺負慘了一樣,宿玄覺得自己實在是冤枉,他明明還沒開始欺負她呢。
宿玄吻住她的唇,沿著唇瓣輕咬了下,啞著聲音哄她:“寶貝,張嘴。”
桑黛想躲,但是欲念上來后的小狐貍明顯強勢了許多,把人往懷里按了按,在她的腰間捏了把,劍修就自覺張開嘴了。
宿玄順勢擠進去,在她的唇齒間橫掃掠奪。
桑黛跟他接吻的時候會下意識閉眼,不敢看宿玄的眼睛,但是小狐貍扣著她的后腦勺。
他邊咬劍修的下唇,在空隙間含糊說道:“不要閉眼,看著我黛黛。”桑黛暈乎的時候往往最聽話,抬起顫顫巍巍的長睫與他對視。
他的眼睛一直都很好看,妖族的眸色都不一樣,九尾狐族是像瑪瑙一般的琉璃色,瞳仁半獸化,會有淡淡的流光,這雙眼看著她的時候會說很好聽但又不敢聽下去的情話。
比如現在的桑黛一邊被他壓著親,他一邊在心底說著旁的話。
【好香……】
【好軟,親到黛黛了。】
【我的黛黛,哪里都軟軟香香的,想親爆她。】
桑黛的臉越來越紅。
宿玄捧著她的臉去吻她,眼也不眨與她對視。
【黛黛,我在親你,很軟,很香……解開衣服親好不好?】
桑黛頓時收回手捂住自己的衣帶。
宿玄眸色一暗,邊親邊把人抱起往榻上放,他彎下身子附上她,撬開桑黛的齒關繼續與她親吻。
【想解開衣服,隔著小衣親親那里。】
桑黛的神智都被嚇清醒了,別開頭掙開宿玄,后退著拉過一旁的薄被緊緊蓋著自己。
小狐貍喘著氣,抓著她的腳踝把人拖過來,順勢擠進她的腿間,故意與她對視。
“寶貝黛黛,我就親親嘴。”
【那自然是騙你的,我哪里都要親。】
桑黛全都聽到了,死死捂著薄被不讓他扒開:“宿玄,我不要!”
宿玄勾起唇,吻住她的唇瓣輕咬,琉璃眼眸直直盯著她的眼睛。
【黛黛好香,黛黛好軟……寶貝黛黛……】
【喜歡死了,耳朵好紅,脖子也好軟,那里更是……撒撒嬌就可以解開了吧,就親親……】
躺在身下的小劍修忽然緊緊捂住胸口的衣襟。
宿玄在這時候放開她,指腹揩去她唇角和下頜的光澤,情緒切換很快,瞬間從方才的狂徒變成了正常的小狐貍,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在做戲。
他沒看錯,桑黛方才第一反應是捂住胸前的衣服。
“黛黛,你在瞞著我什么?”
故意詐了詐她,她的反應確實很奇怪,宿玄很聰明,輕易就能想到之前她那些奇怪反應都是發生在什么時候。
他明明沒說話,桑黛卻情緒激動,她臉紅的樣子像極了害羞。
害羞什么?
桑黛喘著氣,對上宿玄的眼睛,一顆心狂跳不止,有一瞬間以為自己的所有秘密都被他看穿了,她在他的面前無所遁形毫無偽裝。
“我……我沒有事情,沒有事情瞞著你啊……”
宿玄眉梢微揚,沒有事情瞞著他的話,為何方才他心里想著要解她的衣服,她便當真捂住衣服了。
“我、我、我真的沒有,我沒有事情瞞著你。”
桑黛真的一點都不會說謊,只要說謊話便磕磕絆絆。
宿玄把她抱起來放在懷里,拍了拍她的脊背:“喘會兒氣再說話,別嗆著自己。”
她至今也不會接吻,而宿玄往往親著親著就越來越兇,桑黛越發緊張的時候甚至會忘了呼吸。
她乖乖趴在他的肩頭呼吸,微涼的氣息落在他的脖頸處,像把小刷子一樣掃著他。
小狐貍拍著她的脊背幫她順氣,側著腦袋去看埋在肩頭閉目養神的桑黛。
他一直覺得最近的經歷像是在做夢,桑黛過去對他那般冷漠,似乎宿玄死在她眼前都不會有什么反應,他將她從戰場上抱回來后,宿玄坐在床邊看著面色蒼白的桑黛,他思考了好幾晚。
她來了身邊,那他該如何對待她?
是直接告訴她自己喜歡她,還是像以前那樣對待她?
他最終得出結論,他不能說出喜歡。
桑黛厭惡他,覺得他滿嘴謊話,這種時候她只會覺得他在折辱她,因此宿玄壓抑著自己的喜歡,一如既往那么跟她說話,覺得醒來后會見到一個對他一如既往冷漠的桑黛。
可并不是這樣。
他見到的是一個溫和的桑黛,她從最初的溫和,到后來的包容,以及現在的寵溺,這些過渡是他過去做夢都不敢想的,如今短短四個月。
過去一百年都沒做成的事情,四個月便圓了夢。
太奇怪了,也太順利了,桑黛對他的信任來的太快。
宿玄親了親她汗濕的額頭。
這世間總有超乎他認知的事情存在,就好像那黑衣人不是四界之人,就好像桑黛無形中改變了天道為她定下的天命,或許……
他這個寶貝心肝還有些更寶貝的地方。
小狐貍抬起桑黛的下頜,俯身又吻了上去。
桑黛閉著眼靠在他的懷里,舌.尖都被他吮到發麻,呼吸紊亂只能靠他為她順氣。
迷茫間似乎聽到了他的聲音。
“黛黛,睜開眼。”
桑黛微微抬眼,朦朧的視線中看到他又壓了上來。
他們在做著親密的事情,兩雙眼睛對視。
桑黛的識海中傳來沙啞的聲音。
【喜歡嗎?】
她這時候最暈乎,以為是宿玄在說話,在接吻的間隙嗚咽了聲。
“……嗯。”
【喜歡跟我接吻?】
“……嗯。”
【舒服嗎,寶貝?】
“……嗯。”
宿玄彎唇輕笑,翻身把人壓在錦被上繼續親。
他剛剛沒有說話。
可她回應了。
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或許有了答案。
檀淮一直到吃完飯都沒瞧見桑黛和宿玄下來。
他微微蹙眉,桑黛明明說上去喊宿玄下來吃飯,這么久了怎么沒有一點動靜?
不會是柳離雪那邊又出事了抽不開身吧?
檀淮這般一想,瞬間便急了起來,拿過自己擱置在桌上的佛珠便朝樓上趕去。
剛越過桑黛和宿玄的房間,正要朝旁邊柳離雪住的屋子趕去,身后緊閉的房門打開。
檀淮下意識停下來回身看去,便瞧見一身黑色華服的宿玄走了出來。
“妖王?”
宿玄的唇瓣有些紅腫,唇角有些破損,側臉還有些紅痕沒有消去,但不明顯,跟睡著了壓出來的一般。
檀淮是個佛修,完全沒往那方面想,指了指宿玄的臉和唇:“你這是……”
宿玄淡然回道:“哦,小野貓咬了一口,還呼了一爪。”
檀淮:“……啊?”
宿玄看了眼隔壁柳離雪的房間,“他應當睡了,我們下午再辦正事吧,上午先休息。”
檀淮:“可是柳公子不是餓了?”
“本尊給他傳過膳了,他已經吃完睡下了。”
“那桑姑娘上來后……”
“她有些累,先睡著了。”
檀淮:“哦,好吧,那貧僧便回自己的屋子先休息了,正午過后再來。”
宿玄輕輕頷首:“嗯。”
他轉身進屋關上了房門,只留檀淮面對大門一臉驚愕。
宿玄進去后就瞧見床帳后窩囊趴著的人,他單膝跪在榻邊,把她從被子里面扒出來。
桑黛一眼就瞧見他側邊臉頰的紅腫,連帶著唇角都磕破了些。
她有些愧疚,伸手去摸他的臉:“疼不疼啊,對不起,我剛才真的沒反應過來,我不是故意的。”
小狐貍抓住她的手吻了吻,悶聲回應:“疼。”
桑黛越發愧疚,坐起身要替他療傷:“我幫你消下去好不好?”
宿玄順著她的力道把人抱在懷里坐著,輕啄她的側臉,“你親親它就好了。”
“宿玄,我說正經事呢。”
“我說的也是正經事。”
桑黛趴在他的懷里,“那你疼著吧,我不管了。”
他方才不要臉不要皮,心里想的都是些亂七八糟的話,桑黛哪里聽得了這些,情急之下一個巴掌呼了上去,還咬了他一口。
宿玄貼著她的側臉輕蹭。
“黛黛。”
桑黛沒有回應,一回他就會越來勁,他又該在心里說那些話了。
宿玄的下頜蹭蹭她的頭發,“我們果然是天生一對,你注定得是我的夫人。”
桑黛嘟囔:“我還沒答應呢。”
宿玄彎唇笑了起來,她一看就沒聽懂他到底在說什么,他說的天生一對可不是那個意思。
不過她也不用答應,反正也跑不了。
從把桑黛帶回妖界的時候,他就沒想過放她離開,但桑黛主動接納了他留在她身邊。
小狐貍正在一點點叼著自家媳婦往洞府走,邁進洞府大門,她就徹底走不了了。
“黛黛,再親親好不好?”
桑黛:“?”
小狐貍吻住她的脖頸,沿著耳根往下親,一路蜿蜒到鎖骨的位置。
桑黛又暈暈乎乎被親了個遍。
許久后的桑黛捂住嘴,一腳踹上了小狐貍的心口。
狐貍精裝模作樣捂住心口:“疼,疼死了。”
桑黛拉過被子蒙住頭:“那你就疼死吧,你的發情期自己過。”
真無情。
宿玄勾唇輕笑,把人連被子抱進懷里,“不生氣了黛黛,我下次收斂點。”
桑黛不說話,儼然要冷戰到底。
小狐貍壓著聲音抱著她來回說好話,一副格外會哄人的模樣。
擔心桑黛把自己憋出汗,宿玄還是用了些力道把她扒出來,果然看見桑黛紅成晚霞的臉頰和額上的汗。
他伸手輕輕擦去,笑意依舊疏朗,淺眸中閃爍著濃重的情意。
桑黛與他對視之時,她完全生不起一點拒絕的心意,根本見不得他委屈,也見不得宿玄傷心。
其實他的心聲說得對,他但凡撒撒嬌,桑黛什么事情都會答應他。
小狐貍親親她的下唇,眼睛一動不動盯著她的眼睛看。
他也不說話,心聲也很安靜,桑黛總覺得他的眼神有些不對勁。
她小聲問:“你……你在看什么啊?”
宿玄觸碰上她的眼尾輕輕摩挲,笑道:“看黛黛的眼睛。”
“……啊?”
“看這雙眼睛,是不是有些不一樣。”
桑黛無端緊張起來,覺得有些事情好像不受控制了,她不會以為他只是在說普通的情話。
“有……有什么不一樣的,我一直都長這樣。”
桑黛急忙別過頭不敢看宿玄,窩囊縮在他的懷里。
不會的,這種荒謬的事情他不可能發現的,即使是桑黛自己,過去了這么長時間,每每靜下心去思考原因之時也會覺得不可思議,為什么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呢?
很神奇,也很詭異。
宿玄輕聲問:“黛黛,你真的沒有瞞我的事情吧?”
桑黛渾身的汗毛都要炸了。
“……沒有啊。”
宿玄道:“說謊的人是小狗。”
桑黛:“……說謊的人是小狗。”
宿玄沉默了許久,桑黛能聽到自己一聲快過一聲的心跳。
久到她快要躺不住,長睫快速撲閃,大腦從未運轉這般快過,想盡辦法想要圓過去之時,沉默的狐貍終于開了口。
“沒關系,我們黛黛最誠實了,絕對不會說謊的,我最最最相信黛黛了。”
桑黛:“……”
她心有不安。
她良心愧疚。
他能不能別相信她啊!
小狐貍脫下外衫和鞋子,桑黛的鞋方才也被他脫掉,他躺上去將桑黛抱進懷里。
“黛黛,陪我睡會兒吧。”
桑黛從他的胸口前抬起頭:“我們不去辦正事嗎?既然查到了烏寒疏,總得去找他問問吧?”
宿玄閉上眼摟住桑黛,“睡醒再去,烏寒疏昨夜醉酒,想必今日也不會起來太早,我昨晚上沒睡好。”
桑黛知曉他昨晚睡的少。
她不再說話,安靜讓他抱著,靠在他的懷里閉上眼。
宿玄的身上總有一種魔力,桑黛只要靠近便會覺得安心,放松戒備后困意排山倒海一般,以往明明入睡很難,如今有他在身邊便也快上很多。
宿玄還很會哄人安睡,他輕輕拍著她的脊背,像哄孩子一般,桑黛聞到他身上的草木香便覺得心安,明明困的是宿玄,她反而比宿玄要更早入睡。
懷里的心肝睡著了,一直閉著眼的小狐貍睜開眼。
桑黛睡著的時候很乖,一手抱著他的腰身,一手微蜷抵在下頜處,小臉埋進他的懷里,是格外依賴信任的模樣。
幾月前的宿玄做夢都想不到會有這一天。
他輕輕觸碰桑黛的長睫,自從來到妖界后,桑黛好像經常跟他對視,他總能從她的眼睛中看到各種各樣的情緒。
為何她對他的信任會來得這般快?
他的寶貝劍修在那次大戰醒來后變了很多,不僅可以看到天命,似乎還多了別的東西。
她好像可以知道他最真實的想法,他從未說出來的想法。
如今沒有完全確定,但也大差不差了,他需要進一步確鑿的證據,不能打草驚蛇,搞清楚這件事到底還有什么規律,完全確認之后,她就必須得攤牌了。
宿玄不是接受能力差的人,如檀淮所說那樣,世間遼闊,他們只是一粒蜉蝣,桑黛身上有很多特殊之處,那么再特殊一些也無所謂。
小狐貍親了親她的鼻尖,桑黛皺了皺鼻頭,微微動了動往他的懷里縮。
乖死了。
宿玄悶聲笑著,將桑黛抱進懷里。
***
當日光徹底籠罩了玲瓏塢,最后一絲黑暗也被撕破取代。
吃飽喝足的藤蔓扭著身軀來蹭負手而立的青年。
他垂首看了眼藤蔓,拍了拍它堅硬的腦袋。
“你吃飽了,我還沒買到糖呢,現在還不能回去。”
藤蔓扭動身軀,枝葉亂晃,蔓身上又多開了好幾朵花,只剩下幾個花骨朵。
“你說……你想吃了施窈?”
藤蔓激動點頭。
那個女人便連血肉都有四苦,它特別喜歡!
黑衣人挑眉:“不行哦,那只靈鶴會燒了你的。”
藤蔓蔫蔫垂下頭,有氣無力纏在他的腿上。
他踢了踢腿想要甩開它,“別難過嘛,給你糖吃不吃。”
藤蔓轉身隱入地面,它一根藤吃什么糖啊!
這人還灌過它喝酒,害的它醉了幾天!
糖鋪在這時候開了門,里面剛起床的掌柜對上一張兇惡的面具,嚇得驚叫一聲。
“你,你誰啊!”
青年彎唇輕笑:“在下來買糖,要甘蔗糖哦,兩顆靈石的量就夠了。”
那掌柜拍拍胸脯,小聲說:“可能需要等會兒,我們剛營業。”
“好哦。”
掌柜回身去忙,覺得這男子真是奇怪,身量生得不錯,看輪廓五官應當也算端正,可卻戴著個格外嚇人的面具,明明是個成年男子,說話間也像是個孩子般幼稚純粹。
他抬眸看了眼店門,瞧見那青年還負手站在那里,正打量著他這殿中熬糖的東西,似乎格外好奇的模樣。
都這么大人了,怎么跟個孩子一樣。
掌柜沒敢多看,低下頭招呼學徒忙活熬糖,甜膩很快從后廚飄了過來。
當街上人越來越多的時候,他終于買到了心心念念的糖。
拎著一袋子糖邊吃邊往回走,一路上來看向他的人不少,他也不覺得自己的裝扮有什么奇怪的,笑瞇瞇頗為好脾氣地朝每一個人微笑。
走到無人之處,他將裝著糖的油紙收進乾坤袋中,虛空中出現一道裂縫,而他踏入裂縫之中,轉眼間出現在距玲瓏塢百里之外的地方。
昨晚下了雨,泥土還濕潤著,洞穴隱匿在山間。
游隼駐守在洞穴外的樹枝上,瞧見他回來后又開始冷言冷語。
“你再不回來我就要攔不住他了。”
黑衣青年挑眉:“應衡醒了?”
“早就醒了。”
他點點頭,朝洞穴里走去。
這處洞穴很深,越往里走越陰森,但他感受不到溫度,因此也就覺得無所謂。
一直走到最深處,剛進去一根樹杈便抵上了脖頸。
樹杈的肩頭被削平,正好抵在他的喉口,往前一寸便能刺穿普通修士的命脈,但他不一樣。
“你是誰?”
聲音很清淡,沒有一絲波瀾。
黑衣青年嘀咕道:“我說了你又聽不見。”
果然,應衡毫無反應。
身上依舊是那身素氣的白衣,烏發用發帶潦草扎起,他的記憶依舊停留在一百多年前,只覺得自己睡了一覺,醒來后便換了個世界一般。
眼前一片黑暗,他聽不到也看不到,甚至都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五感盡失,靈根也沒了,連靈力都使不出來,方才那一套劍招還是憑著肌肉記憶。
“你……你說話了嗎?”
應衡可以感受到這根樹枝抵著那人的脖頸,但他如今聽不見,也不知道那人到底回應了沒。
黑衣青年懶散別開眼,身形消失在原地,轉瞬出現在另一處。
應衡回眸,眸光空洞。
“你到底是誰?”
黑衣青年找了個地方坐下,掏出甘蔗糖咬碎一顆嚼吧嚼吧。
他淡聲道:“你根本聽不見,浪費我的時間。”
應衡這人脾氣好,沒得到回應后沉默一瞬,用剛醒來還不算太清醒的腦子仔細思考,最終在一片寂靜中得出結論,這人似乎沒有要害他的心,但好像也不太想救他。
這里很冷,冷到應衡如今的凡人之軀根本受不住。
他收回樹枝,微微頷首道:“抱歉,我……我不記得許多事情,我是不是出事了,你救得我?”
對面沒有回應。
應衡接著說:“我的耳力如今不行,但識海還可以聽到聲音,你可以傳音給我。”
黑衣青年看著他,咽下嚼碎的糖,冷嗤一聲,用靈力為應衡傳音。
“是我救的。”
應衡的識海中傳來一道聲音,冷冷淡淡沒有情緒。
但他沒有聽到殺意。
“你……為何要救我?”
“一人委托。”
“……誰?”
“不想說。”
他不愿意說,應衡也不勉強
應衡摸索著在一旁的石頭上坐下,坐的筆直又淡定,又問:“道友,我……我可以麻煩你一件事嗎?”
“……我說不可以你就不麻煩了?”
“我確實需要你的幫助,我身上若還有值錢的東西,你可以都拿走。”
這次應衡聽到了一聲冷笑,冰冷沒有感情。
他有些不解,看來這人真的很不想救他,興許是覺得麻煩,那又為何要救他,到底是誰委托的這人?
可識海中再次傳來回應:“你先說。”
應衡反應過來,這是他答應了。
他笑了下,溫聲道:“可以幫我找一個人嗎?”
“找誰?”
“我徒弟,桑黛。”
黑衣青年頓了一瞬,沉默許久,隨后掏出顆糖嚼碎,含含糊糊說話:“找她干嗎?”
應衡道:“我要回去為她過十歲生辰。”
“……”
“道友?你還在嗎?”
“十歲生辰?”
“對。”
應衡睡了太久,腦子有些反應不過來,模模糊糊記得自家弟子似乎要過生辰了。
可他為何會出現在這里,又為何會變成這樣,他自己也不知曉。
應衡微微擰眉,聽到識海中一聲冷笑。
“睡了一百多年,你不會真睡傻了吧?我別真救了個傻子啊,我自己的事情還沒辦成呢,你別讓我白忙活一場了。”
什么意思?
應衡有些聽不懂,一百多年是什么意思?
他說不出話,腦海里一些破碎的記憶畫面閃過,鉆心的疼。
應衡捂住頭咬牙忍住疼痛,無措看著識海中一閃而過的塊塊記憶碎片。
他看到破碎的殘肢斷臂,聽到絕望的尖叫,瓢潑大雨之中,一人站立在雨中宛如惡鬼,渾身都是血水。
地上有人扒著他的白衣,破碎的聲音喊道:“應衡仙君……救命……”
畫面又一轉,他又看到一張稚嫩的小臉,跪在雨中求著他。
她喊著:“師父,不要走,不要丟下黛黛!”
應衡想要去扶起她,他不理解,他怎么可能丟下桑黛,她為何要跪著?
可他看到的畫面中,他卻是頭也不回地離開,留下重傷的桑黛躺在雨中痛哭。
雨水砸在她身上,他一直當做親生女兒對待的徒弟渾身是傷,嚎哭出聲爬著要來追他。
再然后……
再然后,是上千人將他包圍起來。
“叛徒應衡,摧毀歸墟靈脈,殘殺蒼梧道觀,作孽多端,仙盟已下追殺令!”
“殺了應衡,他必須死!”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叛徒!”
然后……
記憶戛然而止。
應衡的神情茫然,空洞的眼睛無光,聽不到看不到,沒有味覺嗅覺,也沒有觸感。
很多記憶都想不起來,他像是渾渾噩噩過了許久一般。
可只有一張臉在他的記憶中格外清楚。
桑黛立劍心那天,他將知雨劍穗掛上劍柄,小姑娘握著知雨劍朝他拱手行禮。
“師父,弟子定當刻苦修煉,護四方平安。”
他摸了摸她的頭發。
“為師會將畢生所學都傳授給你,黛黛,你會成為四界最強大的劍修。”
可為何,他會將重傷的她丟在大雨之中,桑黛還那么小,還沒長大成人,他怎么可能在這時候丟下她?
她拖著渾身的傷跌倒在地,在雨中爬著也要追他,哭著求他不要走,他怎么就走了呢?
應衡茫然站起身。
“黛黛……黛黛……”
他得去找她,向他的弟子道歉。
是他這個師父錯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宿:黛~黛~絕~對~不~會~騙~我~的~
黛黛:嗚嗚嗚我良心不安。
ps:
實誠小黛又被忽悠的一天,小宿很聰明的,讓黛黛攤牌徹底掉馬后,我們小宿就進階3.0版了,俗稱《騷話滿天飛版》。
馬上要跟師父見面了,嗚嗚嗚我們黛黛有更多人陪著了!
今天沒有雙更QAQ,第二章寫了四千多覺得不對勁,今晚再修修,明天三更補上,明晚更三章哦~
今天發紅包道歉~